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通過列舉中國古代文學中含有兵器為本體的借代句,以指明所舉例子中借體是什么、借體與本體的關系即借代類型為其主要內(nèi)容。所舉借體分別為“銳”“吳鉤”“金”“鋏”和“鋒鏑”,主要借代類型為抽象代具體、特定代普通、事物的資料代事物、部分代全體和具體代抽象。借代類型的劃分標準源自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關于借代的過程,除“一次借代”外,還有“二次借代”與“三次借代”。
【關鍵詞】兵器;借體;借代類型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9-01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9.041
“借代”作為一種修辭手法,以獨特的表現(xiàn)力和深邃的內(nèi)涵,成為文人們筆下的一種常見而精妙的表達方式。目前學術界對于借代類型的宏觀研究較多,但對兵器為本體的借體及其借代類型的具體研究則較少關注,多為零散論及,目前還沒有單篇論文進行專門研究。本文將列舉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所涉及以兵器為本體的其他借體進行探討。關于借代類型,各時期的學者們表述多有不同,本文按照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進行分類表述。除常見的“一次借代”過程外,還將闡釋借代過程中的“二次借代”與“三次借代”。
一、一次借代:“銳”“吳鉤”代兵器
在文學文本中,可見“銳”與“吳鉤”通過常見的一次借代過程,被巧妙地用作借體借代兵器。并且借體“銳”代兵器多為“抽象代具體”的借代類型,借體“吳鉤”代兵器多為“特定代普通”的借代類型。
(一)抽象代具體:“銳”代兵器
以“銳”為借體借代兵器,這種借代手法的運用最早可溯源到《墨子·魯問》中“翟慮披堅執(zhí)銳救諸侯之患,盛,然后當一夫之戰(zhàn)”。這里“銳”字以其鋒利之特性借代鋒利的兵器。此后,司馬遷在《史記》中也多次使用這種借代手法。如《陳涉世家》中“將軍身披堅執(zhí)銳,伐無道,株暴秦”和《項羽本紀》中“夫被堅執(zhí)銳,義不如公”。
“銳”字從形容性來講有鋒利、銳利之意,但于“翟慮披堅執(zhí)銳救諸侯之患”“將軍身披堅執(zhí)銳,伐無道,誅暴秦”“夫被堅執(zhí)銳,義不如公”中,均以抽象的“銳”指代具體銳利的兵器。按照借代句中借體與本體的組成關系可知“銳”為借體,兵器為本體,即“披堅執(zhí)銳”可直意為“穿著堅固鎧甲,手持銳利兵器”。
關于“銳”字于此類句子中的借代類型,不同學者有不同見地。借代句“翟慮披堅執(zhí)銳救諸侯之患”中“銳”代指兵器的借代類型,羅正堅認為此句屬于“以性質(zhì)借代引申詞義”[1]。而“將軍身披堅執(zhí)銳”中“銳”代指兵器的借代類型,陸善采則認為屬于“用本體事物的特征、形狀代稱本體事物”[2]。但這兩借代句的借代類型,按照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中對借代類型的分類表述,均屬于“抽象代具體”[3]73,即用抽象的概念(銳的性質(zhì))來借代具體的事物(兵器)。
盡管三位學者的表述各有側(cè)重,但觀點之間存在著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尤其是羅正堅對借代類型劃分的標準很大程度上是基于陳望道的借代劃分標準理論。從橫向的觀點闡釋來看,陳望道對“抽象和具體相代”借代類型進行了深入的闡釋,他將“抽象”與“具體”表述為“具體概指事物的形體,抽象概指事物的性質(zhì)、狀態(tài)、關系、作用等類而言”[3]80。羅正堅稱其借體“銳”的借代用法為“事物的性質(zhì)代事物的名稱或行為”。從縱向的時間上來看,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作為我國首部成體系的修辭學著作,對之后的修辭學的相關研究都具有一定的參考作用。由此可見,羅正堅對上述借代句的觀點,很大程度都源于陳望道借代類型的表述。因此例子中將“銳”借代兵器的用法劃分為“抽象代具體”是具有一定的理論依據(jù)的。
(二)特定代普通:“吳鉤”代兵器
“吳鉤”的借代典源出自《吳越春秋·闔閭內(nèi)傳》?!皡倾^”最初指代的是吳地產(chǎn)的一種刀劍,后來逐漸演變成文學作品中“兵器”的代名詞。
沈括在《夢溪筆談》中曾言:“唐人詩多有言吳鉤者。吳鉤,刀名也”[4],可見“吳鉤”作為刀劍的名稱,在詩歌中逐漸泛化,成為文人墨客筆下常見之詞。唐代李賀《南園十三首》其五中寫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痹诖私璐娋渲?,“吳鉤”便是借體,本體則為刀劍,通過這樣的借代,傳達出詩人覺得男子漢大丈夫應當佩戴刀劍征戰(zhàn)四方、建功立業(yè)的想法。
關于“吳鉤”借代兵器的借代類型,學者們有著不同的見解。韓陳其認為屬于“專名代通稱(個別代一般)”[5],而按照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的分類表述,此借代句屬于“特定事物代普通事物”[3]75。盡管兩位學者的借代類型表述雖不同,但其表達的內(nèi)容卻具有相似性,都指出“吳鉤”這一特定事物被用來指代更為普遍的兵器。
從使用主體的角度來看,“吳鉤”的本體可劃分為兩類:其一,“吳鉤”代征戰(zhàn)沙場士兵所攜之兵器,如李涉《寄河陽從事楊潛》中所寫:“吾友從軍在河上,腰佩吳鉤佐飛將”,朋友從軍之時,腰上掛著寶刀輔助李廣將軍,此句中腰間佩戴吳鉤之人為從軍的朋友,即軍隊之戰(zhàn)士;其二,“吳鉤”代常人之兵器,“少年別有贈,含笑看吳鉤”(杜甫《后出塞》)、“驄馬金絡頭,錦帶佩吳鉤”(鮑照《代結(jié)客少年行》)這兩句中的“吳鉤”都是借代尋常人伴隨其身的護身寶刀。
二、二次借代:“金”“鋏”代兵器
借體“金”“鋏”與借體“鋒鏑”,作為借體以此借代兵器,是二次借代中的典型例子。雖將其均歸類為二次借代,但情況有所不同。
(一)事物的資料代事物:“金”代兵器
在古代,“金”通常指制作刀劍的原料,但于文學中,“金”常以借體的形式出現(xiàn),用來指代兵器?!盾髯印駥W》篇“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與揚雄的《長楊賦》“永無邊城之災,金革之患”[6],兩句皆屬于以“金”為借體的借代句,其本體為“刀劍”。朱祖延在《古漢語修辭例話》一書中指出,“許多用金屬制成的物品,古人就用‘金’作為這些物品的代稱”,因此關于此句中“金”代指兵器的借代類型,他認為以上兩句均屬于“原料代成品”[7]65。而按照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的分類表述,此借代句屬于“事物的資料代事物”[3]。在兩位學者的借代類型表述中,朱祖延的“材料”與陳望道的“資料”兩者相互呼應,實則為對相同東西的不同表達,即體現(xiàn)了一種從事物的構(gòu)成材料到具體事物的借代關系,因此兩人劃分類別只是稱謂不同,但歸類性質(zhì)相似。
當“金”為借體代本體兵器,本體可細分為兩類。其一,“金”代兵器——寶刀,如上段所舉例子“金就礪則利”,以“金”借代寶劍。其二,“金”代兵器——箭,《孟子·離婁下》“抽矢,扣輪,去其金”,抽出箭在車輪上敲了敲去掉箭頭,此處“金”也為制作“箭”的資料,以“金”代兵器箭。
借體“金”的二次借代。揚雄的《長楊賦》中“金革”一詞最早見于《中庸》“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在這里“金”作為借體代表兵器,而“革”則代表了戰(zhàn)甲,整個短語通過“金革”這一復合體,形象地描述了戰(zhàn)士以兵器為枕、以戰(zhàn)甲為席的英雄形象。這里“金”作為借體借代兵器,同屬于上述的借代類型“事物的資料代事物”。于揚雄《解嘲》“天下已定,金革已平”中的“金革”一詞,朱祖延認為“金、革”分別指代“兵器、衣甲”,并以此為基礎,進一步將“兵器”作為借體,用來借代更為抽象的概念——“戰(zhàn)爭”。因此借代過程為“金代兵器,兵器代戰(zhàn)爭”,屬于“以具體代抽象”[7]75的借代類型,而按照陳望道對借代的分類標準,同屬于“具體代抽象”。由此可見,在首次借代中借體為“金”,本體為“兵器”,借代類型為“事物的資料代事物”。在二次借代中,借體為“兵器”,本體為“戰(zhàn)爭”,借代類型為“具體代抽象”。
(二)部分代全體:“鋏”代兵器
關于以“鋏”作為借體,本體為兵器的起源最早見于《戰(zhàn)國策》。此后,“鋏”作為借體被后世學者反復引用,成為表達特定情感的重要載體?!稇?zhàn)國策·齊策》中“長鋏歸來乎,食無魚”為以兵器為本體的借代句,其中該借代句中借體是“鋏”?!颁e”原本指的是劍把,是劍的一部分,這里指代完整的一把劍。關于此句中“鋏”代指兵器的借代類型,趙克勤認為屬于“部分代整體”[8],按照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的分類表述屬于“部分代全體”[3]77。兩者對借代類型的表述,雖有措辭上的差異,但其歸類性質(zhì)具有相似性。
借體“鋏”的二次借代。自《戰(zhàn)國策·齊策》中多次以“鋏”作為借體,后世學者也將其中“居有頃,復彈其鋏”中“彈鋏”以及“長鋏”作為借體,借代作者自身懷才不遇。如蘇軾詞《滿庭芳·歸去來兮》中“空回首、彈鋏悲歌”、李白詩《于五松山贈南陵常贊府》中“長鋏歸來乎,秋風思歸客”。韓陳其認為,將“彈鋏”作為借體,“表示懷才不遇”作為本體,屬于“結(jié)果代原因”[9]的借代類型,按照陳望道對借代的分類標準,同屬于“結(jié)果代原因”[3]81。可見,在首次借代中,借體為“鋏”,本體為“劍”。在二次借代中借體為“劍”,本體為“懷才不遇”。兩次借代過程中,借代類型分別是“事物的部分代事物”和“結(jié)果代原因”。
三、三次借代:“鋒鏑”代兵器、兵器代戰(zhàn)爭
當“鋒鏑”在文學作品中作為借體,出現(xiàn)于借代句中,首先可以通過二次借代的精妙轉(zhuǎn)換,借代為“兵器”,接著以二次借代為基礎,通過三次借代的深化,將“兵器”作為本體,借代為“戰(zhàn)爭”。
(一)部分代整體、具體代抽象:“鋒鏑”代兵器
賈誼的議論性散文《過秦論》中“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熔化兵器,鑄造成十二個金屬人。該句便屬于以兵器為本體,“鋒鏑”為借體的借代句。在這里,“鋒”原本是刀刃,“鏑”原本是箭鏃,這里“鋒鏑”并稱,共同指代兵器。
其中“鋒鏑”借代兵器的過程,經(jīng)歷了兩次借代。首次借代中,借體是“鋒、鏑”,本體是“刀、箭”,第二次借代中,借體則變成了“刀箭”,本體則是更為抽象的“兵器”。關于此句中“鋒鏑”代指兵器的借代類型,劉艷平認為第一次借代屬于“部分代整體”的借代類型,第二次借代屬于“具體代抽象”[10]的借代類型。按照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的分類表述,第一次借代屬于“事物的部分代事物”的借代類型[3]77,第二次借代屬于“具體代抽象”[3]88的借代類型。
劉商《琴曲歌詞·胡笳十八拍》第一拍中“忽將薄命委鋒鏑,可惜紅顏隨虜塵”,武元衡在《塞下曲》中也提道:“吾身許報主,何暇避鋒鏑”,兩者中“鋒鏑”與上述例句一樣,都經(jīng)二次借代,最終使得“鋒鏑”表意為“兵器”。
(二)部分代整體、抽象代具體、抽象代具體:“鋒鏑”代兵器、兵器代戰(zhàn)爭
借體“鋒鏑”除二次借代為“兵器”外,還可以“兵器”為基礎,經(jīng)由三次借代表意為其他借體。秦淮墨客《楊家將演義》中的句子“不忍生靈久困于鋒鏑”,不忍心百姓長久被困于戰(zhàn)爭。此處“鋒鏑”不再只是兵器的代表,而是戰(zhàn)爭這一更為宏觀概念的象征,即借體“鋒鏑”借代本體“戰(zhàn)爭”。
“鋒鏑”借代“戰(zhàn)爭”的過程經(jīng)過三次借代。首先,在首次借代過程中,以“鋒”借代刀,以“鏑”借代箭,這是根據(jù)陳望道在《修辭學發(fā)凡》中的借代分類標準,屬于“部分代整體”的用法。其次,在二次借代過程中,以“刀、箭”借代兵器,為陳望道借代分類標準中“具體代抽象”的用法。最后第三次借代過程中,以“兵器”借代戰(zhàn)爭,按照陳望道借代分類標準,仍屬于“具體代抽象”的用法。
在《楊家將演義》“不忍生靈久困于鋒鏑”與《過秦論》“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中,使用相同的借體“鋒鏑”,但所指本體不同?!稐罴覍⒀萘x》中的“鋒鏑”是經(jīng)過三次借代發(fā)展而來,用以指代“戰(zhàn)爭”。而《過秦論》中的“鋒鏑”則是經(jīng)過兩次借代,直接指代“兵器”。這表明盡管借體相同但通過不同次數(shù)的借代,可以延展出不同含義和深度,體現(xiàn)出文學語言的豐富性和多樣性。
通過上述的研究,可以發(fā)現(xiàn)代指兵器的借體有“銳”“吳鉤”“金”“鋏”和“鋒鏑”等,按照其他諸家學者對借代未成完整體系的研究,所劃分出的借代類型,可將其借代類型分為五類,按照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中的分類標準也同為五類。不過所舉例的借體之間既有共性又有個性。還可以發(fā)現(xiàn),借代過程可以是一次,也可以是兩次,甚至還可以是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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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譚秘,女,土家族,重慶人,湖北民族大學中國古代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