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柳亞鵬,北京外國語大學博士研究生,講師。
引用格式:柳亞鵬.奧運解說新場景下的話語樣態(tài)與生產平衡——以 2024 年巴黎奧i[J].西南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5(1):81-90.
2024年巴黎奧運會在法國人對于未來的想象中落下了帷幕。本屆奧運會中國大陸地區(qū)轉播商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和咪咕體育制作并轉播了包括開閉幕式以及全部32個大項的7294場比賽。相關媒介內容通過央視各電視頻道、央視頻APP、咪咕網頁以及客戶端等轉播機構和社交平臺傳播到國家的各個角落,共同構筑了關于巴黎奧運會國人的全景記憶。
在這些內容中,體育解說員不僅承擔著梳理比賽脈絡、描述比賽實況的任務,其解說文本所建構的媒介敘事,還幫助觀眾理解賽事、感知賽場。他們對奧運比賽傳播進行全方位介人和干預,掌握著奧運特殊的解釋權。以中國大陸地區(qū)的兩家轉播機構為例,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此次派出19名解說員去往巴黎前方,轉播橫跨CCTV1、CCTV5等4個電視瀕道以及央視網、央視頻等新媒體平臺。而咪咕體育則組建了規(guī)模龐大的百人解說團隊,在中國移動旗下的咪咕網絡平臺服務于賽事內容的配音和解說。兩個平臺的解說員關于奧運的敘事策略對于大陸地區(qū)觀眾的輿論引導、議程設置、觀賽體驗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解說員的解說話語,被看作一個有著統一符號表意功能的文本,是符號學研究路徑下奧運解說的絕佳研究對象。其所表達的內涵及其表意形式容易在奧運傳播研究中被忽視。本文試以在巴黎奧運會期間,大陸地區(qū)的兩家轉播商旗下解說員的解說話語以及部分民間話語文本(如微博熱搜詞條)為研究對象,以符號學視角對本屆奧運會中國大陸地區(qū)的體育解說新挑戰(zhàn)加以分析。
一、誰在說一一精英話語文本的進一步式微
1951年,張之與陳述對蘇聯男籃與上海男籃交流比賽的解說,標志著新中國體育解說事業(yè)的誕生。1],主流媒介一直掌握著體育比賽的解讀權。主流媒體人負責比賽本身解讀的同時,也負責為新中國體育塑造價值、建構敘事。其中很多聲音伴隨體育比賽的傳播成為了中國體育發(fā)展歷史中具有時代烙印的國民記憶。由于當時體育解說員及其所服務的體育媒體對于比賽信息的壟斷,以及國民普遍的體育認識水平不足,曾經的解說員們對于比賽有著“定義權”。
福柯認為,“話語構成過程受制于一組匿名的歷史規(guī)則。它決定著語言、觀念如何相互交換等話語活動”[2]。隨著體育轉播在中國超過70年的發(fā)展、賽事資源不斷增加,體育解說員發(fā)展出了一套較為成熟固定的“精英化”敘事邏輯和話語文本。但隨著互聯網技術發(fā)展,體育賽事信息變得易于被普通觀眾獲得,其中一部分體育觀眾被培養(yǎng)成為對于比賽有著獨特鑒賞能力且數量龐大的“趣緣”群體。他們不僅具備體育賽事信息的收集、整理能力,還能夠通過自己的體育知識結構,經由互聯網“趣緣”群體加工,在社交媒體場域形成一種有別于精英話語文本的民間話語文本,挑戰(zhàn)“精英化”敘事話語。其中部分人更是不滿足于只接受媒體所提供的精英化的敘事和價值判斷,他們在網絡社交媒體場域成為意見領袖,承擔起解讀體育事件,糾正官方解說錯誤,重構體育比賽敘事的作用。一般看來,奧運觀眾對于比賽的解讀與重構,分為兩個部分,即對于“精英視角”的消解和對于“精英話語”的反抗。
(一)“精英視角”的消解
在傳統媒體時代由于對于比賽信息的壟斷,傳統媒體解說員對于比賽有著無可爭辯的“定義權”。作為退役競技精英的解說嘉賓更是解說文本合法性的天然保障。比賽解說文本通常大量出現對比賽的定性評價以彰顯專業(yè)性。然而,奧運轉播所輻射的龐大觀眾群體并非深度體育賽事消費者,無法對“精英視角”的體育解說建立共通意義空間,他們的關注重點側重于解說員情感是否恰當,用詞是否稱心。樸素的情感驅使他們希望解說員可以多鼓勵運動員,提供溫暖、善意的觀賽情緒體驗。以體操、跳水等熱門項目為例,包括奧運冠軍在內的部分解說員對于中國選手的專業(yè)點評在網絡空間常常得到“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批評。網絡空間的趣味解讀、花絮議題則受到網友的追捧。解說員作為行業(yè)內部專家的“精英”式解說,正在逐漸被以體育賽事觀看者視角的“民間”視角消解。
英國學者赫伯迪格說:“風格是一種作為與正常相對的異類的存在偏移”[3]。在巴黎奧運會中,霹靂舞、沖浪、自由式小輪車、滑板等項目作為新興運動項目首次或第二次加入奧運,在被奧運主流文化收編后,其運動本身的專業(yè)術語如何進入大眾文化,成為解說員需要面對的問題。在央視的解說中,亞文化項目解說員習慣把運動中使用已久的英文專有名詞進行漢化。而咪咕的解說中,生長自民間的小輪車玩家解說員直接采用了如tailwhip,doublebar等小輪車項目的原生詞匯,并輔以簡單的動作解釋。這樣的解說文本無疑引發(fā)了一場關于亞文化風格的話語權爭論。當大量的英文詞匯出現在解說文本中時,中文觀眾由于缺乏相應的英文文化背景,往往難以適應,從而引發(fā)觀眾新一輪的“文化休克”。在無法給予觀眾對比賽的足夠認識,只滿足了解說員對于專業(yè)性的需求后,這種缺乏項目推廣普及價值,且“洋味十足”的解說同樣被認為是高高在上的“精英視角”內容,并不被大眾接受。
應該認識到,奧運新興運動項目作為亞文化運動,大多產生于戰(zhàn)后的西方,其項目內蘊著反抗主流意識形態(tài)、建構多元社會的時代意涵。但在奧運主流文化對其進行商業(yè)和意識形態(tài)的雙重收編后,解說文本符號的重新賦義變得尤為重要,需要避免因文本符號風格化而導致語義窄幅,而被大眾揚棄。
(二)對“精英式表達”的反抗
除了消解精英視角外,對“精英式話語”的反抗則更為直觀。2020年東京奧運會被大眾追捧的“神仙解說詞”在本屆奧運會轉播中遇冷。體育賽事的觀眾和解說員們似乎同時厭倦了將詩意語言在奧運賽事中集中呈現。這中間除了有解說員對于比賽播出安全的考量變化因素外,還有更為重要的內生動力,即解說員對于信息傳遞的可達性要求的變化。古詩語言符號并非直接指向比賽畫面,即能指與所指無法直接對應,而需要借助觀眾自身對于古詩的理解來完成連接,達成“神話”效果。面對數以億計的電視和網絡觀眾,詩意語言固然可以讓解說充滿文藝氣息,但是那些“詩化”的解說語言,尤其是比賽進行過程中直接對于古文或古詩的引用,大大增加了觀眾對于體育比賽本身的理解難度,阻礙了體育解說中信息的有效傳達。
我們可以認識到,無論是精英視角還是精英式表達的式微,最重要的原因是社交媒體用戶基數的不斷發(fā)展,觀眾作為賽事欣賞和表達的主體身份在不斷加強,相對應的,是解說員的權威身份在不斷地被消解。在符號表意過程中,身份不僅是表達必須,也是接收符號文本的基本條件[4]。對于解說員的講述者身份的疏離以及對于自身表達主體身份的確認,會讓民間表達者在奧運觀賽時自我進行“議程設置”形成意見領袖,反抗官方解說的議程。一些生動的民間表達在社交媒體的推波助瀾下比精英式表達有更廣泛的傳播。
二、向誰說——觀眾“體裁期待”對于解說員的反作用
體裁是文本與文化之間“寫法與讀法的契約”[5],體裁期待指的是符號文本接收者按照文化賦予的某種慣性對文本解讀方式的期望。體育解說文本往往是一個述評結合的符號集合,在評論部分受到不同背景觀眾意識形態(tài)所帶來的“體裁期待”審視。
在奧運解說中,解說員所采用的解說策略與奧運觀賽觀眾緊密相關。奧運轉播面對的往往是一個體量巨大、結構成分復雜的觀眾群體,解說員除了在日常解說中需要考慮的故事鋪排、信息傳達、觀點提純等解說技術之外,還需要將賽事觀眾的心理需求、體育認知水平、情感表達方式等要素考慮在內,并將這些要素作為賽事解說策略的重中之重。而這些觀眾體裁期待的形成,往往跟民族主義情緒、女性主義思潮、體育迷群文化心理三個方面息息相關。
(一)民族主義情緒對解說的要求
在中美關系充滿不確定性的國際背景下,中美在國際事務各個領域的對抗也被帶入體育領域。本屆奧運會賽前,美國反興奮劑機構(USADA)對中國運動員的蓄意抹黑在海外掀起極大反響,而中國運動員在法國備賽期間遭遇不公平的藥檢同樣在中國網絡引發(fā)輿情。這些事件以及隨之產生的與情,奠定了奧運賽事期間中美對抗性敘事的基調,并且貫穿始終。在奧運期間,包括中國運動員潘展樂告狀受到西方運動員輕視,美國等國家游泳運動員游泳后面部顏色的興奮劑質疑,中美金牌總數之爭等事件,都將中國體育觀眾的民族主義情緒一次次點燃,并在中國的各個社交媒體平臺上引發(fā)熱烈甚至激進的討論。
民族主義情緒主要表現為對于中國運動員成績的鼓勵、支持,對于外國運動員的嘲諷、敵視,對于外國運動員成績的質疑、漠視等。觀眾通過媒體平臺實時彈幕評論和社交媒體抒發(fā)相應情緒,部分情緒經過網絡營銷號或行業(yè)意見領袖推波助瀾,發(fā)展為網絡輿情,進而裹挾更多人對于網絡視頻切片或相應關鍵人物言論進行討論。個別言論甚至是帶有民粹主義色彩的人身攻擊、網絡暴力。
這些網絡言論直接影響著解說員,一旦解說員的解說無法滿足觀眾高漲的民族情緒期待,社交媒體便會出現部分觀眾的批評言論,而轉播平臺會以查找關鍵詞形式收集網絡關于解說員的反饋言論,對解說員形成監(jiān)督壓力。同時,解說員作為解說文本的生產主體,會一定程度上受到網絡民族主義議題的吸引,期待以解說文本創(chuàng)作進行回應,形成一種解說員與網絡輿情的特殊互動關系。
奧運會是民族主義滋生的溫床,這與奧運會創(chuàng)立伊始,法國人顧拜旦對于本民族借助奧運提高政治地位的訴求息息相關[4],法國學者蓋甘稱奧運創(chuàng)立的精神與奧運實踐之間存在“顧拜旦陷阱”,即通過體育實現和平的非政治化愿望與將體育作為權力的原始工具之間的悖論[5]。如何沖破“顧拜旦陷阱”,需要建立一個突破體育西方中心主義的全新的多元格局[,在國家主體層面需要體育與外交的協調合作。而在大眾主體層面,體育賽事的媒介呈現,尤其是解說員的話語意識形態(tài),深刻又廣泛地影響著民眾對于奧運會的觀點與態(tài)度。
(二)女性主義情緒對解說的審視
本次奧運會轉播中另一種顯著的觀眾敘事體裁期待,是日益高漲的女性主義表達需求。本屆奧運會是第一屆男女比例達到平等的奧運會,巴黎奧組委也在奧運轉播的全過程中時刻展現著女性主義精神。在國內,女性議題的相關探討日漸多元化,話題熱度不斷上升,在賽場轉播中表達對女性運動員的支持。在社交平臺中強調女性的頑強、堅韌、力量,逐漸形成當下傳播環(huán)境中廣受歡迎的敘事模式。從性別角度來看,中國女子運動員在世界賽場上取得了較男運動員更加優(yōu)異的競技成績[5]。在奧運會舉辦期間,女性主義與愛國主義敘述互相復合、疊加,形成了奧運這一特殊表達場域下的新的敘事期待與敘事沖突。
“楊毅化妝門”便是這一敘事沖突下的典型案例。巴黎奧運會女籃小組賽A組中國女籃的首場比賽中,解說員楊毅提問前女籃國手陳楠:“你們當年打比賽化妝嗎?”該問題在網絡輿論場上迅速引發(fā)爭議,“咪咕女籃解說爹味”詞條沖上微博熱搜第三、“女籃解說打球化妝”沖上微博熱搜第八。批評主要集中在楊毅作為男性解說員在比賽解說中有意標出了女性運動員化妝的事實,是對于女運動員化妝打球行為表達質疑或不當評價。事件通過微博等社交平臺發(fā)酵,繼而演變?yōu)閷τ跅钜惚救说牡种坪吐曈?,而楊毅隨后也終止了其他奧運比賽的解說工作。
女性主義的敘事期待與相關與情在當下的體育比賽解說討論中逐漸成為新的焦點性議題,更加頻繁地出現在熱搜榜單內,對體育解說員提出了不同以往的工作要求。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在當下媒介環(huán)境中,新媒體技術的快速發(fā)展增強了女性主義話題的傳播效力,提升了女性主義思潮的影響力[7]。同時,隨著女性體育迷群體的壯大,女性在體育領域的主體意識建構不斷加強,通過更廣泛的體育參與強化權利認知[8],對傳統敘事下男性主導的體育領域話語權形成一定沖擊,也呼喚著全新的體育性別敘事模式與敘事審美。
奧運轉播面對著有別于其他體育賽事的更廣闊的觀眾量級,大量非體育日常關注群體加人討論,當他們帶著自身的生活經驗與趣緣意識形態(tài)進入體育內容消費場域中時,解說員的修辭表達對其既顯得新鮮,也具備一定審美風險。解說文本缺乏斟酌,就有可能產生價值抵觸和應激聯想。在人人手持麥克風的媒介環(huán)境下,這種價值沖突會迅速提煉出觀點,迅速通過各種傳播方式擴散、發(fā)酵,最終直接影響到解說員話語策略選擇,甚至引發(fā)足以左右解說員崗位存續(xù)的輿情。
另一方面,如果解說員的解說文本能夠與時俱進、提煉更新,彰顯了新時期的女性主義敘事精神,則更容易在社交媒體收獲觀眾的正向評價。如本次奧運會女子鐵人三項比賽中,央視解說員對于女性自由意志的贊揚式表達,“你沒有資格去限制女孩子應該做什么,該成為什么,她們就應該是百花齊放的”“她們的身體是用鋼鐵澆鑄的,她們的脊骨里被刻進了勇敢,她們的血液里被融進了自由”“今后形容姑娘們的詞匯不光是年輕漂亮,還有勇敢!還有自信!還有強健!”一詠三嘆,反復強調,代替觀眾抒發(fā)出了觀賽后的感動與敬意,也生動地塑造了新時代我國女性運動員乃至女性群體自信強健的嶄新媒介形象,取得了良好的輿論反饋。
(三)飯圈文化對解說帶來的困境
飯圈文化發(fā)軔于日韓的偶像工業(yè),在我國肇始于 2005 年的《超級女聲》比賽[9]。而在隨后的十年間,體育明星由于健康的形象、勵志的性格特征和職業(yè)屬性,同時也由于體育報道的娛樂化[10],飯圈文化蔓延到體育界,“粉絲們”的追捧對象從演藝明星、唱跳偶像溢出到體育運動員。雖然“追星”對象發(fā)生變化,但是方式和心理并未改變:粉絲群體會通過網絡自組織形成的粉絲社群,積極參加運動員的比賽觀賽、線下應援、網絡空間集體發(fā)聲等方式,為自己的偶像爭取更多的關注和曝光度。
研究者普遍認為“粉絲文化”誕生的溫床是迅猛發(fā)展的互聯網產業(yè),正是互聯網的社會組織動員功能讓前偶像時代散落在各地的原子化的粉絲得以聚集,形成強大的社會資源調動能力。他們在網絡空間具有巨大聲量,并且將這種影響力帶到了現實生活之中。
飯圈文化中強烈的排他性讓粉絲們常常陷于對于偶像和他人的比較中,這種比較常常是以貶低他者實現的[1]。比如巴黎奧運會乒乓球女單決賽,孫穎莎粉絲在賽場上一邊倒的加油聲引起了飯圈外的更廣大觀眾群體的不解。但不同于演藝圈的飯圈文化,體育圈粉絲們在為自己的偶像爭取關注度的同時,不可避免地需要面對偶像在競技場上的成績。在運動成績的堅固事實面前,如何解讀和建構運動員與運動成績的因果關系、不同運動員之間的成績比較成為了體育賽事解說員面對體育飯圈群體的一種困境。
在巴黎奧運會的轉播期間,在深度飯圈化的運動項目中,解說員受到相關網絡輿情的影響最為明顯。其中,央視乒乓球解說員高菡因為在樊振東與張本智和對戰(zhàn)中提到了樊振東曾輸給對手的歷史,被粉絲認為缺乏對自己體育偶像的支持和尊重,繼而引發(fā)輿情。
飯圈文化給解說員帶來的困境還包括網絡輿情的不確定性,解說員們通常會因為粉絲腦海中的情節(jié)而遭到批評,比如樊振東的粉絲會認為高菡對于另外一位中國選手王楚欽的喜愛導致了對于其他球員鼓勵遠不如對于王楚欽的鼓勵多。與前網絡時代不同的是,如今類似的批評會快速通過網絡進行傳播和再創(chuàng)作,在這種傳播過程中,形成大規(guī)模討論和情緒聚集的起因和傳播節(jié)點難以確定,讓解說員無法規(guī)避相關風險。
可以看到,雖然奧運解說輿情主要反映的是當下的社會思潮,但是動因仍然是網絡媒介賦權后用戶對于體育比賽的話語權爭奪。
奧運轉播中,觀眾會將個人情感帶人到對于解說員的敘事體裁期待中,一旦解說員沒有作出符合期待的解說,用戶們會在網絡上發(fā)表自己對于比賽的觀點,試圖爭奪話語權,與之相伴的,往往是對于解說員的失望之情。這種情緒通過網絡社交平臺蔓延和溢出,從而吸引更多有著相同思考起點和邏輯底色的網友加人,形成共鳴,產生了輿情。
制作平臺由于對與情和其所產生的影響都有所顧忌,因此容易以輿情作為衡量解說員水平的標桿,缺乏對于輿情的理性認識,在一定程度上損失了作為轉播平臺應有的專業(yè)性。
在奧運轉播的媒介傳播中,除了轉播方和觀眾外,社交媒體也在媒介傳播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第二屏幕”不僅是奧運體育在社會更大范圍擴散的助燃劑,也是網絡用戶對奧運內容觀看情緒的風向標。這些平臺對于奧運進行著話題的生產和消費,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不同群體對于體育內容的價值取向與態(tài)度。在網絡用戶與官方轉播機構的話語權爭奪過程中,社交媒體充當著賦權個體、聚集大眾情緒、生產傳播節(jié)點的重要角色。但需要認識到的是,不同的社交媒體的用戶畫像有很大差異,僅憑借社交媒體的言論無法真正了解龐大數量的奧運節(jié)目觀眾的觀看需求和內心動態(tài),容易對內容生產方產生誤導。
三、如何說一專業(yè)化與娛樂化的再平衡
在傳統體育賽事的轉播認知中,對于體育比賽解說的專業(yè)性要求是重中之重,解說的專業(yè)性一般來自解說員對于體育比賽以及解說嘉賓的熟悉。其中包含兩個部分的要求:一是解說員對于比賽相關信息陳述的準確與相對客觀;二是嘉賓對于比賽的準確判斷。然而大型賽事觀眾層次龐雜,目的多樣,加上社交媒體天然傾向于對比賽趣味細節(jié)的放大,觀眾對于比賽的娛樂化需求陡增。解說員們不得不面臨著不同需求再平衡的要求。
體育解說中專業(yè)性與娛樂性的再平衡,需要對于專業(yè)性的重新探討,主要包含以下方面:解說表達中“修辭溝”的探討、情緒價值的雙向建構。
(一)解說表達中的“修辭溝”
胡春陽比照“知識溝”理論將“修辭溝”定義為:“在一定社會系統中,由于各種因素的影響不同的群體和個人之間所形成的修辭差距。”[13]并認為相對于知識掌握的差距為人們把握現實提供了可能性,掌握修辭資源的多寡則給表達者提供了現實行動能力。在業(yè)已形成的媒體解說范式中,專業(yè)詞匯的運用被認為是解說者專業(yè)性的體現。然而,在奧運受眾中,專業(yè)詞匯給非深度體育用戶帶來的是欣賞比賽的門檻和心理上的疏離感,這在體育知識上形成了“知識溝”。這在以往業(yè)界的討論中已經形成共識。在奧運賽事中,解說員需盡可能進行項目的普及,避免專業(yè)詞匯的濫用。但討論中容易被忽略的是,解說員或者解說嘉賓由于對于專業(yè)性的不斷追求,在事實上形成對于專業(yè)詞匯的依賴,語言難以脫離專業(yè)詞匯形成深入淺出的表達,繼而難以與觀眾形成共通意義空間。與社交媒體中普通觀眾或者自媒體賬號生動豐富的表達相比,“修辭溝”成為了解說員在媒體表達中失去話語主導權的重要原因。比如在跳水轉播中,正是由于“修辭溝”的存在,作為嘉賓的跳水運動員難以將訓練中存在于自身感受的技術要領“深入淺出”地表達,導致觀眾對于解說嘉賓的跳水解說難以理解,無法從屏幕中獲得事實反饋。
(二)情緒價值的雙向建構
奧運觀眾的多樣性帶來的另一個問題就是情感需求的復雜性。魏偉認為體育比賽受眾接受動機需求分為情感動機、認知動機和社會動機[14],其中又包括釋放動機、陪伴動機等細分種類。面對復雜的受眾接受動機,解說員如果作為被動的滿足者,往往在眾口難調的受眾需求下迷失。而本次轉播中一些解說員與觀眾雙向建構情緒價值的模式值得借鑒。
在符號學中,“露跡”通常指的是在符號學意義文本中作者刻意暴露對文本的操作痕跡,使文本接收者沖出文本規(guī)定的范疇,處于作者所暴露的某種真實之中。在解說文本中,對事實的描述如羅蘭·巴爾特所說:是一種沒有噪音的文本。而評論則賦予了文本豐富的解讀空間。
在傳統體育解說中,解說員是體育比賽的客觀敘述者,即便在中國選手與外國選手的競爭中,也盡量用正式的遣詞造句建構解說文本,相對克制地解讀賽場上的信息,較少摻雜個人情感或展現個人性格。這樣的解說給人以客觀、專業(yè)的印象,卻以趣味、情緒共鳴的損耗作為代價??梢哉f,解說員是體育比賽站在臺側的演示者,并不直面觀眾。
本次奧運轉播,一些網絡媒體的解說員,嘗試打破“第四堵墻”,尋求與屏幕前的觀眾建立情感互動。如咪咕跳水解說鐘宇峰,在楊昊跳完一跳后呼吁裁判打分超100?!安门袉T給100分吧,這樣你高興,運動員高興,觀眾高興,大家都高興。”這一段解說,主動把觀眾引人比賽,賦予觀眾與裁判員同等的權力。符合觀眾對于比賽的情感期待,主動和觀眾建立起雙向情感連接,從比賽定義者轉變?yōu)榕惆檎吆头窒碚呓巧?/p>
四、結論
在社交媒體不斷發(fā)展,奧運傳播層次空前龐雜的當下,巴黎奧運的體育解說,呈現出精英話語進一步式微,觀眾“體裁期待”對于解說文本的反作用,專業(yè)化與娛樂化解說話語的再平衡三方面趨勢。如赫伯迪格所說:“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不同話語、不同定義與含義都在爭奪意義,也就是爭奪符號的占有權[3]?!痹诎屠鑺W運轉播中,傳統與新興解說方式的碰撞交融、平臺解說與網絡輿情互動互現的媒介狀態(tài),在社交媒體繼續(xù)成長的背景下,使越來越多的人群被卷入到奧運內容消費和生產的隊伍當中。龐大的觀賽體量決定了平臺奧運解說的文本需要區(qū)別于其他體育比賽解說,需要兼顧觀眾民間話語習慣,社會思潮所帶來的“體裁期待”以及娛樂化接受需求等方面,在文本建構與前社交媒體時代有所區(qū)隔,從體育比賽解讀者、定義者逐步改變?yōu)楸荣愑^看陪伴者、分享者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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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Challenges in the New Scene of Olympic Commentary -Take the Paris 2O24 Olympic Games as an example
LIU Yapeng
Abstract : After the end of the Paris Olympic Games,the current Olympic Games is held in a media communication situation where traditional media and network media compete together, social media reconstructs viewing habits,and network users produce content simultaneously under the power of technology. Sports commentary is not only shaped by these factors,but also adjusted for these factors, presenting a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 discourse pattern and production mechanism. The article, adopting semiotics as its research perspective and focusing on some Chinese commentary texts from Mainland China, finds that during the Paris Olympics,the elite texts in the Mainland region's commentary have further declined, the audience's genre expectations have a counter-effect on commentators,and there is a need for a re-balance between professionalization and entertainment orientation.
Key words: Paris Olympic Games; semiotics; discourse patterns; elite texts; genre expectations;professionalism;entertainment
(責任編輯:鄧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