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些時日,老狐又失業(yè)了。也不用緊張,這對老狐早不算個事了。老狐何許人?蟬村人,初中畢業(yè),當了幾年兵,會點三腳貓功夫,又自學(xué)些唐詩宋詞。就這副武裝,便來瓢洲闖江湖了。瓢洲何處?開放前沿,大名鼎鼎,為了淘金,多少國人趨之若騖,謂之南漂。老狐也是這么來的,南漂好多年了。只是他這能耐,在瓢洲如何漂呢?問得正是,好多人也納悶。在好多人看來,去瓢洲闖蕩,要么高學(xué)歷,要么高職稱,要么高智商,要么攀高枝。偏偏這四樣,老狐一樣不沾。
說來,老狐是老南漂了,在瓢洲漂了十來年。初來時,但見霓虹閃爍,眼花繚亂,車流如水,人流如潮。他老狐如站在岸邊,腳都不知往哪兒插。然,天無絕人之路。這是老狐的意念。哪里有海燕,哪里就有浪花。老狐比不了海燕,他只想做帶翅膀的雞,刨食填肚而已。
初到瓢洲,那是20世紀90年代后期。老狐先把城市打量了,再打量拐角。就在拐角,他看出了門道。拐角有幾個跑摩的的,扎堆在等客。這活兒適合他。他很快進入角色,先和別人搶生意,那點擒拿格斗用上了,也就在火車站立住了腳。后來他占地為王,火車站一帶成了他的勢力范圍。別人跑摩的,得看他的臉色。也只是搶生意,不干別的勾當,不然法律豈容得了他。瀟灑了兩三年,竟沒落幾個錢。他又動了心思,跑了一年長途車,賺了點,也不算寬裕。后來不跑了,賺點錢都修車了,不合算。倚著有點積蓄,吃不焦,穿不愁,老狐按下了暫停鍵。放松一下自己,暫且游手好閑些時日。每日邀上好友喝茶、抽煙,要么看人下棋。
這是暫時的,乃蓄勢待發(fā)之計。老狐有翅膀,就一定要飛。人生的軌跡就像股票,時漲,時落,沒有誰是一帆風順的。老狐自來了飄洲,坎坎坷坷,起起落落,跟個醉漢似的。瓢洲本是紙醉金迷之地,誰來了都得醉。好在老狐年輕,有膽有謀,即使在生活的低潮,也能轉(zhuǎn)難為易,化苦為甜。老狐總結(jié)了人生。人生就是苦和甜的交織。苦來了,甜已蟄伏在你的前路。甜多了,苦又在等著你??嗯c甜是唇齒相依,焦孟不離。老狐也因此把生活看淡了,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水不轉(zhuǎn)人轉(zhuǎn)。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追也追不來。掙錢也好,養(yǎng)家也好,一切都會有的。
老狐心懷釋然。日復(fù)一日,無驚無喜,過得甚是平淡,卻無時不在捕捉生機。偶爾,喝茶抽煙之余,老狐騎上摩托,跑幾趟摩的,賺點生活費,貼補家用。
又是春天。春天總是美好的。春天生機勃發(fā)。到了春天,春風和煦,人便有些頹廢,懶洋洋地要打瞌睡。這日,老狐將車停在陰涼地,正坐車上打盹,有人叫他。老狐抬眼,是客人。客人穿戴整齊,一塵不染。老狐明白,客人是管理干部,而非普通打工者。便問去哪兒?答曰浪子村。
浪子村在泊尾,離火車站有點遠。老狐聽說過。跑摩的的,不怕路遠,就怕路近,掙不了幾個錢。浪子村地處城鄉(xiāng)接合處,有上千工廠,百萬打工者,熱鬧繁華與市區(qū)并無二致,唯街道樓房及環(huán)境不及市區(qū)罷了。老狐沒去過浪子村??腿巳ミ^,但不記路。老狐走一路,問一路,終于到了地方。一路下來,兩人也熟識了。客人說,浪子村有個電子廠,幾千名員工,可惜三個月前倒了。電子廠是臺灣人開的,廠房是浪子村村委的。數(shù)月前一場火災(zāi),電子廠毀于一旦,臺灣老板悄悄跑了。村委只好將廠房對外重新招租。
老狐何等聰明,客人談吐不凡,便知有些權(quán)勢。他正處于低落期,在尋覓機遇。眼前這客人,許能助力自己。遂遞上煙,和客人攀談??腿吮壤虾?,有四十七八,自我介紹姓方,是行政主管,在尖角玩具廠工作。玩具廠老板看好了浪子村,想把工廠搬過來。方主管來打前陣,實地考察后,回去報老板論證。方主管說,這事也基本定了。
電子廠的大門很高很寬,比內(nèi)地縣政府大門還氣派。大門全敞,無人值守。老狐載著方主管,長驅(qū)直入。廠區(qū)很大,有點遼闊,又有點荒涼。特別是東邊,長出大片茅草樹木。廠房是簡易的,用鐵皮和槽鋼以及石棉瓦搭建,淺藍色,看上去很美觀。老狐載著方主管在廠內(nèi)騎了一圈,花了十來分鐘。老狐又載著方主管,在廠外兜了一圈。浪子村的街巷有點冷清,一些飯店歇業(yè)了,幾棟樓房也很蕭條。只有宏富超市有點人氣,音響開得震天吼,有稀稀拉拉的顧客。方主管指著宏富超市說:“待我們玩具廠開業(yè)了,這些店面的生意馬上火?!崩虾鼏枮槭裁??!拔覀兺婢邚S要做亞洲第一,招兩三千員工。試想,浪子村一下涌進兩三千人,超市不是賓客盈門嗎?”
方主管在本上記下些什么,然后讓老狐載他回火車站。耽誤了老狐半天時間,方主管欲多付車費。問老狐有發(fā)票嗎,老狐說跑摩的的,哪有發(fā)票?然后硬退了多付的錢,說以后再去浪子村,你CALL我。又給方主管留了BP機號。
老狐是敏銳的。他意識到,方主管這張牌,他得抓住。后來的事實,證明了老狐的判斷。老狐開始布局了。火車站一帶,他盤踞多年,跑摩的,跑長途,賺了點錢,能維持一家人生活。但這不是長久之計。他必須改變策略,從車站轉(zhuǎn)向工廠。工廠人多,消費得多,商機也就多。一晚上,老狐在琢磨此事,是去是留,滿心糾結(jié)。為穩(wěn)妥起見,他決定再赴實地考察。
翌日,老狐又去了浪子村。一家士多店的小老板正趴在柜臺上打瞌睡。老狐走過去,敲了敲柜臺。老狐說:“買包煙,白沙的?!毙±习逄痤^,看老狐一眼,把煙遞過來,收了錢,又想瞇眼晴。老狐說:“老板,借個火?!毙±习遛D(zhuǎn)身拿了打火機。老狐抽出一支,遞給小老板。小老板不好意思,還是接了。老狐問:“生意可好?”小老板操著四川口音,說:“好個毛嘍,都快倒了?!崩虾f:“你開多久了?”小老板說:“開三年了,以前生意好,這幾個月,快垮嘍。”老狐問為什么呢,小老板說:“以前電子廠開工,超市、酒店、旅館,天天爆滿?,F(xiàn)在電子廠一倒,整條街都冷清了?!崩虾f:“聽說又要開玩具廠了?!毙±习搴傻負u頭:“沒聽說?!崩虾脒@是商機,不宜多說,便問:“有飯店要轉(zhuǎn)讓的嗎?”小老板說:“你自己去看一看嘛,肯定有的?!崩虾f:“有門面房出租嗎?”小老板說:“可能有吧?!崩虾靼琢?,騎上摩托,四處轉(zhuǎn)。
過了一禮拜,方主管CALL老狐。老狐在火車站接了方主管,方主管說:“廠房合同簽了,接下來準備大量招工?!崩虾睦镆粍樱瑔枺骸巴婢邚S工資高嗎?”方主管說:“普工嘛,兩千多?!崩虾庸べY少了,試探著問:“我能進你們廠嗎?”方主管說:“如果做普工,你年齡偏大,我們主要招女孩子,年輕人。如果做管理,可以??赡闶桥苣Φ牡模芾韱??”老狐聽了心里不舒服。又想方主管說得也沒錯,自己對管理的確一竅不通。老狐又問:“開車呢?開大貨車?!狈街鞴苷f:“我們的貨都包給了集裝箱公司,不需要大貨司機?!崩虾鼘擂蔚匦α恕_@回,方主管沒走,在村里找了個小旅館住下了,說要前期籌備,工廠將陸續(xù)搬過來。方主管要給老狐車費,老狐死活沒收,只要了方主管的傳呼號。以后用得著方主管的地方多著呢,這點車費算得了什么。
這段時間,老狐一直在琢磨,想在浪子村尋找商機。尖角玩具廠合同簽了,要大量招工,這消息一傳出,浪子村的生意就會水漲船高。老狐一得閑,就去浪子村。浪子村的大街小巷,他都跑熟了。特別是玩具廠四周,他了如指掌。然后去廠里找方主管,抽煙,聊天。方主管很忙,玩具廠籌備緊鑼密鼓,大量設(shè)備運進廠里,每天都有車輛進出。大門重新裝修了,掛上了尖角玩具廠廠牌,還有廠徽和企業(yè)精神。廠門口的圓盤上,身穿藍色制服的保安站得筆挺。大門兩側(cè)的圍墻上方張貼著玩具的宣傳畫,迷你型、電動型、科幻型、寵物型、卡通型一一展示出來。方主管站在大門口,指揮那些人干活,對保安發(fā)號施令。那幾個保安對方主管很尊重,叫干啥就干啥。老狐站在方主管身邊,也收獲了不少點頭和微笑。有兩個保安負責招工,在大門口擺了張桌子。桌子的前面是長長的隊伍,都是求職的人。老狐走過去,走到保安身后,給他們遞了支白沙,和其中一個聊了會兒天。保安說,員工已經(jīng)招千把人了,基本滿足生產(chǎn)需要了。等設(shè)備全到了,還要繼續(xù)擴招。老狐見大門西側(cè)掛了長期招工的啟事,每天大門口都排滿了找工作的人,尖角玩具廠一片沸騰,人氣漸旺。
老狐的心也沸騰了。女人說:“你沸騰啥,玩具廠和你有啥關(guān)系?”老狐說:“現(xiàn)在沒關(guān)系,不代表以后沒關(guān)系。我有種預(yù)感,我和玩具廠之間會產(chǎn)生密切關(guān)系。”女人笑了,說老狐自作多情。老狐對女人說:“抓緊收拾,我們搬到浪子村去。”女人說:“搬那兒干啥?這邊熟悉了,再去那兒,認識誰啊?”老狐把浪子村的大致情況說了,又說了方主管。老狐說:“那兒位置偏,空曠,房租肯定便宜。你想啊,偌大個玩具廠開業(yè),我們還能找不到點事做?就是跑摩的,也比這兒好跑。”女人已養(yǎng)成習(xí)慣,什么事都聽老狐的。她是家庭婦女,不多發(fā)表意見。又想反正飄在瓢洲,居無定所,飄哪兒不是飄?火車站這一帶只不過熟悉了點,并無扎根之處,更無親緣瓜葛。
浪子村還沒完全沸騰,好幾棟農(nóng)民樓還閑著。房子很好租,房租也便宜,一室一廳月租兩百。老狐想租個兩室一廳,一家人能擠下。兩室一廳也不貴,三百。老狐跑了幾棟農(nóng)民樓,最少的二百六。農(nóng)民樓空蕩蕩的,樓上樓下見不到人。電子廠一倒,打工的人跑了,租房生意沒法好。老狐想,這個局面馬上就扭轉(zhuǎn)了,尖角玩具廠開了,要增加一兩千人,租房生意肯定會好。這么想著,一道靈光忽然從老狐腦海里閃過。老狐驟然開竅,對著那幾棟農(nóng)民樓,發(fā)了好一會兒的呆。老狐看到了商機!
老狐找了個農(nóng)民樓的房東聊聊,想包他的樓。房東聽說玩具廠要開了,不轉(zhuǎn)包。玩具廠的消息傳得挺快,下手有點晚了,老狐想。又找了另一家,房東要價太高。老狐算了算,不劃算,又談崩了。又轉(zhuǎn)到一棟八層高的農(nóng)民樓前,先上上下下看了看,每層大大小小有四套,整棟樓有三十二套房。房子八成新,房間也不小,還沒住幾戶人家。房東五十來歲,正坐樓下,光著上身,穿個大褲衩,在喝茶。老狐打了招呼,遞了支煙過去。房東招呼老狐喝茶,兩人聊了起來。房東是個老光棍,老婆早死了,老光棍的兒子在泊中區(qū),就他自己守著這八層樓。八層樓,別說養(yǎng)活一個老光棍,就是養(yǎng)活十八個老光棍,也不成問題。老光棍懶散,不想操心,有意轉(zhuǎn)包出去,落個自在清閑。正合老狐心意。老狐說他想包。老光棍問他包下做什么。老狐吸取前兩家的教訓(xùn),不說當二手房東了,怕老光棍再抬高價,便編個謊說:“我是對面玩具廠的,我們準備大量招工。”老狐想我又不賺錢,你總該便宜了吧?老光棍沒馬上表態(tài),問:“廠里沒有宿舍嗎?”老狐說:“有,不夠住的,我們要招好幾千人呢?!崩瞎夤髡f:“我這樓里,有單間,有一室一廳、兩室一廳,還有三室一廳,對外也很好出租的,房價也不低?!崩瞎夤髂且馑迹姆孔蛹词箚为毘鲎?,也很好賺錢。老狐說:“我們包下你整棟樓房,做員工宿舍,你得便宜點?!崩瞎夤髡f:“每月五千吧?!崩虾f:“貴了,至多三千五?!崩瞎夤髡f:“我兒子住在泊中,我要接送孫子上學(xué)。否則,我才不整棟樓租給你們呢?!崩虾吅屠瞎夤鬟€價,邊在心里匡算,最后砍到了四千二。
老狐和老光棍簽了合同。老狐本想簽一年,看看生意如何再說。老光棍不干,說:“簽兩年吧,一年太快了,反正你這么大的廠,一時半會也倒不了?!崩虾Z塞。老光棍說:“這套房就交給你了,我去泊中住。我天天要接送孫子,沒空往這兒跑,你要預(yù)交半年的房租。”老狐說:“一下哪來那么多錢?”老光棍說:“那么大的廠,幾萬塊還拿不出來啊?從哪兒都省出來了?!崩虾盟榱搜?,往肚里吞,無話可說了。咬咬牙,預(yù)交了半年房租兩萬五千多,以及押金四萬。老光棍把鑰匙給了老狐,去了泊中。
老狐回去對女人說了二手房東的事。女人正在奶孩子,孩子吮著奶頭,吧唧吧唧響。老狐說:“我們算個賬吧,八層樓,每層四套房,一套少說也能租二百塊,一月至少能收上六千多房租。何況兩室一廳和三室一廳的房租,怎么也能租個三四百吧?”女人說:“我們自己還要住間大的呢,不是少了二三百?”老狐斜也了女人一眼,說:“婦人之見。我們出去租房,不也得花錢嗎?”女人臉一紅,低頭笑了。老狐又說:“我們把兩室一廳和三室一廳都間開,分開出租。兩室一廳可以住上五六家,三室一廳可以住十家。這么一來,何止六千?”女人笑彎了腰,伏在懷里孩子的身上,奶頭從孩子嘴里掉了出來。孩子啊啊啊哭了。女人趕緊將奶頭塞進孩子嘴里。女人佩服老狐,頭腦比自己活絡(luò)。
本是一潭死水的浪子村,因了玩具廠開業(yè),又欣欣向榮了??帐幨幍慕值廊諠u熙熙攘攘。宏富超市果如方主管所言,人頭攢動,川流不息,生意超好。幾家小飯店的門前,天天擺了幾張桌子,高朋滿座,財源滾滾。那幾棟農(nóng)民樓也都租了出去,住滿了打工的人。老狐接管這棟樓后,先對戶型進行了簡單裝修,用一塊塊三合板把大房間隔成了小單間,連客廳都隔開,隔了三四個小單間,每小間能租一二百。老狐對女人說:“等我理順了,收房租的事就交給你,我再琢磨做點別的?!迸藴仨樀卣f:“好,我總算有點事做了。有事做,就不會閑得慌了?!?/p>
老狐把房子全弄好了,正式對外招租。那幾棟農(nóng)民樓都租光了,老狐的房子頓時緊俏。老狐悄悄提了點房租,也都租了出去。租房的都是玩具廠員工,消息傳得快,一聽說有房子出租,一下涌了過來。老狐的房子一間不剩。
老狐心細。買了本子,畫了表格,登記每戶的房租、水電收繳情況。再用個本子登記房客的身份證、工作單位,感覺齊全了,遂把一串叮呤眶唧的鑰匙,交給女人。老狐說:“給你個舞臺,你好好跳吧?!崩虾淮烁骷曳靠偷那闆r,再把表格和登記本講解給女人聽,讓女人學(xué)著登記。女人挺佩服老狐,她從沒想過,收房租還要建本賬。老狐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寫在這兒,就忘不了。你以為收了房租,往口袋一裝就完事了?”女人就笑。女人不喜歡和老狐頂嘴,什么事都依著老狐。老狐又交待女人,有空就打掃衛(wèi)生,把樓道搞干凈,讓房客住得舒服。不要讓不三不四的人進去,以免東西丟失,要讓房客住得安全。女人一一記住了。老狐的話就是女人的最高指示。女人做了家務(wù),就樓上樓下打掃衛(wèi)生,將垃圾袋撿下來。偶爾還擦玻璃。女人住一樓,過來人往都能看到,也格外留意。遇上不順眼的,女人要盤問,找誰?住哪間?找他干什么?若向她打聽房客情況,她不會輕易說,至少對來人先作個判斷,再決定是否回答。等到了下旬,女人就忙開了,挨家挨戶收房租。收房租不是一次能成的。爽快的,馬上給錢。不爽快的,或暫時沒錢,或還沒發(fā)工資。女人要跑個三四趟,才能收齊。跑多少腿,女人也不抱怨。女人打過工,知道打工的苦。每月房租收齊了,女人頗有成就感。女人收了錢,按老狐教給她的方法,先在賬本上登記,再把錢悉數(shù)交給老狐。老狐看著存折上的數(shù)字天天見長,內(nèi)心喜不自禁。
老狐又閑了下來。閑了的老狐就在琢磨接下來干什么。老狐天天騎摩托,有客則載,賺幾個錢聊生。無客則逛,像一只饑餓的狼,四處覓食,尋求商機。浪子村不大,一條主街,從頭騎到尾,不過二十分鐘。老狐騎騎停停,東張西看,看街上的店面。飯店太多了,重慶小面、川淮土菜館、河南羊肉湯、湘菜館…小小的浪子村,飯店幾十家。士多店也多,賣百貨的,賣食品的,賣床上用品的,賣化妝品的,賣性用品的,無所不有。老狐想做的生意,幾乎都讓人做了。
秋末的時候,老光棍來了。老光棍平時不來,每半年來一次,收房租。老光棍一來,老狐才想起來,房子快到期了。一眨眼,兩年過去了。老光棍樓上樓下走了一圈,說:“天哪,你怎么搞的老狐,好好的房間被你弄成跟馬蜂窩似的?!毖哉Z間有些不悅。老狐說:“員工太多,住不下,只好這樣了。”又是遞煙,又是泡茶,賠著笑臉。老光棍說:“快到期了,你想不想包了?”老狐說:“想啊,就再簽兩年吧?!崩瞎夤髡f:“別簽兩年了,簽四年吧,正好我孫子小學(xué)畢業(yè)了。”女人不肯,怕萬一生意不好。老狐悄悄說“怎么可能嘛,現(xiàn)在生意多好啊。”女人拗不過老狐,聽老狐的,讓老狐和房東又簽了四年。
快過年了。在外打工,年味是淡的。很多工廠食堂加道葷菜,便是年味了。尖角玩具廠不然。到底是大廠,啥事都講究。玩具廠發(fā)展快,員工已近三千。老板關(guān)心員工的年,回香港之前,特地交待方主管,過年的伙食要搞好,讓留守員工吃上年夜飯,過個開心節(jié)。
大年初一,中午。老狐找來方主管,在家里一起喝兩盅。
老狐這兒,方主管是??停锌站蛠砗炔?,談些廠里雞毛蒜皮的事。玩具廠那么大,總有看不慣的人,或不順眼的事。在廠里,方主管不好說,怕捅了哪個馬蜂窩。在老狐這兒,就一股腦兒地倒了。老狐之于方主管,已是老朋友。老狐不是玩具廠的人,但說無妨。老狐有時勸他兩句,有時和他一起罵,方主管就心平氣和了。
年前,方主管憋了一肚子氣。員工告狀到老板那兒,說食堂伙食不好。方主管年齡大,做事穩(wěn),老板信任他。老板把他叫了去,先是提了個醒。后來,仍有員工投訴,老板語氣就重了,批評方主管。再后來,事情就大了,電玩部不知誰領(lǐng)了頭,說伙食不好,鬧起了罷工。年前正在趕貨,員工罷工,訂單出不來,弄得老板焦頭爛額。最后每人漲了一百塊工資,才平息罷工。老板很生氣,很惱火,要方主管盡快拿出方案來。
老狐輕描淡寫地說:“何不把食堂包出去呢?”
方主管愣了愣,說:“包出去?包出去要是再搞不好呢?”
老狐吸了口煙,吐出來,說“包給知根知底的人,會好些?!?/p>
“知根知底的人?”方主管想了想:“老鄉(xiāng)倒是不少,都沒干過食堂?!?/p>
老狐說:“如果你沒有合適的人,可以考慮我?!崩虾终f:“我們一起承包?!?/p>
“開玩笑了?!狈街鞴苷f,“我是本廠員工,哪能承包?”又說:“你搞過食堂?。俊狈街鞴芤詾槔虾褪莻€跑摩的的,別的不懂。
老狐編了個謊:“我在部隊是炊事班的。食堂多大的事啊,關(guān)鍵是買菜,其次是大廚。兩點抓住了,還有什么?”接著,又給方主管洗腦:“明面上你不能承包,你在幕后,垂簾聽政。我來明的,以我的名義承包。咱倆合伙,賺錢平分。你繼續(xù)當你的主管,我抓食堂。員工有反映,馬上告訴我,我及時改善。保管你名利雙收!”
方主管眨了眨眼睛,心動了,嘴上說:“這樣不太好吧?”
“好不好,看你怎么做?!崩虾c著鼻子:“別看我老狐現(xiàn)在跑摩的,我也曾風光過。算了,好漢不提當年勇?!?/p>
方主管豎起了拇指:“看不出來啊老狐,我以為你就是個跑摩的的呢?!?/p>
“出來混,玩的是技能,技不壓身嘛。”老狐的嘴角彎出一輪蔑笑。
方主管當真了,卻不知老狐是即興說辭,實則對食堂不是很了解。當然,來瓢洲多年,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老狐對食堂大致了解些。除此,他還有兩個秘密武器:一是女人表弟亞軍,前兩年來瓢洲應(yīng)聘廚師,結(jié)果因待遇不滿意沒留下來。老狐和亞軍聊過,大體知道食堂運作。二是飄洲有家公司,叫瓢洲大食堂,專門承接承包企業(yè)食堂。他們的宣傳畫冊很精致,有明確的承包方案,有伙食標準、一周菜譜、伙食搭配等。老狐手頭就有一本,也是亞軍當時留下的。這份宣傳冊很翔實,連一日三餐的菜譜搭配、價格標準、質(zhì)量要求,都說得清清楚楚。老狐當時沒舍得扔了,不想這會兒倒派上了用場。老狐又去網(wǎng)吧,調(diào)大食堂的資料。大食堂的網(wǎng)上資料不少,老狐學(xué)到了許多。老狐找來方主管,研究了兩天,拿出了承包方案。方主管匯報給了老板。老板沒多過問,說你去辦吧,要讓員工滿意。方主管領(lǐng)了圣諭,急急來找老狐,商定食堂承包的具體事宜。老狐讓亞軍帶幾個廚師來。老狐和方主管敲定了承包協(xié)議,承包期三年,送老板過目簽批。老板將承包期改成了一年,說干得好再續(xù)。于是,老狐以承包人的身份,帶著亞軍,進了尖角玩具廠。
老狐不懂管理,但有天賦,無師自通。承包食堂,要會管理。老狐包了食堂,關(guān)鍵抓買菜。錢多錢少,菜孬菜好,都在這一關(guān)。之后才是廚師和廚工的事情。這些事情,老狐一悟就透。頭天晚上亞軍擬好菜譜、分量,交給老狐。老狐第二天一早將菜買回來。菜進了廚房,交亞軍安排。廚師都是亞軍的人,聽亞軍支配,用多少肉菜,放多少蔥鹽油姜,亞軍說了算。廚工負責摘揀清洗,做飯打菜。廚工都是老狐招來的。阿芳是廚工組長,誰洗米菜、誰洗餐具、搬運扛抬、打飯打菜怎么用勺,一切由阿芳安排。阿芳是云南曲靖人,三十四五歲,長得順眼,也很能干。阿芳初中畢業(yè),在廚工中是高學(xué)歷。
廚師和廚工們都管老狐叫老板。老狐很受用。
老狐每天早上四點多,騎上摩托,跑幾公里的路,去泊南農(nóng)貿(mào)市場買菜。泊南農(nóng)貿(mào)市場離火車站不遠,是老狐過去的根據(jù)地。跑了半個月,老狐和賣菜的都認識了。老狐拿話嚇他們:“這一帶工商、公安我都熟,你們誰短斤少兩,以次充好,就角想在這兒賣菜了?!焙髞砝虾潭藥讉€商販,直接送菜到廠里。食堂用量大,價格壓得再低,小商販們也愿意。
老狐承包食堂,感覺還不錯。廚師不用說,亞軍是自家人。廚工也不錯,特別阿芳,都替老狐省著點。老狐不擺架子,沒事就開個會,給他們洗腦。老狐洗腦的方法特別,打一巴掌,再揉一揉。那十來個廚工,工資都偏低,難免會有怨言。老狐告訴他們,承包剛開始,這是暫時的。到了年底,每人發(fā)個大紅包。廚工們賣力了,打菜的勺子左抖右搖,老狐的錢抖抖索索就省下來了。
私下里,老狐給阿芳包了個大紅包。
老狐做事有策略。玩具廠對外承包食堂,目的是想提高伙食水準。老狐承包后,首先改善伙食,贏得口碑。既讓員工滿意,也讓方主管好做工作。老狐在菜價上下了不少功夫,壓低菜價的同時,提高飯菜質(zhì)量、數(shù)量。所以老狐在開始時,并沒賺多少。
食堂承包三個月后,伙食變了。當然,不是一下子晴轉(zhuǎn)暴雨,而是晴轉(zhuǎn)多云,再多云轉(zhuǎn)陰,然后陰轉(zhuǎn)小雨。變化在于無聲處,悄然發(fā)生著。變變,停停,再變,再停,變得無聲無息。偶爾還會上升。就像股市里的K線圖,時升時降。但總的來說,呈下降趨勢。老狐沒學(xué)過哲學(xué),不知道量變與質(zhì)變。也沒學(xué)過人力資源,不懂“溫水煮青蛙”的道理。而他的做法卻與哲學(xué)、人力資源管理不謀而合。這便是老狐的精明。
老狐一般上午忙,買菜、監(jiān)工、指導(dǎo)、打菜。到了下午,老狐閑了,一般沒什么事。沒事的時候,老狐先睡午覺,睡到自然醒。然后去廠里轉(zhuǎn)悠,熟悉玩具廠,也看商機何在。玩具廠的商機其實很多。次品玩具低價批出來,到外面批給小商販,倒手便賺錢。垃圾、廢五金、邊角毛料、廢油漆桶,都可以變錢。不過工廠管理嚴格,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更別說這些了。老狐若無其事地逛,見到每個人,只要眼熟,都很恭敬,打招呼,遞支煙,套個近乎。見到經(jīng)理,或老板,老狐的腰躬得跟龍蝦似的。老狐知道,要保住承包這飯碗,人脈很重要,什么人都不能得罪,得罪了誰都是威脅。把脈人際關(guān)系,老狐自有一套。經(jīng)歷了許多波折,老狐學(xué)會了見人言人,見鬼言鬼。
哪怕普通員工,老狐也不得罪。玩具廠有派系,尤以湖南幫和四川幫不好對付。以前每次拿伙食鬧事,都是這兩撥人。這兩撥人伺候好了,其他人好糊弄。老狐和黑道打過交道,和那幾個湖南、四川的員工一混即熟。老狐喜歡給人洗腦,幾個四川仔被洗得服服帖帖,對老狐佩服至極,頗有些相見恨晚。老狐心中一笑,玩黑,你們嫩了。老狐偶爾叫上他們,在食堂倉庫里抽煙、喝茶、聊天?;蜃尠⒎寂獛讉€菜,喝點酒,江湖義氣日漸濃厚,哥們感情比酒深。
“溫水煮青蛙\"這招用一兩次行,用多了不好使。兩個月后,一些員工茅塞頓開,拿伙食說事了。找方主管投訴,方主管告知老狐。老狐是個嫻熟的操盤手,馬上讓K線圖往上升。升了幾天,沒動靜了,再悄然下跌。老狐的底線是,投訴不要緊,只要不罷工。湖南和四川的好事者已被老狐收買。他們不出面、不投訴、不罷工,別人想鬧出點事來,也沒那個實力。
老狐按月給方主管分紅。老狐把方主管領(lǐng)回家,一筆筆賬報給方主管。這個月毛利賺多少,扣除廚工工資、廚師工資,還有老狐工資,剩下的平分。方主管也不計較,自己不費一兵一卒,是意外收獲,不勞而獲,分多分少沒意見。老狐似乎很有原則,堅持二一添作五,各取一半。老狐說:“怎么是不勞而獲呢,你在為我保駕護航?!狈街鞴苡X得老狐夠意思,更甘心幫老狐。
方主管有文化,也懂管理,可算起賬來,他不及老狐。老狐報給方主管的,是明賬。暗賬呢,方主管不知道。每天用多少菜魚肉蛋,菜魚肉蛋多少錢一斤,方主管不知道。近三千人的食堂,用多少炊事餐具,方主管也不知道。按承包規(guī)定,炊事餐具由廠里提供。老狐隔幾天就拿炊具餐具發(fā)票來,不是修理,就是采購,找方主管報銷。方主管只管簽,是真是假他不過問,也不好意思問。他簽了字,后面便一路綠燈都簽了,真真假假都在老狐心中。
還有瀦水,也讓老狐賺了。兩三千人的食堂,哪天不是幾十桶瀦水?以前消水都白送了人,還感謝人家運走。老狐沒那么傻。他和人家談一桶多少錢,人家按時來收桶。這筆收入,方主管分不到,悄悄落入了老狐腰包。
老狐正春風得意呢,玩具廠老板的一項英明決策,把他倏地送進了寒冬。老板的決策是從大局出發(fā),居高望遠,居安思危,并無沖擊老狐之意。但在客觀上,老狐受了暴擊。
飄洲這片熱土在慢慢冷卻。廠房租金貴,人力成本高,所有東西都水漲船高。投資沒了優(yōu)勢,投資熱情在降溫。玩具廠老板慧眼識時勢,他敏銳地意識到,瓢洲要失落了,內(nèi)地的一些城市正迎頭趕上,比飄洲更適合投資。老板往大陸掃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了沿海的中部。在沿海的臍部有一座蓄勢待發(fā)的城市,叫連云港。連云港面向日韓,背倚內(nèi)陸腹地。玩具廣若設(shè)在那兒,不但地皮成本、人力成本、原料成本少了,而且運輸成本低。玩具廠很多訂單都是歐洲的,以前把產(chǎn)品發(fā)到香港,再通過海運,從印度洋繞一大圈,抵達歐洲。成本不菲不說,運輸周期太長。而從連云港發(fā)貨去歐洲,陸路運輸成本低、速度快,更能及時交貨。老板決定,分三步走。第一步,用三個月時間,在連云港租借廠房,建廠進設(shè)備。第二步,調(diào)一半的車間和人員去連云港,投產(chǎn)運營,連云港和飄洲的兩個廣同時運轉(zhuǎn)。第三步,從瓢洲撤廠,全部搬到連云港。計劃詳盡,安排穩(wěn)妥,涉及工廠機密,亦與讀者無關(guān),在此按下不表。
及至老狐得知老板的決定,已是三個月之后。就是說,大規(guī)模的搬遷已經(jīng)開始,工廠在驟然縮身。車間停了一半,員工減了一半。這個決策不但波及老狐,還波及了整個浪子村。浪子村是個小村,走了或來了幾個打工者,可以忽略不計??梢幌伦吡饲О讶?,浪子村就像被抽了一半的血,沒精打采了。最受影響的是市場。超市沒那么熱鬧,飯店沒那么火爆,菜場沒那么擁擠,街上沒那么多人了。
老狐所遭遇的,是雙重損失。一是包下的那棟樓,八層樓一下空出了兩層;二是食堂就餐人數(shù)少了三分之一。女人想把樓退了,說賺不了幾個錢。老狐不同意,賺多少是多少,退了樓,一分都沒得賺。
老狐終究是老狐,他的腦子就是機器,專門生產(chǎn)妙計。拍拍腦袋,那妙計便從腦子里生產(chǎn)出來。這條妙計,老狐是這么加工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如便宜點出租。公開的便宜出租當然不行,其他房客會有意見,也要降房租。只有暗箱操作,或者租給自己的朋友。朋友嘛,不收房租都可以,其他房客能說什么呢?老狐先想到方主管,把他弄過來,商量事情方便。至于房租,客氣客氣吧,給就給,不給就算。
老狐又去找那幾個湖南、四川人。老狐要給他們房子住,他們樂了。給他們房子住,老狐落了人情,關(guān)鍵是穩(wěn)定食堂。員工少了,老狐要多賺點,就得壓低伙食標準。為了穩(wěn)住員工,不至于罷工鬧事,就得和湖南、四川仔們搞好關(guān)系。女人聽了,有點不樂意。老狐說:“婦人之見!堤內(nèi)損失堤外補嘛。房租虧了,食堂賺了,不一樣嗎?”
不久,方主管搬了過來。五十多歲的人還在廠里住雙人間,多有不便。方主管提醒老狐:“我管食堂,你包食堂,為避免閑話,對外就說收房租了?!?/p>
這個理兒,老狐豈能不懂?方主管住一室一廳,自由自在。買了一張茶幾,兩把椅子。老狐買一套新的炊具、餐具,給方主管安裝好。然后讓方主管在發(fā)票上簽個字,到廠里報了。從此兩人走動方便了。晚上方主管不加班,就到老狐家喝茶、抽煙,或者弄二兩酒,過把癮。方主管也不挑剔,碰上什么吃什么,花生米、炒蠶豆,也能喝一晚上。
老狐的心思仍在食堂。老狐想,玩具廠很快要搬走,做好做壞已沒那么重要。承包期只有一年,一眨眼,過去了一多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得抓緊時間掙點。老狐心中的那桿秤漸漸傾斜,伙食悄悄滑坡。個把月后,伙食有了明顯變化,菜里鹽多肉少,湯里水多油少。又有員工投訴,方主管馬上把信息透露給了老狐。老狐故伎重演,將K線圖忽高忽低地波動了幾下,總體還是呈下滑趨勢。老狐很機靈,從方主管那兒弄來投訴者的名字,請他吃飯、喝茶,投訴者便不再吱聲了。又有人去慫患湖南、四川仔,自然不會有回應(yīng)。
食堂有二三十名廚師、廚工,老狐想,這些員工都是可利用資源,應(yīng)該把他們用活,不能資源浪費。老狐想從他們身上掘金。從廚師、廚工身上能掘什么金呢?老狐自有辦法。老狐在街上走了一圈,主意就來了。老狐讓廚師、廚工們做點心賣,各式各樣的點心,價格比街上稍微便宜點,賣給員工。員工們工作辛苦,靠食堂那清湯寡水能填飽肚子嗎?食堂做了點心,員工不用出廠門,就能買到干凈、衛(wèi)生、便宜的食品,何樂不為?本廠的食品吃得放心。果然,食堂做的點心很好賣,甚至供不應(yīng)求。老狐又招了幾個人,專做點心。
人是不能白用的。老狐是明白人,按點心的銷售額給廚師廚工們提成。你贏我贏大家贏,有錢一起賺。到了月底,老狐請食堂員工聚一聚。不在食堂,帶他們?nèi)ワ埖?。自己做的菜吃膩了,沒胃口。廚工尊重老狐,吃了老狐的飯,拿了老狐的工資,他們手中的勺子抖得更厲害,干活更盡心了。
玩具廠猶如潰敗的國軍,員工陸續(xù)調(diào)往連云港,留廠人數(shù)不足一千二百人。有人愿去,有人不愿去,工廠并不勉強,除非是骨干。愿去的,服從安排。不愿去的,辭工走人。老狐的這棟樓又空出了一層。形勢嚴峻,直逼女人心理防線。女人對老狐說:“退了吧。又操心,又費力,還賺不了幾個錢,不劃算?!崩虾f:“簽了協(xié)議的,要退,押金就沒了。那老光棍可不和你講情面?!迸苏f:“押金是押第一次的。這第二次,是老光棍讓我們簽四年的,憑什么扣押金?”老狐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我們是外地人,能斗得過人家嗎?算了,食堂承包一天,樓上那些爛仔和方主管就用得上一天?!?/p>
老狐不去操這棟樓的心,他還要在食堂做文章。老狐邊喝茶,邊琢磨,怎么利用食堂賺些錢。老狐那腦袋里裝的都是錦囊妙計。只要琢磨開了,沒有他想不出的點子。
眉頭一皺,可不就計上心來?
玩具廠分跨兩地,流水線分為兩處,人力、物力分散了,無端地增加了運輸及工作日。訂單出現(xiàn)了暫時積壓,員工不得不倒連班。員工倒連班到深更半夜,肚子餓了,不吃夜宵,覺都睡不著。廠里考慮到了這個問題,計劃給每個員工補貼兩塊五毛錢。廠里有點風吹草動,方主管馬上就對老狐說了。老狐對方主管說:“兩塊五拿到街上,吃碗炒米粉,也只吃個半飽。還有員工算著過日子,哪舍得吃夜宵,一月下來,能省個七八十。老方啊,不如和老板提個建議,兩塊五交食堂,食堂幫他們做夜宵,豈不兩全其美?”方主管想,倒也不失為良策,便采納了老狐的意見。
天天晚上做夜宵,食堂又多了一忙。夜宵簡單,炒米粉、炒河粉、湯米粉,每天晚上留下三四個廚工就忙過來了。財務(wù)部直接將員工的夜宵費扣下,轉(zhuǎn)交給了食堂。夜班員工下了班,都過來吃。老狐算了算,散裝米粉、河粉比散裝方便面還要便宜,批發(fā)價三毛錢一塊。員工愛吃多少吃多少,吃撐死了,也吃不了兩塊五。
不過老狐最近的一些事兒引得方主管不快。食堂做點心、做夜宵,方主管是知道的。但這些錢,老狐沒分給方主管。老狐是這么想的。這都是額外收入,與承包無關(guān)。食堂承包的是一日三餐,三餐之外的經(jīng)營是他老狐的,沒必要分方主管。方主管卻不是這么想的。食堂額外的收入,他也理當均享。方主管放在了肚里,沒把道理擺到桌面上。他也理直氣壯不起來。他是廠里主管,承包食堂本來就是錯誤。況且他又住了老狐的免費房,還用公款添置了餐具、炊具,嘴巴被老狐堵得,嚴嚴實實。方主管只能把不快放在心里,臉上沒表示出來。樓上樓下,該說的說,該笑的笑。反正承包期快到了,你老狐還能發(fā)多久的財呢?兩人心照不宣,其實心知肚明。老狐一眼把人能看穿,方主管那張笑臉,笑容之下的僵硬,老狐看得清清楚楚。老狐慣用的伎倆,就是喝茶、抽煙、喝酒、洗腦。老狐經(jīng)常叫方主管來喝兩盅,方主管照來不誤,表面上沒一點兒疙瘩。酒酣耳熱后,老狐問:“再有兩個月,承包期到了,下一輪承包,不知老板是何打算?”方主管抿了點酒,說:“首先取決于這輪承包的效果,然后才是老板的想法。還有,玩具廠正在動遷,也會影響到下一輪承包。”老狐問:“這一輪承包的效果,反映還可以啊。”方主管說:“咱倆說了不算,要聽員工的意見?!崩虾鼇G了支煙過去,呵呵一笑,說:“員工頂個屁用,還不是你老方一句話。”方主管把煙點上,話說得很巧妙:“怎么說呢?在玩具廠,我老方只是區(qū)區(qū)主管,但人老資深,管后勤十來年,老板要是不信任,能讓我管這么久嗎?你老狐也是知道的,很多事情,我能說了算??稍捰终f回來,我只是個主管,做任何事情,我說了也不算,還要經(jīng)理和老板簽字同意。”方主管打著花拳繡腿,無非是讓老狐掂掂他的分量。想你老狐要識相呢,就別吞獨食,有利同享,有虧共擔。老狐卻有老狐的想法。你老方要是讓我繼續(xù)承包呢,我會給你好處。你要不給我繼續(xù)承包,我再給你好處,不是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承包到最后一個月,方主管找了老板。方主管若不去找,老板也許不記得了。那么,下一輪承包便自動順延。方主管找了,老板對承包食堂的事顯得漠不關(guān)心,還有些不耐煩,說:“食堂承不承包,還用問我嗎?后勤的事,你拿主意嘛。”方主管被搶白了一頓,臉上不免尷尬,心里卻幾分暗喜。出了老板辦公室,方主管的心里已是有了主意。
承包期只剩下半個月,老狐不免焦急,幾次找方主管商量,讓他問老板的意思。老狐暗示方主管,還是合伙承包,合伙的內(nèi)容包括夜宵、點心、食堂從事的一切經(jīng)營。方主管嘴上敷衍著老狐,心說你想的是以后,怎么沒想到現(xiàn)在呢?
離承包到期的最后一周,方主管的絕招使出來了。工廠推出一項調(diào)查,對食堂的民意調(diào)查。這調(diào)查方案是方主管提出來的,更能向老板和經(jīng)理表白自己,承包食堂與他沒有關(guān)系。老狐這回被蒙在了鼓里,他怎么也沒想到,調(diào)查方案是方主管提出來的。
民意調(diào)查結(jié)果三天后出來了。結(jié)果在預(yù)料之中,百分之八十的員工對食堂不滿意。方主管將結(jié)果報給了老板,老板作出了收回食堂的決定。方主管通知老狐,老狐沮喪至極,問:“沒別的辦法嗎?”方主管搖搖頭。老狐知道大勢已去,無可挽回了。
老狐走出了玩具廠。老狐漂泊路上的又一回輝煌,至此書寫完畢。算了算,承包食堂一年,凈賺了七八萬。比跑摩的強,比打工更強。
食堂不包了,老孤又甩起大袖,自由自在了。人閑了,腦子不閑。老狐愛琢磨。就像時鐘,一刻不停。老狐想投資點什么。投資什么呢,老狐一時想不出來。浪子村處在瓢洲市郊,老狐把浪子村轉(zhuǎn)了個遍。開飯店、開旅館、開商店、開回收公司,老狐都想了,結(jié)果什么也沒開。后來,一個房客給老狐出了個主意:炒股!老狐搖頭:“炒股玩的是高智商,我肚里那點文化,玩不轉(zhuǎn)。”
此房客名叫王子輝,長得有點黑,寸頭,看上去有幾分匪氣。王子輝也在玩具廠上過班,后來炒股炒上癮,對工作沒了心思,被廠里炒了。王子輝也不在乎,反正玩具廠要搬走了。再說炒股賺錢比工資強多了。王子輝出了廠,便來老狐這兒租房,專心炒股。
王子輝嘿嘿一笑,問老狐:“你看我像有文化的人嗎?老子小學(xué)都沒畢業(yè),照樣炒股!什么事情看著難,學(xué)了就不難。”老狐說:“聽說股市風險很大呢。”王子輝笑了:“這句話是用來嚇唬窮人的。窮人扔個千兒八百的,入了股市,嗆不了幾口水,就淹沒了。有錢人呢,根本不當回事。就說我們浪子村,千葉廠的老板,你聽說了沒?去年隨便往股市扔了一百萬,不聞不問,今年年初股票一出手,回來了兩百萬。你老狐是窮人嗎?嘿嘿?!?/p>
老狐想,自己雖不是大老板,手里也還有點錢。比起老板,算是窮人。比起打工的,算有點錢了。老狐又想,投多少賺多少,這可是高回報。老狐便有些動心。老狐又去找方主管,了解王子輝的情況。方主管還住在老狐樓上,現(xiàn)在主動交房租了。女人客氣了一下,就收下了。那幾個湖南、四川仔也交了房租,八折。女人去要的。
老狐和方主管還是那么心照不宣。那層紙沒有捅破,就還是朋友。方主管證實,王子輝確是因炒股被廠里炒了的。當時公司出了通告,貼在通告欄內(nèi),全廠員工都能看到。方主管與王子輝也不熟,對王子輝知之甚少。
王子輝十分清閑,每天上午和下午各兩小時悶在房間里看電腦。其余時間到處耍,也常來老狐這兒喝茶。老狐好客,拿出茶具,泡上鐵觀音,兩人坐在沙發(fā)上,一壺接一壺。女人燒水,泡茶,也不插言。王子輝講股市,今天賺了,明天賠了,聽得老狐一頭霧水。到底是盈是虧,只有王子輝自己知道。王子輝說話喜歡拍后腦勺,盈了拍,虧了也拍,高興了拍,生氣了也拍。那寸頭像個皮球,被他拍來拍去的。王子輝說:“老狐,聽我的,你就炒基金,基金穩(wěn)賺不賠,連老頭老太太都在炒,你還怕啥?”老狐說:“那玩藝好學(xué)嗎?我擔心深奧呢?!蓖踝虞x笑:“深奧個屁,老子以前也不懂,以為深奧呢。后來跟著別人炒,才知道這玩意比麻將還簡單?!迸瞬欢垂?,但聽說過有炒股炒跳樓的,有炒股炒得賣房的。女人擔心老狐萬一炒股賠了,一家人吃不上飯,忍不住插了言:“還是別炒了,我們一大家人就靠老狐養(yǎng)活呢。萬一賠了,這幾張嘴縫上???”王子輝哈哈一笑:“基金沒有風險。我在基金上投了三萬,沒多久就賺了兩萬?!?/p>
老狐想,就玩基金吧,先放個萬兒八千的,練練手,盈虧不驚,輸贏能當。何況自己無事可做,不如跟著王子輝炒吧。女人對老狐一向是不管不問的,但這回,女人忍無可忍地干涉了:“干點別的吧,這玩意不是你干的活?!崩虾鼣[擺手:“怎么玩,我心里有數(shù),你不用擔心?!?/p>
老狐決定先從基金入手,先投一萬。老狐不懂這手續(xù)、那業(yè)務(wù),全權(quán)交王子輝辦理。王子輝給老狐辦了基金賬戶,交給了老狐。一個月后,老狐就賺了六百。老狐按捺住興奮,又觀察了一個月,基金又賺了七百。老狐樂了,劃拉一下,又投了兩萬?;鸸毁嶅X,老狐每月都有一兩千入賬。王子輝笑不自禁,說:“怎么樣老狐?玩基金,我保你只賺不虧!玩基金,就沒幾個賠的。”老狐有些想不明白,大家都賺,誰賠錢了呢?王子輝肚里那點文化解釋不了老狐的問題,拍后腦勺說:“有錢就賺,管誰給的呢?!蓖踝虞x接著又說自己炒股,說股票賺了不少,玩股票刺激,說賺就賺,說賠就賠,去得快,來得更快。老狐說,你到底是賺了賠了?王子輝說:“當然賺了。光賠不賺,我玩?zhèn)€逑!”
四個月后,老狐玩基金賺了近萬塊。王子輝又玩基金又玩股票,賺了五六萬。兩人天天喝茶,談股論金,像是遇到了知音,總有說不完的話,話題總離不開股票、基金。王子輝說:“老狐,要不你也玩玩股票,和基金玩法差不多,但炒股票效率更高,賺錢更快?!?/p>
老狐也有了玩股票的意思。問:“股票究竟怎么玩呢?”王子輝咕嚕一口,喝了水,說:“我開始投了兩萬股票,不到半年就賺了回來。我把本錢抽了回來,然后把基金和股票賺的錢全投在了股票上。反正是賺的錢,盈虧我都不在乎。結(jié)果呢,股票滾到了好幾萬,我也不提出來,都扔在里面,由它滾去。”
那個晚上,女人和孩子睡了。老狐沒睡,坐在沙發(fā)上琢磨。老狐喜歡在夜深時獨自思考,然后做決定。老狐泡上鐵觀音,喝了三壺,終于決定向王子輝學(xué)炒股。第二天,老狐找了王子輝,把身份證交給王子輝,然后跟著王子輝去銀行和證券大廳開戶,辦手續(xù),正式介入炒股。炒股了,就得學(xué)炒股知識。老狐天天往王子輝的房間里跑。王子輝房間簡陋,只有幾把木椅和一張破辦公桌。值點錢的,就是一臺手提電腦。王子輝一指電腦,說:“我天天就搗鼓這玩意,靠它過日子呢?!蓖踝虞x打開K線圖,讓老狐看。老狐看得眼花繚亂,問:“這是心電圖嗎?”老狐記得二嬸那年在醫(yī)院搶救時,小電視上也有這種圖,跳來跳去的。王子輝說:“什么心電圖啊,這叫K線圖,能看出股票走勢,看出股票的漲與跌?!崩虾褡采狭酥┲刖W(wǎng),把那些炒股手續(xù)都扔給了王子輝,說:“拉倒吧,我不學(xué)這玩意,你買什么我買什么,要賺一起賺,要賠一起賠?!蓖踝虞x嘿嘿地笑:“好好好,同甘苦,共患難。”
老狐在股市上投了三萬,然后天天找王子輝問股市行情。王子輝一會兒說漲,一會兒又說跌,反反復(fù)復(fù)。老狐不明白是盈是虧,也懶得深究。反正兩個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同進同退,榮辱與共。
個把星期后,王子輝告訴老狐:“股票虧了,我虧了四千多,你也虧了三千?!崩虾绷耍踝虞x卻不急,解釋給老狐聽:“股票下跌,并不意味著你虧了,股票上漲,也不意味著你賺了,只要你不出手,盈虧都不算數(shù)。一旦出手了,就成定論了?!蓖踝虞x講得唾液飛揚,老狐也沒明白虧沒虧。王子輝說:“現(xiàn)在是低谷,最好的辦法是再進點,一旦價格上揚,我們可以少賠點,或者賺一點。”王子輝講了半天,老狐總算明白了一點,又投了一萬。投了錢,老狐就耐心等待,等王子輝的好消息,等著拿錢。
歲月無華,時光如梭。老狐的日子除了炒股、炒基金,平淡無味,乏善可陳。老狐漸漸沒那么關(guān)注股票和基金了,去王子輝那兒已不如初時那么勤快。主要是去了沒用,看不懂,也聽不懂。說賺了,轉(zhuǎn)眼又虧了。說虧了,卻又賺了。到底是盈是虧,不靠譜兒。老狐索然無趣。與其每天跟著煎熬,不如等著看結(jié)果。那天王子輝從外面捧了個西瓜回來,往老狐桌上一扔,說:“請客!請客!”老狐想,王子輝又有好事了。老狐去拿刀,還沒拿來,王子輝一掌將西瓜破開了,說:“要什么刀?老子的手掌就是刀?!蹦闷鹨粔K西瓜,邊啃邊招呼:“吃,吃吃!”老狐拿了一塊,三棱八拐,啃了起來。王子輝說:“老狐啊,我們的股票漲了,我賺了五千,你也賺了三千多。”老狐沒表現(xiàn)出高興來。漲跌平常事,老狐已練就了得失平常心。王子輝說:“這次出手了,你的我也幫你出手了,錢都打你賬上了。”老狐這才流露出笑意來,說:“這玩意就跟逮老虎似的。你把它圍困在山里不算逮著,你把它裝進籠子里,那才叫逮著了?!?/p>
基金、股票交王子輝運作,說來老狐又是閑人了。老狐不能閑著,閑了就沒精神。每到下午,太陽偏西,老狐就在樓底的門口支一張桌子,泡上工夫茶,半躺在竹椅里,抽煙喝茶,看過往行人。住老狐樓上的房客們看到老狐會招呼一聲。時間容許呢,就坐下喝杯茶,聊聊天。
這日,有兩個房客過來,都是玩具廠員工。兩人邊走邊說話,爭來爭去。老狐和他們很熟,便招呼他們喝茶。兩人坐了下來。老狐燙了燙杯子,給兩人倒上。員工甲說:“老狐,我說幾句詩,你分析什么意思?”員工乙補充道:“我們剛買了六合彩,這是謎面。”員工甲背了一段話:“今期生肖頭最藍,綠波特碼最好找,特碼紅波出特碼,特碼落在紅頭家?!眴T工乙說:“這是詩,我們不懂。”“這算什么狗屁詩?”老狐切了一聲,背了一首唐詩:“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比缓笳f:“這才是詩,唐詩,叫《金縷衣》,聽說過嗎?”員工乙說:“沒聽過?!眴T工甲樂了,說:“哎呀老狐,你是真人不露相啊,沒想到還能拽兩句唐詩呢,果然是滿腹經(jīng)綸哦?!眴T工乙說:“老狐,你這能耐,不玩六合彩可惜了。我們肚里沒東西,看六合彩的特碼詩,頭上一句,腳上一句,總是讀不懂。”員工甲說:“老狐,你這么閑著,真的不如去玩六合彩。”兩員工把老狐說得飄飄然,很受用。六合彩老狐早有耳聞,但沒玩過。老狐說:“怎么玩的?”員工乙說:“一賠四十,要是中了,一百塊能賺四千塊?!崩虾f:“有人中嗎?”員工甲噗嗤一笑,說:“沒人中,誰還玩???我們廠至少有幾百人在玩呢?!崩虾徽f得心里癢癢的,便誠心地向兩人請教了起來。
數(shù)日之后,老狐去了尖角玩具廠對面的一個士多店。士多店比報亭大點,很不起眼,店里有香煙、酒、口香糖、快餐面、什錦菜,以及日用品等。士多店開在玩具廠對面,顯然是掙玩具廠的錢。只是士多店的商品少了些,不太豐盛。老狐想,小老板沒商業(yè)頭腦,玩具廠千把人,吃的喝的用的,就這點貨,哪能滿足了?
老狐錯了。老狐有所不知,這士多店名義上是店,其實是六合彩的收單點,靠賣彩票賺錢。玩具廠雖在搬遷,仍有千把員工,發(fā)展彩民很合適。飄洲打工者買彩票成風,手里有點閑錢,就想在彩票上撈一把,比在車間累死累活來錢快,來得輕巧。然而,六合彩的莊主們并非合法經(jīng)營,而是非法運作,牟取暴利,所以只能以士多店作掩護,悄悄賣彩票。村干部不止一次打擊非法六合彩,但都是一陣風,集中性地打擊一次,過去了。等六合彩又猖獗了,再打一次。莊主們和村干部玩老鼠逗貓的游戲,你進我退,你退我進,竟是相安無事。這些奧妙,老狐自然不懂,反而為士多店惋惜。士多店老板老狐熟識,以前在玩具廠包食堂,常來這幾買煙,只是買了東西便走,少有傾談,因而了解甚淺。士多店老板四十來歲,別人都叫他老滕。老滕講一口四川話,滿嘴都是老子老子的,口音很重,像吃多了鹽似的。老滕對老狐也有印象,見老狐過來,老滕問:“你不是玩具廠的嗎?”老狐笑笑:“是啊,現(xiàn)在不干了。”老滕哦了一聲,說:“玩具廠的人我認識好多哦?!崩虾鼏枺骸白罱势庇兄歇劦膯??”老滕說:“有啊,中獎的人多著呢,中小獎的多,中大獎的少。”兩人隔著柜臺,聊起了六合彩的玩法。老滕講了怎么玩法,講了中獎的事,講玩具廠誰誰誰中了多少,說得老狐心里撞著一頭小鹿。老狐掏了五十,買了碼。老滕贈送了老狐一張馬報,說:“馬報兩塊錢一張,你買得多,我就免費送你了。這上面有提示,你去猜答案。”又說逢周二、周四晚上九點開獎,提醒老狐別忘了。老狐拿著馬報,看不出個頭緒來。老狐能背唐詩不假,當兵時自學(xué)了??蛇@些狗屁不通的詩,老狐看不懂。老狐把報紙卷起來,往茶幾底下一扔。不猜了。中就中,不中拉倒。老狐不像玩具廠那些員工,走也談,坐也談,把那幾句破詩當天書,字斟句酌,一個個快成彩票專家了。
周二晚上九點,老狐又去了士多店,門口站了十來個人,在等著開獎。九點一刻,開獎結(jié)果公布了。沒中的人多,便后悔當初本想買特碼號的,后來遲疑了。也有中了的,很少,金額也不大。畢竟有點收獲,仍喜不自禁。老狐也中了,中了八十,凈落三十,有點興奮。老滕說:“老狐啊,我看你運氣好,第一次買碼,就中了,手氣不錯。堅持玩下去,你能賺大錢?!崩虾醋约旱氖?,沒看出手氣來。老滕說:“趁手氣好,再買點?!崩虾@次買了一百。
老狐的運氣確實不錯。王子輝那邊也傳來好消息,股票漲了?,F(xiàn)在要是出手,能賺個萬把。王子輝問老狐出不出手,老狐也不知道該不該出手,反問王子輝出不出手。王子輝說:“我想再等等,看那勢頭,還有得漲?!崩虾f:“我隨你的趟,你走我走,你停我停?!庇值攘藘商?,股票出了手,王子輝賺了四萬多,老狐賺了兩萬。老狐開始領(lǐng)悟到股票的可親可愛了,學(xué)著王子輝,把賺來的兩萬又投進了股市。王子輝說:“最近基金、股票都在漲,勢頭看好。老狐,不瞞你說,我投在股票、基金上的錢快二十萬了?!崩虾劬Ρ牭孟衽Q郏莺莩粤艘惑@。沒想到股票這玩意,不打風不淋雨,來錢這么容易,而且快。老狐思慮再三,把家底都搬出來,往股市里又投了五萬。老狐算了算,一共在股市里投了快十萬了。
看來,老滕說得沒錯?;饾q了,股票漲了,彩票中了。老狐的好運,撲面而來。人沒有一輩子走運的,趁著現(xiàn)在運氣好,多玩他幾把。老狐不像玩具廠員工,在老滕那兒可憐巴巴的,只花個十塊八塊。老狐玩大手筆,剛開始是幾十塊,慢慢就玩到了一千,把老滕樂得滿臉蜘蛛網(wǎng):“格老子的,你老狐好好運哦,中大獎了,要請客的。”老狐滿不在乎地笑笑。老狐也知道,一千塊投進去,或許就扔水里了,贏的概率非常渺茫。但老狐堅信,這就跟撒網(wǎng)捕魚一樣,網(wǎng)撒得越大,捕魚的概率就越大。只要中了一筆,一比四十,一千塊就能賺回來。這個頑強的信念支撐著老狐的彩票夢。老狐一次比一次出手大方,算了算,扔在彩票上的錢一萬多了。
老狐做過好多次夢,夢見基金漲了,股票漲了,彩票中獎了。最離奇的一次是,老狐夢見自己彩票中了大獎,一萬元的彩票得了四十萬大獎。醒來后,老狐連說好夢。
女人卻說夢是反的。夢到棺材,才能發(fā)財;夢到大便,那是黃金。老狐的這個夢,到底昭示著什么呢?女人不敢想,也不敢問,就埋在心底了。事情就這么湊巧,女人的擔心竟成了現(xiàn)實。先是老滕的士多店被查封了,后來是一場小官司悄然蟄伏。這是老狐無論如何沒想到的。
那天女人說,房子快到期了,讓老狐催房東過來。女人說高低不包了。老狐也不想包了。玩具廠在搬,馬上又要搬走幾個車間,員工更少了。老狐給老光棍打了電話。老光棍說:“哎呀老狐,我正忙呢,孫子要考初中,我哪走得開啊?要不還包給你們廠吧。”老狐說:“不包了。你就是不要錢,我們也不包了,我們廠搬到連云港去了。”老光棍拖到了承包期,才來浪子村。老光棍樓上樓下走了幾趟,房間空了不少。老光棍下了樓,笑瞇瞇地問老狐:“要不降點房租,再續(xù)簽兩年?”女人說:“包個屁,錢都讓你賺了,我們虧了好幾萬。”老光棍說:“你們是大廠,虧點算什么?!崩虾o老光棍斟了杯茶,說:“你當了個甩手掌柜,白拿房租,你知道我老狐虧了多少?”老光棍笑了:“你怎么會虧呢?不是玩具廠做宿舍嗎?”老狐不搭房東的茬,說“開始那兩年還不錯,房子能租出去,我還能賺點。續(xù)了合同后,形勢急變。玩具廠員工走了一半,房子也空出一半,你說我虧不?\"老光棍笑嘻嘻地說“錢賺前面了,后面虧點算什么?”老狐覺得和老光棍說話很無趣,擺了擺手說:“別說了,退吧。”
這棟樓老狐租了六年。六年了,破損在所難免。老狐為了增收,對房間做了改造,墻上打洞,地上開槽,門上釘板,窗戶釘條。老光棍說:“我好好的樓租給你的,你弄成這個樣子?!崩虾f:“啥意思?”老光棍說:“破損的地方給我修好,改造的地方給我恢復(fù)。否則,我要扣押金。”老狐說:“改造的地方,你自己修,修理費從押金里扣。自然破損的地方,你不能扣押金。”老光棍說:“什么叫自然破損?只要破損了,你就得賠償。你不修好,我押金不退?!崩瞎夤髦v了蠻理。老狐粗著嗓門說:“人過了幾年,還顯老呢。你一破樓,幾年過來,還有不破的?這樣好了,改造的地方我來修,破損的地方與我無關(guān)?!崩虾匣鹆?。老光棍說:“你不在墻上打洞,別處的墻會裂嗎?你不在地上開槽,墻角磚頭會碎嗎?還有,水管壞了,水池歪了,這些你都要修好?!崩虾幕馃搅四X門,撈起袖子,一把拽過老光棍,當胸就是一拳。老狐寶刀未老,出拳很重,把老光棍震退了好幾步,倒了。老光棍沒料到老狐會動手,坐地上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指著老狐說:“你有種!你大概是不想要押金了?!崩虾€在氣頭上,走過去,在老光棍的屁股上踢了一腳,說:“你大概不想要這棟樓了。”后來女人聽到了吵鬧,趕緊把老狐拉開了。
老狐這一拳一腳惹麻煩了。老光棍是本地人,撥了一個電話,一小時后,老光棍住在泊中的兒子帶了三個街痞,興師動眾地來了。以老狐的身手對付這三四個人,或許不至于吃虧。但老狐怕殃及家人,便收斂了些,支了幾招,自己也挨了些拳腳。后來女人沖過來,護著老狐,幾個街痞才收手。老光棍捂著胸口,又捂著腰,一會兒說這兒疼,一會兒說那兒疼。幾個街痞噻著要老狐帶老光棍去醫(yī)院檢查。老狐明知是敲詐,忍了,說:“你自己去看吧,藥費我擔著。我有押金在你那兒,還怕跑了不成?”
老光棍當晚去醫(yī)院做了檢查,花了七八百,什么也沒查出來。回來后,老光棍讓老狐交出房子,立即搬走。老狐說搬走沒問題,押金退給我。老光棍說可以,押金只退兩萬,多一分都沒有。一個要退房,一個要退錢,兩人又吵上了。老光棍的兒子發(fā)了狠話:“給你十天時間,不退房,我來轟你走!”老狐看看老光棍的兒子,長得精瘦,卻一臉霸氣。心想,要是單挑,老子揍你個不能自理!
女人擔心,問老狐:“怎么辦?合作了六年,錢沒賺多少,還惹了一身騷。”老狐斜也了女人一眼,說:“怕什么?他敢少我一分錢!”女人說:“這是人家的地方,我們?nèi)遣黄稹!崩虾f:“我就不信,瓢洲就沒有說理的地方?”第二天老狐打聽到了律師。律師姓楊,律師事務(wù)所在浪花村。老狐騎上摩托,去浪花村,找到了楊律師,把情況仔仔細細說了。楊律師問他有押金收條嗎?老狐說當然有,保存六年了。楊律師建議,既然案情很明了,可以直接向法院起訴。
老狐又找了老光棍一次,老光棍堅持只退兩萬。
老狐征求楊律師的意見。楊律師去找了老光棍,想調(diào)解。老狐的意思,只要退到三萬五,就不打官司了。老光棍不答應(yīng),說最多退兩萬五。老狐請楊律師寫了個訴狀,交到了法院。又請楊律師為他辯護。楊律師滿口應(yīng)承了下來。
第一次開庭,老狐跟著楊律師去了。老狐這是第一次進法庭。莊嚴、肅穆、威武。法官高高地坐在法庭上,庭內(nèi)鴉雀無聲,老狐甚感震懾。老光棍也請了律師,且和楊律師熟識,見面就打了招呼。開庭之前,兩位律師先站在外面嘀咕了一會兒。開庭了,雙方律師先陳述了事由及觀點。原告楊律師出示了押金收條。被告律師也出示了房屋的照片,墻上鑿了洞,地上開了槽,墻裂了縫,墻角碎了磚,然后闡述理由,說明房子的破損完全是由改造引起的。楊律師因為沒做這方面的調(diào)查,對節(jié)外生枝的案情一時答不上話來。接著,法官進行調(diào)解。被告律師主張扣除破損、改造的修理費,扣除醫(yī)藥費,再扣除老狐動手打人給房東帶來的名譽損失、心理傷害等費用,應(yīng)退還原告押金兩萬五千元。老狐剛要反駁,法官警告,不準擅自插話。老狐把話咽了下去。被告說完后,法官讓原告表達意愿。楊律師對老狐說:“這些情況,你事前沒說,你自己來回答吧?!崩虾行┘樱瑒傉f了幾句,法官制止他,說話要注意方式,不要相互指責,注意語速,不能快,要一字一句地說。老狐便學(xué)著被告律師,像作政府工作報告似的,一字一頓地說話,憋得好難受。老狐堅持自己的觀點,要求退還押金三萬五。最后法官宣布休庭。
回到律師事務(wù)所,老狐問楊律師怎么辦。楊律師說:“法官建議我們先調(diào)解,如果能調(diào)解,就不用打官司?!崩虾f:“能調(diào)解嗎?”楊律師說:“我和對方律師是朋友,朋友怎能對簿公堂?我和對方律師商量了,退兩萬八押金,如果你愿意接受,我們就庭外調(diào)解?!?/p>
后來老狐接受了楊律師的建議。與其白花律師費訴訟費,不如庭外調(diào)解。調(diào)解時,老狐和老光棍據(jù)理力爭,各執(zhí)己見。最后,老狐誠懇地說:“我是農(nóng)民工,在異地他鄉(xiāng),靠出賣體力血汗掙點錢容易嗎?你光棍一條,獨享一座樓,不動胳膊不動腿,月月有錢賺,你就不能讓一點嗎?”對方律師聽不下去了,插上話來,說了一番挺令老狐尋味的話“別把自己說得那么苦。誰讓你們往瓢洲跑的?有人請你們來嗎?一個農(nóng)民不種地,就像一個學(xué)生不讀書,一個軍人不扛槍。背著農(nóng)民工的稱號往城里擠,背著弱勢群體的身份去吶喊,那是你們自愿的。不要搖尾乞憐,不要換取同情。再說你們可憐嗎?家里種著地,再出來掙份錢,兩份收入,城里人哪能比得上你們?當然,這和本案無關(guān)?!睂Ψ铰蓭熀髞斫忉屨f,他說這些話是有原因的。他看到很多農(nóng)民工在城里花天酒地,而置鄉(xiāng)下父母和子女于不顧時,他曾經(jīng)憤怒過。所以說了這番話,也就不奇怪了。老狐被一頓搶白后,瓷在了那里,無言以對。老狐的父母也在鄉(xiāng)下,家里的地也半荒不荒的。楊律師打著圓場,說話題別扯遠了。最終,雙方商定,退還押金兩萬九千五,老狐在一周內(nèi)搬走。事情就這么定了,老狐把整棟樓退給了老光棍。
有道是:物極必反,否極泰來。人太順了,波折就來了。老狐在股票、基金和彩票沖到一個又一個新高之后,迎接老狐的便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先是股市被颶風掀到了谷底,遲遲爬不上來。股市本來就像個酩酊大醉的酒鬼,一路走來,歪歪扭扭。這回,它從高空重重摔了下去,摔到了谷底。接著,彩票也不行了,賠多賺少。算一算,老狐也虧了萬把。只有基金沒有虧,但賺得也少。
最讓老狐心焦的,是股票。股票像頭死牛,再抽鞭子,它也不動。老狐的心像掉進了油鍋里,天天要王子輝想對策。王子輝摸著寸頭,黑著鍋灰臉,一口一杯茶,說:“急什么急?老子就不信它不反彈了。它就是一頭豬,喂飽了還哼兩聲呢。老子再喂它一萬塊!”老狐不跟他走了,一分沒投。老狐看股票就是一頭死豬,別說喂食,就是喂藥,也救不活了。
老狐變得焦躁起來,如一頭發(fā)情的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母豬發(fā)情了,會用嘴巴拱圈蹭墻。老狐焦躁起來,就成天在浪子村的街上逛,要么就拿起無辜的口杯酒杯往地上摔。王子輝皺著眉頭說:“你就是放火把樓燒了,股市也不會火。\"老狐懂這個理,股票玩的就是心跳。你不能斗氣,要做到閑庭信步,寵辱不驚,像個大方之家,才能穩(wěn)操勝券??衫虾褪抢虾粋€平頭百姓,哪能成得了方家。他像一架轟炸機,在股票的頭上盤旋。
第二天,老狐又找王子輝,王子輝說又跌了。第三天,再問,王子輝已沒了豪言壯語:“這回怕真成死豬了,再等等吧?!崩虾嘀?,好像王子輝欠他錢似的,有點不耐煩了,說:“肯定沒戲了。它又不是鳥兒,掉到谷底還能飛上來。它是一頭豬,摔到谷底,爬都爬不上來!”王子輝說:“什么叫炒股?炒股是要冒風險的,越是關(guān)鍵的時候越要冷靜嘛?!崩虾睦锾責?,說:“冷靜個屁,你幫我出手算了?!蓖踝虞x睜大眼睛,認真地說:“你真的要出手?你想好了,這個時候,要是出手,你就真的虧了!老子不出手,再等等,現(xiàn)在出手就等于扔錢啊?!崩虾f:“不出手不是虧得更多?賣了算逑!”王子輝說:“你老狐也幾十歲的人了,走南闖北見的世面不少,這點承受能力都沒有啊?不就是十來萬嗎,全扔了又怎樣?”老狐蔑視王子輝一眼:“你以為我老狐是大款?。课覓甑目啥际茄瑰X,容易啊?”王子輝忽地笑了,說:“老狐啊,你蒙別人還能蒙得了我?你承包玩具廠食堂,是為人民服務(wù)?。恳荒隂]弄個十來萬,鬼才信哪?”老狐像被人點了穴,口氣軟了:“承包當然要賺錢,但不多,比打工好點,幾萬塊錢而已?!薄澳阗嵍嗌訇P(guān)老子鳥事?逮住機會不賺你是傻冒???”王子輝眨了眨眼睛,說:“好比這股票,誰不想賺啊??稍捰终f回來,該賠也得賠。股市就這樣,大家都賺錢,總有人賠嘛,政府又不會往里面投錢?!崩虾€(wěn)了穩(wěn)情緒,問王子輝:“那你說,現(xiàn)在怎么辦?”王子輝說:“等!股市玩的是耐性,誰有耐力,誰就贏!越是低谷,越不能氣昏頭。股市和人一樣,沒有背運一輩子的,也沒有走運一輩子的?,F(xiàn)在背運了,沒準過兩天就時來運轉(zhuǎn),鴻運當頭呢!”
王子輝一番理論,老狐也只好聽之任之了。如果非要出手,肯定是大出血。老狐也疼得慌。老狐心里有壓力,仿佛大病一場,茶飯不思。女人看了心疼,安慰他:“虧就虧了,別再虧了身體。有個好身體,才能掙錢嘛?!崩虾吡艘宦暎骸罢f得輕巧,錢那么好掙?我都奔五的人了,去哪兒掙錢?”女人說:“再撐幾年,孩子大了,能掙錢了,你就坐家里享清福。
不久,老狐父親病了,急著要用錢。他找王子輝,想將股票里的錢提出來。王子輝一見老狐,哈哈一笑,說:“啥想法?”老狐說:“家父有病,急著用錢。你把我股市里的錢,都提出來吧。”王子輝斂了笑容,說:“現(xiàn)在不行,現(xiàn)在無論如何不能出手,出手你就虧大了?!崩虾届o地說:“虧多少?”王子輝說:“只剩萬把了?!崩虾蟪砸惑@,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說:“我投十萬,就剩這么點了?不可能!”王子輝瞇著眼,嘿嘿干笑,說:“我虧得更多呢,都虧十六萬了。老狐,你以為股市是我開的,想賺就賺,想賠就賠?這玩意誰能控制啊,就是美國總統(tǒng)、英國女王也控制不了啊?!崩虾f:“它就是一只狼,也不能一下吞了老子八九萬吧!”王子輝嘿嘿地笑:“你以為它會和你客氣哩,它比狼兇多了。別說虧了八九萬,八九百萬,八九千萬的都有!”老狐說:“能不能撈點回來?”王子輝奸笑著說:“操!你當股市是游戲???能撈回來還用你說?我傻冒啊?!蓖踝虞x從椅子上站起來,摸著肥厚的下巴,說:“出不出手你決定,如果出手,只剩萬把。不出手呢,就先耗著。但短期內(nèi)股票不會反彈?!崩虾宦犨@話,心里沒了底。與其耗著,不如出手算了。虧了的,自認倒霉吧。遂下了決心:“出手吧?!蓖踝虞x五大三粗的指頭在電腦點擊了幾下,老狐的虧損就成了現(xiàn)實。女人嘮叨說:“到底是虧是盈,全他王子輝說了算,你啥都不懂。說不定他就賺了你的錢呢?!狈街鞴芤策@么說。老狐自知吃了啞巴虧,也無可奈何。
老狐回了老家,幫父親治了病,又馬上返回瓢洲。他不會離開飄洲。他有雞一樣的翅膀,就準能漂起來。他也相信,瓢洲總有他一席之地。眼下,老狐又在瓢洲漂著了。他離開了浪子村,漂回了火車站。接下來做什么營生,老狐還沒想好。不過路是人走出來的,老狐漂泊這么多年,相信下一個機遇一定會在某個路口等他。
作者簡介:
何正坤,筆名何尤之,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2007年,作者開始純文學(xué)小說創(chuàng)作,先后在《四川文學(xué)》《時代文學(xué)》《清明》《海外文摘》《鴨綠江》《山東文學(xué)》《陽光》《西北軍事文學(xué)》《雨花》《綠洲》《創(chuàng)作與評論》《讀者》《安徽文學(xué)》等雜志上發(fā)表小說、小小說、散文、詩歌等二百余萬字,出版有短篇小說集《真水無香》、中短篇小說集《金店十二釵》、小小說集《麥色浪漫》等,曾獲中國工業(yè)文學(xué)獎、大地文學(xué)獎等。
特約編輯:紅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