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H3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7-0086-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7.026
一、引言
縱觀中華文化歷史長河,積淀深遠,回韻悠揚。由此衍生出各具特色的創(chuàng)作模式,異語創(chuàng)作就屬其一,隨著世界的交流逐漸增多,各國各民族之間的文化也在相互激蕩。這些作者開始使用非母語來進行創(chuàng)作或使用與文學創(chuàng)作背景不同的語言來進行闡釋。有創(chuàng)作便有翻譯,無本回譯應運而生,在回譯過程中,其語言、文化、風格方面如何實現(xiàn)回歸,具有研究價值和意義。所謂“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在這樣一種特殊的文學現(xiàn)象下,推動了中華文化走出去。
本文以林語堂用英語創(chuàng)作的TheGayGenius:ThelifeandTimesofSuTungpo為例,以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為指導,分析了林語堂的異語創(chuàng)作的特色以及張振玉譯本《蘇東坡傳》中無本回譯的翻譯策略,試圖發(fā)現(xiàn)在回譯過程中,文化回歸、語言回歸和風格回歸三個方面是如何實現(xiàn)的,以及譯者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上是如何保持較好平衡的。
二、異語創(chuàng)作與無本回譯
以中國題材為創(chuàng)作背景的異語創(chuàng)作和無本回譯是十分常見的文學創(chuàng)作形式和翻譯現(xiàn)象,但其特殊性又引起了學者的關注。當前對異語創(chuàng)作和無本回譯的研究主要可以分為三類:一是理論闡釋類,對異語創(chuàng)作或異語書寫理論的提出、發(fā)展和闡釋進行研究和探討,為關注到該主題的學者提供了奠基性參考,也發(fā)散了研究的廣度,讓更多的學者參與其中;二是個案分析類,對具體的異語創(chuàng)作作品和其回譯本進行研究,主要分析其中包含的寫作特征和遣詞造句的特殊性,以及使用的翻譯策略;三是交叉研究類,主要運用其他的理論或研究路徑對異語創(chuàng)作和無本回譯進行研究,雖是交叉研究,但實際又相互融合,具有合理性。
綜觀現(xiàn)有異語創(chuàng)作和無本回譯研究,在理論闡釋和延展思考方面的研究較多,但運用譯者行為理論來探討這一現(xiàn)象的研究很少,對譯者在無本的“回譯”中的行為特點,以及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上如何達到較好的平衡的探討,都具有研究意義。
(一)林語堂的異語創(chuàng)作
林語堂旅居海外三十余年,擁有中西文化的強大背景,這為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基礎,其一生用英文創(chuàng)作了大量具有中國文化題材的作品,包括小說《京華煙云》、人物傳記《武則天傳》以及大量的隨筆。在林語堂的中英文作品中,英文作品數(shù)量多于中文,說明其異語創(chuàng)作作品的首要目標讀者是西方人。他充分展示自身的中西文化素養(yǎng),在西方文化視野下介紹中國文化,向西方傳遞中國優(yōu)秀文化內容。林語堂憑借其文學作品,向世界展示了中國這一文明古國的面貌。
其中《蘇東坡傳》是林語堂用英文創(chuàng)作的涉及大量中國文化元素的人物傳記,蘇東坡不僅在詩詞、書畫方面造詣頗深,同時也富含人格魅力,心懷慈悲,曠達天下。該書1947年在美國出版,創(chuàng)作時長長達十余年,可見林語堂對蘇東坡的敬佩和仰慕之情,以及在這本傳記中付出的心血。
(二)《蘇東坡傳》無本回譯現(xiàn)象
在創(chuàng)作《蘇東坡傳》時,林語堂以英語為載體,將豐富的中國文化元素如歷史人物、儒家思想、社會制度、傳統(tǒng)習俗、詩詞歌賦以及中醫(yī)中藥等巧妙地融入其中,向英語世界的讀者展示了中國文化的深厚底蘊。書中附錄的近百本參考書目,不僅彰顯了作品內容的廣博,也證明了林語堂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并非毫無依據(jù),而是有著堅實的文獻支撐,盡管這些文獻并非直接的源文本。林語堂在進行這種無本回譯時,面臨了比傳統(tǒng)翻譯和回譯更大的挑戰(zhàn),因為缺乏母語原文的直接對照。為了盡可能地還原和傳達文化精髓,他必須保持客觀和中立的態(tài)度,深入體驗原作者的情感世界,理解其創(chuàng)作意圖,解析作品的深層含義,并靈活調整翻譯策略,以確保文化的準確傳達和回歸。
三、“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
周領順教授提出“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旨在評估譯者的行為與譯文質量。在翻譯行為中,“求真”體現(xiàn)為譯者為達成特定交際意圖而對源文語義信息進行選擇性再現(xiàn)的語言操作;而“務實”則指譯者在實現(xiàn)語義保真后,基于目標語境的功能需求所采取的適應性轉換策略。這兩個核心概念構成辯證統(tǒng)一的翻譯過程:前者聚焦源語文本意義的系統(tǒng)性解析,后者關注譯入語接受效果的動態(tài)調適。在評價譯者行為時,“求真”與“務實”是兩個重要的考量維度,構成一個完整的動態(tài)統(tǒng)一體。此外,譯者身份具有雙重屬性,首先其語言性特征體現(xiàn)為文本符號的精確轉碼,其次社會性特質則表現(xiàn)為文化信息的適應性調節(jié)。當譯者的語言人維度占據(jù)主導時,翻譯活動往往呈現(xiàn)出顯著的文本中心取向,其核心訴求在于通過符碼轉換實現(xiàn)語義等值;若譯者作為社會人的主體意識被激活,其翻譯策略則轉向以目標語境的接受效果為導向?!扒笳妗焙汀皠諏崱彼评K子的兩端,相互支撐,又相互制約,把繩子拉直,就能暫時達到理想的狀態(tài),即“動態(tài)平衡”。在翻譯過程中,譯者的角色選擇會直接影響譯文的語言風格和翻譯效果,從而導致譯文的差異。
當前,對譯者行為理論的研究十分廣泛,眾多學者參與其中,但這座“知識寶藏”還有很多挖掘之處。異語創(chuàng)作的作者和無本回譯的譯者,其行為特征值得探討和研究,因此,研究采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來發(fā)掘譯者是如何實現(xiàn)文化回歸、語言回歸和風格回歸。
四、“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下《蘇東坡傳》無本回譯現(xiàn)象
(一)文化回歸
翻譯過程中,原作者和譯者的文化背景通常是不同的,在文化層面實現(xiàn)對等,是譯文質量的重要體現(xiàn)。譯者在回譯時會對源文化中的特殊元素做出適當?shù)恼{整,使其更貼近目標文化的審美和接受度,這不僅是字面上的轉換,還涉及對文化價值、社會背景等深層次要素的再創(chuàng)造和再現(xiàn)。因此,保持語言的本地化和流暢性是關鍵,確保翻譯不僅符合語言習慣,還能準確傳達原作品的文化特色。實際上,林語堂的作品中涉及的諸多中國事物、文化和風俗,回譯為漢語時,可以通過音譯、意譯或意譯加釋義的方式進行異化處理。例如“misty,tremuloushair”翻譯為“云鬟霧鬢”,“thebestfriend”譯為“莫逆之交”,“ascendtoHeaven”譯為“白晝飛升”,另有“tse”“hao”譯為“字”“號”,以上字詞的翻譯包含了強烈的中國文化意蘊,外國讀者很難參透其文化內涵,將這些進行意譯和音譯的處理,讓外國讀者更直接且清楚地理解其含義,譯者在回譯時,雖然文義稍有偏移,但并不影響譯語讀者理解,求取的是功能相當,為的是務實,達到了文化回歸的效果。
綜觀整書章節(jié),講述了蘇東坡各個歷史時期面臨的挑戰(zhàn)和困境,因此涵蓋大量歷史敘述與文學描寫,林語堂對這部分典籍并沒有采取直譯的方法,而是節(jié)選部分內容進行整理和匯編,這對譯者的要求提高,回譯的難度也由此增加。這就要求譯者在翻譯前進行大量的資料查找和溯源工作,原文中關于詩詞的回譯便是一個典型難題,為了在翻譯中兼顧準確性和文化的統(tǒng)一性,譯者需要“借用”原詩詞,以保留其原有的文化色彩和藝術風格。
例1:
IliketocomparetheWestLaketo‘MissWest’, Pretty in a gay dress, and pretty in simple again.
張譯: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譯者在此例中通過“借用法”成功地將原詩詞融入譯文,展示了回譯的成功典范。然而,這種情況并非每次都能遇到,因為不是所有的詩句都能夠找到完全對應的翻譯形式。在無法找到精確對應的情況下,張振玉先生往往會轉而采用歸化手法,自行創(chuàng)作譯文,以盡可能保留原詩的意境與韻律??梢越栌脮r,盡量借用;而借用難以實現(xiàn)時,則采用歸化以確保譯文的傳達效果。通過這種靈活調節(jié),譯者能夠在“求真”與“務實”之間取得一個相對平衡,使目標語言讀者既能感受到原詩的文化背景,又能順暢地閱讀和理解譯文。
(二)語言回歸
林語堂在異語創(chuàng)作過程中,部分人物、事物或文化象征都具備西方意蘊。而譯者將作品回譯成漢語時,則會根據(jù)中國文化的特點和讀者的認知習慣,進行適當?shù)囊庀筇鎿Q,或運用增譯的方法,使得翻譯后的內容能夠與本族讀者產生更強的共鳴,從而實現(xiàn)語言和文化的自然回歸。
例2:
He knew that at least since Chinese Adam no two personshave ever completelyagreed.
張譯:
他知道,中國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還沒有兩個人事事完全同意。
林語堂運用文化類比策略對中西方創(chuàng)世神話人物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闡釋。不同于《圣經》中作為人類始祖的亞當形象,中國神話體系中的盤古是以劈分天地的開辟者身份存在。通過采用“ChineseAdam”這一文化嫁接式表述,凸顯該人物在中國文化語境中承載的創(chuàng)世象征意義。回譯時,譯者準確地將其轉化為“盤古開天辟地”這一中國讀者熟知的神話故事,而沒有直譯為“中國的亞當”來迎合中國讀者的文化背景和認知習慣。此譯文巧妙地將人物進行替換,但兩人又存在共通的性情稟賦,其語言和語義求真度較高,社會務實效果顯著,是回譯的成功嘗試,也實現(xiàn)了語言的回歸。
例3:
Theprobabilityisthattheadolescentbrothershad already outstripped their father,from exact memory of history to excellence of penmanship.
張譯:
這時兩個青年的兒子,在熟記經史,在優(yōu)秀的書法上,恐怕已經勝過乃父而雛鳳清于老鳳聲了。
此例中,張振玉先生將“outstrip”一詞引入詩句進行增譯,處理為“勝過乃父而雛鳳清于老鳳聲”,將抽象的道理轉化為具體的形象,表現(xiàn)出兒子們在經史和書法上的造詣已然超越父親,古詩的語言風格,營造出濃厚的文學氛圍,譯文的可讀性也因此提升。在回譯中增加詩句或成語,需反復斟酌其合理性和有效性,避免出現(xiàn)“不倫不類”的現(xiàn)象,本例不僅“求”得了語言的“真”,也“務”了社會的“實”,是回譯的成功實踐。
(三)風格回歸
吳慧堅曾提到,林語堂深刻理解西方讀者與中國文化之間的隔閡,他通過構建異域風情來滿足西方讀者的求異心理,同時運用多種方法解釋中國特有的文化現(xiàn)象。林語堂也曾表示,他在寫作中形成了一種與眾不同的表達方式,其關鍵在于以真誠的態(tài)度與讀者對話,視他們?yōu)橹暮糜?,毫無保留地進行思想交流,這種風格使讀者感到親近,并且賦予了他的作品一種獨特的魅力。由此可見,林語堂創(chuàng)作異語作品時,在風格上,盡可能地縮小兩種文化背景的人閱讀的差異,將可讀性最大化,實現(xiàn)風格回歸。
張振玉先生的翻譯風格半文半白,善用并列結構或四字詞語等富含中國特色的表達,讀起來不僅有音韻美且契合目標語讀者的審美趣味。描寫開封城時,就這么寫道:
例4:
Thecitywas the metropolisof China,kept in imperial grandeur,wherethewealthandtalentandbeautyof the nation gathered about the court.
張譯:
開封曾是中國首都大城,保有皇都的雄偉壯麗,財富之厚,人才之廣,聲色之美,皆集于朝廷之上。
此例連用幾個并列結構,用“厚”“廣”“美”分別修飾“財富”“人才”“聲色”,在忠實于原文的基礎上,又沒有完全拘泥于字面意義,而是根據(jù)中文語言風格進行適度調整,這不僅讓譯文在語言上更加流暢有力,還突出了原文的層次感,避免了“平鋪直敘”的問題,提升了譯文的表現(xiàn)力,盡顯了開封古都的氣勢恢宏。該譯例中,譯者處于“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的務實方位,其社會角色身份得到顯著強化。
例5:
An air of mystery and romance and legends hung over the region.
張譯:
涉足其間,令人有游仙尋異超然出塵之感。
中國強調對稱美,語言風格也講究對仗工整,尤其在古詩文中常見,白話文中添加此類風格的詞句,能展現(xiàn)出中文風格的特殊魅力。此例中,譯者將三個形容詞“mystery”“romance”“l(fā)egends”譯為四個詞語“游仙”“尋異”“超然”“出塵”,雖不是一一對應,但協(xié)調性強,讓人感覺身臨其境,其“社會”效果顯著。譯者的實踐坐標向“務實”維度偏移,在語言的準確性和社會實用性之間尋求平衡,力求讓譯本在求真與務實之間達到最優(yōu)狀態(tài)。
五、結語
在全球化語境下,中國敘事的國際傳播既是彰顯文化主體性的戰(zhàn)略支點,更是推動文明對話范式革新的重要實踐,不僅是文化自信的重要體現(xiàn),更促進了世界文化的多樣性和互通性。林語堂的異語創(chuàng)作就處在時代列車的前沿,加速了中國文化對外傳播的進程?;趯μK東坡的敬仰,林語堂在創(chuàng)作中,并非單純迎合西方審美,而是以中國文化為本位,精心選擇內容并翻譯詩詞古文,保持作品的文化深度,減少文化缺失,這為今天中國文學的國際傳播提供了寶貴的啟示。而張振玉先生的譯文在忠實原文的基礎上,遣詞造句頗具文學色彩,縮短了譯本與原文的時空距離,在文化、語言和風格方面實現(xiàn)了有效回歸?;趯堊g本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該譯本呈現(xiàn)出顯著的功能導向特征,其翻譯策略在“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中明顯傾向于務實維度。這種翻譯取向不僅充分彰顯了譯作的社會服務功能,同時也折射出譯者作為社會文化建構者的角色定位。本文僅對張振玉的譯本進行了個案分析,未來可以通過對更多譯本的對比研究,深入探討譯者行為的合理性,為傳播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提供更有力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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