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介紹清代尤通款犀角雕仙人乘槎三足杯,探討犀角雕藝術(shù)的歷史演變和工藝特點。通過對材質(zhì)、造型、款識和紋飾的詳細分析,揭示該作品的藝術(shù)價值與歷史意義。同時概述犀角雕在中國傳統(tǒng)工藝中的地位,為犀角雕藝術(shù)的研究與鑒賞提供有益參考。
關(guān)鍵詞:犀角雕;酒杯;尤通款犀角雕仙人乘槎三足杯
犀角雕是中國傳統(tǒng)竹木牙雕中的一個類別,竹木牙雕是指以竹、木以及各種動物的牙、骨、角等為材料制成的工藝品及實用器,其在中國的起源可上溯至新石器時代,可謂有跡可循、有物為證。在距今7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時代河姆渡文化遺址中,發(fā)現(xiàn)大量的木雕和牙雕,如木雕魚、髹漆木碗以及雕刻各種幾何紋的建筑木構(gòu)件,還有雕刻簡單花鳥紋的象牙刀柄、象牙裝飾品和獸骨制品等。
犀角雕,顧名思義就是采用犀牛角雕刻而成的藝術(shù)品和實用器,因其稀缺性更甚于象牙,非大價錢不可得,因此歷代都為貴族階層擁有。由于犀角昂貴,所以工匠不敢浪費分毫,大多依照犀角的形狀制成酒樽、酒杯和用作炫耀的擺件,以及體現(xiàn)身份地位的手把件、掛飾、腰牌等[1-2]。犀角制品在亞洲的很多國家地位崇高,成為貴族階層的象征之一。歷史上,野生犀牛生長在非洲和亞洲。非洲犀有黑犀和白犀兩種,亞洲犀則包括印度犀、爪哇犀和蘇門答臘犀三種。其中,非洲的黑犀、白犀和亞洲的蘇門答臘犀都有兩個角,成縱向一排生長在頭部,靠近鼻子的前角長、大且尖銳,后角接近眼睛上方頭部位置,短小且鈍。亞洲的印度犀和爪哇犀是獨角,相對較小,長于鼻端。無論非洲犀或亞洲犀,它們的角都呈圓形或橢圓形,堅硬有韌性,是犀牛自衛(wèi)和攻擊的武器。犀牛角的色澤多為黃褐色、灰褐色、灰棕色和烏黑色,越接近根部色澤越淺、尖部越深。那么,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犀牛角藝術(shù)品,為何多是黃褐色、明黃色甚至紅黃色呢?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匠人把犀角雕琢成器后,覺得偏灰的色調(diào)不美觀,且色澤過渡明顯破壞觀感,于是到明代有雕刻名師開始使用鳳仙花汁液,一層層地敷染于犀角表面,由外至內(nèi)使犀角逐層染至黃色、微紅色,并在表面形成一層光澤,掩蓋明顯的過渡色差,使犀角雕更顯貴氣,且具有層次變化;二是犀角的主要成分為蛋白質(zhì),隨著年代的久遠逐漸氧化變色,加上人們愛不釋手地把玩,油脂、體溫也逐漸改變犀角的色澤,多向黃、紅色調(diào)演變,年代越久的犀角色澤愈加深沉,讓人更為珍愛。犀角雕之所以能成為高等級的雕刻藝術(shù)品,不光是其雕刻水準(zhǔn)與象牙不相上下,更在于犀角比象牙更稀缺,它的黃紅色澤被中國人認為是富貴吉祥之色,作品呈現(xiàn)的觀感更美、更高貴。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犀角可入藥,是上好的藥材。犀角磨成粉后,與其他藥材配合使用,有清熱解毒、定驚止血的功效,特別是對老幼人群的發(fā)燒、驚厥、敗毒等,有用藥即止的奇效,從漢晉時期開始就被人們發(fā)現(xiàn)并反復(fù)證明。也正因此,犀角雕最多的雕刻類型便是酒杯、酒樽,古代達官顯貴們在欣賞精妙藝術(shù)的同時,也希望犀角的藥效溶于美酒,能起到療病養(yǎng)身、延年益壽的作用。在所有類型的犀角中,藥用價值也有高低之分。總的來說,犀牛分為“水犀”和“火犀”兩大類。蘇門答臘犀和爪哇犀為了防曬,多生存于水資源豐富的亞熱帶叢林中,經(jīng)常浸泡于水中,所以也稱“水犀”;而印度犀和非洲犀的生存地域多為旱地,被稱為“火犀”。這兩類犀中,“水犀”犀角的藥用價值大大高于“火犀”犀角。中國自漢晉以來的將犀角入藥,應(yīng)該就是亞洲“水犀”和當(dāng)時中國大陸尚存的極少數(shù)犀牛,這些在漢晉時期的部分文獻中有所記載。那么,中國的犀角雕重點究竟是在哪一個歷史階段呢?中國的犀角雕從雕琢的藝術(shù)成就及傳世精品數(shù)量來看,明末清初無疑是犀角雕藝術(shù)的巔峰期。據(jù)史料記載,商周時期人們就開始獵殺犀牛,取角制成酒杯等;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用犀牛皮制作鎧甲,無度地進行捕殺,致使中國陸地上的犀牛在唐代之前終歸于滅絕??梢钥甲C的中國最早的犀角雕實物,現(xiàn)存日本奈良正倉院,為一素面角杯,呈犀角原生狀態(tài)。該角杯進行了細致的打磨拋光,呈棕紅色,是唐朝作為國禮贈送給日本皇室的,當(dāng)時的犀角是媲美夜明珠的存在。除了這一有明確記載的犀角實物外,傳世及考古發(fā)掘等至今也未發(fā)現(xiàn)明代以前的犀角雕實物。直至明代,犀角雕重新興起,器物造型仍以酒杯為主,輔以辟邪祈福的擺件、貴族階級衣裝配飾以及文人騷客水洗筆架、文玩手把件等形式。由于明代實行“海禁”,當(dāng)時大量的犀角雕原材料都來源于亞洲的印度等地。至清代,中國海禁解除,非洲犀角從海上大量進入中國,由于它們基本從廣州口岸進入,所以非洲犀也稱“廣犀”。
明清時期,犀角雕步入黃金時代,特別是在清代早中期,犀角雕的藝術(shù)水準(zhǔn)達到極致。在形式上,明代犀角制品早期多為素面,或簡單刻劃幾何圖案,往后逐漸出現(xiàn)陰刻、陽刻、淺浮雕、深浮雕、透雕等多種復(fù)雜的雕刻技法,雕琢出回紋、勾連紋、饕餮紋、龍鳳紋、山水紋、人物紋、動物紋等題材。到清代,由于非洲犀角的大量進入,其前角形體長而粗大,匠人采用圓雕的手法,制作出很多形體較大、栩栩如生的精美人物、各類動物立體形象及花卉盆景擺件等。而非洲犀后角及亞洲犀角,多制成盛酒器以及各種象征權(quán)勢地位的可隨身攜帶小件,如牌、墜、手玩件等[3]。
今已大致了解了犀角雕的發(fā)展歷史及其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再讓我們來鑒賞一件精美的犀角雕酒杯。根據(jù)材質(zhì)、造型、款識和紋飾,將其定名為“清代尤通款犀角雕仙人乘槎三足杯”(圖1),它是犀角杯中最具代表性的盛酒器之一。先從材質(zhì)上來看,判定其為犀角所制,主要有以下依據(jù):杯的縱截面是一順到底的“竹絲紋”,平行無絞紋,且竹絲較細密,用手觸摸有凸起感,這是牛角、牦牛角等不具備的特征。杯的橫截面有明顯的魚籽紋、粟米紋,沒有像牛角那樣明顯如樹木年輪般一圈一圈的角朊層。整個酒杯的形狀符合犀角的自然生長形狀,呈圓錐形,而不是牛角那樣的扁形。杯的底部由角的端部所制,應(yīng)有犀角的“天溝”,因其制作成三足杯形式,底部鏤空,不易看出,但作為犀角另一重要認定特征的“地崗”,位于杯的口沿下方,即角的根部明顯可見凸起筋脈如一小崗,這是其他動物角都沒有的,是辨認犀牛角最重要的一個特征。此杯色澤與犀角顏色特征一致,從端部到根部呈色漸次變淺,端部是黑色、灰黑色,往根部逐漸淡化為灰褐色、褐黃色、棕黃色,顏色變化自然,無明顯分界線,這也是與牛角區(qū)分的重要特征。手指在酒杯內(nèi)壁細微摩擦,即有輕微淡香,而牛角、牦牛角等卻是腥臭味。以上種種特征證明該角杯確為犀牛角所制,進而從以下幾點可以判斷此犀角杯為亞洲犀角所制:首先,其底盤部為馬蹄形,有別于非洲犀的馬鞍形、長橢圓形,其內(nèi)腔較淺,不如非洲犀深長;其次是底盤部裙邊,亞洲犀凹腔旁的裙邊寬大,非洲犀的窄??;最后,亞洲犀的紋理較非洲犀粗糙,竹絲紋、魚籽紋、粟米紋等特征更為明顯。再看此犀角杯的工藝及內(nèi)容:其造型為仿古杯,仿商周時期青銅爵杯式樣,整體呈橢圓形,窄邊作流,寬邊口沿下作把手,口沿飾云紋,三足底。酒杯外壁口沿篆體陽刻“眇眇兮予懷”(圖2),其引自蘇軾《赤壁賦》中的一句,寓意情思悠遠茫茫,落款為刻制人尤通。尤通,清代康熙年間人,著名雕刻工匠,對犀角、象牙、玉石等珍稀材料的雕刻無不精通,尤以犀角雕最負盛名。他曾應(yīng)征入宮為皇室制作犀角杯,其制作的犀角杯獨得“尤犀杯”之美名?,F(xiàn)北京故宮博物院的珍藏中,明確記載一件尤通所作的犀角雕“仙人乘槎杯”,其題材依角而雕,長27厘米,從大小形狀及角質(zhì)分析,為非洲犀前角所制,實屬罕見。筆者介紹的這件犀角杯,藝術(shù)水平也極為高超,從整體設(shè)計布局和雕琢水準(zhǔn)來看,與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尤犀杯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傳承有序,雖沒有明確記載是尤通制作,但依其藝術(shù)水準(zhǔn),并不亞于當(dāng)今現(xiàn)世的明清名家遺存的犀角雕作品,因此,將其命名為“尤通款犀角雕仙人乘槎三足杯”應(yīng)不為過。此三足杯為整角雕琢,無任何拼接痕跡。三底足系犀角頂端挖空所制,仔細觀察,三足之上的竹絲紋與杯體的竹絲紋都是整根順延連接,不見交錯、不見斷連、不見絞紋,三足與杯體連接處也無任何拼接痕跡,且魚籽紋排列有序不雜亂,由此可斷定三足與杯體是同一整體。杯內(nèi)外各有詩句,杯沿外側(cè)文字前文已述,杯沿內(nèi)側(cè)陰刻行書詩文“蓬萊海上神仙,清醪合飲十千”(圖3),其原作來源于“松江畫派”奠基人、晚明才子陳繼儒。陳繼儒是隱世之人,與董其昌等名家均是好友,精于書畫、善研史志、文字高絕,著書甚豐。這兩句的內(nèi)容出自陳繼儒為友60歲祝壽的詩文,此詩文畫軸現(xiàn)藏于遼寧省博物館。杯上鐫刻詩文摹陳繼儒行書字體,采用陰刻手法雕刻,刀法流暢瀟灑,字體結(jié)構(gòu)嚴(yán)謹靈動,筆觸剛勁又透出秀逸,雖與陳繼儒親筆意境有些許差距,但仍體現(xiàn)出較高的藝術(shù)水準(zhǔn)。祝壽詩文中的“蓬萊”是指神話傳說中的海上神山,神山上住著“福祿壽”等神仙,在此寓意給壽星拜壽?!扒艴病笔侵盖寰?、美酒,“十千”代表昂貴的意思。這兩句詩文的整體意思是:在這恍如仙境的地方給壽星拜壽,讓我們一起共飲珍貴的美酒。杯沿內(nèi)壁詩文旁,采用陽刻技巧,運用平凸、隱起等手法,雕琢靈芝狀祥云紋,云卷云舒姿態(tài)優(yōu)雅。杯壁外側(cè)用淺浮雕手法鐫刻通景“仙人乘槎圖”,布局疏密有致,線條流暢爽利,構(gòu)圖氣勢磅礴。一個頭戴綸巾、長須飄飄的儒雅老者,安然乘坐于一木筏中,身旁依偎一神鹿,于翻轉(zhuǎn)的海浪中,在鳳凰的護送下,駛向仙界,表達古人進入天宮或入朝為官的美好憧憬。其人物雕刻怡然大方,眉目神態(tài)悠然自得,衣袂轉(zhuǎn)折自然靈動,仙槎木紋樹節(jié)栩栩如生,海浪翻騰、祥云流轉(zhuǎn)宛若身臨其境,鳳凰振翅高飛引領(lǐng)通往仙境之路,好一個祥瑞勝境。其不光寓意好,且布局疏朗,雕刻功力亦見不凡。它的線條細膩流暢,走筆行云流水,不見斷頭、不見交錯,人物、木筏、海水、神鹿、鳳凰等細節(jié)交代得清清楚楚,足見作者的構(gòu)圖技巧、雕琢功力和審美水平,絕非一般工匠所能企及。雖是一件小酒杯,卻完美詮釋了“小器大氣”的內(nèi)涵。此杯包漿自然油潤,因長年把玩,外壁呈微透狀,線條的凸起與凹陷處色澤統(tǒng)一,沒有人工做舊的痕跡,從杯底部至口沿,色澤呈黑、灰黑、黃、棕黃過渡,分色自然交融,無人工做色痕跡,符合明清時期犀角雕器物的色澤演變特征。杯的內(nèi)壁表面可見滿壁自然風(fēng)化形成的細微起皮,其特征與明清時期犀角雕一致。此杯的雕琢手法起筆收勢,以及人物、景物造型等特征,與明末清初并無二致。
綜上分析,這件犀角杯從用材、工藝、包漿、風(fēng)化程度等方面來說,都堪稱清早期藝術(shù)水準(zhǔn)極高的犀角雕精品。雖無確切資料證明其是尤通所制,但也是一件極為少見的高水平藝術(shù)品。
參考文獻:
[1]鄭彩彩.明清角雕雕飾藝術(shù)研究[D].青島科技大學(xué),2019.
[2]施遠.靈犀歸來——仇大雄先生捐贈明清犀角器小記[J].文物天地,2019(04):27-31.
[3]馬媛,蔣暉.基于蘇州時代變遷背景下的明清犀角雕研究[J].大眾文藝,2018(22):69-70.
作者簡介:
何力(1969—),男,漢族,湖南長沙人。大學(xué)本科,文博館員,研究方向:文物藏品鑒定、文物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