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文化是中國共產黨人領導中國人民在革命、建設、改革的偉大實踐中創(chuàng)造的極具中國特色的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是黨和國家的寶貴精神財富。2020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山西考察時強調:“山西也是具有光榮革命傳統(tǒng)的地方,是八路軍總部所在地,是抗日戰(zhàn)爭主戰(zhàn)場之一,建立了晉綏、晉察冀、普冀魯豫抗日根據(jù)地,平型關大捷、百團大戰(zhàn)等聞名中外,太行精神、呂梁精神是我們黨寶貴的精神財富。這些都要充分挖掘和利用,以豐富多彩的歷史文化、紅色文化資源為山西發(fā)展提供精神力量?!盵1]當前,新媒體技術的發(fā)展促使紅色文化傳播形式日趨多元化,但電子屏幕的媒介特性導致觀眾在紅色文化傳播中處于“身體缺席”的接收狀態(tài),也成為阻礙紅色文化深度傳播的重要因素。如何開展跨越歷史時空的具身性紅色文化傳播實踐,是當下亟待解決的關鍵性問題。文章從具身認知視角出發(fā),以山西大型實景劇《太行山上》為例,探究紅色文化具身性傳播實踐。
一、紅色文化與具身性分析
具身性(embodiment)源自法國哲學家梅洛-龐蒂的知覺現(xiàn)象學,梅洛-龐蒂認為“身體是在世界上存在的媒介物,擁有一個身體,對于一個生物來說就是介入確定的環(huán)境,參與某些計劃和繼續(xù)置身于其中”[2],即身體、環(huán)境與世界之間是緊密聯(lián)系的,身體與環(huán)境的相互關系影響著個體對世界的認知。紅色文化有其形成的歷吏時空與歷吏語境,以《太行山上》為例,其所反映的太行精神是在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在國家和民族處于危亡時刻,中國共產黨領導太行兒女不怕犧牲、不畏艱險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其對太行精神的展現(xiàn)離不開對抗戰(zhàn)歷史時空的回溯,并通過面對面的身體互動以拉近觀眾與歷史的距離,由此在身體與環(huán)境的可能性互動中實現(xiàn)社會大眾對太行精神的深入領悟。
近年來,對紅色文化的具身傳播研究主要集中于對人工智能技術、元宇宙技術背景下紅色文化傳播路徑創(chuàng)新的可能性分析,而對現(xiàn)有的紅色文化傳播實踐中的具身性分析則存在不足。從元宇宙跨時空性傳播的可能性到數(shù)字虛擬人講述與社會大眾的參與性分析,從對傳統(tǒng)人際傳播到新媒體技術使用中身體在紅色文化學習中離身狀態(tài)的分析等,均體現(xiàn)身體在社會大眾理解領悟紅色文化過程中的關鍵性作用。由此可見,在紅色文化傳播過程中,身體作為時空、文化與情感的傳播紐帶,其與歷史時空建構、紅色文化闡釋、紅色記憶流動均存在緊密聯(lián)系,身體通過影響觀眾對紅色歷史的感知,進而影響其對紅色文化的理解與認識。大型實景劇《太行山上》是全國首部紅色行浸式情景劇,將“浸入式”與“坐看式”相結合,在觀眾觀看狀態(tài)的動靜轉換中帶領其穿越歷史時空,實現(xiàn)自我與革命英雄、當前與歷史、歷史與未來的互動,為紅色文化傳播提供新的發(fā)展方向。
二、脫域與重構:《太行山上》歷史時空的再現(xiàn)與具身實踐
海德格爾用“此在”指代人的特殊存在形式,并在其著作《存在與時間》中將時間性、空間性作為理解人存在意義的關鍵。紅色文化中典型人物事跡、歷史故事的講述離不開歷史文化的時空?!短猩缴稀穼嵕皠∫劳形溧l(xiāng)縣東太行龍湖畔依山傍水的地理優(yōu)勢,重塑歷史時空場景,講述紅色故事,在觀眾與歷史時空的互動中,實現(xiàn)紅色文化的具身性傳播。
(一)重新在場:紅色文化歷史場景的實景再現(xiàn)
英國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曾在《現(xiàn)代性的后果》一書中提出了“脫域”的概念,即“社會關系從彼此互動的地域性關聯(lián)中,從通過對不確定的時間的無限穿越而被重構的關聯(lián)中‘脫離出來’”[3]?!懊撚颉钡母拍顝娬{了社會關系時空的離場與新的嵌入。在紅色文化傳播過程中,“脫域”在社會大眾與歷史的關系中形成了雙側的“脫域”,在歷史一側表現(xiàn)為紅色文化對當前時空的脫域,在社會大眾一側表現(xiàn)為社會大眾在傳播與學習紅色文化的過程中對歷史時空的脫域。無論是傳統(tǒng)的人際傳播還是以新興媒介技術為依托的屏幕式傳播,均將紅色文化故事束縛在歷史的時空范疇之內,甚至困在電子屏幕之中,沒有與當前時代背景下的社會大眾形成真正的互動關系。社會大眾以文字閱讀、圖片瀏覽或視頻觀看的形式進入歷史時空,身體與歷史缺乏有效互動。身體的缺席影響著社會大眾對紅色文化的時空感知。
《太行山上》實景劇以現(xiàn)實時空場景為基礎,劇場內建設了目前國內最大的金屬高清投影幕,實現(xiàn)了現(xiàn)實與歷史的動態(tài)化交互。制作組借助光影技術為觀眾打造了歷史文化空間,在此過程中觀眾實現(xiàn)了“脫域”與“重入新域”。從傳統(tǒng)人際傳播中對紅色文化的想象性連接、新媒體傳播中指尖與屏幕的互動連接,到實景劇中全身性的歷史感知,觀眾的身體與紅色文化的接觸面積不斷擴大,使其融入紅色歷史故事發(fā)生的時空中。這意味著在紅色文化學習與領悟過程中,觀眾的感官被調動,身體的在場感不斷被強化,從而形成立體式、形象化與動態(tài)性的紅色文化感知體系。
(二)行浸式時空:紅色文化傳播的歷史感知鏈
現(xiàn)實空間與歷史擬態(tài)空間之間的矛盾是紅色文化時空重現(xiàn)過程中的關鍵性問題。身體的在場及其與環(huán)境的交互是實現(xiàn)不同空間有效轉換的關鍵。具身性理論強調身體與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并指出在互動中個體能夠形成對世界的認知。梅洛-龐蒂認為,人并非先有純粹的自我意識,而后經(jīng)由意識體察自己身體的存在。相反,“意識是通過身體的中介而朝向事物的存在”[4]。因此,在紅色文化傳播過程中,身體是觀眾能夠面向紅色文化、理解紅色文化與繼承紅色文化的關鍵所在。
紅色故事是紅色文化的組成部分之一,具有場景性、動態(tài)化與流動性的特征。場景性強調對歷史時空的回,動態(tài)化關注紅色故事中人與人、人與物、人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演進。流動性則強調紅色故事中精神內核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在對紅色故事的呈現(xiàn)過程中,《太行山上》實景劇采用行浸式展演講述中國共產黨領導八路軍與太行兒女全面抗戰(zhàn)、艱難創(chuàng)業(yè)的光輝歷程,突破傳統(tǒng)的被動式觀看模式。觀眾隨劇情推進移步換景,在故事線索構建的感知鏈中增強紅色歷史“親歷感”,通過身體在歷史時空中的穿越體驗,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跨時空具身性互動,從而深刻體悟革命精神。
三、作為紅色文化媒介的身體:《太行山上》實景演藝重建歷史語境
梅洛-龐蒂認為身體是重要的媒介,身體、知覺與意義之間緊密相關。在紅色文化展演過程中,身體不僅充當著自我與革命英雄之間的媒介,還是歷史與現(xiàn)實的媒介,以及當下與未來的媒介。在《太行山上》實景劇中,演員的身體是知覺的身體,既是對歷史時空及歷史人物的知覺,也是對歷史文化與當前文化的互動的知覺。在通過動作、表情與言語講述紅色故事的過程中,演員介入革命英雄的生活以理解歷史,在親身傳播紅色故事的過程中實現(xiàn)與觀眾的共在共鳴。
(一)作為感知歷史文化的身體:面向紅色文化世界與自我知覺的產生
在身體與世界關系的論述上,梅洛-龐蒂強調世界的被知覺性,身體的重要性再度被凸顯。他認為知覺的主體是身體,而知覺的世界則是一種由身體“介入”的、被感知的世界。身體并不是物質與心靈的簡單相加,主體須面向世界才能存在,世界是主體得以存在的前提和基礎。在梅洛-龐蒂看來,世界因與主體相遇才有顯現(xiàn)的可能,世界的意義只能被主體賦予。身體具有表達性和言語性,思想和言語是一體的、互相包含的,其表達的意義正是身體行為的內在顯現(xiàn),并且動作表達比語言表達更原初也更本源,因此可以“在情緒動作中尋找語言的最初形態(tài)”[5]。紅色文化的傳播需要傳播者帶領受眾同紅色歷史相遇,面向紅色文化的世界而存在,在主動繼承紅色文化精神的過程中創(chuàng)造性發(fā)掘歷史資源與現(xiàn)實發(fā)展的契合點,真正實現(xiàn)紅色文化的傳承。
《太行山上》實景劇的演員通過肢體表演與語言表達具象化呈現(xiàn)紅色故事,賦予歷史故事、歷史精神以生命。演員在演繹過程中既是自我面向歷史、自我存在于歷史的過程,也是促使紅色故事的歷史時空與觀眾相遇的過程。社會大眾與紅色文化之間不再是觀看與被觀看的關系,而是形成了參與與領悟的具身性學習模式,拓展了紅色文化的傳播路徑。
(二)作為感知革命英雄的身體:演員演繹賦予歷史故事以生命
梅洛-龐蒂認為,身體向世界開放還意味著在感受一個人的身體時等同于在感受他者。身體既是活生生的身體,同時又是他人所經(jīng)驗的身體。我們對我們自己、他人與世界的理解通過“可逆性”得以實現(xiàn)[6]。在紅色文化傳播的過程中,觀眾在演員的具身性表演中深化了對革命英雄英勇無畏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的認知。
《太行山上》實景劇全劇演出時長為80分鐘,其中,行浸式觀演40分鐘,共分為《太行,不朽豐碑》《村莊,沖破封鎖》《旗幟,走向勝利》《土地,恩情滋養(yǎng)》四個篇章。演員通過身體動作與言語表達將民族危亡時刻,以及中國共產黨人勇于犧牲、樂于奉獻的太行精神,以一幅幅震撼的太行軍民浴血奮戰(zhàn)、共同抗日的歷史畫卷展現(xiàn)出來,歷史的時空由過去時轉變?yōu)楝F(xiàn)在進行時,觀眾對紅色文化的認識不再局限于文字、圖像、視頻,而是從身體到身體的經(jīng)驗與領悟,其從歷史的記憶者轉變?yōu)闅v史的見證者、歷史的親歷者、歷史的繼承者,并豐富了紅色文化的內涵。
四、身體共在與記憶流動:《太行山上》實景劇打造紅色文化歷史體驗
“敘事”指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互動協(xié)商、塑造和轉化的故事環(huán)境。敘事不僅服務于交流互動,還服務于人的認知功能,是一種文化工具或中介手段。時空敘事源于敘事空間理論,該理論認為將事件作為時空敘事的基本節(jié)點,以多個事件的聯(lián)結形成敘事在空間中的動態(tài)結構[7]?!短猩缴稀穼嵕皠∫劳鞋F(xiàn)有的空間打造歷史時空,將歷史演繹與當下的時空背景相結合,將歷史語境嵌入現(xiàn)實,實現(xiàn)革命英雄與“我”的共在。此外,在觀眾與演員的關系上,《太行山上》實景劇將“坐看式”與“行浸式”有效結合,為觀眾打造了沉浸式、共情化的紅色文化體驗場??鐣r空敘事為紅色文化集體記憶的建構及情緒在時空中的流動奠定了物質基礎,成為當下繼承發(fā)揚革命精神的有效敘事路徑。
(一)沉浸式共在:跨時空紅色文化集體記憶的建構
法國社會學家莫里斯·哈布瓦赫首次提出了“集體記憶”的概念,他認為記憶產生于集體,主體只有參與社會交往才可能產生回憶,而集體記憶是個體記憶的總和[8]。因此,根據(jù)哈瓦布赫的觀點,記憶與回憶的轉化建立在有效的社會交往參與過程之上。紅色文化作為一種歷史文化,對其集體記憶的建構,傳播者不能僅僅停留于社會大眾指尖與媒介之間交互的橫截面上,也不能停留于觀看圖像或視頻的平面交互中,建立立體式沉浸式共在是實現(xiàn)社會大眾對紅色歷史參與的關鍵。
《太行山上》通過沉浸式演繹講述紅色故事,能夠較好地將當前時代背景下的社會大眾引入紅色文化的歷史語境,在切身的身體感受中,不同年齡的社會大眾形成共性的紅色歷史回憶與個性的紅色精神的記憶點。當前,伴隨新媒體技術的發(fā)展,尤其是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的發(fā)展,以問答互動為主的知識獲取形式成為主流。身體在知識獲取中的缺位將使得紅色故事、紅色文化與革命精神喪失靈韻。因此,對紅色故事的呈現(xiàn),傳播者要注重沉浸感與代入感,實現(xiàn)跨時空集體記憶的建構。
(二)情感性流動:紅色文化歷史與現(xiàn)實的對話
時空敘事不僅能夠有效建構集體記憶,對社會紅色文化感知場域的形成也具有重要意義。心理學家勒溫認為,個體行為決定于內部需要和他所處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作用[9]。對個體行為的產生,勒溫同時關注到物理場與心理場的影響,在他看來個體的行為不僅是外部刺激的結果,還取決于個人究竟如何感知這些刺激。因此,對紅色文化的傳播,傳播者不能僅僅創(chuàng)新其符號傳播形式,還要從身心體驗與情緒流動維度考察其傳播效果。
《太行山上》大型實景劇從觀眾心理訴求出發(fā),突破了電子屏幕中的文本與圖像符號的局限,以故事演繹的生動形式,增強了觀眾對紅色文化的感知與體驗,實現(xiàn)了情感在歷史與現(xiàn)實、英雄與演員、演員與觀眾之間的流動。對話是賦予歷史以活力的重要形式之一,《太行山上》的演員對歷史故事的集體式場景化演繹是觀眾與歷史對話的第一階段的嘗試,演繹過程中演員通過動作、表情與語言細節(jié)化呈現(xiàn)歷史故事,是觀眾與歷史對話的第二階段的嘗試?!短猩缴稀穼嵕皠橛^眾打造了感知紅色文化的場域,在物理場與心理場的共同作用下,豐富了社會大眾對紅色文化的認知維度,進一步強化了社會大眾的集體記憶。
五、結語
紅色文化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代表,對我國現(xiàn)代化建設具有重要意義。在紅色文化的呈現(xiàn)形式上,傳播者既要應用適合傳播紅色文化的傳媒技術,豐富紅色文化傳播方式,也要調動社會大眾與紅色歷史互動的積極性,重視“身體”在紅色文化傳播中的能動性作用與價值?!短猩缴稀穼嵕皠〔粌H在傳播場景上關注歷史時空的建構,實現(xiàn)觀眾的有效脫域與歷史融入,完成現(xiàn)實空間中紅色文化的感知鏈建設,而且在傳播過程中重視身體在感知與交互中的中介作用。從歷史演繹到精神傳輸,身體作為重要的媒介起到橋梁連接的作用。在傳播效果上,《太行山上》實景劇通過具身性的時空敘事不僅實現(xiàn)在場觀眾集體記憶的建構,還在心理層面實現(xiàn)情感流動,深化社會大眾對太行山抗戰(zhàn)故事的理解與認知,為進一步傳播紅色文化提供了有效的實踐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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