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巴黎奧運會理解中國體育國際傳播的六個認知向度

作者簡介：曾文莉，教授，主要從事體育新聞傳播研究，E-mail：zengwenli555 @ 163.com。

引用格式：曾文莉.基于巴黎奧運會理解中國體育國際傳播的六個認知向度[J].西南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5（1）：69-80.

2024年8月12日，隨著巴黎2024年夏季奧運會（下文簡稱“巴黎奧運會”）的正式落幕，中國體育代表團以40金、27銀、24銅的優(yōu)異成績，創(chuàng)造了中國在境外參加奧運會的最佳參賽紀錄。奧運會既是全球頂尖運動員爭奪獎牌的競技場，也是世界各國媒體記者比拼能力的輿論場，巴黎奧運會不僅吸引了10，500名運動員參賽，更有超過14，000名記者申請采訪。作為一場全球體育盛事和媒介盛宴，巴黎奧運會不僅彰顯了中國體育的雄厚實力，更在運動員們的言行舉止、豐富多彩的文化交流活動以及頻頻出鏡的“中國制造”中建構了一個多元活力、立體真實、全面準確的中國國家形象，是國際傳播的一個重要舞臺。

體育的國際傳播研究是從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開始發(fā)展起來的[1]，特別是2001年北京申奧成功后，國內學界開始關注這一議題。徐田福通過對 2006—2024 年中國體育國際傳播研究文獻進行梳理，發(fā)現(xiàn)2008年、2012年及2022年是發(fā)文量的重要發(fā)展節(jié)點，主要圍繞“體育文化”“中國武術”“傳播策略”“國家形象”“傳播路徑”等熱點主題展開[2]。面對“西強東弱”的世界傳播格局、東西方文化差異[3]、中國體育故事講述方式的單一等結構性因素[4]，以及專業(yè)人才匱乏、傳播內容龐雜等問題，學者們認為采用“體育文化多元共享[5]”“跨文化傳播[6]”和“轉文化傳播[7]”的思維可以對中國體育國際傳播進行理念再造，并從完善全媒體傳播建設、創(chuàng)新內容表達、優(yōu)化話語體系、建立效果評價與反饋機制、改變國際傳播人才的培養(yǎng)機制等方面探討了提升中國體育國際傳播效果的實踐路徑。然而，作為新興的研究領域，中國體育國際傳播研究仍較為薄弱。因此，本文不局限于傳播策略，而將分析視野朝向根本性的認知問題，回到諸如文化、主客體關系、時空觀等元理論，以深人理解巴黎奧運會賽場內外的地緣政治沖突、文化觀念之爭、體育制度理念分歧等復雜現(xiàn)象，以便中國體育在持續(xù)連接世界的行途中周循奉行。

一、國際傳播與跨文化傳播

（一）跨文化視域，體育國際傳播的內在邏輯

國際傳播產(chǎn)生于國際政治研究，興起于“一戰(zhàn)”后英國、美國、法國等國的外宣需求，肇始就與戰(zhàn)爭、外交、權力緊密相連，天然帶有較強的政治色彩和宣傳色彩。廣義上的國際傳播可參照馬克海姆的觀點，是一個國家以上的個人、群體或政府官員的跨越被承認的地理性政治邊界的各種傳播[8]?？缥幕瘋鞑ブ覆煌幕尘暗娜私煌c互動的行為，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通過合作與協(xié)商來建構意義的象征性過程[9]。

國際傳播和跨文化傳播有交集，但也存在諸多差異。前者以國別區(qū)域為視角，后者跨越的是文化邊界。二者目的不同，國際傳播主要訴諸國家軟實力提升、國家形象建構等使命;跨文化傳播以文化為焦點，探討如何實現(xiàn)異質文化間的交際、理解、共存、互惠的可能與機制，其影響的深遠程度和綜合效應更大。雙方的傳播對象和路徑也不同，國際傳播通常發(fā)動國家媒體力量，也朝向廣義受眾；而跨文化傳播朝向的是一個個鮮活的文化個體，除了大眾媒體，社交媒體能量也不可小，公共和民間外交、商貿活動、教育、旅游等皆可納入跨文化傳播渠道中。

體育運動本質上是人類社會的一種文化行為，奧林匹克運動是以體育為載體、以教育為核心的國際文化運動[10]。1892年，顧拜旦提出“奧運應該向一切國家、一切地區(qū)和一切民族開放”。100多年來，奧運會超越國別、膚色、語言、宗教等界限，將全世界緊緊聯(lián)結在一起，成為一種傳播符號、一種世界性的共通語言、一種獨特的跨文化傳播手段。1997年雅典在獲得2004年奧運會主辦權后首次提出“文化奧運”概念，即把文化作為奧運會的一個組成部分，在兩屆奧運會之間的4年里，舉辦“文化奧運會”，通過體育、文化和教育的結合，表達對和平、平等、文化多樣化和繼承與創(chuàng)新的態(tài)度。2004年，現(xiàn)代奧林匹克圣火第一次傳到北京，北京與國際奧委會（Inter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下文簡稱IOC）攜手啟動編輯出版第一套國際奧林匹克文化讀本《文明》“新北京·新奧運”系列特刊，為現(xiàn)代奧林匹克文化傳播互動奠定了基礎。2012—2024年間，在IOC的指導下，北京面向世界推出“《奧林匹克宣言》——美麗的奧林匹克文化長卷”，通過展示現(xiàn)代奧林匹克運動從1892年至2024年的發(fā)展歷程所蘊含的奧林匹克精神以及世界多彩文明與多元文化，連接起奧林匹克大家庭的所有成員。巴黎“2024文化奧運”計劃開展了數(shù)千場活動致力于通過融合藝術和體育，促進不同領域的溝通。中國也不失時機，在巴黎巴爾扎克大街開辦“中國之家”，在巴士底設計中心開展“龍馬風度 體育精神——中華體育文化展”，籍此傳播中華文化，加強中外交流。

（二）主體間性，體育跨文化傳播的價值選擇

跨文化傳播是異質文化之間的信息流通，文化具有民族主義傾向，不同文化場域中的個體往往會從“自我”文化場域的價值理念和認知方式出發(fā)，去衡量“他者”文化場域中的文化事項[11]。從主體意識出發(fā)，難免會有以我為主的心態(tài)，用自身文化價值評價他者，難免采取勸服或控制手法，帶著說教色彩輸出自我文化，如此，傳播多會出現(xiàn)偏見，難以溝通和理解，因而需要樹立主體間性思維。

“主體間性”脫胎于胡塞爾的“交互主體性”，哈貝馬斯在建構其交往行動理論時對主體間性的運用更適合跨文化傳播，他將傳統(tǒng)哲學的主體——客體模式轉變?yōu)橹黧w主體模式（主體間性），并指出：“交往行為的目標是導向某種認同。認同歸于相互理解、共享知識、彼此信任、兩相符合的主觀際相互依存?！盵12]巴黎奧運會羽毛球女子單打頒獎儀式上，何冰嬌戴著西班牙奧委會徽章上臺領獎，致敬受傷的對手西班牙選手馬林，這一舉動引發(fā)國外媒體的關注和贊譽。IOC評論道：“這就是奧林匹克價值觀的意義。”西班牙奧委會認為這一舉動是“最好的奧林匹克精神”。乒乓球混雙項目頒獎典禮結束后，在孫穎莎的提議下，中朝韓運動員同框自拍，法新社稱這是“罕見的跨境團結表現(xiàn)”。在主體間性理念引領下，中國運動員超越文化中心主義局限，胸懷天下。

二、合規(guī)守約與全球在地化

（一）合規(guī)守約，獲取制度性和道義性話語權力資源

制度性話語權是指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文化、科技等領域中，利益相關者依照其明確的價值體系，通過創(chuàng)立、維護、發(fā)展和運行跨國組織或國際治理機構，制定國際規(guī)則，創(chuàng)造國際公共產(chǎn)品，完善全球治理，從而達到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和普惠人類的目標的能力[13]。在“中國游泳運動員因食品污染致陽性事件”（下文簡稱“陽性事件”）的國際輿論戰(zhàn)中，中國嚴格遵循反對在體育運動中使用興奮劑國際公約，得到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orld Anti-Doping Agency，下文簡稱WADA）、國際檢測機構、世界泳聯(lián)和IOC 等支持，贏得對美反興奮劑斗爭的階段性勝利。興奮劑是體育界的“毒瘤”，為此，1999年IOC成立了獨立部門WADA，負責審定和調整違禁藥物的名單，確定藥檢實驗室，以及從事反興奮劑的研究、教育和預防工作。中國承辦過兩次奧運會，在合規(guī)方面的配合精神深得其主席班卡贊賞，稱“中國反興奮劑治理體系走在世界前列，中國反興奮劑工作是世界楷?！盵14]。但從2024年4月開始，美西方一些媒體和組織將地緣政治和冷戰(zhàn)思維引入體育界，反復炒作“陽性事件”，無視中國反興奮劑中心的檢查結果和WADA、瑞士獨立檢察官的審查結果，動用輿論、國內司法和政治手段搞人為制造的虛假敘事和泛政治化的認知操弄。

面對數(shù)十家國際主流媒體的輿論攻勢、美國跨國執(zhí)法的威脅、對中國游泳選手高頻次的興奮劑檢測以及個人信息的泄露，中國以國際制度為準繩，以事實為依據(jù)，有理有據(jù)有力地作出回應并反制。一方面，中國嚴格履約，積極尋求制度性話語權資源。在“陽性事件\"爭議中，WADA、獨立檢察官和世界泳聯(lián)反復重申，認定中國運動員無過錯或無疏忽；針對美國國會議員提出的《恢復對世界反興奮劑機構信心法案》，IOC宣布，若美方不尊重WADA的最高權威，可能會剝奪美國鹽湖城的2034年冬奧會主辦權。另一方面，中國收集多起美國選手在歷屆奧運會中陽性瞞報、被處罰后依舊重返賽場的案例， 90% 的美國運動員不受《世界反興奮劑條例》管轄的事實，揭露美國反興奮劑機構違反了《世界反興奮劑條例》和自身的規(guī)定，指出美國的指控是出于政治動機，這種做法破壞了體育比賽的公平性，危及了相關運動員的安全，褻瀆了奧林匹克精神，令國際體育界產(chǎn)生危機感。利用建立在價值觀、正當性和道義制高點基礎上的道義性話語權[15]，中國為這一爭議事件爭取到堅強的國際輿論支持，田徑誠信委員會宣布，就美國選手奈頓興奮劑案向國際體育仲裁法庭提起上訴;IOC運動員委員會委員、籃球巨星加索爾駁斥了美西方將體育政治化的不實報道;美國獨立記者、政治分析家本·諾頓詳細揭露了美國在反興奮劑方面的雙重標準以及其對國際體育秩序的影響等。

（二）全球在地化，奧林匹克運動與中國體育彼此增益

合規(guī)守約并非被動性遵從，而是在與規(guī)則的互動中積極介人，爭取和擴大自主性。中國在融入奧林匹克運動中開辟出一條中華民族特色之路，并反哺奧林匹克運動。強調全球與地方社會文化互動的“全球在地化”提供了一個可行視角，該理論主張：全球化是全球化與在地化并行的進程;其間同質化與異質化、普遍性與個別性并存，不可分割;普遍性與個別性的相互滲透以及個別性事物對于普遍性事物影響擴散的重要支撐作用仍將持續(xù)[16]。

現(xiàn)代夏季奧運會經(jīng)過100多年發(fā)展，由于部分項目呈現(xiàn)競技壟斷趨勢[17]、對觀眾吸引力不斷下降[18]、給舉辦國帶來財政壓力等原因，面臨著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危機，為此，年輕化成為改革方向之一。2014年形成的《奧林匹克2020議程》中，“吸引青少年對奧林匹克運動的關注和參與”是其三大主題之一。沖浪、滑板、攀巖等時尚潮流運動在東京、巴黎奧運會先后“入奧”。中國積極配合IOC推廣新興項目，于2024年5月承辦了首屆奧運會資格系列賽上海站，包括自由式小輪車、霹靂舞、滑板和攀巖四個項目，IOC主席巴赫贊譽上海為奧運賽事組織設立了標桿。在巴黎奧運會上，最年輕選手——11歲的鄭好好就來自滑板項目，鄧雅文為中國奪得第一枚小輪車金牌，其他年輕選手在攀巖、霹靂舞、沖浪項目上也表現(xiàn)不俗。國際攀巖聯(lián)合會主席馬爾科·斯科拉里斯稱，中國有潛力成為亞洲的攀巖“樞紐”，引領攀巖運動在更多國家和地區(qū)推廣和發(fā)展。此外，中國還在優(yōu)勢項目上主動求變。為了打破國際化發(fā)展不均衡的局面，2009年中國乒乓球協(xié)會提出“養(yǎng)狼計劃”，向其他國家和地區(qū)輸送優(yōu)秀教練和運動員，以提高全球乒乓球運動的普及率和競技水平。奧林匹克運動與中國體育相互作用，彼此增益，全球化與在地化并行推進。

三、歷史中國與當代中國

（一）表征新時代的符號，理解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的進路

因為巨大的時代落差和文明形態(tài)的差異，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的跨文化傳播會與目的地形成時間軸與地理軸的雙重障礙。為了促進西方體育世界對中國體育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進一步體認，定位于現(xiàn)在，著眼于將來，反觀過去，把傳統(tǒng)視為活生生的，不斷展開、不斷創(chuàng)造的基本生存方式，才是理解傳統(tǒng)最有力的進路[19]。

傳播是“由參與者間不同程度地共享意義和價值而導致的符號行為”[20]。體育跨文化傳播要達成異質文化間的意義與價值共享，主要體現(xiàn)在對符號的選擇和編碼技巧上，既能統(tǒng)合多元文化之同，又要涵攝他者文化之異，以便接受者認可符號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對應關系。以在國際上極具標識性的中華文化符號—武術為例，巴黎奧運會前夕，峨眉派女子功夫團帶著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峨眉武術亮相巴黎，她們將中國功夫、國潮音樂和奧運項目獨特融合，峨眉劍與擊劍龍爭虎斗，武術空翻與藝術體操競相騰躍，峨眉拳與霹靂舞交相輝映，太極與籃球跨界相遇，武術跨步跳與跨欄同向奔赴，巧妙地將古老的武術與現(xiàn)代體育運動進行嫁接，使符號表達的意義成為傳受雙方的“共有認知”。

（二）對當代生存的啟示，釋放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的活力

布迪厄將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和傳承過程中的推陳出新稱為“文化再生產(chǎn)”。他認為，文化的創(chuàng)造與再生產(chǎn)，始終都同人的生存需要、生存狀況、生存能力及生存意向密切聯(lián)系[21]。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傳播要避開泛泛空談，將時間的故事置于具象的場景化、生活化空間來講述，不僅能給當代人提供日常生活的實用路徑，還能與公眾建立更為廣泛的關系。當現(xiàn)代人面臨日趨嚴重的亞健康社會癥候時，人類的身體觀念也正逐步發(fā)生著變化，由強身轉變?yōu)榻◇w，再到養(yǎng)生[22]，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的健康保健、緩解壓力等原生態(tài)特質便獲得活態(tài)的生命力。如被稱為“21世紀人類最佳的健身運動方式”的太極拳，能夠有效預防和治療一些慢性疾病，常被作為一種非醫(yī)療干預手段而用于眾多慢性疾病的輔助治療之中[23]。2014年9月，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開幕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根據(jù)習近平《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暨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第五屆會員大會開幕會上的講話》，查詢到原文為：“任何一種文明，不管它產(chǎn)生于哪個國家、哪個民族的社會土壤之中，都是流動的、開放的。這是文明傳播和發(fā)展的一條重要規(guī)律\"。

四、認識中國與認識西方

（一）文化自覺，在全球話語體系中定位中國

跨文化傳播依賴外向思維，但更要有內向邏輯，如果說使他者認知和認同是目的，那么自我認知和定位則是前提。建構主義國際關系理論認為，國家作為有意圖的行為體，其屬性是指身份與認同，而由內在和外在結構建構而成的身份，包含了自我持有和他人持有的兩種觀念。自我持有部分需要對國家行為體內部產(chǎn)生的各種認知進行整合，形成一個較為統(tǒng)一、穩(wěn)定的認知共識。以中華體育精神為例，該精神在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后首次提出，2000年、2007年經(jīng)過兩次凝練后，確定為“為國爭光、無私奉獻、科學求實、遵紀守法、團結協(xié)作、頑強拼搏”。但不少學者指出該內涵并不完善準確，“強調了政治性和時效性，卻忽略了穩(wěn)定性和適用性。過于重視民族個性，而忽視了世界體育共性”，最好加入“健康快樂”[24]，應“適應競技體育與群眾體育、體育事業(yè)與體育產(chǎn)業(yè)多方面工作的要求”[25]，等，因而部分體育從業(yè)人員對中華體育精神認識模糊、認可度不高、認同度較低。傳播起于信源，若源頭上關于中國體育的價值理念、內容、形象等信息缺乏權威、統(tǒng)一的自我認知，將會嚴重制約跨文化傳播的內容選擇與輸出自信。

一個國家的自我認知往往會受其他國家的影響，通過對“他者”的觀察、描摹、審視和思辨來實現(xiàn)自身的文化定位。中國在融入全球話語體系的過程中，一方面，被西方價值體系“馴化”，表現(xiàn)出“自我西方化”的傾向，如被體操化改造的武術；另一方面，因迎合西方社會眼中的“東方文化奇觀”，表現(xiàn)出“自我東方化”的傾向。這兩種傾向一定程度上會導致跨文化傳播中的文化迷失甚至文化自戕，要克服不良心態(tài)，文化自覺是一種理性態(tài)度?！拔幕杂X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的特色和它發(fā)展的趨向，不帶任何‘文化回歸’的意思，不是要‘復歸’，同時也不主張‘全盤西化‘或‘全盤他化’”[26]。在巴黎奧運會的藝術體操集體全能決賽中，中國隊首輪節(jié)目《共生共舞》以環(huán)保為主題，國際化的表現(xiàn)方式讓裁判和全球觀眾更好理解和欣賞;次輪的《鳳鳴凌霄》則以漢唐國風為主題，融入中式服飾、武術動作，用彩帶模擬中國民族樂器，驚艷表演創(chuàng)造歷史，打破歐洲對該項目的壟斷，既展現(xiàn)了中國體育競技的“硬實力”，又彰顯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軟實力”。

（二）走出偏狹，語境化理解西方

中國的現(xiàn)代西方概念，通常指現(xiàn)在的歐洲和美洲國家。這是一個充滿想象的、簡化的范疇，“所有的政治都是地方政治”，縱然一些西方國家的文化基因同源，政治體制和媒介制度同質，但“地方性”是跨文化傳播的重要考量指標，“大西方”充滿了地方性和異質性。如在報道“陽性事件”時，《紐約時報》、德國電視一臺和《悉尼先驅晨報》是高舉“反中”旗幟的3家主要媒體，而法新社、加拿大《環(huán)球郵報》，甚至美國公共電臺、《南德意志報》、澳大利亞廣播公司等媒體則持客觀中立態(tài)度。因而在國際輿論戰(zhàn)中，中國需仔細甄別不同媒體和組織的立場，分類施策。

營造“近者悅，遠者來”的環(huán)境，中國在巴黎奧運會跨文化傳播中立足文化自覺，以主體性闡釋的基本立場，在世界體育文化體系中完善自身定位坐標與成長生態(tài)。同時，打破對西方的認知偏狹，理解海外受眾的思維方式、需求偏好、接受語境等，減少國際傳播實踐中常出現(xiàn)的頻道錯位現(xiàn)象，融通文化“之內”和文化“之外”的視域。如新華社在巴黎奧運會期間，對外英文播發(fā)3.1萬余條，向IOC提供英文圖片超3.1萬張，對賽會所有金銀銅牌選手、中國參賽選手實現(xiàn)全覆蓋拍攝發(fā)稿，對所有賽事項目半決賽及此后比賽單元完成全覆蓋報道，不僅充分履行了IOC認可的國際性通訊社、國際攝影隊職責，還在世界中傳播中國，在中國聯(lián)通世界。

五、正視差異與表達共情

（一）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跨文化傳播的固有障礙

常言體育能實現(xiàn)不同國家、民族之間的無差別交流，是跨文化傳播的“第一媒介”。但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走出去的歷史常常告訴我們，無法避免的差異始終矗立在不同文化邊界之間。作為一種文化行為的體育運動，植根于不同的社會文化語境、政治制度、地緣環(huán)境、人種和民族特質等。如，西方重智、講外顯、自然和思辨的理性精神、以科學為支撐的人文精神[27]，追求“快、高、強”的體育價值觀;而我國傳統(tǒng)體育以儒家文化為主線，追尋“和諧尚中”和“天人合一”的境地，注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其文化核心是儒家哲學[28]。顯然，東西方體育的不同價值理念和身體經(jīng)驗在傳播中必然存在互為“他者”的鏡像凝視關系，“獎同罰異”心理慣習會導致跨文化傳播中發(fā)生碰撞。

在匯聚多樣體育文化的巴黎奧運會賽場上，差異是固有的存在，關鍵在于如何開啟傳播的可能性與可行性。本質上講，傳播是一個雙方不斷理解、協(xié)商彼此的立場及語意的過程[29]。長期以來中國的競技體育舉國體制都飽受一些美西方媒體的批評，東京奧運會上全紅嬋一鳴驚人奪得金牌，澳大利亞新聞集團旗下媒體News.com.au暗示中國運動員都是被中國“可怕”體制制造出來的沒有人格和感情的“機器人”。但在巴黎奧運會涌現(xiàn)的一批自信、陽光、卓爾不群的中國青年運動員大大改變了這一刻板印象，咬銀牌的周雅琴被海外網(wǎng)民稱為“巴黎奧運會最可愛人類金牌得主”。當然，協(xié)商絕非一帆風順，理想的傳播固然是雙方展開善意、友好的對話，然而在沖突與分歧無法避免的情況下，更常見的狀態(tài)是雙方在相互博弈中去增進彼此的理解，在尊重差異的前提下去化解彼此的矛盾[30]。琢磨切磋，求同存異。

（二）探求共鳴與認同，跨文化傳播民心相通的目標

對全球受眾而言，中國體育文化相對陌生，傳播何以有效？探求共鳴和認同是一種異質文化在另一種文化語境中傳播時的底層思維邏輯。共鳴是基于共同興趣愛好的群體在某種情境的刺激作用下所引起的相同或相似的反應傾向。奧運會受眾往往是體育迷，對運動員、項目或民族國家有忠實的情感，賽場上頑強、拼搏、團結等精神能使他們沉浸其中，全情投入，為之動容。但情感的激發(fā)不是靠抽象概念，而是一個個鮮活的人物故事，唯有故事能超越時空。故事皆有公式，或曰母題，體育的母題主要有帶傷參賽、老將出馬、最后一戰(zhàn)、“灰姑娘”復仇者、執(zhí)著者、“救世主\"英雄、悲情英雄/名將落馬、橫空出世的黑馬、體育道德10 種[31]。每類故事都會向人們傳送一個負荷著價值的思想，這些價值關乎人類永恒的主題，是人類情感的需要，因此受眾對這些類型故事會有一種強烈的趨從感。

情緒共享自帶強社會傳播性，促推群體共振的情感聯(lián)結，繼而形成認同。認同的基礎不僅是同一性，更是差異。索緒爾認為“差異”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是意義的根本，沒有它，意義就不存在。巴赫金強調，我們之所以需要“差異”是因為我們只能通過同“他者”的對話才能建立意義。正視認同建立在差異基礎之上后，關鍵是對待異質性的態(tài)度。彼得斯認為應該堅持黑格爾的“承認哲學”而非“心靈融合”的他者改造或消解，承認哲學認為“我=我們”，自我與他者、主體與客體相互糾纏，在承認中存在，但個性與差異并未被消融，而是被辯證的保留[32]。以“奧運更開放”為口號的巴黎奧運會旨在通過奧運會展示法國的勇氣、創(chuàng)造力和創(chuàng)新精神，但開幕式上的“最后的晚餐”“銀甲騎士”和LGBTQ+ 元素卻引發(fā)全球廣泛爭議。美西方的基督教徒、保守派政治人士、極右翼種族主義者認為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文化戰(zhàn)爭”，《衛(wèi)報》以“巴黎奧運會開幕式：一場高度媚俗的河畔奇觀”為標題，《泰晤士報》稱這是“一場令人失望的表演”。但中國媒體對開幕式無負面評價，中國網(wǎng)民主要以娛樂、戲謔、調侃的心態(tài)看待一些爭議點，這與“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中華文化包容、和合的價值底蘊不謀而合。

六、宏大敘事與微觀敘事

（一）宏大敘事的合法性危機與微觀敘事的大能量

宏大敘事（Grand Narrative），特指以總體化為特征的主體性形而上學、認識論和歷史哲學。它常與意識形態(tài)和抽象概念聯(lián)系在一起，與總體性、宏觀理論、共識、普遍性具有部分相同內涵，而與解構、差異性、多元性相對立[33]。而小敘事強調地方性、偶然性的話語方式，即“局部、小部分、非整體、非統(tǒng)一”的意思，不同于宏大敘事追求具有同一性的目標，“小敘事”往往注重差異化和多元化的敘事，突出體現(xiàn)個體意識和價值觀念的表達，帶有非理性和非權威的色彩[34]。

金·巴里曾總結過奧林匹克主義的宏大敘事：“奧林匹克主義是一種強調體育促進人類發(fā)展、國際理解、和平共融、道德教化的普適性社會哲學?！盵35]饒是如此，奧林匹克主義視人類為具有主動能動性的存在個體[36]，運動員的多元化權益始終是IOC保護的重點。巴黎奧運會 50% 為女性運動員，是首屆完全實現(xiàn)了性別平等的奧運會，首次將女子馬拉松頒獎儀式設置在閉幕式當天舉行，并首設大眾馬拉松賽。此外，巴黎奧運會傳播對象是基于趣緣的迷群，他們對娛樂體驗的期望甚于崇高價值，運動員賽場求婚、全紅禪的玩偶、覃海洋的“時裝秀”等，這些微觀敘事的關系型內容更易引起他們的興趣。

社會文化環(huán)境是傳播效果的最大變量之一，自20世紀下半葉以降，社會文化思潮由現(xiàn)代主義向后現(xiàn)代主義轉向。后現(xiàn)代是對元敘事的懷疑，黑格爾式絕對同一、基礎主義原則、大寫的抽象主體統(tǒng)統(tǒng)遭到質疑，后現(xiàn)代回避宏大的合法化敘事圖式，尊重知識話語差異區(qū)別，擁護小寫的個體特性和參與者依據(jù)現(xiàn)實情況建立起來的局部規(guī)則、微觀敘事模式[37]。所以不難理解拿到奧運首金的盛李豪被記者問及“有啥夢想”，直接回“沒有夢想”為何能引發(fā)網(wǎng)民共鳴，成功衛(wèi)冕金牌后李雯雯開心大喊“下班了、下班了！”為何能登上微博熱搜。

（二）共在與共通，宏大敘事與微觀敘事的二重奏

從“思維范式”轉型的角度看，后現(xiàn)代主義對現(xiàn)代主義的解構，對“邏各斯中心主義”的顛覆是致命的[38]，但后現(xiàn)代主義本身存在理論和現(xiàn)實的縫隙。反宏大敘事、反權威、反中心會致使標準的崩塌與目標的虛無，不可避免將陷人解構一切“后”的虛無與失落。實際上，宏大敘事的闡釋張力和表達優(yōu)勢在當代仍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整個社會“共識—信仰”價值體系的維系、對民族國家的認同、社會儀式的傳承都需要宏大敘事來建構和維護。闡釋學告訴我們，盡管認識是從事物的個體開始，但要真正認識這個個體，則又必須將這個個體置于事物的整體當中，而人們認識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建立對于事物整體的認識。因而從認知心理看，人們總是希望從整體把握事物，建立對事物的整體解釋。所以，我們“無法完全地規(guī)避或逃離‘宏大敘事‘”[39]。也正是一個個鮮活、個性、熱情的中國運動員，“讓全世界看到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積淀，看到了中國開放包容、昂揚進取的時代風貌，看到了中國人民的志氣、銳氣和底氣”[40]。

七、結語

奧運會作為全球性體育盛會，是國家形象塑造與傳播的重要窗口，也是講好中國故事的敘事場域[41]。體育代表團的優(yōu)異成績充分彰顯了新時代中國力量，新一代運動員具象化展現(xiàn)了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作為主轉播機構和中標轉播項目最多的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成功提升了中國在全球體育轉播領域的影響力，從配件和玩具到無人機和電動巴士的中國制造業(yè)向世界展示了中國的技術力量與創(chuàng)新精神。當然，中國體育組織和媒體在“陽性事件”議程設置的滯后，在國際信源實力建設方面的不足，在與國際主流媒體關系連接的低效等現(xiàn)實，讓我們意識到作為一項系統(tǒng)工程的中國體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道阻且長。

本文從一些結構性問題出發(fā)，梳理了巴黎奧運會中國體育國際傳播跨文化視域、規(guī)范化表達、時空觀、固有障礙與敘事模式。理論框架上缺乏整體性和縱貫性的邏輯，亦缺乏了最具可見性的策略，這并非否認戰(zhàn)術不重要，國際傳播具有明顯實踐向度，實乃要穿越中國體育國際傳播所涉思想密林難度不小，因而僅舉其要者，拋磚引玉，希望更多研究者就這一議題提出新的思考和解釋。如國家利益與運動員權益、政治導向與體育導向、歷史資本與社會資本、管道媒介與平臺媒介關系的辨析，對中國體育國際傳播亦有著基礎性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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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x Cognitive Dimensions for Understanding China's International Sports Communication Based on Olympic Games Paris 2024

ZENG Wenli

Abstract： The Summer Olympic Games is the largest and most influential international sports event in the contemporary world，which atracts an extensive social concern，and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molding the image of a country. Based on the practice of China's international sports communication in Olympic Games Paris 2024，this study identifies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nd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compliance and glocalization， previous China and contemporary China， understanding China and understanding the West， confronting differences and expressing empathy，and grand narrative and micro narrative.

Key words： Olympic Games Paris 2024;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discourse right；Chinese traditional sports culture

（責任編輯：鄧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