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詩的形式觸達久遠文明與現(xiàn)實生活

伊蒙紅木與董秀英、袁智中都同屬于地處中緬邊境的臨滄佤族女作家，她憑借《最后的秘境——佤族山寨的文化生存報告》獲第十一屆駿馬獎，再次將佤族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推向一個高度，為云南少數(shù)民族文學女作家創(chuàng)作的文學叢林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同時，她創(chuàng)作的《云月故鄉(xiāng)》《鼓聲已過萬重山》，將佤族生活場景與文化特色進行融合敘事，多視角展現(xiàn)了佤族村寨的文化生存狀態(tài)，創(chuàng)作帶有濃厚的佤族文化符號。本文主要針對伊蒙紅木的詩集《云月故鄉(xiāng)》作細化解讀，探尋她在基于佤族文化創(chuàng)作背景下，對故土的熱愛、對愛情和親情的態(tài)度，以及她對保家衛(wèi)國的抒寫、對死亡的從容，從而解構(gòu)伊蒙紅木如何以文化自覺姿態(tài)構(gòu)建獨有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態(tài)。

《云月故鄉(xiāng)》是佤族女作家伊蒙紅木2016年出版的詩集，她在詩集《云月故鄉(xiāng)》的自序中稱“愚以為《云月故鄉(xiāng)》就是一部濃縮淺敘的有著濃厚的佤族歷史文化特色的故鄉(xiāng)史” ，全面概括了《云月故鄉(xiāng)》這本詩集的文化價值、民族特色，凝結(jié)著伊蒙紅木濃濃的家鄉(xiāng)情結(jié)?！对圃鹿枢l(xiāng)》整本詩集分為六個部分，共收錄了《夢回故園》《讓太陽重新升起》《女神之愛》《親親南依河》《村里的櫻花》等100多首詩歌，分別與遷徙、故鄉(xiāng)、愛情、守土、親情、死亡有關(guān)，詩集取材涵蓋了民間習俗、歷史人物、親情故事等，將佤族人曾經(jīng)的半農(nóng)半耕半狩獵的生存狀態(tài)記錄下來，出走與回歸、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生與死、愛與恨、痛與淚，都成為她獨特的存在表達，又輕輕地落在讀者的心上，讓讀者同她同行，一起走進古老的阿佤文化。

一、在溯源與繼承中承擔文化傳承的使命

在“與遷徙有關(guān)”的詩歌里，故鄉(xiāng)的蚯蚓、蟻群、黑豹、蛇、牛、魚蝦、蘆葦花、稻谷、苦蕎花等動植物，不經(jīng)意間就會出現(xiàn)在伊蒙紅木的詩歌里面，好似她的世界是和自然融為一體的，動植物在她的詩歌里都有了人的品質(zhì)，它們自然地出現(xiàn)在以神話、生活、祭祀等為題材的詩歌里，成為伊蒙紅木觸達久遠文明、現(xiàn)實生活的工具。在《夢回故園》里，詩人提及：“故園是一條大狗/深鎖于別人一再強行筑牢的墻內(nèi)/拉長現(xiàn)實與夢想的距離。/多年后/重拾故園止于夢境。”將故園比喻成一條大狗，深鎖于高墻之內(nèi)，不得自由，多年后再去找尋時，故園已物是人非、不復(fù)存在，唯有在夢境中才能溫存。一如在《遷徙路上茶祖留下的寶藏》中那句：“臨死的線上，茶祖沒有留下金銀瑪瑙/他馴化的寶藏——茶樹，沾染他的體溫/置放于岔路口上揚枝/分道揚鑣的兄弟各帶走一份清香開拓疆域。”祖先留下的茶樹，自此成為陪伴人們忠實勞作的“狗”，陪伴著后代每一個日落清晨，比金銀瑪瑙更加珍貴，啟示著阿佤人用勤勞、勇敢和善良即可將文明延續(xù)下去，以撫慰遷徙路上別離的憂傷，亦是伊蒙紅木堅定內(nèi)心民族信仰傾向的一種具體體現(xiàn)，那“茶魂”必將世世代代守護著阿佤人。

在詩人的筆下，故鄉(xiāng)是一條承載著前世今生的獨木舟，故鄉(xiāng)那蘆花飄蕩的清潭，就是治療靈魂的良藥、是離開佤族村寨游子的港灣，恰如詩人在《故鄉(xiāng)》中的溫暖落筆：“故鄉(xiāng)，枕著歡樂，枕著憂傷/一只載著前世今生的獨木舟/蘆花飄蕩的清潭，治療心疾的良藥/靈魂棲息的孤島?！睙o論離開多久、無論身在何處，故鄉(xiāng)依舊是靈魂深處最溫暖的地方。隨著遷徙不斷地發(fā)生、古老文明的遷移，溯源是每個文人的使命，伊蒙紅木自然也不例外，她好似撐著獨木舟逆時光的河流而上，找尋文明的源頭，至死不悔。恰如她在《皈依祖靈》這首詩里無數(shù)次呼喚佤族創(chuàng)世史詩“司崗里”，渴望從古老文明中找尋返璞歸真之路，她以神靈的名義在叩問著“艾佤的子孫，你可看見/在所有的路上，它招魂的辭令旌旗飄飄？”流露出詩人靈魂在塵世飄蕩無所皈依，渴望重返古老文明中去尋找出路的反思表達，亦是現(xiàn)代人一針清醒劑，是否人已經(jīng)走失于現(xiàn)代文明的陷阱？我們要追尋的是否是王國維《人間詞話》里寫的那樣“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在《洪荒》《注定的別離》兩首詩中，更顯示出了詩人在尋覓古老文明的征途上，渴望汲取古老文明的力量，從“搭建洪荒之后第一張婚床/他們孕育的孩子/一半人性，一半神性”中，我們可以探尋到詩人對重整世界秩序的渴望，“別離，耗盡一生眼淚/相聚，等待一個輪回又一個輪回”更飽含著她面對人世別離的疼痛和對古老文明的深情回望，文化的根和魂早就深深熔鑄在一個又一個輪回里，永續(xù)不滅。

二、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沖突中追問存在的意義

詩集中與“故鄉(xiāng)的事物”相關(guān)的詩歌，占了整本詩集《云月故鄉(xiāng)》的近二分之一，故鄉(xiāng)滄源的巖畫、傳說、人事都散落在伊蒙紅木的字字句句之間，它們天生就像長在她的心里，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與她同吃、同住、共眠，在詩里開出花來。尤其崖畫系列14首詩歌，獵莽、男人、女人、村落、巫師、音樂等對象承載著阿佤人的古老傳說，將久遠的廝殺、血祭、狂妄、困頓再現(xiàn)，將詩人的疼痛、無力、追尋凸顯。2017年鄭曉慧在《文藝報》發(fā)表的《云月的故鄉(xiāng)》中就談到，伊蒙紅木的這14首詩“取材于民族生活的創(chuàng)作，使這部作品涉及較多的佤族民間傳說和故事，突出了豐富多彩的佤族文化”，這些詩歌因佤族文化而異彩紛呈，例如《崖畫：太陽人》就取材于《后羿射日》的傳說，以邊地作者的身份再次抒寫中國古文化，自覺充當起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調(diào)味劑。詩人在《阿佤的文字》一詩中這樣描繪“文字落進祖先的肚子里，像不滅/的種子，一年年發(fā)了芽”，解釋佤族人之所以沒有了文字，是因為文字落進了祖先的肚子里生根發(fā)芽了，正在成就著另一種新生。故鄉(xiāng)的山水、牛羊、歷史、蘆花等都融進阿佤人的史詩文化里，在阿佤的土地上生根發(fā)芽，踏上了不滅的征途，一如那“七天七夜吟誦蒼老的歌者”手持“斑駁的彎弓”“孤寂的竹琴”遺世獨立，永遠佇立在阿佤人的靈魂深處。在《不死藥》里面，詩人認為不死藥“在養(yǎng)育生命的種子里輪回/在勤勞快樂中獲得/你若仁慈、善良，世世做人，靈魂不滅?！痹娙斯P下的“不死藥”，便是勤勞、快樂、仁慈、善良的產(chǎn)物，以詩教的方式教化人只有勤勞、快樂、仁慈、善良才可以讓靈魂永世不滅，與《詩經(jīng)》的教化功能是一致的。但在伊蒙紅木的詩歌里面，多次出現(xiàn)代表野性與張力的“馬鬃蛇”是一種近乎可怕的存在，它一出現(xiàn)詩人就會用洪水泛濫、死氣沉沉、大火焚燒世界之類的詞語去形容它。而“牛血”在《公萊姆》《崖畫：孤獨的色彩》《崖畫：巫師》等多個篇目中多次出現(xiàn)，大多和神靈聯(lián)結(jié)在一起，和古老傳說一樣承載著阿佤人的信仰，同時“牛血”似乎成了她詩中的一種經(jīng)典血色顏料，讓她的詩時刻透著血紅的顏色，是熱烈、赤誠，也是對古老文明的超然信仰。

在伊蒙紅木的詩歌里，山神、灶神、司崗里、公萊姆、公明山等與神相關(guān)的傳說是她抒寫的重頭戲，它們共同組成了阿佤文化的重要部分，詩人以熱烈的態(tài)度抒寫著它們。當我們走進詩人的《讓太陽重新升起》時，刺破黑暗、渴望光明、尋找自我的意味變得更加濃烈，詩人依次寫了達瓦的三個兒子出門尋找太陽的過程，達瓦的大兒子被“引向悖謬的方向”，二兒子被“帶入黑暗的森林”，三兒子用堅強勇敢、仁慈、智慧“把太陽托向天空”，寓意佤族人民終將在新世紀找到屬于自己的“太陽”、過上幸福的日子，踏破黑暗、走向光明。詩人在《回來，我們的谷魂》一詩中呼喚：“回來，我們的谷魂/不要被鋼筋水泥嚇跑/不要讓它的爪子抓傷你。/回來，我們的谷魂/不要被汽車嚇跑/不要讓它的聲音刺疼你的耳膜。/回來，回到我們的田地里/回到我們的水井邊/回到我們的犁耙上?！币撩杉t木從召回“谷魂”出發(fā)，刺探現(xiàn)代文明，隱喻著呼喚人不要被現(xiàn)代文明異化，應(yīng)該回歸本真、找回自我、永葆真誠，透過詩歌我們可以窺探到詩人在文明沖突中的痛心。在伊蒙紅木的《獨守黃昏的老人》這首詩中，詩人跟著神的指引，寫一個家庭的變遷，即可洞見社會的本質(zhì)，人的一生從出生就開始面對死亡，悲劇時時刻刻都在發(fā)生。而詩中老人的悲劇，大抵是從“拽牛尾的兒子走進曠野無形的陷阱/場景在他四歲的年輪上駐足”開始的，年僅四歲孩子的死亡為家庭蒙上了第一層陰影。“暴戾的疾病突然卷走枕邊的愛人”為老人的人生蒙上了第二層陰影，女兒的出嫁原本是喜事，但“女兒出嫁，消失在竹林后面”便只剩下老人一人，屬于他的只有“一個老人等待孤獨的盛宴/等待時間把他淹沒”。原本幸福的一家四口，兒子幼年夭折、女兒長大嫁人、老伴被疾病帶走，唯獨剩下老人一個，“孤獨的盛宴”在等待著他，是無數(shù)家庭最終的寫照，亦是每個人人生最后的真相——最后堅守的那個人終會被孤獨侵蝕，自然也會被死亡帶走，一世的掙扎意義何在？正是詩人跳出地域、民族、女性身份限制的一種生存追問。

三、在依戀與糾纏中接受生活的洗禮

愛和死是人類永恒的主題，抒不盡、寫不完，而伊蒙紅木在愛里卻時刻保持著作為詩人獨有的清醒，從她的詩中我們可以讀到一種態(tài)度——愛是禮物亦是刻骨的刀。在她的筆下，一首詩就是一個故事，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真是一句頂一萬句。與愛情有關(guān)部分的詩歌在《云月故鄉(xiāng)》整本詩集中只是寥寥十余首，并且愛情在伊蒙紅木的筆下似乎并不美好，眼淚、咒語、相思、糾纏、等待、傷痛組成了詩人對愛的理解，她像個情癡一樣地存在，有時又像個怨婦，是個真實活化了的人，跟著她的詩畫家可描繪出無數(shù)令人窒息的畫面。在《茅草咒》中詩人筆下的愛情是“愛情擱在東坡風吹它到西坡”，愛情在詩人的筆下?lián)u擺不定，似乎她是帶著一顆被灼傷的靈魂寫下這些詩句的，讀著這些詩的時候使人感到詩人時刻感到不安、惶惑，詩人海子筆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景象在伊蒙紅木的詩里是不存在的，以至于她在詩中發(fā)出了“茅草黃你黃/茅草枯你枯/茅草死你死”的咒罵。在《女神之愛》組詩里，詩人的心依舊是冰冷的，感受不到塵世的溫暖、愛情的甜蜜，那句“你回贈的銀鏈我萬般撫摸，猶如它是你的氣息/可是為什么它依然那么冰涼，像一座雪山？”將詩人內(nèi)心的冰冷、壓抑、荒蕪、疼痛、愛而不得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而“等待回音如同等待一場漫長的旅行/直等得小黑鳥在石頭上下蛋/公牛在孟定壩領(lǐng)兒”“霞光映紅天空，你的眼光/沒有照射住我的汕頭”這些詩句則道出了詩人的無奈與心傷，讓她焦灼的靈魂無處安放，讓人刺痛的生存不適感在她的詩里流淌，“天下怎能因一個女子生靈涂炭”便成了無言的結(jié)局。在《飛天的愛情》這首組詩里面，詩人又寫到“世上長出了相思樹”“兩股煙子升上天糾纏在一起”，愛情和死亡緊緊相連，就變得唯美而不可得，傷了世上癡情人的心，道出了人世間多少情愛悲涼的結(jié)局。在《江邊石美人》里，她筆下的美人“為愛你化作了石頭/哭夫的第一滴淚/萬千年前順江東去。”，將為愛守候、千年等待化為愛的誓言，生生世世、為愛而佇立，與舒婷在《神女峰》里寫到的“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的大膽、熱烈的戀愛姿態(tài)截然不同，決絕里面透著隱秘的心傷。

在與親情有關(guān)的詩歌中，伊蒙紅木把母親、父親、舅舅、爺爺、奶奶、兄弟等親人囊括在詩歌里，每一位親人都成為她的創(chuàng)作土壤，深深的依戀躍然紙上。寫到《兄弟和他的酒》時，伊蒙紅木將兄弟的“愚癡”，兄弟唯一聰明的地方“不燒火的勾兌冷水的酒生命不長久/世上不誠實的事物/不過一時輝煌，終將飛蛾撲火”形成鮮明對比，不過三兩句就將兄弟誠實守信的品質(zhì)凸顯出來，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伊蒙紅木可謂是一個故事型的詩人。在寫《母親》的組詩里，用作“小花衣”、木耳換“球鞋”，用“身影佝僂在每一條路口/念念不休的祝詞經(jīng)咒一樣驅(qū)逐兒女路上的風雨”勾勒出了母親對“我”的愛。用“走出水田”“撥動秤砣”“飛針走線”等細節(jié)描寫母親的勤勞，又用“她頭顱上手術(shù)刀啃下的凹槽/是我這輩子無法原諒自己的彈坑 ”“把無邊無際的疼痛裝進溫潤的陽光里”“拿老骨頭與生皺的歲月抗衡”來表現(xiàn)母親的溫柔與堅毅，讓讀者通過簡短的幾首詩就了解“母親”的一生，不可謂不是神來之筆。在《父親》的組詩中，伊蒙紅木將父親比作佛家弟子，而她自己“愿化作一株燃燒的燈芯/照亮你手上暗香浮動的經(jīng)卷?！?，轉(zhuǎn)瞬間她又將父親比作“晝夜開路搭橋的部落尊者”，而把自己比作父親“貼身的魔鬼刀”，將自己對父親的崇拜、依戀深深刻畫。最后，詩人又將延續(xù)這世世代代的糾纏，便在結(jié)尾處寫下“俯拾三世念下的平安經(jīng)語/燃燒一堆篝火籠罩我的一生。/父親，一束來自天上的慈光/來生你指頭上的經(jīng)文/那就是我?！备窃娙伺c父親的血脈、親情永世剪不斷的證明，恰是這一生結(jié)緣，亦想生生世世依戀。當寫到舅舅的時候，伊蒙紅木用《寫給舅舅的詩》大張旗鼓寫了“舅舅的死”，回憶舅舅生前漂泊異國他鄉(xiāng)的苦楚，死后也沒有回歸故里的深深遺憾。固執(zhí)的詩人要以神的名義指引舅舅死后回家，她寫到“一抷黃土蹲在緬北最后一道山梁上”的舅舅“坐在你的面前，往北看/那就是母土?！保ε戮司苏也坏交氐焦释恋穆?，月圓的時候“我們搓兩條黃蠟，為你點燃回歸的路。”，讓死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舅舅“以魂靈的形態(tài)，帶上弓箭，回歸你的故土”，陡然間將平平無奇的親情上升到回歸祖國的熱望上來，完成了詩人將女性身份、民族身份、中國人身份的文化建構(gòu)，讓詩歌有了更強的張力、感染力、穿透力。

四、在堅守與死亡中尋覓久違的安寧

在“與守土有關(guān)”的詩歌中，詩人將家鄉(xiāng)1934年的抗英戰(zhàn)爭、1942年的抗日戰(zhàn)爭凝聚到每個句子中，將阿佤人如《鞭刑》中“守土血戰(zhàn)，族人的梭鏢把敵人趕出家門”的不屈斗爭意志重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當子彈穿越1934年的滄源春天，詩人熱血沸騰、猶如親歷戰(zhàn)場，在《那些不屈的靈魂站滿山崗》一詩中寫下了“青布包頭可被打散/草屋可被燒焦/一副鋼板身骨不可下跪。”，將“小我”融入民族血脈，那一刻她不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不屈的戰(zhàn)士，一切有形的東西都可以被戰(zhàn)爭毀滅，但靈魂不可被折彎，將佤族人不屈的斗爭精神，共同匯入了中國精神的長河。南依河作為滄源的母親河，但更是一條聯(lián)結(jié)中緬友誼的河流，當讀到詩人在《親親南依河》中寫到“清清南依河/我親親的河流/在我的家門前輕輕流淌/悠悠綿綿的情思/拉起一道長長的國門。/對岸是緬甸/這岸是我的祖國?！?，這一刻伊蒙紅木的詩歌表達便跳出了單一的女性表達、族群身份，山川河流里卻掩著深深的家國情懷，讀者的靈魂便和詩人的靈魂交織在一起，驟然升起對祖國深深的依戀，達到了真正意義上的情感共振。1942年，日本侵略者入侵阿佤山，當?shù)厝罕娂娂娊M織起來英勇抗戰(zhàn)，組建了耿馬滄源支隊，佧佤山游擊隊支隊、佧佤山特區(qū)自衛(wèi)隊等抗日武裝，直接間接地配合抗日正規(guī)武裝部隊抗擊日本侵略者，在伊蒙紅木的筆下也得到了體現(xiàn)，在詩人寫下的《為一道道抗日戰(zhàn)壕而歌》中“1942年，日軍的鐵蹄、戰(zhàn)刀挑破山河的祥和/燒殺搶奪，無惡不作。/像延綿無際的山峰/你撐起脊骨，匍匐，隆起，在大地之上/把侵略者的魔爪狠狠摔出門外?！?，我們能從詩中讀到阿佤人的勇敢、堅毅，也能從詩中體會到詩人心中高揚的愛國旗幟，個人情感與民族大義在她的詩中完美交匯。伊蒙紅木熱愛自己的祖國，愛得赤誠而細膩，追憶歷史她寫下《孤墳里的女子》，無論去到哪里，都在她寫下的“你的故國似一葉風箏/牽在你的手中，不曾在視線里走失/墓里墓外，放飛你一生年輕的赤誠/用馳騁萬里的山水/描畫你的臉盤，在我的熱土上”。

在伊蒙紅木的筆下，死近乎另一種生，《翁丁墓地》里寫到“顱骨生長麻栗樹/盆骨開出刺藤花/趾骨之上艾葉招搖”，人死后長成了麻栗樹、刺藤花、艾葉這類的植物，死亡不是生命的終止，而是另一種生命奇妙旅程的開始。抑或，人死之后，人的智慧還在永生，那么人就不算死，一如伊蒙紅木在《智者塞瑪之墓》中寫下的“夜色闌珊，盜墓者被針芒刺傷逃離/他留下的智慧擊敗他的敵人”，智者塞瑪雖然已經(jīng)死了，但他留下的智慧打敗了敵人，死亦“非死”，死是另一種活。詩人更是在《一個老人的死》中旗幟鮮明地寫下“人死了就長大了”，人死了之后只是去到了另一個時空，如同“疲倦的蛇王回歸洞穴”，人只是需要休息而已。甚至，在伊蒙紅木的筆下，認為人死了之后才會有干凈的靈魂，一切貪嗔癡、愛別離消散之后，人才真正擁有高貴的靈魂，才能如鳳凰涅槃重生，于是她在《村里的櫻花》一詩中高喊“只有把自己殺死，殺死這個可惡的魔/才能用干凈的靈魂/在你白帆似的心上刻畫一枚/出艙鹽巴的圖騰”。最后，伊蒙紅木用生者的眼光、清醒的時代意識、年少的赴死心態(tài)交代了自己的死，場面安靜、自在從容、程序極簡，從容赴死的心態(tài)對于年輕的她來說這是不容易，但她卻要固執(zhí)地把自己交給“悲憫的大地，融入她的潮濕冰涼。”，她希望自己死后“快速腐朽，滋養(yǎng)根系/加持蘆花搖曳飛蕩，向著/最早的祖先遷來的方向?！保髯甜B(yǎng)萬物的肥料，開始另一種生命的旅程，回到最初祖先生存的地方，讓靈魂獲得久違的安寧。

五、結(jié)語

讀伊蒙紅木的詩集《云月故鄉(xiāng)》，從中能洞悉到詩人對佤族文化的守護、對生與死的態(tài)度，以及對存在的追問，總體上她的詩透著一種“神助”的味道，她不是為自己而歌，而是以文化衛(wèi)道者的姿態(tài)在創(chuàng)作、在抒寫，將女性身份、族群身份、邊地身份融合在文化傳承者的肩上一同出發(fā)，以自覺的姿態(tài)建構(gòu)起了獨屬于伊蒙紅木的創(chuàng)作領(lǐng)地。

【作者簡介】鄧在艷，女，云南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云南省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云南省電影電視藝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文山州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云南日報》 《創(chuàng)造》《含笑花》《文山學院學報》《文山日報》等報刊發(fā)表文藝評論、報告文學、小說100余篇40余萬字，獲“全國革命老區(qū)建設(shè)報告文學優(yōu)秀獎”“第九屆全國大學生文學作品大賽三等獎”等多個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