一
自從定居長寧川川口以來,我與西寧北山每天打照面已有十年的歲月。
每年四月份,在明媚春光的照耀下,北山借一夜遠道而來的東風(fēng)的撫慰便更換了漫長寒冬打攪的土黃色心情,喚醒滿山坡的青草睜開眼,將沉睡了一個冬天的懶腰伸直,呼朋引伴地向山頂奔去。柳樹也煥發(fā)出青春活力,蒼白的皮膚變得水嫩起來,吐出不安分的綠舌,呼喚一群群麻雀或斑鳩到枝頭做客。此時,整個北山脫下灰色風(fēng)衣,換上了一身墨綠色戎裝,顯得精神抖擻,英氣逼人。
北山蔥蔥蘢蘢地聳立在西寧之北,清晨站在陽臺便會忍不住多看幾眼,靜靜地盯著無言并結(jié)實的北山,視線從山腳柳樹和柏樹相加的綠化帶漸漸向上移動,山腰處的樹木最為稠密和茂盛,儼然如一片原始森林被位移于此,林中不時有山雞和野兔竄來竄去。山頂如一幅水墨畫中的一條大波浪線,楊樹在此起彼伏的山頭迎風(fēng)招展,最高處是北山大墩嶺,在清代以前是一處烽火臺,現(xiàn)在被建成一個具有羅馬風(fēng)格的小型公園,有度假酒店、噴泉和人物塑像。
2014年9月的一個清晨,我從北山市場后面的小路徒步登過北山。那時,已修建了一條登山的水泥硬化路,從北面的山坡上蜿蜒而上,路程相當遙遠,如果不是一個身體素質(zhì)過硬的人很難走完全程抵達頂峰,走這條路的人,通常都需要開車或騎自行車,不然,非登山運動員而不能到達。從小的登山經(jīng)驗告訴我,如想花費最短的時間攀登至山頂,就從山腳沿直線向上而行,于是,我目測出了一條山腳到山頂?shù)闹本€,時而攀行于土坡、土臺,時而穿行于樹林、溝壑,向著一條沒有別人踩過的道路攀援而上。
日將中天之際,在一身疲乏與滿頭大汗下,頂著嗓子快要冒煙的干渴登上了大墩嶺。當我站在大墩嶺環(huán)顧四周,天際線與遠方的群山連成一線,正前方的拉脊山雄渾壯闊,身披一條潔白的哈達,俯瞰山下四條大川相匯之處的西寧城盡收眼底,西寧城的群樓猶如孩童玩耍的積木壘起的樓宇,放眼四方,目力之所及皆是群山環(huán)抱的河湟風(fēng)光,眼睛里猶如安放了一架望遠鏡。
整日面對父親般穩(wěn)重又高大的北山,如今,已過而立之年的我,也是一個九歲女兒的父親,這時我才若有所思地慢慢體會到一個父親面對生活和人生時那種沉默不言的分量,“大愛無言,父愛如山”,正如這句名言字義層面上所闡釋,父親的那種力量和人生路上指引,需要我花一生時間去思索和體味。面對父母臉上雕刻的歲月之痕,我在伏案面對巋然不動的北山寫下詩句:白銀從高天向東方翻滾而去/等腰三角形的北山端坐西寧之北/如父親抽著云煙打量自己曾經(jīng)的過往/站在風(fēng)雨中的時光比在光里的多//發(fā)際線也如拉脊山上的雪線/逐年上移。增高的還有血壓及血糖/人至中年,常在父親的影子里尋覓余生//迎著高大陸上的烈風(fēng)/學(xué)習(xí)父親深深淺淺的腳印/學(xué)會在人群中將自己放至低處……
二
我從小是在西納川里的西納河中游的一個村莊長大,跟我現(xiàn)在所居的長寧川很相似,也是東西兩山攜一川,不過西納川的東西間距比長寧川要寬廣許多,但山體的海拔大體相同。我所在的村莊離西山山腳大約700米的距離,而距東山則要穿越一片廣闊的田野、川流不息的西納河和一個村莊才能抵達東山腳下,在西納川中生活了十幾年,我從未涉足過東山上的一寸土地。
童年時代,每逢周末或寒暑假期,我便和村里的伙伴三五成群地前往西山挖柴胡、抓野兔和野鴿子。西山東面的半山坡上到處長的是柴胡,它是一種矮小并開有黃色小花的中藥材,治療感冒藥效顯著。8月份,大多數(shù)時候是清晨,我會和兩三個伙伴相約前往西山東面山坡挖柴胡,不帶任何吃的和水,只帶上自己的書包和一把小鏟子,徒步爬山。東面山坡從村子里看,山體比較緩和,可當我們沿著一條溝壑向上攀登時,感覺坡度有70多度,站在半山都不敢往后看。待我們爬到山腰的緩坡地帶,便拿出母親在地里除草的小鏟子挖柴胡,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便可以挖上一書包。
隨后,便會去尋找一個兔洞,在洞口用鐵絲下一個套,再找一些干柴火和枯草堆放在洞口點燃,利用煙熏洞里的兔子,多數(shù)時候熏上半個小時都不見兔子出來,我們就會放棄,再去找下一個兔子洞。“狡兔三窟”這句話一點都不假。有時,連續(xù)熏四五個洞,才能熏出一只兔子,如果下的套好使,會把上了套的兔子按照殺雞的方式,抓住兔子的耳朵把兔子吊起來,在脖子上割一道口子。兔子的后腿可千萬抓不得,它的后腿上的力道相當強勁,如果不是有力量的大人去抓,兔子會利用后腿上的強大蹬力將人蹬一邊去,嚴重的還會把胳膊蹬骨折。
那天,我們就可以美餐一頓,三下五除二,我們把兔子皮利索地扒下來,割下四條腿,然后找來幾根樹枝把一頭削尖,將兔肉像羊肉串一樣串起來,放在火上烤,把肉中的血水烤干后,從衣服兜里掏出帶的鹽撒上一些后就可以開吃了,我們幾個便大快朵頤一番。小時候,由于家里條件不好很少吃肉,能吃上一頓兔肉真的是解饞又享受。
多巴鎮(zhèn)位于西納川川口處,多巴背依象鼻山,因山體和一個山梁坡度緩緩伸向多巴鎮(zhèn)北部,整個形象酷似一頭大象在伸長鼻子吸水,故而名叫象鼻山。而此山是方圓幾十里內(nèi)氣勢最雄偉和最高的山,曾經(jīng)山頂上也有一個傳遞軍情的烽火臺。據(jù)我觀察,很多地方的烽火臺都修建在軍事要地或咽喉要道周邊的最高處,在最高處的烽火臺點燃狼煙,這樣狼煙能飄得很高,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發(fā)現(xiàn)軍情?,F(xiàn)在,象鼻山頂?shù)姆榛鹋_已退出歷史舞臺,原址上建起了一座湟中區(qū)電視信號發(fā)射臺,周身被黃土夯成的土墻包圍。如果你登上了雄渾的象鼻山,累得精疲力盡、汗流浹背,想選一處地方遮陰納涼,電視信號發(fā)射臺的莊廓是個不錯的去處。
三
1997年,父母親舉家搬遷到新疆北疆精河縣農(nóng)五師八十三團,在那里我學(xué)習(xí)和生活了四年,但那個地方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根本就沒有看見過一座山,如果說有山的話,那便是八十三團南面的一片沙漠里的沙山,只是一小片沙丘,但八十三團的團部所在地卻因這片沙山得名——沙山子。那是一個小鎮(zhèn),有脫棉廠、學(xué)校、醫(yī)院和農(nóng)貿(mào)市場,我從1997年至2000年,在八十三團中心學(xué)校就讀了四年。2000年3月份,父親帶著全家人又在烏魯木齊生活了一年后,便又回到了故鄉(xiāng)——青海西寧。
2007年之前,去燕趙大地求學(xué)之前,我的足跡未曾在中國的名山大川之間有過印記。直到,來到全世界最大的莊——石家莊,在河北師大文學(xué)院組織下,我們文學(xué)院2007級332名學(xué)生在輔導(dǎo)員的帶領(lǐng)下,攀登了一次太行山的支脈——抱犢寨。我們從早晨9點開始登山,從山腳到山頂一路都是石砌的臺階,有十分陡的石梯,也有平緩如地面的山中小道,曲曲折折,煙雨蒙蒙,山高路遠,十分考驗人的體力和耐力。大致在中午時分,我們?nèi)w都登上了頂峰——南天門,峰頂有一塊平整的臺地,可供游人休憩和拍照留念。臺地南端修建了一個牌樓,牌樓上方正中間是三個書法楷體大字——南天門,我們?nèi)w師生在牌樓前休息了一個小時,與關(guān)系要好的同學(xué)合影留念后,輔導(dǎo)員便組織我們下山。
“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難”,此話一點兒都不假,上山時沒有轉(zhuǎn)身看陡峭懸崖,下山時近乎垂直的下山石梯讓女同學(xué)們嚇得臉色慘白,雙腿發(fā)抖。這時,男同學(xué)們表現(xiàn)的機會來了,紛紛奮勇上前抓住女同學(xué)的手一個一個往下接送,有的男同學(xué)便從那次之后,和喜歡已久的女同學(xué)建立了戀愛關(guān)系。那真是一段難忘的青春記憶,在那樣的青蔥歲月中,大家一起參與留下了一段青春之行。
第二次走訪的名山便是有“萬山之宗”之稱的昆侖山,2012年3月份,我入職青海慶華集團子公司格爾木礦業(yè)有限責(zé)任公司,前往了距西寧1400公里的肯德可克鐵礦。工作地點在一處山洼上,辦公室是一排十幾間的活動板房,我的辦公桌挨著一個窗戶,從窗戶里望出去是幾個鐵青色的山頭和一條很小的山溝。在肯德可克,溫暖的天氣只有七八九三個月,草也只綠這三個月。漫山遍野不是砂石就是像火山灰一樣的石粉,只有鐵礦辦公區(qū)人工種植著一塊二十平方米大小的草坪,這里是唯一能看見綠色的地方。在這里常年吹的都是西北風(fēng),風(fēng)大得無法呼吸,迎風(fēng)走路也相當困難。
肯德可克的山似刀削斧劈一般,要么山峰兀立,要么奇形怪狀,根本就沒有可以攀爬的路線,“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都說,距肯德可克不遠的山里有昆侖美玉,單位里好奇心重的四個司機,駕駛一輛豐田越野車駛進山中尋昆侖玉,結(jié)果尋遍幾個山頭并未找到一塊,借著月光在返回的途中,越野車陷于河水猛漲的河床不能自拔,無論怎么推搡都駛不出泥沼。最后,利用衛(wèi)星電話向單位求救,派去動力強勁的越野車才將人和車拉回來。那次,尋昆侖玉的人險些喪命,豐田越野車發(fā)動機也遭到嚴重損壞,致使車輛報廢,自此,再沒有頭腦發(fā)熱的人前往昆侖山中。
2019年10月,我到寧夏銀川參加“北方十五省市文藝圖書評獎會”,期間,陽光出版社接待北方十五省市出版社的同仁去了涇源縣山村小學(xué)送書?;顒咏Y(jié)束后,大家坐著兩輛大巴車前往了著名的六盤山。時至初秋,在老龍盤山中,我們北方出版界40余人,沿著小峽溪水向山中溯游而上,沿途小溪水聲潺潺,石板道上五步一景,十步一留,不時,還有石刻書法進入眼簾,真是自然與人文交相輝映。
六盤山,果然名不虛傳,一條進山的水泥硬化路,盤盤繞繞,左拐右轉(zhuǎn),山重水復(fù),山體像一顆十字螺絲釘,而上山的道路好比釘上的螺絲一般,唯有盤旋而上,否則,別無他路。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句“這里的山路十八彎”,但以我對它的體驗和目測來說,這句歌詞在它面前也詞不達意。
沿小溪水大約行走十公里后,便到了水窮處。抬眼望去,對面山坡上層林盡染、秋意漸濃,從參天古松林頭頂縫隙看去,天高云淡、陽光明媚。山頂上是兩人不能合抱的古松樹,羊腸小道上落滿了黃色的松針,儼然身處原始森林的感覺。
行至山下的一片空闊處,有一個高約五米的白塔甚是搶眼,同行的陽光出版社的編輯謝瑞說,成吉思汗率大軍攻打南宋后,返回途中在此休整,病發(fā)逝世于此,這個白塔是為紀念成吉思汗而修建,已有五百多年的歷史。這讓我大吃一驚,“一代天驕”竟在這荒山野林中去世,不禁感慨和唏噓一個傳奇人物的命運。
(責(zé)任編輯:龐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