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威,山東單縣人,西北大學(xué)本科生,作品見于《西部》等刊,有小說被《微型小說月報》轉(zhuǎn)載,曾獲得真金·2024青年文學(xué)新秀年度十強。
積雪一點點地往后退,黃胡子牧場主的羊欄逐漸向綠地靠攏,最終停在了櫸樹林旁。
我們到達那里的時候,穿著睡衣的牧場主正用尖嘴鋤頭刨著樹根,陣陣甜而澀的味道噴涌出來。吉普車很小,羊欄也很小,樹林似要將我們覆蓋
高個子馬里從車上卸下登山裝備,包括尼龍繩、釘鞋、護目鏡、沖鋒衣、鋼爪等。我把物品清單又簡單地看了一遍,便丟在一旁,上去和牧場主攀談。
我們和牧場主是老熟人了。去年我和馬里便在他這兒住過兩周,在山里收集了不少植物樣本,帶回實驗室。我記得那時牧場主剛剛來這兒放羊,他女兒也才學(xué)會跑,穿的羊皮大衣還拖著地。
“怎么樣,今年羊多了多少?”我拽了一根葉子寬寬的草,問道。
“大概三十來頭吧?!蹦翀鲋鲗⒆厣牧髦旱臉涓鶃G到遠(yuǎn)處小坡上,樹根劃開了潮濕的褐色泥土。
“看來圍欄又要擴大啦?!?/p>
“過幾天再說吧。這幾天要殺幾只羊,明天是我女兒的生日?!?/p>
牧場主臉干糙糙的,卻暗紅。
“啊呀!”
“所以說你們來得正好,明天帶我們一起上山去,可以嗎?”
“為啥?”
“我們這兒的習(xí)俗一一她這個年紀(jì)要進山一趟,以后才不受野物傷害?!?/p>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才見到他女兒,一個手腳很靈活的女孩。牧場主燉了好多羊肉。他女兒好像不太感興趣,她跑進帳篷說:“爸爸,五色譜又消失啦!”
牧場主說:“好好,明天就又能見著啦!”
馬里舔干手上的羊油問:“啥是五色譜???俺咋沒見?”
小女孩說:“五色譜就是五色譜嘛?!?/p>
牧場主說:“我也不知道,誰知道她從哪里學(xué)來的!”
馬里說:“哎喲,小孩子嘛,多的是想法。不用管,讓她想去吧?!?/p>
馬里拍了拍灰襯衫下面的肉肚子。
夜里,我夢到了一塊有棱有角的玻璃,飄在半空,折射著陽光,在我小時候的房間里。我蹦蹦跳跳,怎么也夠不著,木地板被我踩得咯吱咯吱的。
第二天一早,我們向山里進發(fā)了。
櫸樹林長得很密,大致是有一個“勢”一稍稍向南傾斜,也就是朝著我們傾斜,導(dǎo)致我總感覺像是向前傾著身子在走。
一路上,我為他們介紹著一些比較稀有的植物,分析著這里的地形,原先在腦海里建構(gòu)的自然生態(tài)圖又慢慢清晰了。
牧場主用肩馱著他女兒,忽閃忽閃的陽光打在小女孩白凈的臉上,像湖光瀲滟。
往高處走,土地逐漸變硬,不再像山下那樣踩著軟糯糯的,走起路反而省力了些,就是碚得腳疼。我們看到了黑色的山,白雪為它描著邊。
小女孩不愿意待在牧場主脖子上了,非要自己走。
馬里說:“讓俺抱會兒你行不?”
小女孩向前跑去,沒有理他。
我望著遠(yuǎn)處的群山一一主要有四座峰,三高一矮—一暗想應(yīng)該到了針葉林帶了。
到一處大平臺,馬里張開雙臂向山下天喊。我好像看到了空氣在流動。
我突然想到,昨晚的夢肯定是假的??!
小時候家里哪有木地板?
牧場主從地上捏了一小撮土,抹在小女孩額頭上,朝著遠(yuǎn)山拜了拜。
我問小女孩:“你爸爸送你的生日禮物是什么呀?”
小女孩笑著舉起手說:“是五色譜!五色譜- ”
馬里皺起粗眉,說:“這五色譜到底是啥呀?是那只羊的名字嗎?”
我說:“我猜應(yīng)該是山上的什么動物吧?這山上有野兔、錦雞這樣的小動物?!?/p>
小女孩的手握成了小拳頭,說:“不是,不是,五色譜就是五色譜呀!”
我搖了搖頭,從背包里拿出樣本袋,打算在周圍收集些植物樣本,然后再往山上進發(fā)。我心里很高興,這次來終于能把這山上的植物研究透了。
一陣風(fēng)刮過來,嘩啦啦。小女孩在風(fēng)中 跑動。
五天后,我們驅(qū)車回去。馬里開著車,叼著半根香煙。我抱著不少樣本袋,喜不自勝。
開出幾百米,牧場主和小女孩已經(jīng)消失了,我們的車卻突然壞了,發(fā)動機悶聲悶氣的。馬里端開車門跳下去,我也跟著下車看。
當(dāng)我站在車前的時候,原本在背后的一整座山又重新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一陣風(fēng)刮來,我不禁把眼睛瞇起來。
心里卻暗動。
因為我看到的是:淡綠的草原、墨綠的森林、黑色的群山、蒼白的雪和低矮的藍(lán)色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