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何以協(xié)同提升？

[關鍵詞]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動物福利；游客體驗；具身障礙；野生動物旅游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25）07-0055-15

DOI：10.19765/j.cnki.1002-5006.2025.07.010

0 引言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xiàn)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xiàn)代化”。野生動物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重要組成部分，人與野生動物的共存和共生是透視人地關系的重要棱鏡。實際上，人類天生就有與動物親近的欲望與需求，與野生動物的互動能串聯(lián)人與自然的情感紐帶，提供緩解壓力、改善認知能力和促進自省等心理益處[2。在野生動物旅游中，游客的體驗價值很大程度取決于和動物的親密互動[3-4]，但這種親密互動體驗往往以犧牲動物福利為代價。大量研究發(fā)現(xiàn)，游客與野生動物的親密接觸會對野生動物的行為、心理和生態(tài)產(chǎn)生負面影響[5。據(jù)上海動物園統(tǒng)計，2006年至今，因采食游客投喂的異物而引起胃腸梗阻死亡的動物有20多頭（羽），其中，獸類17頭，鳥類3羽①。

動物福利理論主張，人類在利用動物時必須對動物施以人道主義的關懷，使其擁有不受饑渴、生活舒適、不受痛苦、不受傷害和疾病、生活無恐懼和無悲傷、表達天性的自由。近年來，隨著動物保護運動的興起，越來越多的野生動物旅游景區(qū)開始關注動物福利，不斷優(yōu)化園區(qū)設計和管理模式，以保障動物福利不受損害。然而，野生動物旅游的動物福利轉向面臨著游客體驗需求無法最大化滿足的現(xiàn)實困境。一方面，景區(qū)動物福利水平的提升往往會限制游客與動物的互動與接觸，削弱游客體驗。例如武漢動物園為提高動物福利舍棄了傳統(tǒng)的籠養(yǎng)型展示模式，通過大幅度提高動物活動空間，增加可躲可藏的樹木、草叢、巖石等，對場館進行升級改造，給動物預留“隱私\"空間，讓動物擁有不被看到的權利。然而，改造后的動物園因游客看不見動物頻遭投訴①。另一方面，游客體驗滿意度是維持景區(qū)收入、反哺動物福利的重要因素，這導致景區(qū)或讓渡部分動物福利以迎合市場需求[1，或面臨游客投訴和收益受損的“陣痛”，陷入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兩難困境]。

概言之，野生動物旅游供給方式與游客體驗偏好、野生動物主體地位與游客的動物倫理觀之間存在錯位與失衡，動物福利（供給）與游客體驗（需求）的沖突矛盾已成為野生動物旅游發(fā)展的核心問題。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語境下，如何判識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矛盾困境，如何協(xié)調和管理兩者的沖突，在提升動物福利的同時讓游客享有更好的體驗和服務，需要厘清野生動物旅游中人與動物關系的發(fā)展邏輯，深化路徑機制的解讀。這既是野生動物旅游產(chǎn)業(yè)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題中之義，也是響應生態(tài)文明建設發(fā)展戰(zhàn)略的應有之舉。據(jù)此，本研究聚焦野生動物旅游如何實現(xiàn)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這一核心問題，選取動物福利水平和旅游業(yè)發(fā)展水平均領先于行業(yè)的代表一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作為案例研究對象，以生命共同體理念為指導，以具身體驗理論為基礎，探索野生動物旅游景區(qū)如何通過管理變革實現(xiàn)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闡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視域下野生動物旅游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機制。

1 文獻綜述

1.1具身理論下的旅游體驗

具身理論（theoryof embodiment）認為，人們對客觀世界的知覺依賴身體作用于世界的活動，身體的視、聽、嗅、味、觸及運動覺是人們認識世界的基礎[]。芬蘭學者Veijola和Jokinen將具身理論引入旅游研究，指出旅行的動力源于將身體沉浸于環(huán)境中的欲望，具身性是旅游體驗的內在屬性。近年來，學界越來越強調旅游者體驗的具身性，并將具身視角下的旅游體驗定義為旅游者經(jīng)由自我身體與旅游世界發(fā)生交互并獲得存在意義的過程[2]。具身視角下的旅游體驗強調旅游者的主體性和身體的中心性，認為身體是連結旅游者個體與旅游世界的通道，是旅游體驗賴以產(chǎn)生的手段[13]。因此，要深入體驗景觀，僅僅觀看是不夠的，與景觀的接觸才是建立豐富和有意義的體驗的重要方式[4]。野生動物旅游相關研究認為，與野生動物在自然環(huán)境中的相遇和互動，人們能產(chǎn)生意義感、歸屬感和成就感，獲得愉悅和幸福[15-16]。游客的滿意度隨著與野生動物的親近程度和互動程度的加深而增加，若限制游客身體與景觀的接觸則可能會削弱旅游體驗質量7]

隨著生態(tài)文明建設向縱深推進，大眾的自然生態(tài)觀與動物倫理觀得以提升，游客體驗的具身性與偏好呈現(xiàn)復雜性和多元化張力。如世界動物保護協(xié)會發(fā)布的《中國境內野生動物旅游消費體驗報告》指出，以欣賞野生動物娛樂表演和與野生動物親密接觸（如喂食、合影、觸摸等）為代表的娛樂體驗已不是吸引游客的主要因素，甚至一定程度上受到抵觸，而以動物福利為核心的野生動物友好型旅游成為市場選擇和發(fā)展趨勢②。在此背景下，游客具身體驗訴求可能從對動物軀體接觸擴展至對動物所棲身世界的接觸，其實現(xiàn)方式從客觀身體的軀體互動轉變?yōu)楝F(xiàn)象身體的身心參與?？傊?，旅游體驗的具身觀應超越軀體接觸，從更寬闊的價值向度去理解和推進新時期旅游體驗的理論研究。盡管有研究提出了對探討特殊時空限制下旅游者具身感知、規(guī)律及形成機制的呼呼[18-19]，但遺憾的是，學術界對這類旅游具身體驗的內涵與實現(xiàn)機制的探究仍語焉不詳。

1.2野生動物旅游與動物福利

野生動物旅游作為人類近距離接觸野生動物最主要的活動，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已逐漸成為世界旅游業(yè)的重要組成部分。野生動物旅游是指以遇見和觀賞野生動物為目的的旅游，它可以發(fā)生在自然生境或人工生境等多種情境中[20]。野生動物旅游以野生動物為消費對象，根據(jù)旅游活動對野生動物的耗損程度，Duffus和Dearden把野生動物旅游分為消費型（狩獵、釣魚等）半消費型（動物園、蝴蝶館、水族館等）和非消費型（觀鳥、海洋觀鯨、大熊貓棲息地旅游等）3類[21]。其中，非消費型野生動物旅游符合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原則和綠色旅游的原則，是實踐和理論研究的重點[22，亦是本文的研究對象。

野生動物旅游體驗的本質是人與動物在原生態(tài)環(huán)境中開展互動[23]。游客傾向在真實的生境中了解并近距離接觸野生動物，期待在旅游中收獲多感官體驗，參與多樣性活動[24]?；泳嚯x、物種豐富度、稀缺度、游客感知重要性、導游解說、目的地風光等是影響游客體驗及滿意度的重要因素[25]。叢麗和吳必虎運用網(wǎng)絡文本分析了中國旅游者在參觀大熊貓基地時的旅游體驗，發(fā)現(xiàn)大熊貓旅游體驗的核心是靠近大熊貓，游客與大熊貓的互動主要體現(xiàn)在參觀、拍照和接觸3個環(huán)節(jié)，游客與大熊貓接觸越密切，其體驗滿意度越高，這與觀鯨旅游、觀猴旅游的研究結論相似[2。尹鐸等同樣指出，肉身魅力是人類與不同生物體在近距離的互動中所產(chǎn)生的感受，動物具有的美學魅力和肉身魅力能夠激發(fā)大眾的熱情，從而使得籌集保育資金、招募研究團隊成為可能[7]。

與此同時，有研究就野生動物旅游中人與動物的親密互動表示了擔憂。學者們認為，游客的在場、觀賞位置和人群密度等都會對動物行為和生理產(chǎn)生負面影響[27。游客與野生動物的親密互動（撫摸、喂食等）不僅會損害動物福利，還可能助長游客不當?shù)膭游飩惱碛^和動物保護觀[28-29]。動物福利概念由美國學者Hughes提出，被定義為一種康樂狀態(tài)，在此狀態(tài)下，動物的基本需要得到滿足，痛苦減少到最小[30]。動物福利論認為，人類可以利用動物，但這種利用必須以動物承受的范圍為限度，人類應對動物施以人道的關懷3]。動物福利論主張，在發(fā)展旅游業(yè)時需提高對動物的照顧標準，保障動物的精神、社會和身體需求[5。隨著自然中心主義的崛起和新時期生態(tài)文明建設的縱深推進，動物福利已經(jīng)成為野生動物旅游產(chǎn)業(yè)發(fā)展和學術研究的題中之義[32]。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關系是近年來野生動物旅游研究的熱點話題。如Ziegler等發(fā)現(xiàn)，在喂養(yǎng)鯨鯊的旅游活動中，游客體驗表現(xiàn)為一種“罪惡的享受”，即盡管游客們有一定的動物福利意識，但仍追求與動物的具身接觸，并在游后產(chǎn)生內疚和愉悅交織的復雜情感[33]。王佳鈺等指出，動物福利取向的景區(qū)更加重視動物道德關懷，所提供的旅游活動有強烈的動物友好型趨向，但同時這也會限制游客與動物的接觸，并降低游客的感官體驗和軀體體驗[34]。目前，大部分研究將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置于矛盾對立的關系之中，就如何兼顧和平衡二者關系缺乏探索。

不過，有少部分文獻觀察到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之間存在的關系張力。如Flower等在對大象旅游場景進行研究時，引入了動物福利標準這一維度，認為更高的福利標準會引起游客更高的滿意度[35]。Weston等也發(fā)現(xiàn)，游客與大象接觸水平的高低并不會影響其感知的情感價值，相反，游客的情感價值與大象的情感狀態(tài)有關，當大象感覺良好時，參與者表現(xiàn)出更多的支持大象作為吸引物的意愿，并能從體驗中獲得更大的情感價值[3。學者們認為，以損害動物福利為代價的動物展示策略已經(jīng)很難迎合現(xiàn)代游客的旅游需求，只有回應動物福利關切的旅游方式才能實現(xiàn)動物和游客的共贏[1.37]。

綜上，隨著時代的進步和價值觀的變化，如何平衡人與動物的關系，兼顧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實現(xiàn)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是野生動物旅游可持續(xù)發(fā)展必須回答的問題。盡管動物福利逐漸受到學術界的重視，并做出了一些探討，但大多研究是以靜態(tài)視角研究不同動物福利價值觀下的游客體驗，主要回答了“是什么\"（what）的問題，而對如何推動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尚未有文獻給出充分解釋。鑒于此，本研究將深人剖析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內在矛盾，并在此基礎上探索二者協(xié)同提升的過程機制，這對實現(xiàn)野生動物旅游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

2 研究方法

本文研究目的在于探索野生動物旅游景區(qū)如何實現(xiàn)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屬于“怎么樣\"（how）的問題，適合采用案例研究法[38]。此外，在野生動物旅游的發(fā)展過程中，能夠在提升動物福利的基礎上降低反而進一步增強游客體驗的景區(qū)很少，屬于管理實踐中的新現(xiàn)象。而單案例研究方法正是建構新現(xiàn)象理論模型的一種有效方法，能夠從中發(fā)現(xiàn)新觀點與新規(guī)律[3-40]。因此，鑒于研究情境的動態(tài)性、研究對象的極端性以及研究問題的復雜性，本文采取單案例研究方法對現(xiàn)象進行深描。通過詳細分析與展示研究情境、現(xiàn)象的細節(jié)以及參與者的行為或語言體現(xiàn)出的意義，靈活處理涉及多個分析層次的數(shù)據(jù)，挖掘隱藏在復雜現(xiàn)象背后的理論規(guī)律，完成從“好故事\"到\"好理論\"的升華[41-42]。

2.1案例對象選擇

本文選取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作為案例分析對象。一方面，案例選擇遵循了極端啟發(fā)性原則[43]。大熊貓是我國特有的野生動物，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以下簡稱“熊貓基地”）是我國最具代表性的野生動物旅游景區(qū)。自1987年3月成立至今，熊貓基地經(jīng)歷了從單純的科研繁育向科研與旅游并重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模式的轉型。在轉型過程中，熊貓基地面臨著平衡大熊貓保護與游客需求的挑戰(zhàn)。經(jīng)過20余年的發(fā)展，熊貓基地動物福利和旅游業(yè)發(fā)展水平均在行業(yè)內領先，兩次榮獲聯(lián)合國環(huán)保最高獎“全球500佳”，年最高游客量超900萬人次①。同時，熊貓基地的協(xié)同提升過程涉及園區(qū)場景、游客觀念、動物展示策略多維度的實踐，其發(fā)展歷程比較完整地體現(xiàn)了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協(xié)同提升的機制和細節(jié)，能夠為其他野生動物旅游景區(qū)提供多樣性的啟發(fā)。

另一方面，案例調研具有極高的可行性。研究團隊與熊貓基地長期開展項目合作，對其基本情況與關鍵事件把握充足②。且研究團隊對熊貓基地進行了多次調研訪談和實地觀察，為深入探討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互動關系奠定了堅實的數(shù)據(jù)基礎。

2.2數(shù)據(jù)收集

本文對案例對象的數(shù)據(jù)收集主要分為3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2022年4—10月。采取半結構化訪談的形式，對熊貓基地黨群綜合部、文旅發(fā)展部負責人、一線員工進行了深度訪談。這一階段主要關注熊貓基地游客體驗，對游客結構與畫像、旅游體驗訴求、旅游抱怨與投訴等相關數(shù)據(jù)進行了系統(tǒng)性的收集與整理。

第二階段為2023年1—3月。伴隨旅美大熊貓丫丫被虐疑云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持續(xù)發(fā)酵，研究團隊據(jù)此將研究主題聚焦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重點探討兩者的關系與協(xié)同提升路徑。這一階段數(shù)據(jù)收集分為兩個方面：一是對熊貓基地動物飼養(yǎng)管理部的員工進行線下深度訪談；二是采用大數(shù)據(jù)爬蟲技術，對攜程、大眾點評等平臺上有關動物福利和旅游體驗的評論進行采集與整理。

第三階段為2023年4—5月。團隊成員針對前期數(shù)據(jù)的初步分析結果，3次赴熊貓基地開展田野調研，進一步核實重點問題，并補充相關數(shù)據(jù)。為確保結論的穩(wěn)健性，本文采取多樣性的數(shù)據(jù)來源進行三角驗證，主要包括：1）內部資料，包括熊貓基地的發(fā)展規(guī)劃、年度報告等；2）公開性外部資料，包括熊貓基地的官方網(wǎng)站動態(tài)、社交媒體宣傳資料等；3）參與式體驗，實地參觀熊貓基地。數(shù)據(jù)來源如表1所示。

2.3數(shù)據(jù)分析

單案例研究既要“講個好故事”，也需要對現(xiàn)象進行系統(tǒng)性的概念化編碼[44]。本文采用Gioia等[45]提出的廣泛認可的二階編碼方法，通過一階分析（貼近受訪者語言）和二階分析（基于研究者視角的概念、主題和維度），生成嚴謹?shù)馁|性分析結果，展示數(shù)據(jù)與新歸納概念之間的聯(lián)系，并形成聚合構念[46]

為降低主觀偏差，編碼工作由多位研究人員協(xié)作完成。每位成員各自提出數(shù)據(jù)編碼方案，團隊共同商討修改、整合，直到達成一致。在編碼過程中，若發(fā)現(xiàn)顯著差異或邏輯矛盾，團隊將回溯原始資料或回訪相關部門負責人以核實信息[44]。

具體地，研究團隊首先遍歷全部原始資料，基于受訪者的語言提煉出例如增加伴生動物、擬人化敘事傳播等27個一階概念。其次，歸納出意識喚醒、野趣呈現(xiàn)等10個二階主題。最后，進一步聚合為具身障礙、場景變革、觀念變革、實踐變革4個聚合構念。最終本文形成了一個由一階概念、二階主題和聚合構念組成的數(shù)據(jù)結構（圖1）。

3 案例分析與發(fā)現(xiàn)

本部分從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矛盾沖突關系出發(fā)，分析熊貓基地為何要協(xié)同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并依次對熊貓基地如何實現(xiàn)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協(xié)同提升的管理變革與行動進行闡述。本文將分析重點聚焦行動部分，旨在解開案例企業(yè)實現(xiàn)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協(xié)同提升的過程機制黑箱。

3.1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矛盾關系表現(xiàn)：具身障礙

矛盾指事物之間或事物內部諸要素之間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關系。對矛盾的識別與接受是推動矛盾雙方從斗爭性向同一性轉化的前提[4。作為野生動物旅游的內在矛盾，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同樣具有對立統(tǒng)一性，其內在意蘊為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相互依存，彼此不可分割。然而，在現(xiàn)實中，由于兩者實現(xiàn)同一性的條件存在缺失，導致無條件的、絕對的斗爭性表現(xiàn)異常突出。根據(jù)案例對象實踐，熊貓基地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矛盾對立之所以突出，皆因其動物福利設計與游客體驗設計存在割裂，導致滿足動物福利的各項要求以犧牲游客體驗為代價，突出表現(xiàn)為游客體驗的具身障礙

具身障礙是指影響和限制游客身體與景觀間互動的障礙因素[48]，本質上是大熊貓旅游資源供給和需求之間的一種矛盾狀態(tài)。從供給方來看，這些被需求方視為障礙的動物福利因素，其實是珍稀動物保護的內在要求和理性設置。但從游客體驗的角度出發(fā)，這些設置則構成了具身體驗無法充分實現(xiàn)的障礙。具體來說，熊貓基地游客的具身障礙包括感官參與的障礙、軀體行動的障礙和身心互通的障礙，表現(xiàn)在3個方面：1）感官懸擱，2）時空擠壓，3）知覺噪聲。

3.1.1 感官懸擱

感官懸擱指在旅游體驗中游客的各類感官器官未被充分激發(fā)、喚醒和調動的狀態(tài)[49]。出于對動物福利的保障，熊貓基地不允許游客與大熊貓親密接觸，導致游客難以接收到除視覺外的觸覺、聽覺、嗅覺等多感官刺激，感官系統(tǒng)在體驗中的參與程度有限。熊貓基地游客的感官懸擱受物理性屏障（物理隔離）和制度性屏障（參觀規(guī)則）的共同影響。室外獸舍的圍欄和室內獸舍的玻璃等物理隔離在保證大熊貓不被侵擾的同時，阻礙了游客與大熊貓的身體接觸。同時，參觀規(guī)則作為禁令性規(guī)范也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了游客行為，限制了游客獲得多維度感官體驗的可能性。由于該外部禁令已經(jīng)通過文明旅游、愛護環(huán)境等社會價值觀內化為了游客的行為準則，大多數(shù)游客對感官懸擱表現(xiàn)出理解與接受，正如受訪游客A8所提到的：“國寶嘛，不能摸、不能逗、不能喂，只能遠遠地看一眼咯?！?/p>

3.1.2 時空擠壓

時空擠壓主要表現(xiàn)為游客的觀看時間被縮短，觀看空間被限制，從而導致身心參與度不夠。具身體驗強調游客是現(xiàn)時、在場、情境中的人，游客的具身體驗既依賴多感官的參與，也需要空間依托與時間投入?？紤]到游客數(shù)量可能對大熊貓福利帶來的不利影響，熊貓基地對游客的觀看地點、停留時間、人數(shù)、頻次等進行了限制，“排隊兩小時，看（熊）貓3分鐘\"（A8）是大熊貓旅游體驗的常態(tài)。因規(guī)劃導致的旅游道路不暢、參觀時的摩肩接踵、有限的駐足時間等限制性因素都擠壓了游客體驗的時間與空間，這也是導致負面評價的主要原因。正如游客評論所提到的：“人太多了，太多了，熊貓相對于來看它們的人來說太少了，沒看到幾眼就被人潮推著走了，實在感受不好。\"（B1）

3.1.3 知覺噪聲

知覺噪聲是干擾旅游者身體、心智和情境交互的各種內部和外部因素，這些噪聲可能會阻礙旅游者身體和心智的聯(lián)結，影響具身知識的獲取。案例分析顯示，嘈雜的環(huán)境、動物行為的不確定性和游客的理念缺失都會干擾體驗過程中的身心交互，進而導致體驗后的知識性收獲不足。一方面，嘈雜的環(huán)境、動物行為的不確定性給游客體驗帶來了外在的知覺噪聲。熊貓基地嘈雜的體驗環(huán)境使得游客身體對情境的感知不充分，干擾了體驗過程中身心的沉浸。并且在發(fā)展大熊貓旅游的過程中，熊貓基地選擇充分釋放大熊貓?zhí)煨?，尊重大熊貓生物習性，不人為干預大熊貓的行為，導致游客不能確定是否能看到大熊貓嬉戲打鬧、打滾、啃著竹子進食等活動過程，限制了游客體驗的多樣性與可能性。另一方面，參觀理念的缺失給游客體驗帶來了內在的知覺噪聲，游客們可能會錯誤地解碼身體感知到的信息，導致身體實踐與認知收獲的錯位。正如受訪者所提到的：“很多游客來基地看到大熊貓懶洋洋、胖嘟嘟的樣子就覺得它們性情溫和、人畜無害。但其實大熊貓是猛獸，咬合力和獅子差不多，如果在野外遇到大熊貓還是需要提高警惕，不能被它們外表所迷惑了?！保ˋ7）

3.2具身障礙的響應環(huán)節(jié)：場景變革

在具身障礙的響應環(huán)節(jié)，組織行動焦點首先聚焦場景變革，即通過優(yōu)化設施、服務與管理，還原大熊貓生境，采用智能技術等方式和手段來升級旅游體驗空間場景，消除具身障礙對游客體驗帶來的負面效應。場景是具身體驗賴以生成的空間依托與交互對象[49]。在響應環(huán)節(jié)，熊貓基地的措施主要錨定空間場景的提質，正如受訪對象所提到的：“基地建立的初衷是保護與繁育大熊貓，基地內的建筑和道路均沒有按照旅游景點的要求進行設計，所以我們只有先‘修煉內功’，在解決歷史遺留問題的基礎上再考慮怎么讓游客看得開心，否則只會事倍功半。\"（A1）具體而言，場景變革措施表現(xiàn)在3個方面：1）空間升級，2）生境還原，3）數(shù)智改造。其中，空間升級是基礎設施層面的改造，生境還原是體驗情境層面的革新，數(shù)智改造則側重管理效率層面的變革。

3.2.1 空間升級

空間升級是指在客流量激增的壓力下，通過對空間面積、空間業(yè)態(tài)、空間氛圍的全方位升級來提升旅游承載力和生態(tài)承載力。科學合理的空間規(guī)劃對提高體驗效率、改善體驗質量、豐富體驗內容有重要影響。熊貓基地的空間升級措施具體表現(xiàn)如下。

第一，擴大面積。在大熊貓活動空間與游客活動空間“捉襟見肘”的背景下，2018年熊貓基地啟動了新區(qū)擴建項目，該項目使熊貓基地由原來的69萬 m² 擴大至238萬 m² ，新增獸舍20個，可容納不低于180只大熊貓及其伴生動物，單日游客承載量將達15萬＼～20萬人次。

第二，豐富業(yè)態(tài)。休閑商業(yè)業(yè)態(tài)是旅游空間的重要填充物，是影響游客體驗豐富性和趣味性的重要因素。為此，熊貓基地新增了能夠瞭望成都全景的地標性建筑熊貓塔、視野遼闊的西大門觀景臺等特色點位和各類科普場館，以及熊貓商業(yè)街、熊貓美術館、熊貓劇院、熊貓全景餐廳等旅游配套設施，助力空間業(yè)態(tài)升級。

第三，強化符號。建筑與設施的視覺體驗是游客與旅游空間互動的第一次交匯，這將直接影響游客對旅游空間的整體認知[50]。熊貓基地將大熊貓元素融入空間肌理的方方面面，從大門開始，熊貓基地中的所有物體都帶有鮮明的大熊貓符號特征，這些建筑設施共同構成了一個相對封閉和完整的大熊貓空間，為徜徉其中的游客營造了沉浸式的環(huán)境氛圍。正如游客評論里所提到的：“熊貓基地里幾乎到處都有熊貓元素，這個熊貓時光咖啡是一定要打卡的，每個座位上都擺放著幾張大小熊貓的玩偶，抱著柔軟的大熊貓（玩偶），吃著特色的熊貓涼糕，都不想走了。\"（B1）

3.2.2 生境還原

生境還原是指在園區(qū)內還原大熊貓的野外原始生存環(huán)境。模擬大熊貓棲息地的自然生態(tài)不僅能提高大熊貓生存環(huán)境的舒適性，還能使游客體驗到大熊貓棲息地的自然情境。盡管無法近距離接觸大熊貓，但游客可以實現(xiàn)和大熊貓共享同一片生態(tài)空間，通過和棲息地其他動植物的互動來獲得補償體驗，達到身心沉浸的效果。具體而言，熊貓基地的生境還原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第一，增加伴生動物。伴生動物是指在野外環(huán)境中和大熊貓生活在同一棲息地的動物。出于生物多樣性的考慮，熊貓基地還飼養(yǎng)了小熊貓、孔雀、紅腹錦雞等能夠與大熊貓和諧相處的伴生動物。伴生動物不僅能提高基地內大熊貓的生活質量，還能向游客展示大熊貓與其他動物間的生態(tài)類型組合，使熊貓基地更真實地還原野生大熊貓的生態(tài)場景，增強游客的體驗趣味。正如受訪者所提到的：“基地的孔雀非常喜歡走到滾滾（熊貓名）身邊開屏炫耀，結果就是被滾滾追，據(jù)說還被拔過毛，看它們互動很好玩。\"（B4）

第二，填充棲息地植物。除了伴生動物外，熊貓基地還按照“灌木為主、草本為輔、背景密植、前景點綴”的原則，在園區(qū)內種植了大量符合大熊貓生活環(huán)境的喬木、灌木等各類綠植兩萬多株。處處可見的綠樹成蔭與層次豐富的山林景觀兼具觀賞性、科普性，讓大熊貓和游客共同置身于原生態(tài)的環(huán)境，享受著靜謐氛圍。

3.2.3 數(shù)智改造

數(shù)智改造是指通過建設智慧基礎設施，實現(xiàn)數(shù)字運營和智慧管理[5]，提高對具身障礙響應的及時性。與空間升級和生境還原不同的是，數(shù)智改造更加側重管理層面的響應，通過動態(tài)監(jiān)控游客實時位置，進行人流預警和游客量趨勢分析，為解決擁擠、排隊等軀體行動障礙提供數(shù)據(jù)支撐和決策依據(jù)。

第一，全方位監(jiān)控。管理障礙的前提是能“看見”障礙。熊貓基地在擴建區(qū)搭建了2800多個攝像探頭，能夠實現(xiàn)區(qū)域密度、游客位置、游客行為、游客流動的精準監(jiān)控，確保管理人員在指揮中心對客流堵點“成竹在胸”。

第二，實時預警。在全方位監(jiān)控的基礎上，熊貓基地還設置了客流人數(shù)閾值，當熱力圖監(jiān)控到游客密度大于43人 /100m² 時，監(jiān)控大屏就會進行彈窗預警和語音報警。同時，熊貓基地還借助AI絆線檢測技術在大熊貓活動區(qū)域劃定紅線，一旦監(jiān)控分析到游客的越界行為就會進行自動報警，有效規(guī)范了游客行為，保護了大熊貓與游客的安全。

第三，敏捷響應。針對堵點和不文明行為的預警，熊貓基地管理人員可以通過大數(shù)據(jù)共享交換平臺實現(xiàn)預警“秒級響應”。正如受訪對象所提到的：“發(fā)出預警后系統(tǒng)會自動通過無線對講機告知周邊的工作人員，并通過公共廣播同步告知游客。工作人員從接到指令到疏導完擁堵的游客，最快前后不到10分鐘。\"（A2）

3.3具身障礙的調適環(huán)節(jié)：觀念變革

在具身障礙的調適環(huán)節(jié)，組織行動聚焦觀念變革，即通過轉變游客的動物倫理觀使游客體驗和動物福利逐步形成共向的發(fā)展訴求，從而化解由動物福利設置對游客體驗造成的不利影響。在調適環(huán)節(jié)，熊貓基地的重點由內生性修煉變?yōu)橥馍再x能，通過全媒體互動渠道，以情感性、趣味性、科普性的方式完成公眾教育。具體而言，主要表現(xiàn)為心理聯(lián)結和意識喚醒。其中，心理聯(lián)結是情感維的變革，意識喚醒是認知維的變革。

3.3.1 心理聯(lián)結

心理聯(lián)結是指通過拉近游客與大熊貓的心理距離，實現(xiàn)跨物種的情感共鳴，為游客動物福利觀的轉化與具身欲求的重塑建立情感基礎。游客與大熊貓的心理聯(lián)結關系著其是否會對大熊貓遭遇感同身受，是否會反思自己的行為實踐[2。熊貓基地打造心理聯(lián)結的行動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

第一，塑造明星大熊貓IP。在熊貓基地的眾多熊貓中，大熊貓花花因呆萌的外觀和笨拙的動作順利成為了大熊貓屆的“頂流”。熊貓基地則利用公眾對這一明星個體的關注，將花花對外呈現(xiàn)為一個性格鮮明、不爭不搶、愛兄弟朋友、愛譚爺爺（大熊貓飼養(yǎng)員）的“佛系打工人\"形象，迅速激起了游客對大熊貓的愛護欲。正如受訪對象所說：“適合展示的個體會比一個物種更有個性，更容易拉近人和動物之間的關系，讓受眾更樂意去了解動物”。B5）

第二，擬人化敘事傳播。如果說塑造明星大熊貓IP是針對“流量密碼\"的順勢而為，那擬人化敘事傳播則是把握公眾心理后的主動出擊。熊貓基地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媒體平臺的年輕語態(tài)，將大熊貓的日常行為進行了擬人化、趣味化的延展，制作了趣味鮮活、有“網(wǎng)感”有親和力的短視頻，吸引受眾關注大熊貓的相關信息。游客與大熊貓的無形紐帶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有形化、情感化，雙方的情感聯(lián)系也得以加深。

3.3.2 意識喚醒

意識喚醒是指在與大熊貓產(chǎn)生情感共鳴的基礎上，喚醒游客的動物福利意識和環(huán)境責任感。具體而言，熊貓基地對游客動物福利意識的喚醒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第一，不文明行為懲戒。不文明行為懲戒是對游客動物福利意識的負向喚醒。通過對違禁行為的懲罰倒逼游客反思其不文明行為大熊貓的影響，進而激發(fā)游客對大熊貓動物福利的關注，達到“見不賢而內自省”的效果。正如受訪對象所提到的：“每次不文明行為通報都會引起公眾憤怒的情緒，其實這是個好事，因為憤怒說明大家的動物福利觀念提升了。”（A2）

第二，大熊貓知識科普。相比于行為層面的負向戒律，大熊貓知識科普更側重認知層面的正向引導。為了扭轉游客們對大熊貓凝視與逗趣的傳統(tǒng)觀念，熊貓基地在大熊貓獸舍周圍的柱子、墻面與路邊都設置了科普展板，向游客傳遞有關大熊貓自然行為、習性、動物福利等知識?！坝^貓\"理念的更新也形塑著游客的行為實踐，越來越多的游客將大熊貓的動物福利水平納入體驗滿意度的評判標準之中。正如受訪對象所提到的：“我們希望讓游客在參觀后獲得的不僅是愉悅，還有對動物保護的責任感和使命感。\"（A2）

3.4具身障礙的彌合環(huán)節(jié)：實踐變革

在具身障礙的彌合環(huán)節(jié)，組織行動焦點聚焦于實踐變革。即尋求新的展示手段和策略，一方面將游客體驗的具身訴求根植于動物福利的實踐中，另一方面將動物福利理念嵌入游客體驗方式內，實現(xiàn)“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天人合一”的協(xié)同提升之道。得益于響應環(huán)節(jié)的物質基礎和調適環(huán)節(jié)的思想基礎，在這一階段，熊貓基地則聚焦于動物展示方式和游客體驗方式的實踐變革，具體而言主要表現(xiàn)在野趣呈現(xiàn)和鏡像體驗兩個方面。其中，野趣呈現(xiàn)注重氛圍場的變革，鏡像體驗則側重游客行為場的革新。

3.4.1 野趣呈現(xiàn)

野趣呈現(xiàn)是指通過各種手段展現(xiàn)大熊貓的野性魅力，提高游客體驗的野生情趣。具體而言，熊貓基地的野趣呈現(xiàn)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第一，引導動物自然行為。自然行為是野生動物在自然狀態(tài)下基于自己的天性表現(xiàn)出的動作，是動物野性的體現(xiàn)。引導動物在圈養(yǎng)條件下展現(xiàn)自然行為的關鍵是要根據(jù)其野生特性設置“豐容\"活動，通過為動物提供良好健康的生活環(huán)境，來刺激它們覓食、嬉戲等本能。熊貓基地通過設置益智喂食器來增加大熊貓覓食過程的趣味性，延長大熊貓采食時間。同時，飼養(yǎng)員還會將一些熊貓們喜歡的輔食隨機藏在獸舍的某個角落，大熊貓在搜尋食物的過程中高度活躍，運動量得以提高。這些按照大熊貓習性設置的豐容道具激發(fā)了大熊貓野性，既提高了動物福利，又向游客展示了大熊貓原有的野生狀態(tài)，增加了觀賞性。正如受訪對象所提到的：“當場景給了動物更多可能性，它們才會表現(xiàn)出更多自然行為，這能讓動物更有活力。所以我們基本上在節(jié)假日會舉行食物豐容活動，讓大熊貓在破冰吃水果、筐里掏竹筍、洞里取蘋果的過程中展現(xiàn)更多的自然行為，讓大熊貓吃得開心，也讓游客看得開心。對游客來講，總是看到狀態(tài)一樣的大熊貓，和每次看到它都有不同狀態(tài)，顯然后者的參觀體驗更佳。\"（A7）

第二，重構游客觀覽方式。動物自然行為的引導側重從客觀上呈現(xiàn)野趣景觀，而觀覽方式的重構則強調對游客體驗方式的引導，側重從主觀上放大野趣體驗，使二者的疊加達到‘ 1+1gt;2^′ ”的效果。在游覽動線方面，熊貓基地文旅發(fā)展部門根據(jù)游客時間約束、旅游從眾心理、入園大門、停留時間、景點選擇特征等因素，設計了符合路網(wǎng)空間形態(tài)和旅游流空間分布特征的多條旅游線路，能夠滿足不同游客的“觀貓\"需求。在觀看視角方面，不同于傳統(tǒng)的籠舍式和壕溝式觀賞方式，熊貓基地的獸舍依山隨勢而建，在自然的地形中為游客營造多角度沉浸式觀賞體驗。同時，每個獸舍只設置有1＼～2個相對較大的參觀面，其他區(qū)域則進行了遮擋。這種沿山的觀賞方式更好地保護了大熊貓的隱私，讓大熊貓有不被看到的權利，看似增加了游客體驗的難度，實則通過多樣化的視角增加了體驗的趣味性與獲得感。正如受訪對象所提到的：“‘找’大熊貓的過程是獲得沉浸式體驗的關鍵，在找的過程中游客的腳步慢了下來，好奇心也會得到釋放，相比走馬觀花式地瀏覽，反而更加容易注意到大熊貓的奇妙之處。\"（A2）

3.4.2 鏡像體驗

鏡像體驗是指在無法提供真實具身體驗的背景下，通過尋求“鏡像”手段使游客獲得“實像”感知，是對真實具身體驗的極端模擬。鏡像體驗通過數(shù)字技術、心理模擬等手段，打破旅游情境的時空邊界與場景邊界，使游客能夠獲得身臨其境般的具身體驗。具體而言，熊貓基地打造的鏡像體驗表現(xiàn)在3個方面：

第一，身體虛擬在場。在真實旅游情境中，游客體驗面臨時間約束與空間約束。為此，熊貓基地利用iPanda熊貓頻道、Pandapia等24小時互聯(lián)網(wǎng)直播平臺，實現(xiàn)了旅游場景的數(shù)字孿生與游客身體的虛擬在場。這些數(shù)字空間成為了現(xiàn)實空間的“代餐”，延伸和拓展了游客體驗的時間與空間，使得游客不僅能夠隨時隨地“云游覽”，與大熊貓跨時空邂逅，還能獲得現(xiàn)場體驗所沒有的視角與距離。正如受訪對象所提到的：“平時要上課，沒時間親自到基地去看，所以課余時間我?guī)缀跞坑脕矶字辈ァ＿@里也是熊貓愛好者們的互動平臺，在線上和大家一邊看一邊交流，我也能感受到幸福和治愈?！保˙4）

第二，補償性感官體驗。熊貓基地在園區(qū)內修建了大熊貓博物館，博物館內設置了大熊貓仿真化石，游客可以觸摸大熊貓的皮毛、尾巴、腦袋、偽拇指，甚至還可以聞到熊貓的糞便味道。除此之外，科研人員還根據(jù)大熊貓的表現(xiàn)，分類出了十幾種叫聲，每種叫聲都代表著不同的意思，游客可以通過博物館內的“熊貓語翻譯器\"解碼大熊貓的聲音，了解其背后的情緒與意圖，實現(xiàn)與大熊貓的感官交互。

第三，工作后臺呈現(xiàn)。熊貓基地通過把熊貓飼養(yǎng)員的“工作后臺”搬至“游覽前臺”，將飼養(yǎng)員對大熊貓的喂食、檢查、清理籠舍等日常工作過程景觀化。通過讓游客帶入飼養(yǎng)員的角色與大熊貓進行跨角色互動，以心理模擬的方式實現(xiàn)構想性和代入性的身體互動體驗。

4 結論與討論

本文圍繞野生動物旅游如何實現(xiàn)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這一核心問題，針對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的實踐，通過嚴謹?shù)慕Y構化數(shù)據(jù)分析方法，對野生動物旅游的內在矛盾進行了分析，并在把握矛盾的基礎上對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過程開展了深入探究，具體研究結論如下。

4.1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矛盾關系

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矛盾是野生動物旅游發(fā)展的內在矛盾，客觀且辯證存在。本文針對熊貓基地中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矛盾進行案例分析，發(fā)現(xiàn)兩者的矛盾同一性缺失、斗爭性突出，表現(xiàn)為具身障礙。具身障礙反映了游客體驗過程中身體參與的不深人和身心與情境交互的不充分。從辯證法的角度看，矛盾雙方所暴露的對立越多，孕育同一性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因此，野生動物旅游景區(qū)需深刻把握以感官懸擱、時空擠壓和知覺噪聲為表征的具身障礙，并對癥下藥，通過場景變革、觀念變革、實踐變革不斷推動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協(xié)同秩序的回歸，推進兩者的和諧共生（圖2）。

4.2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協(xié)同提升的過程機制

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關系是現(xiàn)代人地關系的重要表征，兩者的協(xié)同提升過程是展示中國式現(xiàn)代化背景下野生動物旅游何以實現(xiàn)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重要窗口。通過案例分析，本文提煉了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協(xié)同提升的3個關鍵要素：場景變革、觀念變革和實踐變革，并分析了要素間的邏輯關系。在3個要素的共同作用下，景區(qū)實現(xiàn)了動物福利和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游客獲得了超越體驗時空的長效價值。

在具身障礙的響應環(huán)節(jié)，組織行動側重于場景變革，從本體論層面通過優(yōu)化空間功能和升級設施以應對具身障礙。熊貓基地早期空間設計未充分考慮旅游功能和人流壓力，接待彈性較弱，易在高客流下陷人運轉脆弱狀態(tài)，影響游客體驗與大熊貓保護。場景變革旨在打破空間功能的單一性和運營接待能力的“剛性”，主要包括空間升級、生境還原和數(shù)智改造3個方面：空間升級通過擴大面積、豐富業(yè)態(tài)、強化符號來完善旅游功能和提高生態(tài)承載力；生境還原則通過引入伴生動物和棲息地植物還原自然情境；數(shù)智改造則借助全方位監(jiān)控、實時預警、敏捷響應來提升管理效率，保障游客體驗。

在具身障礙的調適環(huán)節(jié)，組織行動主要聚焦觀念變革，從認識論層面引導游客生態(tài)價值觀向動物福利靠攏。人類中心主義價值取向秉持“動物是服務于人類的工具\"的基本立場，表現(xiàn)為以自我體驗訴求為中心，忽視道德關懷。觀念變革通過宣傳教育增強旅游者對野生動物價值的認知倡導“生命共同體\"理念。一方面，強化游客與大熊貓的情感聯(lián)結；另一方面，通過意識喚醒，將生態(tài)價值觀植入游客的體驗訴求和行為，引導其主動規(guī)范行為、支持動物福利，推動旅游發(fā)展和動物保護的共生共融。

在具身障礙的彌合環(huán)節(jié)，組織行動主要聚焦實踐變革，從方法論層面提升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核心在于重構動物展示于體驗方式，使其契合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在此視角下，基地從野趣呈現(xiàn)和鏡像體驗兩個方面完成氛圍場和行為場的革新。通過生態(tài)賦能，動物福利水平和游客體驗質量均得以提升。

從內在機理視角來看，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過程經(jīng)由“環(huán)境提質-價值聯(lián)結-利益互嵌”的行動邏輯得以實現(xiàn)，其中，野生動物旅游景區(qū)的動物福利目標和游客體驗滿意度的績效目標是促使其修復具身障礙的動能，游客動物福利觀念的轉變是矛盾關系調和的根源，景區(qū)管理和設計理念創(chuàng)新是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協(xié)同優(yōu)化的關鍵，各方面的共同作用最終推動了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圖3）。

從結果視角來看，經(jīng)由場景變革、觀念變革和實踐變革，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得以實現(xiàn)，這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在野生動物旅游領域的集中體現(xiàn)。由此，野生動物旅游的生態(tài)利益得到全面保障，由野生動物旅游體驗所帶來的長效價值得以充分釋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野生動物旅游體驗呈現(xiàn)出新的特征，即游客不再以消費野生動物為訴求，轉而將保護野生動物、野生動物生活質量作為其體驗質量的價值判別。在這一價值轉化過程中，與大熊貓近距離接觸的身體欲望自然而然地變?yōu)閭蚊}，經(jīng)此導致的具身障礙對旅游體驗的不利影響也隨之消解，游客的體驗訴求轉而向兼顧生態(tài)和體驗的更高維度的“具身\"進發(fā)。

5 理論貢獻與啟示

5.1理論貢獻

本文的理論貢獻主要包括3個方面。

第一，本文基于生態(tài)文明視角，聚焦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關系這一野生動物旅游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核心問題，探討了兩者的矛盾對立統(tǒng)一關系，是對現(xiàn)有研究成果基于人或動物一元論視角的重要突破，同時也回應了學術界對旅游發(fā)展與動物保護關系研究的呼吁[53-54]。受西方人類中心主義和非人類中心主義思潮的影響，現(xiàn)有文獻要么關注旅游體驗如何消費動物，要么關注野生動物旅游的動物倫理困境，這些研究把人與動物看作是二元對立的關系，導致動物訴求和游客體驗需求處于沖突割裂狀態(tài)。本文以生命共同體理念為指導，將研究視野由人與動物對立轉變?yōu)槿伺c動物和諧共生，并認為游客體驗訴求與景區(qū)動物福利需要是相互嵌人并高度統(tǒng)一的，是對既有研究主客二元論思維模式的重要突破[5。本研究發(fā)現(xiàn)，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野生動物旅游體驗以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融合交織、生態(tài)保護與旅游發(fā)展平衡互嵌為價值表征，一方面豐富了理解野生動物旅游體驗的重要面向，另一方面在底層思維模式上超越了西方生態(tài)觀的原子化思維，為旅游研究分析人與動物的關系提供了新的思考和嘗試。

第二，本文識別了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提升過程機制，構建了“場景變革-觀念變革-實踐變革”的實現(xiàn)路徑，彌補了現(xiàn)有文獻對野生動物旅游如何踐行生態(tài)文明理念缺乏關注所形成的研究缺口?，F(xiàn)有文獻大多聚焦于對價值觀的探討，并遵循“價值-態(tài)度-行為”層級理論，將游客的價值觀作為其踐行動物友好行為的單一驅動因素[5，具有認知決定論的視角局限性。而本文從系統(tǒng)的角度出發(fā)，整合了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3個層面，提出野生動物旅游景區(qū)的生態(tài)化轉型不僅需要引導游客價值觀的變革，還需要景區(qū)自身的場景改造以及動物展示方式和游客體驗方式的革新，在人-情境互動的邏輯框架下解釋了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協(xié)同提升的內在機理，為后續(xù)研究奠定了理論基礎。

第三，本文揭示了野生動物旅游中“身體隔離-體驗滿意”的具身張力及其管理化解機制，創(chuàng)新性地提出重構具身體驗形態(tài)的理論框架，突破了傳統(tǒng)在場體驗范式，為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協(xié)同提升提供了新的理論解釋路徑。此前的研究認為，旅游體驗是一系列肉體和具身碰撞[，依賴于身體可達，取決于多感官參與。沿著這一邏輯，學者們提出旅游情境對身體的約束會導致具身障礙，對障礙的移除、克服和遮蔽是提升旅游體驗質量的必要手段[48]。而本研究發(fā)現(xiàn)，在野生動物旅游這類限制游客身體與景觀接觸的特殊旅游情境下，游客的具身體驗存在顯著的張力。游客身體與景觀的隔離并非全然影響體驗滿意度，可以經(jīng)由一系列的管理變革實現(xiàn)“身體不接觸，游客也滿意”。這一發(fā)現(xiàn)豐富了現(xiàn)有研究對具身體驗的內涵解讀。此外，本研究認為，在數(shù)智變革背景下，依托數(shù)字技術可以擴展游客感官和身體體驗，彌合體驗主體與吸引物間的具身鴻溝，造就身體遠程在場與知覺替代在場，實現(xiàn)身體在旅游體驗中的深度卷人。這一發(fā)現(xiàn)有效地突破了傳統(tǒng)的以在場體驗為中心的旅游具身體驗研究模式，回應了學術界關于將數(shù)字技術融入具身體驗研究的呼吁[59]。

5.2實踐啟示

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是野生動物旅游高質量發(fā)展的根本遵循，其中，游客利益與動物利益的權衡調適是推動野生動物旅游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關鍵。本研究發(fā)現(xiàn)對野生動物旅游景區(qū)的發(fā)展實踐具有以下指導意義：一是在發(fā)展野生動物旅游中，景區(qū)始終要堅持生態(tài)優(yōu)先的原則，將動物福利擺在首要位置；二是管理者不應割裂看待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更不應將動物福利提升看作影響游客體驗的不可克服的因素，應在景區(qū)管理和體驗設計中采用科學合理的手段嫁接起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協(xié)同優(yōu)化的橋梁；三是游客的動物福利價值觀決定了其具身體驗訴求，也決定著旅游體驗滿意度的衡量標準。為此，景區(qū)要加大對游客動物福利價值觀的宣傳教育，讓游客在參觀后獲得的而不僅是愉悅和知識，還有動物福利與自然保護的責任感和使命感。最后，數(shù)智技術與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等數(shù)字空間是重要手段。景區(qū)要制定合理的數(shù)字化策略，通過短視頻擬人化敘事、24小時直播等數(shù)字化手段打破體驗時空界限，通過體驗方式的革新實現(xiàn)動物福利與游客體驗的協(xié)同拓展。

5.3研究局限與未來展望

本文的研究不足之處主要有以下兩點。第一，為保證研究的信度和效度，本文采用了三角驗證法，也嚴格遵循了二階編碼分析的程序化步驟，但研究過程中研究者的主觀判斷干擾因素很難避免，所以研究結論可能存在一定程度的偏差。未來研究可進一步采用量化分析或混合案例研究等方法對本研究的結論進行檢驗與拓展。第二，本文為單案例縱向研究，研究結果的普適性有待通過大樣本檢驗。雖然熊貓基地案例選擇具有典型性與代表性，但野生動物旅游景區(qū)種類、特點繁雜，故未來研究可以通過大樣本研究進一步豐富研究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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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Can Animal Welfare and Tourist Experience be Enhanced Synergistically？ 一A Case Study Based on Chengdu Research Base of Giant Panda Breeding

QIN Kaixuan'， ZHANG Meng'，SHI Si'，LIU Na² （1.SchoolofBusinessAdministration，Southwestern 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Chengdu613，Cia; 2.School ofEconomicsand Management，SouthwestJiaotong UniversityChengdu 61oo31，China）

Abstract：Wildlife tourism faces the dilemma between animal welfare and tourist experience in achieving harmony between humanity and nature. Effectively analyzing and managing this tension is crucial for sustainable wildlife tourism development.Therefore，this study examines the central question：“How can animal welfare and tourist experience be enhanced synergistically？” Using the Chengdu Research Base of Giant Panda Breeding as a case，this research employs a longitudinal single-case study method to explore management transformations in wildlife tourism attractions.

The main findings are as follows. 1） The conflict between animal welfare and tourist experience is inherent in wildlife tourismand clearly shown through“embodied obstacles”.These obstacles indicate tourists' inadequate physical involvement and insufficient interaction with attractions.2） Synergistic improvement in animal welfare and tourist experience comes from addresing and overcoming these embodied obstacles.This processinvolves an evolutionary path of“scene transformation-conceptual transformation-practical transformation” and follows the logic of“environmental enhancement-value bonding-interest embedding\".Animal welfare objectives and tourist experience satisfaction goals motivate the resolution of embodied obstacles. Transformations in tourists’perceptions about animal welfare are essential， while innovative management and design approaches are crucial for optimizing outcomes.3）Wildlife tourism，guided by harmonious coexistence principles，integrates animal welfare and tourist experiences.It also embeds ecological protection within tourism development. Tourists shift from viewing wildlife merely as consumption objects to evaluating experiences based on wildlife conservation and animal living conditions.

Thisstudy enhances existing understandings of wildlife tourism experiences.Theoretically， it addresses thecritical issue of sustainable wildlife tourism—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nimal welfare and tourist experience—from an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perspective，highlighting their complex interplay.This perspective broadens existing research， moving beyond purely human-centered or animal-centered views. It also responds to calls for examining relationships between tourism development and animal conservation， providing new insights into human-animal interactions within tourism.From a systemic viewpoint，this study integrates ontological，epistemological，and methodological dimensions.It emphasizes that ecological transformation in wildlife tourismrequires changes in tourists’values，site designs，and methods of animal displays and tourist interactions. Using the “human-context” interaction framework，the study explains the mechanisms that enable synergy between animal welfare and tourist experiences，laying a strong theoretical foundation for future research.Additionally，the research identifies embodied tensions between “physical separation and experience satisfaction”in wildlife tourism. It elucidates management strategies to resolve these tensions and proposes a theoretical framework to reconstruct embodied experiences， moving beyond traditional presence-based paradigms，thereby enriching the concept of embodied experiences.

Practicallythis study ofers several implications for the sustainable management of wildlife tourism. First， ecological sustainabilityand animal welfare should serve as foundational principles in the planing and operation of atractions.Second，instead of treating animal welfare and tourist experience as conflicting goals， managers should adopt integrated strategies that enhance both.Third，as ethical considerations increasingly shape tourist expectations， targeted education—such as interpretive content or guided messging—can influence embodied experiences and satisfaction. Finally， digital tools，including live streaming and narrative videos， can extend engagement beyond the site while reinforcing conservation values and emotional resonance.

Keywords： harmony between humanity and nature; animal welfare; tourist experience; embodied obstacles; wildlife tour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