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巷
運河有根子,它是用派河來打底的。派河古老,六千多年前,派河兩岸就有人類逐水而居,把石器當工具,捕魚、狩獵、耕種,洐生出一代代的傳奇。
派河邊有派城,派城有一條巷子,叫做葛大巷,藤蔓般游動在城中。派城不大,順著派河,倚著一條官道長。葛大巷說是大巷,也就百來米長,兩頂轎子并排過的寬度,可它有來歷,南宋名將葛升,在派城周邊隨岳飛抗金,后戰(zhàn)死,留下了草草花花。這些草草花花在派城扎了根,留下一條巷子,巷人多姓葛,是謂葛大巷了。到明清,葛大巷愈發(fā)繁茂,有傳言“葛大巷沒毫(多)長,除了酒店就是米行”,可見葛大巷在當時的日月火過,還很火。
運河開鑿,穿派城而過,早先城是兩爿,派河分的,如今仍是,東一爿,西一爿,葛大巷在西爿,聽得見水聲和低沉的船的汽笛。
運河運河,有船搬運,才叫運河。
葛大巷老了,淹沒在了市聲里。不過,葛大巷固執(zhí),固執(zhí)地占著一隅,陳舊,卻有自己骨子里的硬朗。比如,巷子的青石板路面,青石光可鑒人,勒在青石里的車轍,清晰而紋理分明。青石有來歷,派城方圓百里沒有山川,青石是葛升后人沿著派河過湖入江運來的,那時派河水豐沛,把些石頭用舟楫浮起來、搬過來不難。搬來的石頭在葛大巷生根,長出路,長出人走、馬踏、車碾的路。
運河是好,可沒派河打底不行。派河水運萬物,有人用葛大巷的青石作證。
運河時代的葛大巷,住著的不全是葛姓人家了,可葛姓人家還是多。葛姓人家不特殊,長鼻子,長眼睛,兩個耳朵也不特別。但葛姓人家抱團,認死理。
葛大巷本是要被拆去的,派城大建設(shè),派城要風光,拆和建是好辦法。
葛大巷有人站出來說話了,堅決反對拆葛大巷。領(lǐng)頭的是葛子季,子季兩字讀不響,但葛爺?shù)拿柫痢?/p>
葛爺是葛大巷乃至葛姓分枝散葉中歲數(shù)最大、輩分最高的,葛升的八十六代孫。葛爺快百歲的人了,常在葛大巷,從巷首到巷尾地晃蕩,見了人“呵呵”一笑,也不管這人是不是葛姓人。在葛大巷行走,走的可是葛氏老祖宗鋪下的青石板路。葛爺有笑和驕傲的資本。
葛爺可不是一般人,早年打日本鬼子,他一手刀一手槍,不知劈殺過多少小鬼子。一身戰(zhàn)功的葛爺歸隱了葛大巷,有一半是為了葛大巷,葛大巷也得有人守,葛大巷是城中的家園。
葛爺拒絕了眾人隨從,只身去找派城的城長(市長),葛爺過河,運河上的橋左一道右一道,成景,過河不難。派城的城長在運河的東邊,葛爺說:從西到東,東邊是太陽升起的地方。城長知葛爺,一聲一個老英雄地喊。葛爺朗聲道:求城長給葛大巷留條生路。城長動容,說:老英雄放心,路在腳下,路在腳下。
城長有辦法,請了幾家媒體走進葛大巷。一面報道葛大巷的陳舊、不堪;一面道出葛大巷的歷史、留連。媒體上爭爭吵吵,最后有了結(jié)論,葛大巷保護性開發(fā)。
葛大巷活了過來,青石板依然是青石板,但地底下發(fā)生了變化,至少雨污分流,污水再也流不進運河了。葛大巷兩邊的房子也進行了大改造,消除危房,剝?nèi)ダ戏孔右粚訉友陲?,還真的有大發(fā)現(xiàn),一些元、明、清的建筑露了出來。
一條葛大巷竟加重了派城的厚重,運河從派城穿過,也浸淫了葛大巷的古意。
城長提了酒去拜見葛爺,城長說感謝葛爺。葛爺撫撫胡須,說:葛大巷的路長了。說完站立,對城長一躬到底。城長大驚,忙說:不敢,不敢。葛爺卻說:不是自己,是代葛大巷中青石板的。
青石板是路,是葛大巷的路。
葛大巷成了派城的景,派城人愛去,派城以外的人爭相去。派城成了運河驛站,葛大巷則成了驛站中的重景。
葛爺眼見著行走艱難了,歲數(shù)大了,腿腳老了,葛爺成了葛大巷中的一塊雕像,立在一地就半天不動。
葛爺不動,風不動,太陽不動,一些人的目光也不動。
最不動的還是葛大巷,臥若一條龍。
“葛大巷沒毫長,除了酒店就是米行?!笔⒕八坪跤謥砹?,不過,不同的是,葛大巷成了直播帶貨一條街,背景為葛大巷,為一條連接長江、淮河的大運河。
三 崗
派河留下一些印跡,村莊是其中印跡之一。
村莊如水滴,在黃土地上洇染,水滴漸漸洇染大了,就有了富裕、貧窮和糾扎??讔?、松崗、阮崗是派河的三個水滴,三個崗頭,倚在派河邊上,高高地連綿,看一河水從身邊悄然而過。
三個崗頭都旱得出奇,臨河,卻用不上水,全靠老天爺賞賜。降下些水,澆灌出土黃色的綠來。
三崗不發(fā)旺莊稼,能長的是些樹。樹的根扎得深,似乎能和派河的心跳連動在一起。三個崗頭上的人就很窮,微薄的糧食收成,喂不飽肚子。倒是樹長得不錯,但也就是些雜樹,如構(gòu)樹,如刺槐,無節(jié)制地生長。
孔崗老侯是最早把樹變成錢、變成糧食的人。
老侯不老,三十多歲,但生得老相,如五十多歲人的時候,實際上不到二十,孔、松、阮三個崗頭上的人就喊他老侯。
老侯快三十時,還打“寡漢條”,心像貓抓樣難受,可太窮,誰肯嫁?
秋日,老侯閑來無事,桂花香味向他鼻子里滴,突有想法,三個崗頭上多野桂花,桂花樹可能換錢?到了秋天,老侯挖了幾棵野桂花到派城菜市場去賣,沒想到?jīng)]費多少周折,野桂花就出手了。
老侯腦子不笨,回來后,從崗上找來了冬青和女貞,大小都有,嫁接了許多棵金桂、銀桂,栽在自家的承包田里。左鄰右舍不解,說老侯真的是“老猴”,變花樣“操事”。老侯栽下嫁接好的桂花樹,搭了個棚守在田邊,修枝、澆水,像服侍上大人般用心。嫁接的枝條活了,到秋天竟掛了花。桂花樹是連栽的,一地花香,成了景。那幾天桂花樹金貴,加上老侯還嫁接了些大苗,可當盆景來用,老侯的桂花樹就賣得飛快,價格也“翹翹”的惹人喜歡。
老侯賣桂花樹掙了不少錢,這錢是老侯從來沒見過的多?;ㄏ阏械舱腥耍虾钊畾q這年,松崗的女子巧珍找上了門,說是要找老侯學(xué)嫁接技術(shù),一來二往巧珍從老侯處沒學(xué)到什么技術(shù),反而把自己搭了進去,成了老侯的女人。
巧珍手巧,嫁過來就成了老侯苗田中的嫁接能手。老侯奇怪,不是拜師學(xué)藝嗎?怎比師傅牛一百倍!巧珍鼻子“哼哼”,拜師,沒有的事。
老侯和巧珍合計,半死不活的莊稼不種了,?!芭d”樹苗。樹不是當?shù)氐臉浞N,什么香樟、玉蘭、紅楓、無患子等等,專種些外地走俏的樹。
三個崗上的人先是看老侯種樹,隨后跟風,大部分家庭種上了樹苗。
巧珍有些生氣,咋了?眼紅!老侯卻高興,說:都種才好呢!
老侯有了新主意,他把家中的樹交給巧珍打理,自己當起了苗木經(jīng)紀人,苗木經(jīng)紀人好聽,實際上是做中間商,賺苗木的差價。老侯兩頭討好,買的賣的都說老侯的好話。
老侯全國各地跑,眼界高了,一些個想法總是超前。老侯又干了個營生,收大樹。趕上到處拆遷,村莊里的大樹、老樹成了負擔,老侯上門了,大價錢收樹。拆遷戶高興,也不是什么名貴樹,都是椿榆槐之類。老侯舍得掏錢,還花大價錢起樹,根下土球帶得大大的。樹起好了,用平板車運回,窖在自家的田地里。
盤來盤去,樹的價錢就高了。老侯常對著大樹、老樹吁嘆:樹膽,樹膽呢。
樹膽還真有人要。城市新建小區(qū),要找大樹撐把陰涼,大樹不好找,過去是山里大樹進城,但如今不允許了,而老侯的大樹合法合規(guī),拿錢就能運樹。
老侯又賺了一大筆錢,鄉(xiāng)親們再跟風,五遠八遠和近著的村莊都拆得差不多了,許許多多的大樹、老樹已在老侯家的園地里站隊了。
大樹、老樹成勢,老侯家的園地引鳥,成百上千只鳥筑巢,花朵般一年四季在枝頭上開。
老侯對巧珍說:有桂花香。巧珍吸吸鼻子,說:不對,是百花香。老侯“嘿嘿”笑,不爭辯。
運河開始興建了,運河本要穿過三個崗頭,只是在測量中,發(fā)現(xiàn)了老侯的大樹、老樹園地,各色的樹葳蕤,各種的鳥齊鳴,一地的好風光。加上三個崗上樹苗青青,如正在生長的森林。運河的設(shè)計者筆尖一滑,運河在三個崗頭邊轉(zhuǎn)了個彎兒,所有的樹安生了下來,運河的水汽讓樹多了碧綠的理由。
老侯有一天宣布,園地里的所有樹不賣了,每一棵樹都是樹膽。老侯說:賣樹氣,賣陰涼。老侯在園地里建樹房,巧珍當老板,不占地,不損綠,生意好得很。
孔崗、松崗、阮崗一把被運河擁抱了,干脆合而為一,稱為“三崗”,把老侯推舉了出來當村長。
老侯答應(yīng)了,很嚴肅,對著運河說:有運河,有樹,日子一定好過。
運河過三崗悄無聲息流,三崗大大小小的樹是“和氣佬”,樹和水交融,就不僅僅是綠那么簡單了。
胡大塘
派河是一條自然河,在來來往往的時光里隨彎就曲,犁開丘陵,又在低洼處成勢。
派河分為三段,上派、中派、下派,上派處生就了城,派城。如今,三派一城,倒有將上派、中派、下派合為一體的大氣。
在派城的派河邊,曾有一口大塘——胡大塘,塘水清澈,游魚開花,塘埂敦厚,生長的樹和草一律澎湃。
胡大塘就勢,西高東低,對東面而言,就是個懸塘,無疑塘的去水處是派河。
沒有多少人知道,胡大塘過往的過往是個城池,是胡人聚集的城池,時光的風沙迷失了城池,水淹沒了它,派城人也是“廢物”利用,讓迷失的城池關(guān)水,因而有了胡大塘。
老正弦是知胡大塘過去是座城池的,他和五個兒子說,只有三兒子智相信,其他四個兒子頭瘋搖:都是水,魚的家。
老正弦年輕時是機械廠的工人,二十來歲娶了農(nóng)家女為妻,妻子能生,一溜煙生下了五個和尚頭。
日子要過,機械廠的一間房子,住不下一家七口人,工資也糊不住七張嘴。年輕的正弦把目光投向了胡大塘東邊順埂而下的坡地。
正弦先是備了些廢料,木頭、鐵皮、磚塊、荒草之類,一個人挖坑豎桿,搭起了三間草棚,低低的,就快趴地下了。
家搬過來了,棚簡陋,但能遮風雨,床破敗,可再不是擺的全是腿了。重要的是正弦和妻子能開荒,能種地,塘邊的坡地一直向派河延伸,被各種草色布滿了。
開荒是件吃力的事,一段時日,正弦和妻子都讓大兒子為他們挑手上的血泡,大針拖著根頭發(fā)從血泡中穿過,血水呼地流出,一個新的繭子不久就形成了。
大片的地開出了,說不上精耕細作,只能是廣種薄收。這也不錯,五個兒子都能吃飽肚子,不輸同齡的孩子,長得壯壯實實的。
正弦開始和孩子們說胡大塘,說胡大塘曾經(jīng)是胡人的城池。老三智聽得仔細,老大堅決不認可,老二、老四附和老大,老五小,捏鼻子不知叫喚,聽個熱鬧。智打聽細節(jié),正弦告訴兒子,塘的正中有箭樓,水見底,就能見到箭樓的地基。智深以為然,老大、老二、老四“哈哈”笑,只聽得胡大塘的魚兒鬧出不尋常的聲響。
胡大塘里魚多,魚大,胡大塘的水十年、百年沒干過了。
燕子銜泥能筑巢,正弦也當燕子,三間草棚不停改造,八年、十年后,三間草棚成了硬朗朗的房子,家的勢頭旺了。
當正弦成為老正弦時,五個兒子只剩下三兒子智在身邊了,其他四個兒子翅膀硬了,飛到大城市安家去了。
老正弦很是驕傲,五個兒子上的都是名牌大學(xué)。老正弦感激胡大塘,胡大塘水甜,胡大塘邊的土地肥沃,是胡大塘養(yǎng)育了一大家子人。
智不大言語,一有空就圍著老正弦轉(zhuǎn),智喜歡聽父親說胡大塘,說胡大塘曾是座城池,塘的中央有箭樓。智愛畫畫,每次聽父親說起胡大塘,就拿起畫筆畫心中的城池,他早為這城池命名了,叫水晶城。
運河開始興建了,老正弦的家在拆遷范圍之內(nèi)。拆遷的人上門,老正弦拿了把鋤頭立在門前,意思明擺著,不同意。拆遷的人把道理說了一遍又一遍,大運河呢,走楫行船,溝通長江、淮河,了不得。
老正弦脖子一擰,說:不是有派河嗎?上派中派下派,三派一河!言下之意,派河也是弄得船的。
老正弦心中有一堵,如拆遷,胡大塘就保不住了,這可是口好塘,塘對老正弦家有恩,喝它的水、吃它的魚,開出的地也全靠它灌溉。
九十歲的老正弦想流淚。但老正弦還是服從了,大事,國家工程,造福子孫,還能不支持。
老正弦開始有些神神道道,見人就說:胡大塘,過去的過去是個城呢。
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智是百分之百的相信,在別人置疑時,智說:不久就會見分曉的。
運河建成,胡大塘和運河拉近了距離,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胡大塘成了口死塘,關(guān)的是一汪污水、臭水,不要說是魚蝦了,連一條蟲子也不愿在里面游過。
派城人決定對胡大塘進行改造,為集民智,在全城征集改造方案。智想也沒想,就將平時畫的“水晶城”圖案交了上去。
沒有周折,智的方案中了頭籌。
胡大塘的臭水開始排放,水排了一周,塘見底了。果然見了箭樓的地基,麻石的地基硬朗得很。
老正弦沒能來看,他躺在病房里,看智用手機拍下的視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是城,變不了的。
胡大塘的改造全面完成,一座城中城,名字叫水晶城,城中保留了約一百平方米的水面,人們還習慣地稱它為胡大塘。
智在胡大塘邊買了套房子,自己住,墻上掛了父親老正弦的照片,老正弦笑得很開心。
運河水日夜不息地流動,水晶城在側(cè),水晶城中的胡大塘和運河連通著。
二食堂
派河入大湖,大湖通長江,很多東西從長江順派河搬運,而后在緣派河糾結(jié)的派城里集合。
比如,好吃的風味。
派城好吃的窠臼,許多年里是一個叫二食堂的飯店。
二食堂一排平房,臥在派河西岸,青磚青瓦,灰蒙蒙的,如一個年邁的老人,又穿一身深色的衣服。平房的瓦頂上,排著一溜煙囪,常有薄煙冒出,裊裊地染著天空。房子里有四方桌,桌邊杵著長條凳,都沒鼻子沒眼的黑,黑不是臟,黑是年頭。
二食堂不惹眼,惹的是鼻子,二食堂飄出的香,挑逗人的鼻子。
派城找不見飯店,二食堂是唯一的。為什么叫二食堂?邊上一道門,叫“躍進門”,可做個注解。本來派城還有個一食堂,后來關(guān)門了。
蘇是二食堂最年輕的職工,掌勺的。蘇是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有照顧,招工招進了二食堂,先當學(xué)員,每月拿十八元,之后轉(zhuǎn)正,成了正式職工,國營單位的正式職工。
蘇拜了二食堂的陳胖子為師,陳胖子實在是胖,胖得有三個下頦。胖是吃的?陳胖子不認,雖是掌勺的,可一頓吃不下一碗飯。陳胖子對人說,自家的胖是喝油煙喝的。沒人相信,大塊的肉,大團的雞,能不吃?
蘇進二食堂時剛滿十八歲,糠籮跳米籮了,本是孤兒,有了個大家庭。蘇學(xué)得認真,先從陳師傅的刀功學(xué)起,隨后才學(xué)炒、蒸、炸、燉、煎、煮,不久就能獨自操作,給陳胖子換換手。
蘇掌勺常能做出些花樣,師傅陳胖子吃驚,蘇說:吃百家飯的,百家有不同的做法。不過,蘇做的都是尋常百姓家的菜,如炒豆腐渣,拌馬蘭頭,蒸灰灰菜,都是些上不了桌面的東西,倒是大魚、大肉做不出個頭緒。雖是平常物,蘇做出的味大家喜歡,又價廉得很,就受歡迎。
二食堂最拿手的菜是蒸雜魚,蒸雜魚是蘇最先做的。無魚不成席,有點檔次的席,魚是必須的,紅燒、清蒸是老做法,紅燒、清蒸的魚往往是單一的,鯉魚或者鯽魚,約定俗成般。蘇把蒸雜魚引進了二食堂,農(nóng)家不講究,一網(wǎng)下河,魚各色,不挑揀,洗凈了一碗蒸了,味兒卻美得很。這做法,蘇沒少吃過,疑是天味。蘇進了二食堂,嘗試著做,還真像模像樣的,不僅當?shù)厥晨拖矚g,很多外地人也喜歡。
蒸雜魚,師傅陳胖子做了改進,除了正常的佐料外,加進了臘油。臘油是用豬板油腌制的,時間一長會發(fā)黃,卻有一股特殊香味。加進臘油,蒸雜魚腥味少了,魚香多上了新的層次。
二食堂的回頭客多是奔蒸雜魚的,還指明要蘇蒸,這讓陳師傅很沒面子,摸著大大的肚子想心思。
蘇以二食堂為家,一有閑就扛著網(wǎng)到派河邊上轉(zhuǎn),撒下一網(wǎng)又一網(wǎng)。派河魚多,十網(wǎng)打魚十網(wǎng)有,蘇總是收獲滿滿。打下的魚,蘇做蒸雜魚,賣了錢,算二食堂的收入。二食堂為之小賺了一筆,蘇也多次受到表揚。
端盤子的二妞喜歡上了蘇,明的暗的對蘇暗示。蘇不敢往這方面想,還是師傅陳胖子捅破了這層窗戶紙,當了介紹人。在以后,蘇去派河打魚,就有人提籃子了,但有了明顯的變化,打上的魚,二妞要提上幾條大的回家,家中父母喜歡吃魚。
二妞會來事兒,提回家的魚說是蘇送的。可這魚單純,做不得蒸雜魚。
二食堂獨家經(jīng)營,紅火了不少年,那時能在二食堂吃上一頓飯是很值得高興的事,能狠狠地吹上一次牛。
在二食堂吃上一頓飯,還能產(chǎn)生附加值,知道了一道菜——蒸雜魚。蒸雜魚不難,魚能從派河打,佐料都是家常備的,臘油也有,家家都腌制的。蒸雜魚好吃,派河邊就多了一撥撥打魚人,打上的魚大小不拘,一把帶回家去。
二食堂有一天突然辦不下去了,而派城卻涌現(xiàn)出了各色大大小小的酒店,男男女女吃客抹桌不干。
陳胖子退休了,蘇和二妞愁了些天,突然想開了,蘇提把刀給酒店打工,憑著手藝,收入比在二食堂高多了,二妞給蘇打下手,麻麻利利的。就像蒸雜魚吧,活魚現(xiàn)殺,二妞剖、刮、摘、洗,大魚、小魚、麻蝦、泥鰍,在二妞手里翻著花,轉(zhuǎn)眼一盆完結(jié),到了蘇的手,配料、上鍋,不久鮮美的蒸雜魚上桌,就像自動化的傳遞線。單憑這一道菜,蘇和二妞就廣受歡迎。
運河修成了,運河容納了派河里的魚,又將長江和淮河的魚迎了進來,蒸雜魚蒸出了新的味道。
有意思的是二食堂在消失了很多年后,又重新出現(xiàn)了,幾乎就在原來的位置,但是一幢高樓,二食堂的招牌掛在門頭上,很是招人眼。
二食堂的招牌菜是“運河蒸雜魚”,大堂里掛有蘇的大彩照,配有“百家煙火”字樣,神神秘秘的。
二食堂和蘇有關(guān)嗎?問蘇。蘇點頭又搖頭。
在二食堂用餐,能聽到運河魚拍岸的聲音,說是派河的魚,用餐的人不抬杠。
弄船人
派河是條自然河,幾經(jīng)開挖,開挖過的派河隨彎就曲,落下了不少好看的景。派河是行船的,行一葉葉小舟,行鼓帆的船,行“突突突”的機船,噸位不大,都深深地吃著水。
馬光柱家住派河邊,靠一條小船過生活,船很小,艙淺淺的,裝上五百斤重物,船舷就近河水了。
船雖小,但也是船,按派河邊上人的說法,馬光柱是個弄船人。弄船人的說法有些曖昧,“老表弄船,說翻就翻”,把弄船人作了不咸不淡的定位。
馬光柱的船有兩個用途。一是拉物,比如裝些糧食、蔬菜進城,收個塊兒八角的運費。再一是捕魚,派河魚多,撒網(wǎng)或者垂釣不會空網(wǎng)、空手的。當然也有當渡船用的,從此岸到彼岸,把人送過去。不過,渡人是不收費的,多是熟人,有急事,求馬光柱弄船,馬光柱不推辭。
馬光柱弄船用的是一根長竹竿,竹竿不粗,當篙撐起來,篙常繃成個弓,彈性足足的,一下下把船射送得很遠。馬光柱船撐得熟,船小好調(diào)頭,小船在篙的指揮下,在河心團團打轉(zhuǎn),尤其是打魚,網(wǎng)撒圓了,船轉(zhuǎn)上一圈收網(wǎng),網(wǎng)里“啪啪”地響起魚的蹦跳聲,讓人很是享受。
派河流得歡快,馬光柱的小船就不閑著,馬光柱就有日子過。馬光柱是讀過高中的人,參加過高考,沒考上大學(xué)。馬光柱不愿種田,就求著大(父親)放了門前的樹,造了條船,當了弄船人。
馬光柱很是惜乎小船,不讓小船碰著硌著傷著,也不多載貨物,撐起來總是十分小心。難得的吃飯家伙,不小心不行。
靠著小船,馬光柱結(jié)婚、生子,日子過得比“純種農(nóng)民”好,貨不是天天有得拉,魚卻是可以天天打的。派河通大湖,大湖里有的魚,派河里就有,打了魚去城里賣,賣不掉的家里人吃。馬光柱家的人辨識度高,多遠就聞到一股子魚腥味,不時還拉白屎。
不知是哪一天,馬光柱撒向河里的網(wǎng),拽上來十網(wǎng)有九網(wǎng)是空的,即便是有魚,魚也少得可憐。馬光柱心沉得要掉,魚是馬光柱弄船的主要收入,沒魚可打,光靠拉點小貨,連自己的嘴也糊不住。
馬光柱愁了好久,自己除了弄船再沒別的本事了,咬咬牙東借西挪籌了一筆錢,又去找同學(xué),求爹爹拜奶奶,買了一條水泥船。水泥船是一些年里的新事物,堅堅硬硬的,能進江入海。
馬光柱買的是條三十噸的機船,發(fā)動機一響,逆流順流,都行出不慢的速度。船大了,馬光柱一人顧不過來,老婆楊子花被馬光柱拉上了船。
馬光柱駕船,楊子花打下手,水泥船成了馬光柱的夫妻檔,家天下。
魚是打不成了,馬光柱的水泥船唯一的就是拉貨。也是怪了,派河的魚少了,從河里走的貨卻越來越多,多得馬光柱一天也閑不下來。
運貨的錢楊子花管得緊緊的,馬光柱有點后悔,不該將楊子花拽上船,要是找個打工的就好了。楊子花太節(jié)儉,一分錢要掰成兩瓣花,馬光柱想有個仨瓜倆棗,講破天,楊子花都不松口。楊子花的借口是,男人有錢就變壞。弄船的男人變壞太容易,常有女人半裸著身子,對弄船的人擠眉弄眼的,也常見臉抹得像狗屁股的女人,走上派河大大小小的船。
馬光柱的船弄得平平穩(wěn)穩(wěn),錢沒少掙,還憑著船過了大湖進了長江,陡陡地見了次大世面。馬光柱和楊子花商量,過上兩三年再換條大噸位的船,至少五十噸。楊子花說:弄船還弄上癮了,五十噸小了,最小一百噸。馬光柱知是反話,把汽笛拉得大風樣刮。
運河開始修建了,是機械化的修建,不見人山人海,馬光柱的船依然可以行駛,貨也沒見少拉過。馬光柱對運河充滿憧憬,買條大船的念頭一天比一天強。
夏天,洪水來了,修建著的運河水灌得滿滿的。滿河的水船走得安穩(wěn),馬光柱的船不閑著,上下游的行走,貨運不完。
一天早晨,馬光柱的船行駛到城邊,楊子花突然大叫:天啦,新修運河的堤正在坍塌。馬光柱似乎想也沒想,徑直把船向坍塌處駛?cè)?,船是負重的船,裝的是焦炭,焦炭和石頭沒啥區(qū)別。楊子花明白馬光柱要干什么,全身顫抖,一把摟住了馬光柱的腰。
船攔在了堤的坍塌處,馬光柱拽著楊子花的手,快速離開了船。船沉了,沉在了決口的洪水中。
沉船為河堤堵口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馬光柱和他的船立了大功。
沒了船,馬光柱弄不成船了,至少有那么兩三年,馬光柱在修建的運河堤上轉(zhuǎn),眼不眨看來來往往的船。
運河終于修建好了,三級航道,能行走大船呢。馬光柱心癢癢,舉債貸款又買了條船,是條游船,兩層樓高,漂亮得耀眼。
運河九景十八驛,風景這邊獨好。游船一下水,人客爆滿。楊子花為此學(xué)會了新法子,手機預(yù)約,不預(yù)約上不了船。
馬光柱是要弄一輩子船了。游船喧囂,常有魚跳起來湊熱鬧,馬光柱就打算,有空了,對著運河撒幾網(wǎng),激歡歡的浪花……運河開花,花是河中大大小小的魚。
桃花源
桃花源大酒店偎在運河的轉(zhuǎn)彎處,不過這彎是之前的派河轉(zhuǎn)的,運河把派河的堤加高,河道加深,過去派河行小船,如今大船也能亮著嗓子過了,運河嘛。
派河的轉(zhuǎn)彎處曾荒涼,撂棍打不到人,但有好景,有一些野生的桃樹,年年三月開出花來,桃之夭夭,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派河轉(zhuǎn)彎處的大片空地有個好聽的名字——桃花城。名字古來有之,就是無城。
如何就叫個桃花城,可和派河轉(zhuǎn)彎處的野桃樹有關(guān)?有考證無結(jié)果。
不知哪根筋不通,大個子王者看中了派河轉(zhuǎn)彎處,傾家蕩產(chǎn)在此處蓋房興業(yè),建了個客棧,名為桃花源。
三月份桃花源開業(yè),正是野桃花盛開天,野蜂子“嗡嗡營營”,就是沒見客人。
一條公路從派河的彎處駛過,如弓一道弦,繃得緊緊的。王者瞅牢的是這條公路上來往的車輛,人累了,車疲了,還能不休息下?河邊可是好地方,有河風吹,還有酸酸甜甜的毛桃子可摘。毛桃子有桃子味,野生的桃味香。
公路是國道,過往車輛一天比一天洶涌。
至少三個月桃花源少有客人,三十來歲的王者頭發(fā)一下子變白了,本身已是債臺高筑,虛得快趴架了,一直吃瀉藥怎得了?
王者愁得要跳河,卻聽到派河魚鬧騰不停,他拿來網(wǎng),一網(wǎng)下去,竟起了個滿網(wǎng)。
拖魚回客棧,要師傅一鍋燴了,師傅本要揀揀分分,王者說:一鍋鮮。師傅懂了,加足料一鍋煮,還真煮出了美味。
恰是有事。王者悶頭喝酒,下酒菜是師傅的一鍋燴魚。這時,李亮出現(xiàn)了,李亮是個小報記者,到處跑新聞。記者會搭訕,和王者講上了話。王者巴不得有人解悶,和李亮就喝上了。李亮酒量大,還是美食家。酒一般般,菜卻好得形容不了。李亮問啥魚,如此鮮美?王者略一猶豫,說:一鍋鮮,派河灣里魚。李亮扒拉魚盆,天啦,鯽魚、鲇魚、白條、刺鰍、麻蝦……十多種,難怪鮮得上眉心。
李亮吃得暢快,大醉了一場。作為報答,在小報上發(fā)了篇文章,《桃花源里遇美食 灣里魚跳一鍋鮮》,文不長,卻將一鍋鮮描繪得人人向往。
就有那么一天,桃花源客棧里人來人往,門前的車也停得滿滿的,人們奔一鍋鮮而來。來人有當?shù)睾湍矫皝淼氖晨?,更多的是來往的車輛,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桃花源有好吃的,一鍋鮮,一招贏天下。
王者驚喜,但很快冷靜下來,他明白一鍋鮮引人,一鍋鮮也能毀人,來不得半點馬虎。王者天天下河打魚,親自打,打上魚立即送到廚房,保證即時鮮。曾有客棧的員工要代替王者打魚,王者堅決拒絕了,這魚必須他自己打。
派河灣是魚的福地,彎處水流緩慢,食物充沛,大小魚都愿在這停留,如是魚的一個客棧。派河魚來來往往,打不完,何況派河通向大湖,大湖魚多,派河的魚也就多得捕不完、逮不盡。
王者又想了一招,把一鍋鮮的灶臺公開化了,如何大鍋煮魚,讓食客看得清清楚楚的。還有些食客追著看王者打魚,王者的網(wǎng)撒得開,一網(wǎng)下去蓋住半個河道,拉上時銀光閃閃,魚在網(wǎng)中亂跳。吃魚從捕魚始,多了個樂子。
客人越來越多,王者不停地加大投入,不出幾年,派河的彎處已熱鬧非凡了。王者大氣,建設(shè)歸建設(shè),就是不破壞一棵野桃樹,有人讓王者將野桃樹更換了,說是毛桃不如白桃好吃,王者“哈哈”大笑,說:毛桃是根,白桃是浮著的葉。根不在,哪來的葉?
野桃花開,派河彎處美得讒人,此時的客棧總是住得滿滿的。王者說:桃花節(jié)呢,要熱熱鬧鬧的。桃花開時,派河的魚肥美,王者一網(wǎng)網(wǎng)打魚,魚打好了,大鍋燒,魚的鮮美四處飄,王者讓利,說是派河的恩賜,免費讓大家品嘗。
李亮很少來,盡管王者把李亮當恩人,一再邀請,李亮自覺,不干擾王者,來了也就陪著王者打魚,數(shù)數(shù)打上來的魚頭,如是品種多了,就高興得跳起來。
王者把李亮當兄弟,李亮不認賬,李亮說自己是記者,王者是他的采訪對象。
大運河開始修建了,派河彎處成了大運河的彎處,大運河沒有取直,隨派河走,將派河彎處的野桃樹保持得好好的。
古人的說法“桃花城”開始兌現(xiàn)了,一座現(xiàn)代化的城臨著運河誕生了,王者的桃花源竟成了城的核心區(qū)。
王者老了,他把偌大的桃花源交給了兒子,桃花源早成了商業(yè)綜合體,客棧變成了星級賓館,但招牌菜還是一鍋鮮,只是魚變了,不再是派河的魚。運河十年禁漁,王者建了養(yǎng)魚基地,魚稻混養(yǎng),魚是吃稻花長大的,味兒更美。
王者閑了在運河灣里釣魚,一人一鉤,不在禁漁范圍內(nèi),王者悠閑,魚釣上來隨手放了去,他是釣給客人們看的,也是釣給運河看的,運河在彎處緩緩地流,流故事,流傳說。
亂 墩
運河一隅有群生的土墩,群生的土墩被稱之為亂墩。運河在亂墩邊拐了個彎,把眾多的墩子留了下來。
運河是這幾年的事,之前也有河,叫派河,派河九拐十八彎,是條自然河,派河古老,《水經(jīng)注》中能找到它的影子。
新開挖的運河跟著派河走,走寬,走長,走出了新境地。
眾多的土墩子是生在派河邊上的,墩子也古老,逐水而生,墩子也是這般。
八十歲的宋爺是亂墩守護者。宋爺守護墩子一輩子,把墩子當家,當田地興種。
宋爺六七歲時,宋爺?shù)拇缶痛艘蝗貉颍话呀唤o了宋爺,要宋爺放。宋爺趕著羊,將羊撒在了墩子上。羊聰明,奔著草好的墩子去,群墩草綠,羊一個一個墩子啃,六七歲的宋爺把墩子跑遍了。
亂墩里的墩子大小不一,散落在方圓十多華里內(nèi),墩子和墩子的邊界分明,要么隔條小河,要么一條路攔著,要么之間有大塊的田地。墩子上不生莊稼,它們高高地挺起來,草和樹長上去,也低矮,長不出風光來。
宋爺放羊時站在最高的墩子上,他掰著手指頭數(shù),數(shù)著數(shù)著就亂了,數(shù)不清到底有多少個墩子。六七歲的宋爺識數(shù),自家放的羊一頭頭數(shù)得清楚。
七十歲的宋爺仍是數(shù)不清亂墩里有多少個墩子,墩子有幻影,幻影走動,墩子亂,亂墩誰能數(shù)得清?
宋爺放羊的日子,心中生出些問題,比如腳下的墩子是怎么長成的,墩子是做何用的?
大說了很多傳說,說墩子是一夜之間人壘起來的,還說墩子不一樣,有的是烽火臺,有的是大墓,有的是城池,有的是村莊。宋爺?shù)芍勐?,聽得迷迷糊糊?/p>
不過,宋爺再隨著羊上墩,就留了個心眼,心中搗鼓,腳下墩子,是烽火臺還是大墓、城池和村莊。
宋爺放羊放到十歲,被大攆去上學(xué)。學(xué)堂離家遠,要經(jīng)過亂墩,宋爺不愛讀書,常常逃學(xué),一逃就躲進亂墩里,亂墩藏得住人。宋爺好和同學(xué)們吹牛,一吹就是亂墩。說放羊時看見過狼煙,烽火戲諸侯呢。說聽見過墩子里打鼓,是古人的骨頭亂響呢。古墩在宋爺?shù)淖炖锖軅髌?,說得同學(xué)們大眼瞪小眼。
派河在亂墩邊上流過,深深地勒下痕跡,水歡歡地流,就是上不了亂墩。墩子本身就立在丘陵的高處,丘陵上的地受旱,墩子更是渴得嗓子眼冒煙。
宋爺三十來歲,經(jīng)歷了大開荒,地少,人口多,開荒種糧食。亂墩在開荒之列,宋爺伸直了頸子,說:亂墩的荒開不得,它們是烽火臺、古城池。沒人聽,鍬鋤一齊上,可土硬得似鐵,有小墩子被破了個尖,但下面的土干得如火燒過的,開荒的人灰心,丟了鍬鋤,瞅著宋爺。宋爺十分肯定:烽火臺,升狼煙的。
亂墩算是安寧了下來,墩子上長長草,一些灌木葉生葉落,鳥和兔子在上面追逐,有羊啃青,也就一只兩只慢慢散步。
宋爺五十歲時,村莊的人一窩蜂奔城里去,宋爺和老伴沒跟風,宋爺說:舍不得亂墩,墩子里有事呢。
宋爺還能干得動,田里活宋爺一摸不硌手,崗上的地是好地,水澆過,莊稼一律長得青絲亮莖的。老伴是宋爺?shù)膸褪?,兒女們都進了城,宋爺和老伴想兒女了,就結(jié)伴登上最高的墩子向城的方向望,此時宋爺一定會跺跺腳,說:跑那么遠,這不是城?
田里活不經(jīng)干,宋爺拾了件事,拿起筆來寫亂墩。
宋爺聽過老一輩人說的許多亂墩的事,盡管是傳說,卻很生動。宋爺感謝大,大讓宋爺在亂墩上放了三年羊,羊啃青時,宋爺就看墩子上的蟲向墩子里鉆,宋爺?shù)哪抗庖层@進了墩子深處。宋爺還記得大去世前,拉著宋爺?shù)氖终f過的話,十墩九怪,怪里有事。
宋爺寫墩里的事,寫不下去就去墩子,墩子里有磚頭瓦礫,拾起它們,宋爺就聽到嘰歪嘰歪的聲音。
宋爺寫得歪歪扭扭,可一本書還是成了。書印出,贏得好評,受益的還是亂墩。
有學(xué)者走進亂墩,當然是宋爺領(lǐng)著,學(xué)者東鏟鏟、西挖挖,竟有大的發(fā)現(xiàn)。一只能搖響的銅鈴出土了,反復(fù)考證,是夏朝的銅器,王者所用的。
了得,“桀放南巢”,派河可是巢湖的重要河流。亂墩和夏有關(guān)。
運河開始興建了,取亂墩而過,運河可直直地向前,但有了宋爺?shù)臅拖某~鈴,運河拐了個彎,讓亂墩存活了下來。
運河的灣里,如今是運河最美的地方,亂墩驛是運河最好的驛站。宋爺老了,他須發(fā)皆白,常在亂墩驛里放縱目光,他對游客指指點點,說墩子中,誰是烽火臺,誰是古墓,誰是城池,誰是村莊……游人如織,他們相信。
運河水擦著亂墩,眾多的墩子充滿了水意,水意把綠一天天地向高處抬。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