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當

，本名翟，人，現(xiàn)居。出版長篇小說《鐵哥倆》《心想事成》，作品見于《莽原》《作家報》《青年文學家》等報刊。

1

王京洗完澡，坐在梳妝臺前，倒出爽膚水拍打著面部和頸部，又拿起面霜涂在臉上，對著鏡子按摩。她發(fā)現(xiàn)頭發(fā)又白了許多，心里不由得惆悵起來，發(fā)了好一陣呆。這時，掛鐘的響聲一下子撞滿了王京空落落的心，她抬眼著了一下，已是午夜。

鐘聲剛落，開門聲響了。王京立即站起來走到門口，接過季鐵英手里的包順手放在鞋柜上，問道：“外面很冷吧？\"李鐵英“嗯”了一聲，換好拖鞋坐到沙發(fā)上。王京問：“怎么這么晚？”

“還不是為‘對賭'的事，對賭協(xié)議'考核的是盈利增長。本來完成指標很輕松，可最近原材料價格飛漲，盈利被壓縮，想要完成目標就難了，只能最后拼一拼，否則太虧了。”

“你也是的，挺好的公司，非要把它賣了。現(xiàn)在變成給美國人打工了，還被人掐脖子

李鐵英不耐煩了：“我不早說了嗎，我與葛星火的矛盾不可調(diào)和?！?/p>

“你要是硬氣點兒，他葛星火何至于這樣？”

“和你說不清楚?！?/p>

“那你也可以自己單干啊?！?/p>

“我不說了嗎，我累了。不想干了。\"李鐵英氣咻咻地站起來走進臥室。

王京最討厭這種感覺，她的火氣正嘈嘈往上冒，他卻偃旗息鼓，吵架吵到一半就溜了。她追到臥室呵斥道：“洗澡去，別臟兮兮

的就上床?！?/p>

李鐵英走進衛(wèi)生間，熱乎乎的水淋在臉上身上，感覺很舒服。

2

李鐵英出生于豫北黃河邊的一個小村莊，打小就喜歡看書學習，從小學到高中，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付出了比常人多得多的努力，才考上大學，考上研究生，畢業(yè)后留校任教。

經(jīng)人介紹，李鐵英認識了姑娘王京。剛結(jié)婚時，他們沒有自己的房子，借住在同事的房子里，那是學校的老式筒子樓，廁所是公用的，沒有廚房，大家都在樓道里做飯、洗衣服。

生活雖然艱苦，但因為懷揣希望，他們也樂在其中。兩年后，李鐵英晉升為大學講師，學校分給他一套一居室的住房，他們結(jié)束了寄人籬下的日子，小日子也過得紅紅火火。對于一個農(nóng)村娃來說，能在首都成家、立業(yè)、結(jié)婚、生子，未來可以副教授、教授地步步高升，生活安安穩(wěn)穩(wěn)，這種生活讓李鐵英感到很滿足。

但時代在變革，改革開放迎來了第二波創(chuàng)業(yè)潮，知識分子紛紛“下海”。在創(chuàng)業(yè)浪潮的激蕩下，在王京的鼓勵下，蠢蠢欲動的季鐵英決定破釜沉舟，辭去大學教師的職務，與同學葛星火合伙創(chuàng)業(yè)，成了時代的弄潮兒。

創(chuàng)業(yè)初期，季鐵英沒日沒夜地工作，承受著成功與失敗交織在一起，踏錯一步就前功盡棄的巨大壓力。李鐵英所在的學校里，當時有幾十位老師下海創(chuàng)業(yè)，但成功者甚少。李鐵英是幸運的，他選對了項目，選對了合伙人，他和葛星火優(yōu)勢互補。季鐵英擅長技術(shù)，負責公司內(nèi)部運營管理；葛星火具有營銷關(guān)賦，喜歡與人打交道，很快開拓了市場。他們的勤奮努力和默契的配合，使公司業(yè)績蒸蒸日上，很快成了細分行業(yè)里的龍頭企業(yè)，李鐵英也成了行業(yè)內(nèi)響當當?shù)娜宋铩?/p>

李鐵英洗完藻，躺在床上假寐。王京倚著床頭念叨：“我今天發(fā)現(xiàn)我的頭發(fā)又白了好多?！?/p>

“都50歲的人了，有幾根白頭發(fā)很正常，公司里像咱們這么大年齡的人都染發(fā)了?！?/p>

王京聽出了李鐵英語氣里的敷衍，她嘆了口氣道：“哎。如果當初我沒有辭職，現(xiàn)在應該是公司的財務總監(jiān)了。”王京還想說說兒子的事，耳邊卻傳來了呼噲聲。她真想把季鐵英拽醒，陪自己說會兒話。她的手剛剛觸及他寬厚的背，又想到他在外打拼也不容易，不然也不會跟自己說著話就睡著了。她嘆了口氣，下床準備好李鐵英明天要穿的衣服，關(guān)上燈卻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李鐵英一早就開車上班去了。王京把家具擦了一遍，又將花盆里的花枝修剪一番。自從兒子出國讀研，家里又少了一個需要侍候的人，她每天的生活好像只剩下跟這些花花草草打交道。王京打開電視，坐到沙發(fā)上，拿起織了一半的毛衣織起來。

“叮?！保蹙┞牭阶约旱膇Pad里發(fā)出提示音。她放下手中的活兒，拿起iPad來看，幾條沒頭沒腦的信息跳了進來，短信沒有顯示對方的名字，而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陌生號：hello，親愛的，我來了。我想死你了。怎么不理我？

“無聊，現(xiàn)在不要臉的人還真多?！蓖蹙┼轿沽艘痪?，扔下iPad，拿起毛衣又織了起來。

手機里經(jīng)常會有這一類的騷擾信息，王京也沒當回事?！岸６！甭暡粩囗懫?，王京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又拿起iPad來看，這一著不要緊，她差點幾暈過去。只見短信聊天

界面顯示著：

李鐵英：您是？

陌生號：我是珊珊啊。

李鐵英：珊珊？

陌生號：一個月前，飛機上…

李鐵英：哈哈，同桌(座)的你。不好意思，想起來了。

陌生號：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壞男人，個個都是陳世美。

李鐵英：哪里，哪里，最近忙暈了。

陌生號：我說嘛，怎么這么快就把我忘記了？

李鐵英：哪能忘記你啊，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

陌生號：我可記著那一夜呢。

李鐵英：是的，是的，終生難忘。

陌生號：親愛的，我住希爾頓，晚上來看我吧。

李鐵英：重溫舊夢？

陌生號：哈哈，你感覺到了？

李鐵英：當然。

王京把iPad摔到沙發(fā)上，閉上了雙眼，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王京是家里的獨生女。父親王智勇是職工大學的老師，母親張穎是商場的售貨員，38歲才生下她。父母關(guān)系不好，王京是在父母互相埋怨和吵架聲中長大的。每當父母吵架時，王京就把自已關(guān)在小屋里誰也不理，無形中讓她養(yǎng)成了獨立卻又有些孤僻的性格。王京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像父母那樣糟糕，結(jié)婚后，她將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家庭上，尤其是李鐵英下海創(chuàng)業(yè)后，一心撲在工作上。王京心疼他太過拼命，便辭職回家做了“全職太太”，包攬了所有家務，從不讓他為家事分心。

王京的父親去世后，她既要照顧生病的母親，還要顧著年幼的兒子，為了這個家，她含淚放棄了自己的事業(yè)。不知不覺十幾年過去，王京也從曾經(jīng)的職場精英徹底淪為家庭主婦。她開始懷疑：難道因為我老了，不中用了，他就嫌棄我了？不行，我要爭取我的權(quán)利，不能讓他得逞。想到這里，王京“嘈”一下坐起來，拿起電話。

3

公司會議室里，葛星火正在主持召開營銷協(xié)調(diào)會，各部門經(jīng)理都參加了會議。為了完成“對賭協(xié)議”目標，所有人都在做著最后的努力。季鐵英握著手機在桌子底下不停地發(fā)著信息：

李鐵英：你的柔情我怎能忘記呢。

白珊珊：這次不再溫柔了，我要把你綁起來。

李鐵英：??？不會吧？

白珊珊：你早點兒過來吧，我會讓你流連忘返。

李鐵英：真的嗎？

白珊珊：那當然了，親愛的。

李鐵英：我在開會，開完會馬上去見你。

白珊珊：快點兒，Imissyou（我想你）。

李鐵英：SodoI(我也是）。

李鐵英突然有一種快感，和白珊珊聊天令他興奮，令他刺激，甚至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沖動，他多少年都沒有這種感覺了。他的心咚咚地跳起來，腦子里開始想人非非，發(fā)言人說的什么他全然沒有聽到。

突然，手機屏幕上顯示著王京的來電，李鐵英心里一驚。他拿著手機走出會議室?！笆裁词拢俊边€沒等他說出我正在開會呢，電話里就傳來王京歇斯底里的喊叫聲：“季鐵英，你馬上回來，我要和你離婚。”

李鐵英頓時蒙了，難道自己和白珊珊的事讓她知道了？不可能啊，他和王京這么多年相互信任，兩人從來不看對方的手機，自己和白珊珊上次分別后就再無聯(lián)系，連一絲蛛絲馬跡都不曾留下。直到今天白珊珊才給自己發(fā)了信息，更何況他在這里發(fā)信息，王京在家里怎么可能知道？但季鐵英還是有些心虛，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好、好、好，我馬上回去?！?/p>

李鐵英忐忑不安，急忙開車向家奔去。路上，他給白珊珊打了個電話，說家里有急事要回去處理，請她諒解。白珊珊很納悶，剛才還說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卦了？但聽到李鐵英焦急的聲音，又覺得他肯定有急事，不然語氣不會那么慌張。白珊珊嘴上說著讓季鐵英不要著急，心里不免有些遺憾和失望。

掛斷電話，和白珊珊飛機上偶遇的情景浮現(xiàn)在李鐵英眼前。說起來，這段“經(jīng)歷”還與他的工作脫不開關(guān)系。

在公司迅速發(fā)展的同時，李鐵英和葛星火的分歧也開始顯現(xiàn)出來。葛星火為了開發(fā)客戶，經(jīng)常出入KTV，最初李鐵英覺得這是營銷需要，也能體諒葛星火的辛苦。后來，季鐵英發(fā)現(xiàn)葛星火居然搞起了辦公室戀情。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而葛星火連個兔子都不如，與幾位女下屬有染，在員工中傳得沸沸揚揚。

李鐵英讓葛星火注意一下影響，可是葛星火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季鐵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卻也無力改變現(xiàn)狀。后來，李鐵英委婉地把葛星火的情況告訴了他妻子，希望通過葛星火的妻子來制約他，沒想到葛星火的妻子鬧到公司來，將葛星火與同事之間的暖昧事全部說了出來，倆人這一鬧，婚姻也走到了盡頭。葛星火被妻子逼著簽完離婚協(xié)議的那天，惱羞成怒地沖到李鐵英的辦公室，搬起一盆花砸在李鐵英的辦公桌上，兩個原本并肩作戰(zhàn)的合伙人就這么站在了彼此的對立面。

事后，李鐵英也感覺到自己事情辦得有些不妥，不該這么直白地把事情告訴葛星火的妻子，從而導致葛星火和妻子離婚。雖然他不認同葛星火的行為，但還是向葛星火道了兼，二人的緊張關(guān)系才得以慢慢緩解，卻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人總是這樣，同苦易，共榮難。隨著公司的發(fā)展壯天，兩人的經(jīng)營理念相差越來越天，分歧越來越多。兩人的矛盾逐步公開化，經(jīng)常在公司中層會上相互指責，直至矛盾發(fā)展到了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兩人最終決定賣掉公司，一拍兩散。

兩年前，他們的公司被一家美國跨國公司并購，行業(yè)內(nèi)一片嘩然，無不為這家行業(yè)內(nèi)最具創(chuàng)新能力、細分行業(yè)第一品牌的公司被美國公司收購而惋惜。

李鐵英在深圳的同行朋友馬總打來電話，說他一直在尋求與美國這家跨國公司合作的機會，他委托李鐵英聯(lián)系美方相關(guān)人員去公司考察。

11月下旬的一天，季鐵英和這家跨國公司負責對外合作的美籍華人Peter陳分別從和上海出發(fā)前往深圳。

季鐵英上了飛機，剛坐下，發(fā)現(xiàn)一位長發(fā)披肩氣質(zhì)脫俗的女孩站在自己面前。李鐵英打量了一下這位姑娘，修長的身材，白皙的皮膚，年紀約莫二十七八歲。女孩微笑著示意她要坐里面的座位，李鐵英讓開位置，女孩坐了進去。

李鐵英系上安全帶，打開書看了起來，這是季鐵英出差路上的習慣。女孩瞥了一眼季鐵英，看他正拿著筆在書上劃來劃去，不由得好奇道：“看的什么書？那么認真。\"季鐵英把書合上遞給女孩，女孩看了一眼封面，不加思考便脫口而出：“Menarefrom Mars，

WomenarefromVenus(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p>

“對。\"李鐵英說。

女孩接著說：“女人對男人最大的抱怨之一，就是在她說話時，男人總是‘開小差’；對于女人，男人最多的抱怨，就是女人總是試圖改變他。”

李鐵英推了推眼鏡，有些拘謹?shù)卣f道：“說得太對了。我剛看完這一段，你看過這本書？”

“不止看過一遍。\"女孩開心地笑了起來，說著伸過手來道，“我叫白珊珊，在深圳一家外企工作，認識你很高興。”

李鐵英被女孩的笑容感染：“我叫李鐵英。\"季鐵英握著這個年輕姑娘溫暖柔軟的手，被她用一雙漂亮的否核眼盯著，突然感到一股電流傳遍全身。他慌亂地松開手，不自在地坐正了身子。

看到李鐵英的窘態(tài)，白珊珊心想，這個文質(zhì)彬彬的老男人還挺有意思的，隨口問道：“你在深圳工作嗎？”

“不是，我在工作，這次是來和深圳一家公司的老總見個面?！?/p>

“你們公司是做什么的？”

一提到自己的公司，李鐵英就侃侃而談，兩個多小時不知不覺過去，倆人還在興頭上聊著，直到廣播里傳來飛機就要降落了，他們才匆忙互留了電話號碼。

4

李鐵英剛到家門口，王京的哭聲就透過門縫傳了出來，他心里一驚，能讓一向理智的王京痛哭出聲，可見這事情對她的傷害有多大。他打開門，王京見他回來了，沖他吼道：“你還回來干什么？找那個狐貍精去?！蓖蹙┱f著一把將李鐵英推出門外，“喔當”一下鎖上門，號陶天哭起來。

李鐵英很納悶，他拍打著門喊道：“你開門聽我說嘛?！彪m然心虛，李鐵英還是強硬地給自己辯解，“你是不是聽別人說什么了，我是什么人你還不了解嗎？”

王京打開門，“啪”的一聲將iPad扔出來，隨后重重地關(guān)上門，隔著門喊道：“你做了什么事還用別人說嗎？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p>

李鐵英拿起iPad一看，他和白珊珊那露骨的聊天記錄全在上面，頓時覺得臉發(fā)燙，腦發(fā)暈，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怎么就能發(fā)出那樣的信息，更不知道該怎么跟王京解釋這件事。

說來也巧，一個月前，王京要在iPad上下載APP，她不會操作，李鐵英教她下載，用的是自己的ID，這樣王京的iPad與季鐵英的手機用的同一個ID。李鐵英從來沒有使用過iMessage聊天，更不知道iMessage有同步功能，是白珊珊使用iMessage發(fā)短信觸發(fā)了李鐵英手機的功能，短信聊天同步到了王京的iPad上。

李鐵英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像極了一個初次犯錯卻不知道怎么掩飾的孩子：“老婆，我…”

王京打開門，一把將他拽進門內(nèi)，毫無防備的他被拽了一個翅趄。王京的眼晴和鼻頭紅紅的，顯然是哭了很久的樣子。她鼻音濃重：“讓你進來是不想把你的事情鬧得盡人皆知，我要和你離婚?！?/p>

“老婆，我錯了。你…原諒我吧。”

“你一句‘錯了'就完事了？這么多年你管過這個家嗎？當初我放棄自己的工作來照顧這個家，如今你出息了，我熬干心血卻換來你的背叛，讓那些短信一條一條地跳出來戳我的心。想當初你那么介意葛星火的事情，我還以為你和他不一樣，哪知道你比他還惡心?！蓖蹙┰较朐轿贿吙抟贿厰?shù)落李鐵英。

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王京一看是兒子打來的，趕緊擦了擦眼淚，努力平復一下自己的情緒，走進臥室，關(guān)起門來接兒子的電話。自從兒子季響出國留學后，她就跟兒子商量好，讓他每周給家里打一次電話，說說那邊的情況，省得她惦記。

“喂…”她濃重的鼻音透過話筒傳了過去。

“媽，你怎么了，感冒了嗎？”兒子關(guān)切地問道，顯然是聽出了她聲音有些不對勁兒。

聽到兒子的聲音，王京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本來還想隱瞞，但想著兒子已經(jīng)成年了，也應該知道一些家事，于是哽咽道：“你爸在外面有女人了，我要和他離婚?！?/p>

“不會吧？我爸那么傳統(tǒng)，誰出軌他也不會，您別想多了?！?/p>

“我都看見他們的聊天記錄了?！?/p>

李響沉吟了一會，說了一些勸慰的話，王京的情緒終于平復了一些。

王京思來想去，覺得兒子說得對，不能因為李鐵英一次犯錯就要離婚。但她還是要給李鐵英一個教訓，免得他下次再犯。想到此，王京打開屋門，卻見李鐵英蹲在臥室門外。

李鐵英和王京結(jié)婚后關(guān)系一直很好，小兩口床頭吵架床尾和，季鐵英從未想過離婚，更不會為了一個剛認識沒幾天的女人而離婚。他和合伙人葛星火就因為這類事鬧翻的，兩人散了伙，公司賣掉了。如果他的事再傳出去，豈不是打自己的臉嗎？他是絕不會離婚的。

李鐵英揉揉發(fā)麻的腿，站起身走進臥室，愧疚地說道：“老婆，對不起，我錯了?！?/p>

王京冷冷地說：“老實交代?！?/p>

“就是一個月前我去深圳，飛機上我倆剛好坐一起，就聊了起來?！?/p>

那次深圳出差是季鐵英創(chuàng)業(yè)20多年來最輕松的一次，主要目的是介紹美籍華人Peter陳與馬總認識，從而促成他們的合作。

馬總把李鐵英和Peter陳安排在華僑城洲際大酒店，晚上馬總請他倆一起共進晚餐。第二天上午，馬總派車接李鐵英和Peter陳到他的公司參觀。參觀工廠時，季鐵英接到了白珊珊的電話，問李鐵英什么時候忙完，想約他下午見個面。想到下午沒有什么要緊事，李鐵英就答應了她的邀請。

下午馬總和Peter陳談合作的事，季鐵英以他們雙方談合作自己不便參與為由，去赴白珊珊之約。

11月下旬的已是落葉滿地，寒風嗖嗖，而深圳的天氣還是溫暖如春。白珊珊和李鐵英漫步在海邊，一望無際的大海令季鐵英心曠神怡，溫柔的海風吹在臉上身上，暖暖的，沁人心脾。

沒有了工廠的嘈雜聲，沒有汽笛的喧鬧聲，李鐵英和白珊珊漫無目的地走著，開心地聊著。因為聊得太投機，不知什么時候他們的手已經(jīng)握在了一起。季鐵英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放松過，他真希望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沒有煩惱，沒有憂慮，只有這美好的時光。

不知不覺太陽已西斜，落日的余暉將天空渲染得五彩斑斕。白珊珊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片樓群說自己的家就在那里。白珊珊邀請季鐵英到她家坐坐，李鐵英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可又不由自主地跟著去了這個時尚而又溫婉的女孩子的家。

白珊珊的家是個兩室兩廳的海景房，裝飾簡潔而現(xiàn)代。白珊珊從美國留學回來后，沒有回杭州父母身邊，而是獨自來到深圳。她的父母在大學教書，只有放假時才過來陪

女兒住上幾天。

白珊珊叫來了外賣，開了瓶紅酒，然后點起了蠟燭。兩人坐在露臺上，一邊欣賞著美景一邊品嘗著紅酒的醇香。一瓶紅酒喝完了，白珊珊又打開一瓶，季鐵英問：“還要喝？”

還沒盡興呢?！卑咨荷航o季鐵英倒上酒。

“你今年多大了，怎么還不結(jié)婚？”李鐵英問道。

“噓一”白珊珊將食指放在李鐵英的唇邊道，“不許問女孩子的年齡?！?/p>

李鐵英再一次被電到，他慌亂地拿起酒杯。“我自罰一杯。\"李鐵英喝干杯中的酒，又倒上半杯。

白珊珊道：“我喜歡自由的生活?！闭f完，她端起酒杯，與李鐵英的杯子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還是說說你吧，你想要過怎樣的生活？”

“我喜歡平靜的生活，身邊有個懂我的人，一起聊聊天，說說話，看看書?！?/p>

“像現(xiàn)在這樣？”

已經(jīng)有些醉意的李鐵英，看著燭光中白珊珊那挑逗的目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抱起白珊珊進了臥室…

李鐵英當然沒敢告訴王京這些細節(jié)，他如同一個偷吃糖被抓住的孩子一般手足無措地待在王京面前。李鐵英想拉王京的手，被王京一把推開：“別碰我，我嫌你惡心。你背著我干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

“我保證，就那一次?；氐穆飞衔揖桶阉碾娫捥柎a刪除了?！?/p>

“我一直認為天下的男人都出軌了，你李鐵英也不會，你這個騙子。\"王京又哭起來。

李鐵英央求道：“你不都看到了嗎？我都把她忘了。請你相信我，不會有下次了。”

王京“哼”了一聲，說道：“你是把她忘了，但她一個信息你又屁顛屁顛地去了，你讓我

相信什么？”

“我沒去，你就給我次機會吧?！?/p>

王京擦了把眼淚，情緒又激動了起來：“沒什么好說的，離婚。\"她一賭氣又將季鐵英推出門外，“砰\"的一聲將門重重地關(guān)上。整個人倚著門，癱坐在地上，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她實在是想不通，這個曾經(jīng)如此憎惡別人作風不正的老公，是被怎樣一個狐貍精迷了心智，做了自己最不齒的那一類人。

李鐵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與王京逐年變胖的身體和越來越大的脾氣相比，白珊珊的確是又溫柔又迷人。他這才驚覺，今天要不是被王京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抵擋不住這樣的誘惑，又去和白珊珊幽會了。也許是上蒼的安排，不讓自己在這條路上越陷越深吧。

“MiMiMiDo……\"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鈴聲傳來，這是李鐵英設置的手機鈴聲，他掏出手機，是兒子李響打來的。

“爸，您到底怎么回事？”

李鐵英聽兒子的口氣，得知他已經(jīng)知曉此事，愧疚地說：“兒子，爸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爸知道自己這事做得不妥?！?/p>

“您不該這樣?！?/p>

“我認錯，你媽不肯原諒我，非要和我離婚，兒子，你幫幫我，勸勸你媽?！?/p>

“好，回頭我給我媽打電話。還有，這學期我選修的課程比較多，春節(jié)又沒有假期，過年我就不回去了。”

天色漸黑，考慮到兩個人鬧到現(xiàn)在都沒有吃飯，加上自己犯錯在先，李鐵英主動照著菜譜做了王京最喜歡吃的魚香肉絲，盡管自己不喜歡吃辣，但他還是多加了一些豆瓣辣醬。飯菜端上飯桌，李鐵英敲門道：“別生氣了，出來吃點兒飯吧?！?/p>

門開了，王京將被子和枕頭扔在李鐵英身上，隨即又將門關(guān)上，任季鐵英說多少好話，就是不開門。李鐵英也無心再吃東西，只好抱著被子去了兒子的房間。

那段時間里，李鐵英每天上趕著和王京說話，每天學著做她喜歡的飯菜，放低姿態(tài)努力去迎合王京的喜好縱然如此，王京仍不理他，眼看就要過春節(jié)了，王京還在和他冷戰(zhàn)，李鐵英非常著急。

公司賣掉以后，這兩年來李鐵英做了兩件大事：一是送兒子去留學；二是為父母單獨買了住房，接兩位老人來居住。父母剛來時，由于季鐵英忙于工作，王京經(jīng)常去著望公公婆婆，幫助他們干些家務活兒；怕他們不適應的生活，經(jīng)常去陪他們聊聊天。季鐵英的父親季壽祥不愛說話，母親曹心慧比較強勢，又愛嘮叨。王京去著望他們時，婆婆就會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王京很能體諒婆婆，耐心地聽她啰唆。母親經(jīng)常跟李鐵英說，王京是個好媳婦，就像是自己的親閨女，兩個人無話不說。看到父母幸福的笑臉，李鐵英非常開心。

如今，因李鐵英的這件事，他和王京鬧到了這個地步，弄得他狼不堪。今年是李鐵英父母第一次在過春節(jié)，如果王京不和他一起去過年，實在說不過去。李鐵英思前想后，想到平日里只有兒子和王京親近，便給兒子打了個電話，讓兒子做王京的思想工作。

在兒子的勸說下，王京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她不想因為季鐵英的一次錯誤就與他徹底決裂，她希望季鐵英悔過自新。

5

春節(jié)到了，大年三十下午，李鐵英和王京拎著大包小包來到季鐵英父母家。小弟季鐵雄開了門，高興地喊道：“媽，我大哥大嫂來了?！钡芟眲⒚谰陱膹N房里出來，和王京打過招呼，接過她手里的東西將他們迎進門。母親曹心慧端著一盆餃子餡從廚房出來，她本以為自己現(xiàn)在住在，離這么近，天兒子一家應該一早就過來，現(xiàn)在這個點才來，王京又牽拉著臉，心里有些不高興，不冷不熱地跟兒子媳婦打了聲招呼。

劉美娟和王京打開袋子，拿出里面的菜，曹心慧看了驚訝道：“買這么多菜??？”

王京說道：“過年了，一會兒我給大家炒幾個菜，大家熱鬧一下?！?/p>

李鐵英的父親李壽祥看了看王京，微笑著點頭說“好”。李鐵英把曹心慧拉進屋，掏出一個紅包遞給母親說：“過年了，這個給您。”

曹心慧拿著沉甸甸的紅包說：“還是天兒子孝順，總想著媽。\"說著將紅包放進了柜子里。

李鐵英囑咐道：“您和我爸吃點兒好的，別老舍不得。”

曹心慧道：“現(xiàn)在雖說日子好了，也得省著點兒花?！闭f著話，忽然聽到嘩嘩的流水聲，她趕緊跑出來進了廚房，見王京正在洗菜，水龍頭開得很大，覺得王京太浪費了，急忙將水龍頭關(guān)小，心疼地說：“菜不用這么洗。”

王京道：“這菜上都是農(nóng)藥，要多沖沖吃了才放心。”

“沒事的，你快去歇會兒吧，我來做飯?！辈苄幕圻呎f邊將王京“轟”出廚房。

李鐵英一看自己媳婦被轟了出來，廚房里只剩下老媽一個人忙活，有些不忍心，急忙進了廚房，幫母親洗菜、炒菜。

曹心慧說：“哎呀，你哪會干這些，快給我吧?！?/p>

李鐵英一邊忙活，一邊說道：“您別管了，我會弄，我現(xiàn)在在學做飯?！?/p>

李鐵英可是曹心慧的驕傲啊，他是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小時候什么活兒都不讓他干。得知兒子如今居然在家做飯，侍候媳婦，心里多有不滿，她停下手里的活兒，問兒子：“那王京天天在家沒事，怎么不做飯？”

李鐵英回答：“她做了二十多年了，我不是最近才學嘛?！?/p>

曹心慧道：“按咱老家的規(guī)矩，三十晚上只吃餃子。這可倒好，還要弄這么多菜?！?/p>

“城里人都講究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顯得熱鬧?！?/p>

曹心慧伸著脖子往外看了一眼，看到王京沒留意這邊，湊季鐵英跟前小聲問：“我問你，你買這房她是不是不樂意？”

“沒有啊，還是她提議買的呢?！?/p>

“那她最近怎么不來了？今天一進門就牽拉著臉子?！?/p>

李鐵英聽出了老媽話語里的怨氣，但他怎么也不能說出他倆正在鬧離婚的事，于是轉(zhuǎn)換了話題，問道：“鐵成一家不是說好了來一起過年嗎，他們怎么不來了？”

“鐵成媳婦身體不好，大老遠的，我就沒讓他們來?！?/p>

“總這么撐著也不是事，讓他們來的醫(yī)院檢查檢查?！?/p>

“回頭你和他說。”

李鐵英兄弟三人，二弟季鐵成大專畢業(yè)后在老家市里的機關(guān)當了公務員，兒子季睿比季響大兩歲，研究生畢業(yè)后在上海工作。老三李鐵雄兩次高考都名落孫山，回鄉(xiāng)當了民辦教師，后來投奔李鐵英，夫妻倆在哥哥創(chuàng)辦的公司打工，女兒李欣冉成了“留守兒童”，和爺爺奶奶待在老家。后來李欣冉考上了省里一所醫(yī)學院，畢業(yè)后在一家民營醫(yī)院當護士。

李鐵英陪母親在廚房炒菜，王京和劉美娟在餐廳里包餃子。劉美娟問王京：“李響過年不回來了？”

王京說：“美國那邊不放假，過年就回不來了。怎么沒看見小冉？”

劉美娟一邊搟著餃子皮一邊說：“她今天上中班，下了班就過來?！?/p>

“下班從醫(yī)院過來，太晚了吧？”

“小冉前些日子剛換了一家三甲醫(yī)院，就在這附近。她經(jīng)常上夜班，我家離這兒遠，來回不方便，想跟您和大哥說一下，以后小再上夜班時，想讓她住媽這兒?！?/p>

曹心慧從廚房里出來，正好聽見他們說小冉，接口道：“小冉上班離家遠，一個女孩子下夜班回家也不安全，我就讓她過來住了。”

聽到季欣冉已經(jīng)過來住了，王京感到很意外，心想房子是為老兩口買的，沒有提前說一聲就過來住，這是沒把她放在眼里，心里很不高興。但為了不影響過年的氣氛，王京也沒有多說什么。

劉美娟看到王京沒說話，知道她是為女兒住了老人房子的事生氣了，就沒再繼續(xù)談論此事。這時，廚房里傳來一股煎魚的腥味，隨即一股煙彌漫了整個屋子。

王京滿肚子的不痛快像是找到了發(fā)泄口，她沖著廚房大聲喊道：“李鐵英，你看這滿屋子的煙，我告訴你多少次了，做飯時要開油煙機，你總不記住?！?/p>

李鐵英聽到王京當著這么多的人說他，知道王京是因為母親做主讓季欣再來住而發(fā)火，心有不悅，但是母親在旁邊，只好忍了，他證讓地打開了抽油煙機。

聽到王京的喊聲，曹心慧很不高興，覺得這不光是在數(shù)落鐵英，也是在說她，于是走出廚房噻道：“開了油煙機不就行了嗎？”

王京想還嘴，劉美娟看著婆婆臉色不好，碰了碰王京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說了，然后打圓場道：“沒事，沒事，這油煙機一開，一會兒就沒味兒了?！?/p>

吃過晚飯，全家人坐在一起看春節(jié)晚會，因為剛才的那點兒不愉快，大家都沒怎么開口說話，氣氛冷清得有點兒過分。好不容易等新年的鐘聲敲響后，季鐵英、王京才從父母家出來回自己的家，兩人都憋著一肚子氣，一路上誰都沒說話。

到了家，王京將包扔在桌上，進了臥室，“嗩\"的一聲將門關(guān)上。李鐵英沖著臥室道：“你今天什么意思？”

王京打開門質(zhì)問道：“你說什么意思？”

“你成天挑我的毛病，平時也就算了，今天你居然當著全家人的面訓斥我，弄得我下不來臺，你讓我家人怎么想？”

“你還有臉說，你干事總是丟三落四，后面總得跟個擦屁股的，說你多少次都不改，我還不該說嗎？”

李鐵英心想，自己在業(yè)內(nèi)也是個響當當?shù)娜宋铮艿胶芏嗳说木粗?，在公司里什么都是他說了算，而回到家里，王京卻對他卻如此無禮。于是氣憤地說：“男人天生粗線條，你干嗎老是把我當孩子似的訓，老挑毛病，誰受得了？”

“就你這臭毛病，屢教不改，不說你能成？”王京反問。

“人家的老婆在外面總是稱贊自己的丈夫，你可倒好，在你眼里我永遠不如別人。\"季鐵英很固執(zhí)，說話也很直白，還經(jīng)常懟人。

“人家老婆好，你找人家去啊，你不是有相好的了嗎？”

李鐵英急了，喊道：“你又提這事，我不是給你道過歉了嗎？你難道就不能放下嗎？”

“放下。你讓我怎么放得下。我放棄了工作，放棄了一切，到頭來就換來自己的丈夫出軌，在我眼皮子底下惡心我。這是隨隨便便‘放下'兩個字就能解決的事嗎？”王京說著流出淚來……

6

總算挨過了假期，李鐵英早早就到了辦公室。春節(jié)剛過，公司也沒有多少事，由于王京和他鬧矛盾，李鐵英倒是寧可每天在公司上班，躲過王京的言語轟炸。

手機突然接到白珊珊發(fā)來的信息：“過年好?！?/p>

李鐵英心里一驚，趕緊看看短信，還好，沒有發(fā)在iMessage上，才放下心來。白珊珊說自己過年回杭州了，感覺在家好溫馨，有父母的寵愛，她這個小公主真是太幸福了。

白珊珊問李鐵英：“這段時間都在干什么？想我沒有？”

李鐵英羨慕白珊珊過年與父母團聚的幸福時光，想起這段時間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糟心事，差點兒抑郁了。他隨手打了一行字：“春節(jié)在家無所事事，就是看看書?！?/p>

白珊珊很快回復：“上次去沒見到你太遺憾了，下次去一定見你。”

李鐵英苦笑了一下，心想就是因為上次你來才導致今天的局面，如果再見面，還真不知道還會發(fā)生什么，自己和王京的日子遲早得玩兒完。想到這兒，他也沒心思和白珊珊繼續(xù)聊天了，推脫自己正忙，改日再聊。

人總是在受到重大打擊時才開始反思。季鐵英心想，自己創(chuàng)業(yè)做公司二十余年，王京一直在背后支持他，承擔起相夫教子的責任，為這個家付出了巨大心血，是他一直忽略了王京的付出，還大男子主義地將這一切都當成理所當然，更沒想過為對方做出什么改變。

李鐵英為自己的出軌行為后悔不已，兩個人的關(guān)系總不能這樣僵持下去，他是愛王京的，兩個人是有感情基礎的，總得想個辦法讓王京原諒自己。可他琢磨來琢磨去，還是無解。有一天李鐵英在家翻東西，偶然翻出了他們剛認識時，王京給他織的毛手套，還有他給王京制作的小禮物。他從中看到了一絲希望，也許這些珍藏的禮物能激起王京對往日兩人幸福時光的回憶，從而原諒他所犯下的錯誤。

上班出門時，李鐵英把這些珍貴的禮物放在了王京織了半截的毛衣上面。睹物思情，看到20多年前季鐵英給她制作的小禮物，王京流出了激動的淚水，眼前浮現(xiàn)出當年他們戀愛時的一幕幕…

那是二十多年前秋天的一個周末，李鐵英和王京一起爬香山，他們一步一臺階慢慢地向山上走，邊走邊聊，一潭清水浮現(xiàn)在眼前，湖邊的紅葉和黃葉倒映在水中，顯得格外美麗。他們被靜翠湖邊的美景陶醉了，帶著幾分醉，帶著幾分紅，跟著同樣陶醉其中的游人繼續(xù)沿著石板路向上走。

在一處僻靜的枝頭上，王京看到一片紅葉上仍有幾滴正在癡迷于那紅、那美的朝露，晶瑩欲滴，王京突發(fā)感慨：“露珠是星星告別大地時流下的眼淚。”

他們在樹林里坐下休息，微風吹來，亮紅和暗紅的葉子被吹得此起彼伏，像一串串紅色的風鈴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就在這紅葉滿山的季節(jié)，他們倆一吻定情。

香山回來，李鐵英用在他們初吻地點摘的一片紅葉和一張香山的明信片制作了一個小禮物送給王京，上面寫著“一葉情深”，透露出李鐵英這位理工男的一絲浪漫…

下班回到家，看到王京已準備好了豐盛的晚餐，飯桌上還放了一瓶紅酒，季鐵英的眼淚奪眶而出。季鐵英再次向王京道歉，他告訴王京“對賭協(xié)議”年底就到期了，他決定今后不再經(jīng)營公司，回家好好陪伴王京，閑下來的時間寫寫東西。王京被李鐵英的真誠告白感動，兩個人之間的疙瘩也在慢慢解開。

不久，李鐵英父母迎來了七十壽辰，李壽祥和曹心慧同年同月生，李壽祥只比曹心慧大兩天。王京張羅著給公公婆婆過生日，她挑選了公公婆婆兩人生日的中間一天，在全聚德烤鴨店訂了一個單間。曹心慧喜歡吃烤鴨，得知兒媳婦給他倆過生日，心里面別提有多高興，之前的那點兒不愉快也全拋在腦后了。

王京早早到烤鴨店等候大家，李鐵雄一家三口坐地鐵先到了，不久季鐵英開車接父母也來了。大家吃完烤鴨，服務員端來了長壽面。之后，季鐵英打開王京訂的蛋糕，李欣再把寫有生日祝福的皇冠給爺爺奶奶戴上，李鐵雄和劉美娟幫著插上并點燃了蠟燭，李鐵英撥通了二弟李鐵成的手機視頻通話，鐵成一家人早已等候著，大家共同唱起了《生日歌》。

老兩口樂得合不攏嘴，直說第一次過這樣的生日，真是太破費了，這要是在老家，吃碗面就算過生日了。兩位老人一個勁兒夸兒子兒媳都很孝順，他們感到無比的幸福。

酒足飯飽，大家開始聊起天來，王京問婆婆道：“您坐鐵英的車害怕嗎？”

“害什么怕？”

王京說道：“鐵英開車有個毛病，老是左顧右盼，注意力不集中，一說話兩只手還比比畫畫的，這樣開車很危險。我說他總不聽，一會兒您說說他?！?/p>

王京是個理想主義者，這么多年她一直試圖讓丈夫變得完美無缺。曹心慧聽到王京在說兒子的不是，心情由晴轉(zhuǎn)陰，心想這是怪我教子無方啊，便說道：“鐵英挺好啊，又有學問，又能掙錢，有點兒小毛病算啥？”

劉美娟見婆婆不高興了，在一旁打圓場道：“嫂子，沒事的，鐵雄開車有時也那樣?！?/p>

王京對婆婆的話很不滿，而劉美娟的話更是火上澆油，王京更加氣憤，但礙于老人的生日不好發(fā)火，索性不吭聲了。季鐵英聽到王京的話，也是一臉的不高興，牽拉著個臉不說話，一時間房間里的氣氛有些尷尬。

李鐵雄見這情形，忙說：“天也不早了，咱們早點兒回去休息吧?！?/p>

大家收拾東西出來。季鐵英開車送父母回家，季欣再也跟著上了車，王京著到小再又住婆婆那了，想起了大年三十劉美娟說的話，心里有些不高興。

李鐵英回到家，氣沖沖地質(zhì)問王京道：“你今天什么意思，總在家人面前挑我的毛??？”王京一肚子的委屈正無處發(fā)泄，聽到季鐵英這樣說，回應道：“我是想讓你媽說說你，不要開車時老比比畫畫，那樣多危險啊?！?/p>

李鐵英道：“我知道你是對我好，但你也不能以這種方式說話，讓我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王京冷笑一聲，道：“你們是一家子，都向著你說話，聯(lián)合起來欺負我，我在你面前算什么？”

“你這話什么意思，誰欺負你了？”

“一個個都向著你說話，還有那房子都被你侄女占了，下一步是不是該把我趕出去了？”

“什么侄女把房子占了？”李鐵英一臉懵，不知道王京再說什么。

“你少裝糊涂。你媽做主讓李欣冉住到家里了?！?/p>

“我真不知道這事，再說了，小冉過來住可以和爺爺奶奶做個伴兒，怎么了？”

“房子是咱們買的，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住了，這明顯是不尊重人?！蓖蹙┥鷼獾卣f道。

“都是一家人，用不著那么客套吧，兄弟之間相互照應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李鐵英，這不是在你們村里，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反對季欣再住在爸媽那，甚至歡迎她住進去，但是，不能不打個招呼吧？這是最起碼的禮貌。\"王京非常生氣。

“你沒有兄弟姐妹，你不知道兄弟之情。”

這句話惹怒了王京：“這和有沒有兄弟姐妹沒有關(guān)系，親兄弟明算賬，這是在侵害我和李響的利益，你知道嗎？”

聽到這話，李鐵英也急了：“讓李欣再住一下就侵害李響的利益了？”

兩人大吵起來，王京哭著說了聲“離婚”就跑回了臥室，“胱當”一聲將門關(guān)上。

7

剛剛和好的夫妻關(guān)系怎么突然又變成這樣？李鐵英感到很困惑，他躺在沙發(fā)上，望著天花板不知所措。突然，白珊珊發(fā)來信息，問李鐵英最近在干什么，李鐵英正因為和王京的事情心煩不已，但他不愿意向白珊珊訴說自己的煩心事，不愿意白珊珊對他和王京之間的感情多加猜測，隨手回復道：“天天上班，空余時間寫寫文章。\"白珊珊讓李鐵英給她發(fā)篇文章看看，李鐵英發(fā)過去了一篇《我的生活就是我的哲學》。

看完文章，白珊珊回復：“你真是個大才子。文章短小精悍，受益匪淺?！?/p>

李鐵英：“過獎了，我最近在思考人生?！?/p>

白珊珊：“可以啊你。我親愛的哲學家?！?/p>

李鐵英：“哲學家？你真會開玩笑。”

李鐵英想，如果生活把自己磨煉成了“哲學家”，那也是因為女人。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是老婆、情人、母親這三個角色不同的女人硬生生將他推向了哲學思考的舞臺。

白珊珊：“我說的是真話，你的文章充滿哲理。人生的目標和自的，既不是財富，也不是名譽，更不是權(quán)力，而應該是幸福。'我贊同?！?/p>

白珊珊的一番話，在李鐵英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瀾。他從來沒有如此刻一般，與一個女孩子的思想產(chǎn)生過共鳴。這讓他在無形中將白珊珊當成了紅顏知己。李鐵英禁不住拿她與王京對比，想著如果王京也能像她一樣，成為自己的靈魂伴侶，那他現(xiàn)在一定不會感覺如此疲憊。

白珊珊接著又發(fā)了一條：“建議你開個公眾號，我肯定是你第一個粉絲。”

著到白珊珊的信息，李鐵英非常激動，回復說：“真是心有靈犀。我正準備注冊一個呢，名稱都想好了，叫‘思想者札記’?！?/p>

白珊珊：“太棒了。你寫的文章和這個名稱非常匹配，趕快注冊，別被別人搶注了?！?/p>

自從賣掉公司后，李鐵英心中燃起一股寫作的沖動，想把自己多年來對自然、社會、人生的思考寫出來和大家分享。李鐵英遇到白珊珊這個知音，他的想法在她那里得到了認可，話自然就多了起來，白珊珊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李鐵英想要表達的。信息發(fā)個不停，當手機提示電量極低時，李鐵英才發(fā)覺已經(jīng)凌晨三點了，他和白珊珊依依不舍地結(jié)束了聊天。

雖然一夜未眠，但在辦公室里季鐵英卻沒有一點兒困意，工作間隙他翻看著自己和白珊珊的聊天記錄，想象著她時而俏皮，時而認真的表情。季鐵英想，他與王京的婚姻可能無法挽回，也許能和白珊珊組成新的家庭。于是一種瘋狂的想念涌上心頭，在那一瞬間，李鐵英幾乎是下意識地撥打了白珊珊的電話，可是他撥了一上午也沒撥通，對方總是無人接聽。李鐵英焦急萬分，直到下午三點，白珊珊才回電話過來。當白珊珊甜美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的時候，李鐵英卻緊張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醞釀了半天，只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我想你了?！?/p>

電話那邊的白珊珊似乎沒料到季鐵英會這么直接，她深吸一口氣，聲音略帶委屈：“我也想你了，可我不敢打擾你，怕影響到你的家庭?！?/p>

“我想見你，現(xiàn)在?！崩铊F英壓低聲音，這段時間被他強烈壓制的情感在此時瘋狂涌出。

“我多想現(xiàn)在就站在你面前，可是，我剛到英國，在公司總部參加一個培訓，兩周后才能回去?！卑咨荷旱穆曇粢稽c點兒低了下去，語氣頗為無奈。李鐵英的熱情也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

怪不得上午撥不通白珊珊的電話，原來有七個小時的時差。季鐵英心急火燎，也只能數(shù)著日子等她歸來。

這期間，季鐵英悄悄地擬好了離婚協(xié)議書，準備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王京他同意離婚，不想再過這種彼此折磨的日子。

8

就在白珊珊回國前的兩天，季鐵英正準備找王京談離婚的事，弟弟李鐵成突然帶弟媳趙彩云來看病，住在父母那里。李鐵英只好收起離婚協(xié)議書，將離婚的事從長計議。

縱然王京和李鐵英再生彼此的氣，大面上還是要過得去的，兩人立即趕過去著望。王京看到趙彩云一臉病態(tài)躺在床上，上前安慰道：“彩云，沒事的，有全國最好的醫(yī)生，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奔捐F成愁眉苦臉地坐在床邊，聲音悶悶地說：“彩云檢查出乳腺癌，哥，你腫瘤醫(yī)院有熟人嗎？我們想讓醫(yī)生再給看看?！?/p>

李鐵英看著自己兄弟那副頹喪的樣子，忙安慰道：“你們別著急，現(xiàn)在醫(yī)生誤診的很多，我?guī)湍銌枂??！?/p>

隨后，李鐵英幫趙彩云在腫瘤醫(yī)院掛了號，并開車陪他們?nèi)メt(yī)院著病。醫(yī)院里人滿為患，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做了一系列檢查，足足折騰了半個月才入院做手術(shù)。趙彩云病情很不樂觀，乳腺癌晚期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肺部。做手術(shù)之前，李鐵英和王京還專程到病房看望了她。在李鐵成忙不過來的時候，王京還主動照顧趙彩云，這是季鐵英最欣賞王京的地方，不管她的內(nèi)心有多不情愿，但總是識大體、顧大局。

李鐵英看著兄弟媳婦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人形的樣子，再看看身邊年已半百的王京，突然間覺得世事無常。想起自己偷偷藏著的離婚協(xié)議書，李鐵英覺得自己想和王京離婚的想法只是一時沖動，有些荒唐。白珊珊是他心里的那抹白月光，耀眼奪目；而王京跟他過的卻是實實在在的生活，他們在柴米油鹽中糾結(jié)，在生老病死中糾纏。白珊珊是個奉行及時行樂的女孩，未必會同他一起面對這一切。想到此，李鐵英打消了與王京離婚的念頭，隨后白珊珊回國他也借口家里有事沒有去接機。

做完第一次化療，季鐵成帶趙彩云回老家養(yǎng)著，以后需要每三周來化療一次。李鐵英和王京前來送行，母親曹心慧找了個借口支開王京，對季鐵英說道：“彩云繼續(xù)化療，還要打赫賽汀，一針就七千多，他們那點幾錢哪夠，你是大哥，你得幫襯他們，你給他十萬塊錢吧。”

沒想到這話正好被折返回來的王京聽到了，王京著了一眼季鐵英，見他不說話，一臉不高興。送走李鐵成和趙彩云，回到家，王京憋了一肚子的火再次爆發(fā)：“有你媽這樣的嗎，誰家的事她都要做主，她以為咱們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

“我媽操心慣了，這是她的毛病?！?/p>

“那你當時為什么不說話，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媽說這事時，你突然過來了，我夾在你倆中間，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那你還能做什么？你就任由你媽安排，對她言聽計從？該說話的時候你不說話，一點兒都不顧及我的感受，我們還是離婚算了?！?/p>

王京哭哭啼啼地訴說著跟李鐵英結(jié)婚后的種種不如意，又將他和白珊珊的事情翻出來哭鬧了一番。

李鐵英知道自己出軌的事確實做得不對，可王京老是揪著這事不放，多少讓他心里生出幾分不滿，他暗想：我這點幾事和葛星火相比算什么，嘴上不自覺就冒出一句：“我這事和葛星火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p>

這句話激怒了王京：“小巫見大巫？你還有理了？你不是羨慕葛星火嗎？葛星火離婚了，自由了，你也可以離了婚繼續(xù)找。離婚了，就沒人再攔著你了?！?/p>

王京氣憤地抓起茶幾上的水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當她又拿起茶壺要摔時，被季鐵英攔腰抱住。王京無力地放下茶壺，號陶大哭起來：“你這個天騙子?？诳诼暵曊f要好好待我，我媽剛?cè)ナ啦痪媚憔瓦@樣欺負我，這日子沒法再過下去了。\"王京奮力掙扎，但李鐵英將她抱得緊緊的，她掙脫不開。

“老婆，原諒我的一時糊涂。\"李鐵英再次道兼。

“沒什么好說的，離婚?！蓖蹙┯职雅P室門關(guān)上了，兩人的關(guān)系再次惡化。

李鐵英想，一邊是撫養(yǎng)自己長大的母親，一邊是和自己生活多年的妻子，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婆媳關(guān)系的實質(zhì)是兩個女人爭奪一個男人的愛，要想擁有和諧的婆媳關(guān)系，男人要主動承擔起和解的責任。季鐵英第一次意識到，正是因為自己以前的不作為，不僅沒能幫忙解決問題，還激化了矛盾。李鐵英決定抽出時間與父母進行一次推心置腹的談話。星期天下午，季鐵英一個人去看望父母。

李鐵英想了半天措辭，才斟酌著對母親開口：“你們年紀大了，以后好好享受生活，別總操那么多心了。”

曹心慧敏銳地覺得兒子話里有話，臉色不悅地問道：“什么意思？”

“給鐵成錢的事，您不應該做主，應該讓我和王京商量一下才對。\"鐵英說話直來直去，從不會拐彎抹角，又比較固執(zhí)，不注重細節(jié)，說話時難免會傷人。

曹心慧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己兒子：“鐵成他有困難，你這做哥哥的幫幫忙怎么就不行了？是不是王京不愿意給？”

“這和王京愿不愿給沒有關(guān)系，鐵成有困難我們肯定要幫的，可您不應該替我們做主?！奔捐F英第一次跟強勢的母親正面剛，但還是頂著壓力將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

“不愿給就算了，還都怪在我身上?！辈苄幕垡荒樌淠乜粗约旱膬鹤?，眼里的嫌棄不加掩飾。

李鐵英把心一橫，道：“不止這一件事，您讓小冉來住也應該事前說一聲。”

“和你們商量什么，我連讓孫女兒住的權(quán)力都沒有了？”

“這房子是為你們二老養(yǎng)老買的，這小冉一來你們兩個還得給她做飯，伺候她，她休息又沒有規(guī)律，我不想讓你們受到打擾?！?/p>

曹心慧冷笑道：“我明白了，是王京不讓住的吧？”不等李鐵英回話，曹心慧指著他接著說，“你說你啊，這房子是你辛辛苦苦掙錢買的，你還做不了主嗎？別什么事都聽她的?！?/p>

李鐵英以前說話總是向著家里人，一是覺得父母年紀大了，事事順著父母，盡量不惹他們生氣；二是弟弟弟媳一年也見不了幾次，見面時即使有些言辭不當也沒必要計較。所以在王京看來，他們一家人熱熱鬧鬧地過日子，只把自己排除在外，在李鐵英這里得不到足夠的安全感。這次李鐵英決定不再向著父母，說道：“房子是為您和我爸買的，為的是保障您二老住得舒心，不被打擾?！?/p>

“哦，說了半天，你們買的房子，讓誰住進來還得你們做主，我們都做不了主了，原來這不是我的家?！辈苄幕劭拗f。

“媽，您說的這是什么話啊。\"李鐵英也很生氣。

“連讓誰住的權(quán)力都沒有，這還是個家嗎？不住了，收拾行李，回老家。\"曹心慧一邊哭，一邊打開柜子收拾衣服，季鐵英趕忙攔住母親：“媽，我嘴笨，不會說話，但您應該知道我不是這意思，我只是心疼您和我爸，年紀這么大了還要為兒孫操心受累?！崩顗巯樵谂赃呉膊徽f話，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他也不理解兒子今天怎么突然變得強勢起來。

李鐵英不知道該怎么讓父母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也不愿意說出他與王京鬧離婚的事，更是礙于面子不能說其中的原因是自己出軌，他感覺非常憋屈，再也掩飾不住眼中的淚水。他一邊流淚一邊向父母述說著到以來所經(jīng)歷的艱辛和奮斗過程。求學、當老師、創(chuàng)業(yè)這么多年他總是習慣于報喜不報憂，每天早出晚歸，在外打拼，經(jīng)常出差十多天不回家，王京一個女人替他扛起了家里的一切，有了兩個人的努力，才有今天的一切。王京母親離世后，她經(jīng)歷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痛苦，李鐵英這個粗心人才在王京的建議下給他父母買了房，把他們接來住，就是想讓他們好好享享福。

聽著兒子的訴說，母親曹心慧流淚不止，她怎么也沒想到李鐵英與王京這么不容易。這也讓她想起了過去，她內(nèi)心一直為沒能照顧好年幼的鐵英而愧疚，因為鐵英和鐵成兩兄弟相差只有一歲，為了照顧剛出生的鐵成，她把剛滿周歲的鐵英甩給了奶奶照著，自己很不忍心。母親一邊哭，一邊拉著鐵英的手，連連說“媽對不起你”。

母親終于理解了兒子兒媳的苦心，但還是想回老家住一段時間。李鐵英考慮二老來時間也不短了，天也暖和了，回老家散散心也好，在村里住更自由一些，便同意了。

送走了父母，李鐵英找弟弟李鐵雄溝通，說房子是為父母養(yǎng)老買的，不想讓小再去打擾爺爺奶奶，請弟弟諒解。李鐵雄沒想到哥哥這么無情而且偏心，二哥二嫂來看病可以住，小冉下夜班住住就不行。李鐵雄和劉美娟認定是天嫂王京不讓女兒住的，因此兩口子對王京也有了成見。

李鐵英做完了這些事，感覺輕松了許多，回到家對王京說：“老婆，小冉的事是我父母和三弟、弟媳做得不對，給二弟錢的事是我媽太強勢了，我已經(jīng)和他們說清楚了，畢竟有天家和小家之分。這兩年你受委屈了，以后我會多站在你的角度考慮問題?！?/p>

李鐵英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王京也看到了季鐵英的改變，最近在不斷與父母、兄弟溝通，在努力解決問題。王京看到李鐵英作為一個男人的擔當，內(nèi)心感到了一絲安慰。

父母回老家后，李鐵英決定帶王京到上海、蘇州、杭州散散心，彌補一下創(chuàng)業(yè)這些年對王京的虧欠。王京幾年沒出過門兒了，也同意與鐵英一起出去走走。

漫步上海外灘，黃浦江兩岸的景色目不暇接，無論是外灘的萬國建筑群，還是對岸陸家嘴的摩天天樓群，無不展示著天上海開放的胸襟，漫步其間，季鐵英和王京的心胸頓時變得開闊起來。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李鐵英和王京手牽手在外灘輕輕地鍍步，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的浪漫時光，踩著海關(guān)大樓上時鐘的節(jié)拍，時間變得緩慢，不時地聽到《東方紅》的音樂鐘聲，萬國建筑群那一座座巍峨的建筑在金黃色的燈光輝映下，更顯得璀璨奪目。

霓虹化作流光，東方明珠那變換的色彩充滿了幻，上海中心被燈光染成金黃色顯得莊嚴肅穆，金茂大廈的紅光尖頂色彩迷人，環(huán)球金融中心那藍色的光使“瓶蓋起子”的外形更加鮮明，還有江面的游船美輪美奐，七色光芒映射到江面上，繽紛斑斕…

李鐵英和王京的第二站是蘇州，他們攜手漫步在平江路上，平江路兩側(cè)支巷多為歷史悠久的小巷，路以“水陸并行，河街相鄰\"著稱。季鐵英和王京乘上小船，搖船的是位60多歲的天媽，她用蘇州口音唱起了《姑蘇風光》，王京鼓起掌來，稱贊老人家唱得好，有味道。

王京特別喜歡藝圃，它是一座面積不大的私人花園，全園以約占五分之一的池水為中心。池水東南及西南兩角各有水灣伸出，水口之上架有石板橋一座，不時有人在那里拍婚紗照。藝圃以池水、石徑、絕壁相結(jié)合，取法自然而又超越自然。李鐵英和王京走上石板橋，李鐵英說：“看你這么喜歡園藝，回去學學，還能交些朋友?！蓖蹙c頭贊同。

從蘇州出來，二人又輾轉(zhuǎn)去了杭州，他們欣賞著西湖美景時，一隊老年模特隊迎面走來，她們穿著旗袍，打著紅傘，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從長橋上慢慢走過，王京羨慕地看著他們，贊嘆道：“真美啊。\"季鐵英樓著王京道：“你穿出來也很漂亮?！?/p>

“真的嘛？”王京驚喜地問，她又看看自己微胖的身材，情緒低落了許多。我都老了，身材也不好看?！?/p>

李鐵英指指那支隊伍說：“你看她們，年齡都比你天多了，不是照樣很美嗎？人活的是一種精神?！?/p>

王京第一次聽到丈夫的贊美，感覺幸福滿滿。滬蘇杭三地游，讓兩人之間的感情重新回溫，李鐵英決定以后每年找時間多陪王京到國內(nèi)外轉(zhuǎn)轉(zhuǎn)。

9

父母回老家有兩三個月了。季鐵成每隔三周帶彩云來做一次化療，王京不時地去醫(yī)院看望他們。季鐵英為了完成“對賭協(xié)議”，在最后的幾個月，繼續(xù)拼搏著。

一天，李鐵英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李壽祥還沒說話先哽咽了。李鐵英著急地問道：“爸，家里出什么事了？”

“你媽得癌了。

李鐵英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他愣了好一會，在父親“喂喂\"的聲中才緩過神來道：“怎么會這樣？”

李壽祥道：“那天你媽做夢，說有人跟她說‘你得癌癥了’，你媽半夜嚇醒了，摸到左乳下方有一個硬塊兒。我們?nèi)メt(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是乳腺癌。”

“不會吧？您別著急，我馬上開車回去。”

李鐵英放下電話，回家和王京打了聲招呼，順便給正在陪趙彩云化療的弟弟打了個電話，就開車急急忙忙回了老家。

曹心慧不肯跟李鐵英回來，李鐵英知道母親故意和他賭氣，告訴母親是王京讓他接二老回去的，的醫(yī)療條件好，曹心慧才答應了。

回到，李鐵英帶母親去腫瘤醫(yī)院做了一系列的檢查，曹心慧患乳腺癌被確診。李鐵英怎么也沒想到母親70歲了還會得這種病，李鐵成更加吃驚，自己的妻子得了乳腺癌，還在化療，沒想到母親也得了這種病。

母親曹心慧和弟媳趙彩云兩位乳腺癌病人住進同一家醫(yī)院治療。住院期間，父親季壽祥一個人在家。有天夜里，李壽祥感覺肚子疼痛難忍，他知道兒子這些天非常辛苦，就沒給季鐵英打電話，忍到天亮，實在忍不了才打了電話。季鐵英一聽父親也生病了，非常著急，他讓小弟李鐵雄過來陪護母親，自己和王京開車趕過去將父親送到附近的醫(yī)院，兩人架著李壽祥走到了急診室，醫(yī)生診斷為急性膽囊炎，B超顯示已經(jīng)非常嚴重，必須立即做膽囊切除手術(shù)，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真是禍不單行，李鐵英和王京帶父親做完手術(shù)，安排好住院，實在是騰不出手來，只好找了護工陪護父親。晚上，季鐵英又去腫瘤醫(yī)院接替弟弟季鐵雄，告訴了鐵雄父親膽囊切除住院，讓他明天去醫(yī)院看望一下，明晚再來醫(yī)院替他，兄弟倆忙得不可開交。

曹心慧出院后才知道老伴也住院了，為了安慰母親，李鐵英打趣道：“我爸是聽說您做手術(shù)嚇破了膽，您放心吧，手術(shù)很順利，等您休息兩天我?guī)タ次野帧！?/p>

白珊珊好久沒有和季鐵英聯(lián)系了，但她一直關(guān)注著李鐵英公眾號的發(fā)文。最近，白珊珊發(fā)現(xiàn)季鐵英寫了幾篇關(guān)于健康和如何對待死亡的文章，隱約感覺到李鐵英家里肯定出了什么狀況。白珊珊給季鐵英發(fā)信息：“好

久沒聯(lián)系，最近好嗎？”

信息發(fā)出后，好久沒有回復，白珊珊又發(fā)了一條：“我一直關(guān)注著你的文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很擔心你，看到立即回信息?！?/p>

李鐵英看到信息，回復白珊珊：“不好意思。剛才一直在忙，才看到你發(fā)的消息。”

白珊珊回復：“我快擔心死了。你終于回信息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嗎？”

李鐵英把弟媳和母親先后患乳腺癌的事告訴了白珊珊，當白珊珊知道季鐵英的母親手術(shù)很順利已經(jīng)出院后，心里踏實了許多，勸李鐵英好好休息休息。

白珊珊繼續(xù)發(fā)信息說：“你寫的《向死而生》很深刻，我看了很多遍。”

李鐵英：“當父親告訴我母親患乳腺癌時，我腦子都炸了。母親做手術(shù)期間，我深人思考了死亡的問題。其實，人從一出生就面臨著死亡，我們過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小時，甚至每一分鐘，都是走向死的過程，從這個意義來說，人生就是‘向死'的過程?！?/p>

母親做完手術(shù)三周后進入了化療階段，李鐵英白天陪護母親做化療，晚上陪母親一起在病房的走廊里走走，活動一下。季鐵英和母親在一起的時間長了，聊天的機會也多了。他勸母親放寬心，年紀大了，別再操那么多心了。在季鐵英的調(diào)和下，曹心慧也慢慢發(fā)覺王京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想起了他們老兩口剛來居住時，王京是那么關(guān)心他們。這次李鐵成夫妻倆來看病在家里住，王京對他們也是照顧有加。

有一次，季鐵英又聊起了侄女季欣再的事，他告訴母親沒讓小再過來住，完全是他自己的決定。他讓母親了解城鄉(xiāng)文化的差異，希望母親能夠換位思考。沒想到提起小再的事，母親突然變了臉，憤怒地說道：“分明是王京不樂意，你還為她開脫，你真是個窩囊廢，什么事都由著她?！?/p>

“媽，您怎么能這么說呢，不能事事都按照老家的習慣做，王京說得有道理啊。親兄弟明算賬，我們都有自己的小家庭，您不能什么事都替我們做主啊?！崩铊F英說道。

曹心慧聽到兒子向著王京說話，氣得哭了起來。她一邊抽泣一邊說道：“我都住院化療了你還氣我，我的病都是你們氣的。”

李鐵英沒想到母親竟說出這樣的話，心里感到一陣酸楚，他跑了無數(shù)次醫(yī)院為母親治病，住院期間一直陪護著母親，可是母親還怪罪他患病是他氣的，李鐵英心里有說不出的委屈，但想著母親患病化療，心情不好，也只能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10

終于熬到了年底，李鐵英的“對賭協(xié)議”期滿了，母親的化療也告一段落，他終于松了一口氣。新的一年到來了，李鐵英期望新年能帶來新氣象，他終于不用去上班了，沒有了壓力，季鐵英反而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去看望父母，看到父母身體恢復得不錯，心里感到一絲安慰?；貋砗笥窒牒屯蹙┝牧奶?，王京織著毛活，看著央視播出的《百家講壇》，對他不冷不熱，心里又增加了幾分惆帳。

李鐵英主動坐到王京身邊，盡管他不會奉承人，但還是稱贊道：“織的什么？這么漂亮。”

王京也不看季鐵英一眼，說道：“給你媽織個帽子。”

聽到王京在給母親織帽子，想到母親化療后頭上剛剛長出那稀稀疏疏的頭發(fā)，季鐵英的眼淚奪眶而出。激動地說：“老婆，這一年讓你受委屈了，以后我要好好陪你?！?/p>

“少說恭維話，你不是要寫作嗎？寫你的東西去吧?！?/p>

回到書房，李鐵英打開電腦，驚訝地發(fā)現(xiàn)文思如泉涌。這個理工男以前寫篇文章要琢磨一周，現(xiàn)在竟在一周內(nèi)寫出了萬字小說?？磥砩畹哪ルy果然是最好的創(chuàng)作素材。

回顧這一年多，季鐵英經(jīng)歷了太多：

“山雨欲來”：與白珊珊的聊天記錄同步到了王京的iPad上。

“烏云密布”：過年時的婆媳矛盾讓夫妻關(guān)系再度緊張。

“雷雨交加”：弟媳和母親相繼患癌，家庭矛盾升級。

“撥云見日”：嘗試調(diào)解卻適得其反，在陪護時又與母親發(fā)生沖突。

如今風雨過后，季鐵英期待著用耐心和智慧，慢慢修復這些家庭關(guān)系的裂痕。窗外的雪依然在下，但春天總會到來。

又是一年春節(jié)至。大年三十這天，李鐵英一家和父母、弟弟弟媳團聚在一起。王京特意把婆婆拉到臥室，悄悄塞給她一個鼓鼓的紅包。往年都是李鐵英給母親紅包，今年他特意讓妻子給，想借此緩和婆媳關(guān)系?？刹苄幕劢舆^紅包時，心里想的卻是：橫豎都是兒子掙的錢，誰給不一樣？

王京又拿出精心編織的毛線帽子，小心翼翼地給婆婆戴上：“媽，這是我給您織的，您看合不合適？”她拿來鏡子，期待婆婆的反應。

“太好看了！”李鐵英在一旁由衷贊嘆， “老媽又年輕了十歲！”

這話卻讓曹心慧心里不是滋味，喚起了她對化療痛苦的回憶，她摘下帽子，摸了摸自己剛長出的頭發(fā)，淡淡地說：“我成天在家，戴這個做什么。\"隨手把帽子放進了衣柜。王京的笑容僵在臉上，過年的喜悅頓時消散了大半。

下午，季鐵英獨自在廚房忙活。曹心慧心疼兒子，想去幫忙，被王京攔?。骸皨?，今天讓他露一手，準備了十道菜呢。”

“炒那么多做什么？”曹心慧拉下臉來， “按老家規(guī)矩，三十晚上吃餃子就夠了！”

一向沉默的李壽祥突然幫腔：“是啊，初一才吃年飯呢。\"季鐵雄也接話：“我們家過年就吃餃子，清清靜靜看春晚多好。”

王京強壓著火氣解釋：“年年有余才吉利啊。\"劉美娟見狀，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

廚房里，李鐵英正專注地翻炒著鍋里的菜，絲毫不知餐廳里的暗潮涵涌。

飯桌上，曹心慧始終板著臉。粗心的李鐵英竟沒察覺異樣。飯后李響從美國打來拜年電話，曹心慧突然對王京說：“你跟響響說，小冉是自家人?！?/p>

王京心里“咯磴”一下。婆婆這話分明是在暗示什么。她看著婆婆刻意的笑容，突然明白：這是在借題發(fā)揮，表達對小再不能來住的不滿。雖然心里翻江倒海，她還是硬生生把火氣壓了下去。

電視里春晚的歡笑聲，與客廳里微妙的氣氛形成鮮明對比。王京覺得，在這萬家團圓的夜晚，自己竟像個局外人。

11

正月初一清晨，李鐵成打來拜年電話。他告訴母親李?；丶疫^年了，趙彩云很高興，但隨即語氣一沉：“彩云的病情…不太樂觀，已經(jīng)在準備后事了?！彪娫掃@頭，歡樂的拜年氣氛頓時凝固。

“破五\"過后，年味漸散。王京終于忍不住，把除夕包餃子時的委屈一股腦倒了出來：“你爸媽和你弟弟他們，分明是串通好了給我難堪！”

“怎么可能？\"李鐵英脫口而出，說完才意 識到失言。

這句話像導火索，瞬間點燃了王京的怒火：“你不在場當然不知道！每個人說話都夾槍帶棒的，不是商量好是什么？”

“你別總把人往壞處想，\"季鐵英習慣性地反駁，“他們圖什么要聯(lián)合起來對付你？”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王京冷笑一聲：“我就知道，跟你們姓季的說這些沒用！”轉(zhuǎn)身“砰”地摔上臥室門。

這些天，季鐵英總做同一個噩夢：他站在搖搖欲墜的鋼絲上，雙臂張開保持平衡，手心全是冷汗。有時夢里他手里還纂著根長竹竿，兩頭分別坐著母親和妻子。竹竿越來越重，鋼絲越繃越緊，最后總是驚出一身冷汗醒來。

為了緩和關(guān)系，李鐵英特意抱著筆記本坐到王京旁邊寫作?？赏蹙┲皇菣C械地織著毛衣，電視里的歡聲笑語襯得客廳更加冷清。他們不僅分床而眠，現(xiàn)在連吃飯都各吃各的。李鐵英只能把滿腹心事都傾注在小說里，讓虛構(gòu)的人物替他承受這些現(xiàn)實的煎熬。

曹心慧急忙搶過來：“別扔！還能裝東西呢！”她把飯盒重新擦好，“你坐著陪你爸看電視去，我去做飯。”

“今天我來做吧，讓二老嘗嘗我的手藝?！?/p>

曹心慧突然停下動作，狐疑地打量著兒子：“你現(xiàn)在不上班，是不是天天在家做飯？”

“沒有的事，王京也經(jīng)常下廚。\"李鐵英強撐著笑容，沒敢說他們現(xiàn)在連飯都不一起吃。

“你就護著她吧！”曹心慧戳著兒子的額頭，力道不輕不重，“這么慣著媳婦，以后有你受的！”

“媽，別這么說…

李鐵英站在廚房門口，感覺胸口發(fā)悶。母親總說他太順著王京，王京又抱怨他向著父母。他就好像走在懸崖邊的獨木橋上，一邊是父母的期望，一邊是妻子的委屈，稍有不慎就會墜入萬丈深淵。這種兩頭受氣的滋味，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春意漸濃時，李鐵英的父母執(zhí)意要回老家小住。送行路上，曹心慧頻瀕回頭張望，眉間的皺紋比往日更深了幾分。她心里直犯嘀咕：兒子兒媳準是又鬧別扭了，要不王京怎么連面都不露，電話也沒打一個？

12

王京已經(jīng)好幾周沒來看望公婆了，李鐵英只得獨自前往。推開父母家的門，一股混雜著油鹽醬醋的陳腐氣味撲面而來。他環(huán)顧四周，原本寬敞的屋子如今被雜物塞得滿滿當當：墻角堆著搖搖欲墜的紙箱和空瓶，柜子上擦著發(fā)黃變形的一次性飯盒，還有各種皺巴巴的塑料袋和生銹的罐頭瓶。李鐵英不禁皺眉——這才短短兩周沒人收拾，家里竟亂成這樣。

“媽，這些飯盒都發(fā)黃了，我?guī)湍恿税?？\"李鐵英拿起幾個變形的一次性飯盒。

四月的陽光溫柔地穿過紗簾，在客廳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李鐵英望著空蕩蕩的玄關(guān)，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母親臨走時那欲言又止的自光，像根細小的刺，深深扎在他心尖上。轉(zhuǎn)身時，他看見王京正在陽臺上修剪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剪刀“咔喀咔察”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在剪斷他們之間僅存的溫情。

“我們談談吧。\"李鐵英走到她身后，熟悉的洗發(fā)水香氣飄人鼻尖一一還是二十年前那個老牌子。

剪刀懸在半空，王京頭也不回：“談什么？”

“關(guān)于你說我家人…

“喀！”一截枯枝應聲落地。王京猛地轉(zhuǎn)身，眼中的怒火逼得李鐵英后退半步：“你不在場，他們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個外人！”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創(chuàng)業(yè)時王京陪他熬過的無數(shù)個深夜，母親住院時她守在病床前細心照料的身影這些畫面如今都成了鋒利的玻璃碴，在他心上來回碾磨。

“我們才是一家人??！”他一把抓住王京的手腕，聲音發(fā)顫，“夫妻才是要過一輩子的人..”

“是嗎？”王京冷笑一聲，用力掙脫，“在你心里，我這個沒血緣關(guān)系的外人，怎么比得上你親媽？當你的孝子去吧！”

“孝子”二字像把鈍刀，狠狠捅進李鐵英心窩：“我算什么孝子？”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這些年我回去過幾次？”

李鐵英壓抑已久的怒火終于爆發(fā)：“你呢，你陪我回去過幾次？”

“我付出的還不夠多嗎？”王京的聲音陡然拔高，像是繃到極限的弦突然斷裂，“買房、看病、貼補你兄弟，幾百萬花出去我有過半句怨言嗎？”她的胸口劇烈起伏，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你們一家都是混蛋，不知好歹的東西！”

李鐵英震驚地望著眼前這個面容扭曲的女人一一這還是當年在香山紅葉下，說露珠是星星眼淚的那個姑娘嗎？歲月帶走了她的溫柔，只留下滿目瘡痍。這個認知比任何爭吵都更讓他心痛。

“你太粗俗了。”他疲憊地抹了把臉，突然覺得精疲力竭，“我知道我媽有問題，我已經(jīng)

“省省吧！”王京嘶啞地打斷他，“你媽現(xiàn)在恨我入骨，你弟弟弟媳也跟著欺負我，根源都在你，該擔當?shù)哪悴粨敚"她終于哭出聲來，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離婚吧，我受夠了?！?/p>

這場爭吵持續(xù)到深夜，屋里的溫度也隨之降至冰點。當王京摔門而去時，李鐵英癱坐在沙發(fā)上，望著窗外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支離破碎的影子。他萬萬沒想到，在經(jīng)歷了“山雨欲來\"\"烏云密布\"\"雷雨交加\"\"撥云見日\"之后，竟又迎來了“狂風暴雪”。

13

某一天，李鐵英突然接到白珊珊的信息，說她來了，特別想再見他一面。見不見呢？季鐵英猶豫了，內(nèi)心很矛盾。因為她，老婆正在和自己鬧離婚。但他又對白珊珊抱有幻想，因為白珊珊非常喜歡他，萬一自己的婚姻破裂了，兩人能否結(jié)合呢？季鐵英決定去見白珊珊，正好聽聽她對于婚姻的看法。

午后的陽光慵懶地斜照進咖啡廳，在落地窗前投下斑駁的光影。白珊珊倚窗而坐，白色T恤勾勒出青春的曲線，珍珠色的指甲在雜志封面上輕輕叩擊，發(fā)出細微的聲響。李鐵英走近時，一陣清甜的香水味縈繞鼻尖，像是春日里綻放的第一朵玫瑰。

“終于見到你了！”白珊珊仰起臉，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xiàn)，像兩彎淺淺的月牙。

陽光在她的指甲上跳躍，折射出細碎的光點。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李鐵英心頭掠過一絲久違的悸動，像是沉寂多年的琴弦被輕輕撥動。

“我最近總夢見你?！卑咨荷旱穆曇糨p柔得如同羽毛拂過耳畔。

李鐵英的手指無意識地描摹著咖啡杯的紋路，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你想我嗎？\"她追問道，眼眸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像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

見他不語，白珊珊忽然話鋒一轉(zhuǎn)：“你說，我們是不是前世就相識？”

“也許吧?！崩铊F英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她身上清新的香水味中暗藏著一絲嫵媚，與王京身上常年沾染的煙火氣息形成鮮明對比。

白珊珊敏銳地捕捉到他眉宇間的陰霾：“怎么了，有心事？”

李鐵英深吸一口氣，將事情娓娓道來。白珊珊驚訝地瞪大雙眼：“天啊，這么巧？”她夸張的反應讓李鐵英突然意識到，在這場關(guān)系中，戲劇性的巧合遠比真摯的情感更能打動她。

“她到現(xiàn)在還在跟我鬧離婚。\"季鐵英苦笑著搖頭，目光落在咖啡杯中自己支離破碎的倒影上，“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p>

“我很難過?！卑咨荷荷焓指采纤氖直?，但李鐵英感受到的只是禮節(jié)性的安慰，而非發(fā)自內(nèi)心的共鳴。

當話題轉(zhuǎn)向婚姻觀時，白珊珊的目光飄向遠方。她談起校園時代的浪漫憧憬，說起身邊朋友失敗的婚姻故事，最后總結(jié)道：“我現(xiàn)在是個不婚主義者?！闭f話間，她的手指纏繞著一縷發(fā)絲?！暗艺娴暮芟矚g你，\"她急忙補充，“只是不想被婚姻束縛?！?/p>

這番話如同一桶冰水，將李鐵英徹底澆醒。他終于看清兩人之間的鴻溝一一對她而言，這只是一場風花雪月的游戲；而對他，卻是關(guān)乎一生的重大抉擇。白珊珊年輕姣好的面容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卻讓季鐵英想起了王京眼角細密的紋路一一那些歲月的痕跡里，鐫刻著與他共同走過的點點滴滴。

“我們到此為止吧。”李鐵英起身告辭，提前結(jié)束了這場會面。

白珊珊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我不會打擾你的家庭的?！?/p>

“墻已經(jīng)出現(xiàn)裂縫，不能再繼續(xù)挖洞了?！崩铊F英的聲音很輕，卻字字鏗鏘。

推開玻璃門的瞬間，陽光溫柔地撫過他的臉龐。他想起出門時，王京正專注地為那株奄奄一息的綠蘿澆水一一就像他們的婚姻，雖然歷經(jīng)風雨，卻依然頑強地生長著。

走出咖啡廳，李鐵英仰頭望向那片澄澈如洗的藍天，突然無比想念家中飄散的油煙氣息，想念王京系著圍裙在灶臺前翻炒時微微弓起的背影。他掏出手機，指尖在白珊珊的聯(lián)系方式上方懸停許久，最終決絕地按下了刪除鍵。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如釋重負，仿佛卸下了背負多時的沉重十字架。

推開家門，王京蜷縮在沙發(fā)一角織著毛衣，織針碰撞發(fā)出清脆的“咔嗒\"聲。走進書房，李鐵英町著電腦屏幕出神。文檔里是他未完成的小說，光標在最后一章的標題下，不知疲倦地閃爍著，像在等待一個遲遲未到的結(jié)局。王京的指責聲猶在耳畔：“根源都在你”“該你擔當?shù)哪悴粨敗?。這些話語像手術(shù)刀，剖開的不僅是他的逃避，還有那些被歲月塵封的真相。思緒如潮水般涌來：更年期、喪母、丈夫出軌，這一連串打擊足以擊垮任何一個女人。而他，卻躲在“受害者\"的假象后，任由家人誤解她、傷害她。

那個反復出現(xiàn)的噩夢突然有了新的解讀他站在搖搖欲墜的鋼絲上，兩端分別坐著母親和妻子。過去他總是抱怨她們讓自己左右為難，卻從未想過，作為連接兩個女人的紐帶，掌握平衡本就是他的責任，維系和睦更是他的義務。

下定決心后，季鐵英深吸一口氣，撥通了母親的電話。當坦白到出軌的事實時，他的聲音哽咽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媽，是兒子對不起王京”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他能聽到母親沉重的呼吸聲，最后傳來一

聲顫抖的嘆息。

曹心慧握著電話的手微微發(fā)抖，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為何那個一貫懂事的兒媳突然變了態(tài)度?；叵肫鹱约旱乃魉鶠?，這位向來要強的老人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懊悔那些刻薄的話語，那些偏袒的行為，都不該加在那個默默付出的兒媳身上。

掛斷母親的電話后，李鐵英立刻發(fā)動車子駛向弟弟李鐵雄的住處，要與弟弟進行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作為兄長，他有責任讓弟弟一家明白，即便是骨肉至親，相處之道也需講究分寸，如同園丁修剪花木，過近反而會刺傷彼此。

李鐵雄夫婦在生活已有十余年，城市的生活閱歷讓他們對城鄉(xiāng)文化差異有著切身體會，也開始理解兄長的良苦用心。當談及季欣再借住一事時，夫妻二人面露愧色，誠懇地向哥哥表達了兼意。

返程的夜色如墨，李鐵英的雙手緊握著方向盤，目光穿透擋風玻璃投向遠方模糊的路燈?；秀遍g，他仿佛看見父母又來居住了，母親和王京關(guān)系得到了改善，一家人其樂融融；兒子季響學成歸國，找到了女朋友…這些畫面在腦海中流轉(zhuǎn)，讓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笑意。

某天午后，陽光斜斜地穿過紗簾，在實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李鐵英將兩杯咖啡放在茶幾上，氤氳的熱氣在沉默中盤旋上升。

“這些年…”他的手指輕輕敲擊杯壁，“我終于明白，所謂的中年危機、婆媳矛盾，都不過是我逃避擔當?shù)慕杩凇！?/p>

王京的睫毛微微顫動，杯中的咖啡泛起細微的漣漪。

“擔當不是完美的承諾，”他的聲音很輕，“而是在破碎時依然選擇修補的勇氣。不是永遠做對的事，而是做錯后敢于面對?！?/p>

陽光落在王京眼角的細紋上，那些歲月的痕跡突然變得很美。

“今天我突然明白，”他端起咖啡，“婚姻最珍貴的不是最初的激情，而是共同老去的決心?！?/p>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茶幾上，兩只咖啡杯輕輕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音很小，卻像是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