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之國自古以來人文薈萃,在蜀中諸多的歷史文化名人中,司馬相如是漢代著名的文學家,被稱譽為漢代賦圣。蜀中的一些地方,特別是在成都、蓬安、邛崍等處,有不少名勝古跡便與司馬相如有關。根據(jù)文獻記載和民間口碑,至今流傳著許多關于司馬相如的膾炙人口的故事。
司馬相如青年時代就才華橫溢,是蜀中的一名大才子。司馬相如這顆文學明星的出現(xiàn),得益于蜀地絢麗多彩的文化滋潤,也和西漢初期繁榮活躍的社會風氣有著密切關系。眾所周知,位于長江上游的岷江流域和成都平原,曾是古蜀文明的發(fā)源地,從上古以來便有著深厚的文化積淀。秦并巴蜀之后,從關中移民萬家入蜀,后來又從山西、河北、山東等地相繼移民到蜀地,加強了古蜀文明與華夏文明的融合。蜀地原本就物產(chǎn)富庶,文化傳承悠久,正是由于文化融合的積極作用,從此成為經(jīng)濟與文化都相當發(fā)達的區(qū)域。漢朝統(tǒng)一全國后,努力發(fā)展經(jīng)濟,積極倡導文化教育,由此而形成了萬象更新的時代風貌。蜀地在西漢初期是一個很有代表性的地區(qū),不僅經(jīng)濟文化非常繁榮,在教育方面也率先而行,走在了全國的前列,起到了表率作用。
青年時期的司馬相如,已經(jīng)嶄露頭角。據(jù)《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記述,司馬相如字長卿,為蜀郡成都人,少時好讀書,學擊劍,在漢景帝時游宦京師,“以貲為郎,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這段記載透露了幾個比較重要的信息,一是說司馬相如年輕時住在成都,不僅讀書學文,也擊劍習武,既有文才,又有武藝;二是司馬相如家境可能比較殷實,于是入京游宦,以貲為郎;三是司馬相如在漢景帝身邊擔任過武騎常侍,據(jù)《史記索隱》解釋,這個職務是個武職,主要職責是護衛(wèi)皇帝出行或去上林苑狩獵。司馬相如這么年輕,就能在漢景帝身邊擔任武騎常侍的職務,這是很不簡單的。但司馬相如真正擅長的是文章辭賦,并不喜歡當這種武官。當時恰巧梁孝王來朝,伴隨者鄒陽、枚乘等人都是當時有名的游說之士,司馬相如見而悅之,很喜歡和這些能言善辯的文士們交往,便以生病為由辭去了武騎常侍的職務,隨同他們一起走了。這也是司馬相如瀟灑隨性的一面,喜歡率性而為,無拘無束。
司馬相如客居梁地,大約有幾年,乃著《子虛之賦》,由此而顯示了非凡的文學才華。此賦傳播出去后,為司馬相如贏得了很大的名氣,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當時的文化名人。后來梁孝王病卒,司馬相如失去了依靠,只有返回蜀郡,回家鄉(xiāng)居住?!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說“相如歸,而家貧,無以自業(yè)”,可見在司馬相如外出游宦的這幾年,家中發(fā)生了很大的變故,由原來的富裕家庭變成了家徒四壁的貧困戶。但這并沒有影響司馬相如的性格,依然瀟灑如昔。
司馬相如從梁地回到蜀郡后,與臨邛令王吉時常往來。兩人相知頗深,可能在游宦之時,就建立了較為深厚的友誼。當時的臨邛,是漢代蜀郡富商云集之地,如卓王孫、程鄭等人都富埒王侯,聽說臨邛令王吉來了嘉賓,自然格外重視,都敬慕司馬相如的才名,開始爭相宴請。司馬相如起初還要擺個架子,有意抬高身份,王吉似乎也有意配合,對司馬相如特別恭敬。隨后在與當?shù)馗簧痰膽曛?,司馬相如同臨邛才女卓文君以琴相戀,互通愛慕之心,文君于是不顧禮教束縛大膽私奔,追隨相如回到成都,二人情投意合,過著快樂而又浪漫的生活。司馬遷在《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對這段故事就做了繪聲繪色的描述。班固《漢書·司馬相如傳》亦有相似的記述。司馬遷和班固都是很有見識的史學家,在嚴謹?shù)氖窌袑λ抉R相如和卓文君的愛情故事做了精彩的敘述,對二人從琴挑相遇到文君私奔的整個過程娓娓道來,描寫得細膩生動,可謂贊揚有加,充分表達了他們對人性與情感的深刻理解,這也正是《史記》與《漢書》的不凡與閃光之處。這個故事之所以能對后世影響深遠,正是得益于《史記》與《漢書》的生花妙筆,最終成為被后人津津樂道的傳奇佳話。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從臨邛回到成都后,由于家貧,無以為業(yè),卓文君便建議司馬相如賣掉他的車騎,用得到的錢買了酒舍,開始靠賣酒維持生計。卓文君親自當壚賣酒,相如亦“身著犢鼻裈,與保庸雜作,滌器于市中”。司馬相如和卓文君賣酒的地方,史書說是臨邛,但野史筆記中的記載則是在成都,例如《西京雜記》就說相如和文君在成都賣酒,卓王孫得知后,有些氣惱,經(jīng)親友們勸導,“乃厚給文君,文君遂為富人”。這段故事,可謂一波三折。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相親相愛,除了在成都閑居讀書彈琴,也可能外出踏青或秋游,還可能置辦了別業(yè)。這種生活雖然很安逸,但司馬相如并非池中之物,不甘平庸。這個時候,突然傳來詔書,漢武帝要召見司馬相如。司馬相如很興奮,立即應詔入京。相傳他離開成都前往長安時,曾在城北十里的昇仙橋送客觀題寫了“不乘赤車駟馬,不過汝下也”的豪言壯語。
據(jù)史書記載,漢武帝恢宏大度,喜歡游獵,又喜歡辭賦。有次漢武帝閑來閱讀,對司馬相如的《子虛賦》大為贊嘆?!妒酚洝放c《漢書》中是這樣記述的:“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為狗監(jiān),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象@,乃召問相如。”司馬相如對漢武帝說,《子虛賦》“乃諸侯之事,未足觀也。請為天子游獵賦”。漢武帝同意了,并“令尚書給筆札”。不久,司馬相如便撰寫了才情橫溢的天子游獵賦,“奏之天子,天子大說”。常璩《華陽國志》卷十對此也有記述:“長卿彬彬,文為世矩……相如又作《上林賦》,帝悅,以為郎。又上《大人賦》,以風諫。制《封禪書》,為漢辭宗?!彼抉R相如因為文才超群,獲得漢武帝的賞識,被任以為郎,成了漢朝的文職官員。
史書記載,漢武帝重視人才,經(jīng)常不拘一格擢用有才華的文人。據(jù)《漢書·嚴助傳》記述,當時漢武帝“后得朱買臣、吾丘壽王、司馬相如、主父偃、徐樂、嚴安、東方朔、枚皋、膠倉、終軍、嚴蔥奇等,并在左右。是時征伐四夷,開置邊郡,軍旅數(shù)發(fā),內(nèi)改制度,朝廷多事,婁舉賢良文學之士”,“其尤親幸者,東方朔、枚皋、嚴助、吾丘壽王、司馬相如”。又據(jù)《漢武故事》記述,漢武帝有喜歡讀書的習慣,尤其嗜好辭賦,司馬相如因此而成了漢武帝身邊的親近之臣。這也是后來漢武帝重用司馬相如的一個前奏。
雄才大略的漢武帝為了加強對西南地區(qū)的統(tǒng)轄和治理,曾派唐蒙略通夜郎,修筑開通西南夷的道路,因唐蒙措施不當而引起了巴蜀百姓的驚恐。漢武帝派遣司馬相如前去責問唐蒙,并吩咐司馬相如撰寫文告,傳檄巴蜀,以安撫民情。這是司馬相如第一次奉命出使,前往的應該是夜郎、僰中一帶,其任務主要是以皇帝欽差的身份,責問唐蒙,并了解實際情況。司馬相如應該是比較順利地完成了任務,不久便回到京城,向漢武帝如實做了稟報。
漢初的西南夷地區(qū)范圍頗廣,夜郎與僰中屬于南夷,而邛、筰等處屬于西夷。當時南夷的夜郎與僰已經(jīng)打通了,西夷的邛、筰之君長也愿意歸服漢朝。漢武帝詢問司馬相如,應該如何對待,司馬相如說,邛、筰、冉、駹等處鄰近蜀地,以前曾通為郡縣,現(xiàn)在如果重新開通,置縣而治,應該勝過南夷。漢武帝深以為然,于是拜司馬相如為中郎將,建節(jié)出使巴蜀西南夷。司馬相如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出使巴蜀,乘坐駟馬大車到達蜀地,得到隆重迎接?!妒酚洝放c《漢書》記載他“馳四乘之傳”,“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qū),蜀人以為寵”。卓王孫也深感榮幸,與臨邛諸公“皆因門下獻牛酒以交歡”,并贈送了很多錢財給卓文君。
司馬相如不僅文才出眾,而且很有政治才干。他這次奉命出使,在治理開發(fā)西南夷的事務中展現(xiàn)出非凡能力,取得了顯著成效。出使期間,司馬相如首先安定了西南夷地區(qū)的局勢,然后開通了靈關道,在孫水上建橋以通邛、筰,改善了邊關的范疇與管轄,加強了對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治理,“相如使略定西南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為臣妾,除邊關,邊關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牁為徼,通靈山道,橋?qū)O水,以通邛、筰。還報,天子大說”。這是司馬相如很重要的一段經(jīng)歷,在此期間立下諸多功績。
司馬相如勝利回京,與卓文君一起抵達長安。因為卓王孫又分贈了很多財產(chǎn)給卓文君,由此而引發(fā)了別人的猜疑與誤解。不久便有人上書說司馬相如使蜀時收受錢財,司馬相如也因此而被免去了官職。過了一年多,漢武帝弄清了真實情況,才又將司馬相如官復原職,“復召為郎”。司馬相如后來一直擔任閑職,因為口吃,不擅交際,又患有消渴疾(糖尿?。也徊铄X,“與卓氏婚,饒于財”,所以?!胺Q病閑居,不慕官爵”,“而善著書”。
司馬相如后來被拜為孝文園令,是個閑職?!稘h書·司馬相如傳》說“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司馬相如本來就想清閑,對此當然是自得其樂了。據(jù)《西京雜記》記載,司馬相如在茂陵閑居期間,“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卓文君撰寫《白頭吟》,表達了對愛情的忠貞。司馬相如也很珍惜和卓文君的感情,堪稱佳話。
司馬相如在此期間撰寫的辭賦頗多,不僅為皇帝撰寫了辭藻華麗、大氣磅礴的一些著名大賦,還撰寫了一些才思橫溢、情真意切而且篇幅較短的文賦,其中比較有名的是《長門賦》。據(jù)相關史料記載,陳皇后因為失寵,“聞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斤,為相如文君取酒,因求解悲愁之辭。而相如為頌,以奏主上?;屎髲偷糜H幸”。這事后來成為一個津津樂道的典故。
司馬相如雖然才高八斗,寫作的速度卻比較慢,是一位“慢工出細活”的文學大師。葛洪《西京雜記》記述說,當時“枚皋文章敏疾,長卿制作淹遲,皆盡一時之譽。而長卿首尾溫麗,枚皋時有累句,故知疾行無善跡矣”?!稘h武故事》還記載說,漢武帝喜歡辭賦,曾自作詩賦,下筆即成,相如作文遲,彌時而后成,“上每嘆其工妙,謂相如曰:‘以吾之速,易子之遲,可乎?’相如曰:‘于臣則可,未知陛下何如也?’上大笑,而不責也”。
司馬相如寫作的時候,通常都要高度集中精力,需要經(jīng)過長時間醞釀,一旦構思成熟,文章就出來了。他的朋友牂牁名士盛覽曾向他請教作賦的訣竅,相如說自己的心得是要“合綦組以成文,列錦繡而為質(zhì),一經(jīng)一緯,一宮一商,此賦之跡也。賦家之心,包括宇宙,總覽人物,斯乃得之于內(nèi),不可得而傳”。
司馬相如撰寫的文章辭賦,洋洋灑灑,蔚為大觀,不僅傳誦于當時,而且流傳甚廣,對蜀地后來文學人才的大量涌現(xiàn),影響極大,使“好文學,重辭章”成了蜀地一個悠久的傳統(tǒng)。后人曾高度評價司馬相如的文學才華,如班固便稱“蜀有司馬相如,作賦甚弘麗溫雅”。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二稱贊司馬相如:“長卿之賦,賦之圣也”;又評論說:“《子虛》《上林》材極富,辭極麗,而運筆極古雅,精神極流動,意極高,所以不可及也?!睋P雄對司馬相如更是推崇備至,說“長卿賦,似不從人間來,其神化所至邪”。揚雄初到京城所作的《甘泉》《河東》《長楊》《羽獵》等四大賦,就是模仿司馬相如而為,從而得到了漢成帝的重視。常璩《華陽國志》中也說:“世之作辭賦者,自揚雄之徒咸則之?!焙笪撼>啊顿澦木姟吩唬骸伴L卿有艷才,直致不群性。郁若春煙舉,皎若秋月映。”歷代文人推崇與稱贊司馬相如的記載甚多,不勝枚舉。魯迅《漢文學史綱要》中說:“司馬相如亦嘗游梁,皆詞賦高手,天下文學之盛,當時蓋未有如梁者也。”又說:“武帝時文人,賦莫如司馬相如,文莫如司馬遷。”稱司馬相如的辭賦:“不師故轍,自攄妙才,廣博閎麗,卓絕漢代。”
正是由于司馬相如文章辭賦的巨大影響,促使了漢代其他文人對漢賦的踴躍創(chuàng)作,從而蔚然成風,在兩漢時期形成了一個絢麗多彩的文學景觀,在中國文學史上譜寫了精彩的篇章。
司馬相如在漢賦領域的杰出成就,堪稱漢代文學的一座豐碑,他不僅得盛名于當時,更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所以被譽為“漢代賦圣”。
(作者系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