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881(2025)08-0003-05
《嬌紅記》是元代藝術(shù)成就較高的小說,該小說用詩一般的語言譜寫了一曲申純和王嬌娘的愛情挽歌。翻閱《嬌紅記》,我們會發(fā)現(xiàn)申純和王嬌娘相知、相會和相離的情節(jié)大多以“夜晚”為背景依次展開。如申純和王嬌娘二人夜窗言語試探、夜宴擋酒互通情愫、賞月互試、夜雨約會未果、暮夜剪發(fā)設(shè)盟、夜半約會結(jié)合、暮夜失鞋拾箋誤會、月夜互誓分離、深夜除惑人鬼魅以及姻約復(fù)敗深夜密談等情節(jié)均發(fā)生在夜晚。這表明《嬌紅記》具有鮮明的“夜化”敘事①特征。本文從小說《嬌紅記》出發(fā),分析探討其“夜化”敘事形態(tài)及其審美意蘊。
嬌二人“夜宴擋酒互通情愫”的情節(jié),刻畫了男女間暖昧旖旎的情態(tài),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最后一次是申家媒人參加王家“夜宴”的描寫,已初具悲劇色彩,為申、嬌二人“殉情”埋下伏筆。
一、《嬌紅記》“夜化”敘事形態(tài)
《嬌紅記》作為元代才子佳人小說的代表作,將才子和佳人的活動大量置于“夜晚”,使“夜晚”成為申純和王嬌娘愛情的“催化劑”,從而形成了頗具詩意的“夜化”敘事。大致看來,《嬌紅記》的“夜化”敘事可分為三類:“夜宴”敘述、“夜話”敘述和“夜會”敘述。這三種敘事形態(tài)既相互獨立,又相互聯(lián)系。
1.“夜宴”敘述
《嬌紅記》中關(guān)于“夜宴”的敘述共有四次,其中三次為申純參加王家宴會的描寫,尤其是申、
一方面,作品通過“夜宴”敘述,立體地刻畫出申、嬌二人的形象??v觀《嬌紅記》中的宴會描寫,“夜宴擋酒互通情愫”的情節(jié)是“夜宴”敘述中寫得最好、最妙的。參加“夜宴”前,作為“胡賢士大夫,多推舉”的申純對王嬌娘一見鐘情,但王嬌娘“以他辭相拒”,且在日間聚會中“凝眸正色,若將不可犯”。然而在“夜宴”上,當王嬌娘看到申純被頻繁勸酒時,她一反常態(tài)為他解圍,并借彈燭之機向他示好,“非妾則兄醉甚矣”。得到這樣的明示,申純?nèi)匀蛔裱迳纳矸荩按硕鳟斻懛胃盵]。夜間的聚會是對“秩序”的逃離,也是對“控制”的反叛,它激起長期單調(diào)生活的人對越軌行為的好奇[2],在這樣的歡樂氛圍中,飽受封建禮教約束的王嬌娘大膽挑逗申純:“此乃恩乎?”這是王嬌娘首次主動關(guān)心詢問申純,同時也刻畫出一個敢于沖破封建禮教、大膽而又前衛(wèi)的高門貴女形象。申純用“意重于此”回答王嬌娘,透露出對王嬌娘的深情。申、嬌二人的性格特點以及二人之間情感的明朗化在這一段短短的“夜宴”敘述中展
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另一方面,作品通過“夜宴”敘述,埋下申、嬌二人愛情悲劇的伏筆。申、嬌二人的愛情發(fā)展模式與唐傳奇《鶯鶯傳》中的崔、張愛情不同?!耳L鶯傳》中的愛情故事是崔、張二人一見鐘情后迅速結(jié)合,再面對社會考驗。他們愛情悲劇的原因主要是時代的悲劇,更是性格的悲劇[3]。而《嬌紅記》中申、嬌二人的愛情則是小心試探且緩慢進行的,其間是長達五六年的愛情長跑,這有別于唐傳奇愛情類故事刻意忽略“時間”這個元素在愛情發(fā)展過程中的醞釀效果[4]。因此,申、嬌二人愛情悲劇的原因直指封建家長制[5,這點在“媒氏夜宴請婚”中就已初見端倪?!耙寡纭鼻?,作者有這樣的鋪敘:“生以父書促歸。既歸,則寢食俱廢,思欲娶嬌為婦媒得書既往見舅始,且以生父命告之。”看似一切順利,但遭到了舅父的拒絕,“朝廷立法,內(nèi)兄弟不許成婚,似不可為”。在媒氏再三請求下,舅父仍不允。緊接著到了“夜宴”時間,舅妙設(shè)宴款待媒氏。嬌“知親議之不諧也,心生快”,宴會草草結(jié)束。此次“夜宴”上舅父拒婚,為后續(xù)“夜話”中申、嬌二人重逢訴說情意做了鋪墊,也成為申、嬌愛情悲劇的根本原因。
2.“夜話”敘述
《嬌紅記》中,“夜話”敘述占據(jù)相當大的比重,全文共有七處涉及此類敘述,梳理后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申、嬌二人情意的試探,另一類是兩人感情上的誤會。不論如何劃分,“夜話”敘述都有兩個共同特點:一是作者有意將申、嬌二人的對話安排在私下且深夜進行;二是注意情節(jié)的設(shè)計排列,使故事情節(jié)起伏跌宕。下面從兩個角度展開對“夜話”敘述的探討。
從社會學(xué)角度來看,每個人在社會中都擁有不同的身份,并做著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秼杉t記》中的申純和王嬌娘也不例外。申純作為才子,滿腹經(jīng)綸,深受儒家經(jīng)典熏陶。同時,作為儒生,他接受封建思想的教化。王嬌娘則是大家閨秀,通判之女,自幼接受封建禮教和三綱五常的教化。盡管如此,兩人在遇見彼此后,都希望能成為有情人。然而,由于身份所限,他們不能公開表達愛意,只能在夜色遮蔽下悄悄試探情意。這時,作者安排“夜話”敘事情節(jié)便顯得十分合理。比如,在“夜窗言語試探”這一情節(jié)中,作者先鋪敘申純“察其動靜,見嬌言笑舉止,常有疑猜不定之狀”,使申純覺得王嬌娘對自己有意,于是借她“倚床視茶靡花”“浩然長嘆”之際,趁著夜色壓低聲音試探道:“爾何于此仁視長嘆也,將有思乎?將有約乎?”面對申純的言語挑逗,王嬌娘保持矜持,以他辭相拒,這一過程中,她也進一步明白了申純的心意。夜晚的籠罩與遮蔽正好給了申、嬌二人私下情意試探的機會,因此將他們的交談設(shè)置在黑夜,也符合故事敘述的情景要求。
不僅如此,作者還有意強調(diào)了申、嬌二人夜談的私密性。如“一夕,嬌獨坐于堂側(cè)惜花軒內(nèi),生偶至座側(cè)”,“生獨危坐堂中,欲即外舍,俄而嬌至筵所”l。在這樣的描述中,夜晚的隱蔽和朦朧更加促使申、嬌二人情意的試探與表達,從而有了申純援筆寫情詩示王嬌娘,王嬌娘和詩于黑夜的情景敘述。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安排男女主人公深夜私下談話時,也不忘利用“明月”和“牛郎織女星”等意象來增添深夜交談的詩意與暖味氛圍,“星”與“月”成為作者深夜敘述的重要隱喻物象?;ビ泻酶械膬蓚€人,帶著各自的情意,在隱秘而又浪漫的黑夜中相互試探,愛情的萌芽在不知不覺中出現(xiàn)了。
從行文手法上看,作者在進行“夜話”敘述時注重情節(jié)的設(shè)計排列,使故事情節(jié)曲折跌宕?!秼杉t記》繼承了唐傳奇中“才子佳人”式的愛情主題,但篇制更長,情節(jié)設(shè)置更加曲折跌宕,情感表達也愈加濃郁纏綿。如作者在敘述“暮夜失鞋情節(jié)”時,先做了如下鋪敘,“(申純)住數(shù)月,情益厚。生因憶丁憐憐之言,求舊鞋于嬌。嬌不許”“及生再至,紅亦與之親狎,嬌疑焉”I,預(yù)先敘述了王嬌娘懷疑申純與飛紅有私情。接下來進人“夜話”敘事,王嬌娘發(fā)現(xiàn)舊鞋不見,向申純索鞋,申純答:“此誠我盜去,然隨已失之;諒子得之矣,何苦索我耶?”作者接著用“嬌乃止”一句寫出王嬌娘減輕了對申純的疑慮,但敘述并未到此停止,申純在花下拾到一幅花箋,誤以為王嬌娘所作,于是在黑夜中持花箋詢問她:“子何時所作也?”王嬌娘不答,激起了申純的好奇,“何故不言?”Ⅲ二人的誤會達到了頂峰:“此飛紅詞也,君自彼得之,何必詐妾?”黑暗與寂靜是“夜”的特征,而作者將申、嬌二人的誤會置于“夜話”中敘述,使男女主人公的交談與誤會帶上了悲涼色彩,具有鮮明的戲劇性。
3.“夜會”敘述
這里的“夜會”主要指申純與王嬌娘私下幽會的故事情節(jié)。《嬌紅記》中,明確描述申、嬌二人夜晚幽會的情節(jié)有九處,并且每一次“夜會”都反映出他們情感的轉(zhuǎn)折變化,呈現(xiàn)出濃濃的悲劇色彩。不僅如此,作者還增加了“申生遇鬼”這樣的“夜會”敘事,增添了小說的神秘性和朦朧性。
首先,作者在“夜會”敘述中,借申、嬌二人深夜幽會的描寫,傳遞出他們情感的轉(zhuǎn)折變化。在經(jīng)歷“夜宴”和“夜話”的情意試探后,申、嬌二人終于確定了彼此心意,二人商量把第一次幽會地點定在熙春堂,“此地人罕花密,當與君會也”,結(jié)果“至晚,不覺暴雨大作,花陰浸潤,不可赴期”Ⅲ,“夜會”未果。緊接著第二日夜晚,王嬌娘赴申純窗外,呼喚申純不應(yīng),“夜會”再次未果。這兩次“夜會”的失敗讓申、嬌二人悵恨不已,作者用“可恨無情連夜雨”“挑盡殘燈天未曙”來烘托他們悵恨的心境,仿佛又回到了“夜話”時相互試探、愁態(tài)畢顯的階段。等到申純返家歸來后,二人再次幽會,“是夜將半”,申純翻窗來到熙春堂,作者利用黑夜寂靜、神秘來襯托申純“頗恐”“大恐”的心境。但當真正見到王嬌娘時,申純心中頓時安定下來,“與嬌并坐窗下”,“時正夜分,月色如畫”,此時的黑夜描寫不再是令人驚恐的,反而帶著一番美好。
申、純二人的這次幽會是甜蜜的、愉悅的。但好景不長,在深夜互誓交談后,飛紅使計令二人的私情被舅妙撞破,舅妙阻撓。嬌娘深夜外出與申純見面,這次“夜會”情感基調(diào)卻是凄涼的:“天乎,得非命軟?”二人見面皆是惆帳不已??梢?,作者在“夜會”敘述中,通過申、嬌二人的情感變化,已經(jīng)向讀者傳遞出二人愛情悲劇的傾向。
再來看申純遇鬼的“夜會”敘述,作者先鋪敘了“遇鬼”的背景:“生在舅家,自秋及冬,歲在暮矣,慕戀之心,終無以自遣?!叭沃莨儆凶計D美而少,…殯于亭中,…每為妖崇以迷少年?!焙谝贡揪陀姓诒巫饔?,“而夜色的遮蔽作用會賦予小說詭異神秘或恐怖的美學(xué)色彩”,因此作者在敘述申純與假王嬌娘“夜會”時,也處處透露著詭異:“將及二更許,忽聞窗外步履聲,生意其兵吏夜起,不以為怪。頃之,叩窗甚急,生出視,則見嬌娘獨立窗下?!边@種詭異的氣氛造成申純與王嬌娘情感關(guān)系的誤會:“日夕使人招兄,兄不至,縱一來,與兄談話,兄又不答。日夕不知所謂,將謂兄有異心。”當申純得知“夜會”之人是鬼魅時,“心驚股栗”,恐怖詭異的氣氛到達頂點。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敘述申純與鬼魅“夜會”時,著重描寫了“燈光”給深夜帶來的詭異與恐怖:“見窗內(nèi)燈明,慧因穴窗細視,見生與一女子對坐,顏色態(tài)度與嬌娘無異,因私相嘆駭。”[黑夜里,燈光是看清事物的唯一來源,而“光線越強,陰影就越大,對人的心理產(chǎn)生的沖擊力也越甚”[8],所以才有“生大恐,不敢出息其室”的描寫。這種恐怖神秘的“夜會”敘事,既強調(diào)了申、嬌二人情感的來之不易,又使得情節(jié)曲折離奇。難怪學(xué)者何滿子、李時人在評述小說《嬌紅記》時說:“中間又插以女鬼幻化迷人,情節(jié)遠為曲折而又繁縟?!谒蚊髦g,不失為氣魄較大、情致較勝的小說?!盵9]
二、“夜色”與“才子佳人幽會”的敘述搭配
眾所周知,夜是黑暗的,具有遮蔽性,因而小說《嬌紅記》將大部分申、嬌二人愛情的敘述描寫都置于夜間,不僅能夠遮蔽才子佳人幽會的軌跡,而且更能顯出其“反叛”禮教的意味。
首先從外在表象上來看,“夜色”為才子佳人的愛情發(fā)展提供了重要的情景場所。夜間本來就是昏暗的、漆黑的,這樣的環(huán)境正好為才子佳人的幽會隱藏蹤跡。申、嬌二人第一次幽會時,嬌娘便說:“今日間人眾,無可容計。東軒抵妾寢室,軒西便門達熙春堂,堂透茶蘼架,君寢室外有小窗,今日若晴霽君自寢所逾外窗,度茶蘼架,至熙春堂下,此地人罕花密,當與君會也?!甭犃藡赡锏脑?,申純雖然十分高興,但并沒有立即行動,而是等到日暮降臨,偷偷前往約會地點。在“賞月互試”情節(jié)中,男女主人公更是在黑夜中借討論月色的美好,達到相互定情的目的。不僅如此,作者進行“夜化”敘事時,還加人了類似唐傳奇中的志怪現(xiàn)象,如“申純遇鬼魅”情節(jié)。在這一情節(jié)中,假扮王嬌娘的鬼魅正是借助夜色的黑暗、遮蔽特點,瞞過申純,致使申、嬌二人產(chǎn)生誤會,直到申純識破鬼魅的詭計,二人才和好如初。
才子佳人幽會與“夜色”的搭配并非《嬌紅記》獨有,在后世的元雜劇才子佳人戲中比比皆是。如《西廂記》中的“酬韻”一節(jié),張生知道鶯鶯每夜都在花園中燒香,而花園恰好與他的住處隔墻相望,于是他就在太湖石畔等待日暮降臨,鶯鶯前來時,他便借著夜色遮蔽偷看鶯鶯。再如《王月英月夜留鞋記》中,月英對秀才郭華一見鐘情,也是借著夜色在相國寺與郭華約會。
其次從內(nèi)在意蘊上來看,才子佳人的私下幽會意味著“犯規(guī)”,違反封建禮教秩序。朱熹曾言:“饑而食,渴而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所以飲食作息者,皆道之所在也。”[]他認為,每個人都應(yīng)該遵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社會秩序,不能違反。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申純和王嬌娘夜間幽會自然也是違反秩序的?!秼杉t記》中的男女主人公,一個是飽受儒家思想浸潤的儒生,另一個是深受封建禮教束縛的大家閨秀,只因為一個“情”字,二人皆沖破禮教與封建家長制的藩籬,勇敢而大膽的結(jié)合。因而《嬌紅記》將申、嬌二人愛戀經(jīng)歷大部分放在夜間來敘述,使得二人的愛情具有了“反叛”意味。
三、“夜化”敘事的審美意蘊
作者將大部分申、嬌二人愛情敘述置于夜間,不僅傳遞出“反叛”意味,還在其“夜化”敘事中展現(xiàn)出豐富的審美意蘊。
首先,“夜化”敘事增加了夜的模糊性審美,渲染了濃郁的詩意氛圍。相對于唐傳奇,《嬌紅記》從以事件為中心轉(zhuǎn)向以人物為中心,著重描寫人物的思想感情,以彰顯人物的性格[]。因而在描寫具體人物時,作者有意無意地運用一種散文化手法,使人物變得更加鮮活細膩。這種手法雖然看似與曲折性的情節(jié)進程相矛盾,但作者卻巧妙地使之自然融合,營造出一種人物之間的詩意化氛圍[12]。比如,申純和王嬌娘第一次“夜會”成功時,申純的欣喜難以言表,“生視嬌,體態(tài)艷媚,肌瑩無瑕,飄飄然不啻姮娥之下臨人間也”。王嬌娘也“欣然與生攜素手,共入羅帳之中”]。這種詩意溫情的氛圍籠罩在申、嬌二人間,他們的情感也逐漸升溫。再如,申純和王嬌娘第一次約會因夜雨突來,約會未果,二人都覺得十分帳恨,于是申純作《玉樓春》一詞,以寫快快之懷:
曉窗寂寂驚相遇,欲把芳心深意訴;低眉斂 翠不勝春,婉轉(zhuǎn)櫻唇紅半吐。匆匆以約歡娛處, 可恨無情連夜雨;枕孤裘冷不成眠,挑盡殘燈天 未曙。[
《玉樓春》一詞真實而細膩地表現(xiàn)出申純約會心上人未果時的惆悵之情,頗具詩情畫意之美。
其次,作者在“夜化”敘事中流露出申、嬌二人愛情的悲劇傾向。不論是“夜宴”敘述,還是“夜會”敘述、“夜話”敘述,我們都能隱約察覺到申、嬌二人的愛情悲劇根源一封建家長制的阻攔。比如在第一次“夜宴”之后,申、嬌二人完成了情意的試探,確定了彼此心意。“一夕,嬌獨坐于堂側(cè)惜花軒內(nèi)”,申純?yōu)榱俗屚鯆赡镌俅蚊靼鬃约旱男囊?,“援筆寫二詩,以示嬌”,“嬌巡檐展誦,傾環(huán)低面,欲言不言”[正欲回應(yīng)時,“忽聞吟語聲,嬌乃藏之袖間,徐步趨歸堂中”。二人情意試探被打斷,王嬌娘快步離開,申純悵恨不已,這都源于封建家長制的威嚴以及封建禮教的束縛。也就是說,只要有封建禮教和封建家長制這兩座“大山”的存在,申、嬌二人的情感發(fā)展必然不會順利,而小說的結(jié)尾果然印證了這一點:申、嬌二人以身殉情,合葬于濯錦江邊。再如,帥子逼婚后,王家迫于權(quán)勢,只能依之。嬌娘“夜持帥書至生室”,與申純商量對策,但申純也只能以“事在他日,當徐圖之”的說辭回應(yīng)。果不其然,之后申純無力改變帥子和王父的決定,申、嬌二人愛情的悲劇傾向由此顯現(xiàn)。在后來申、嬌二人的見面中,王嬌娘的話更是直指愛情悲劇的根源:“不幸迫于父母之命,終不能以身相從?!雹笞罱K,二人以身殉情,雙雙赴死。雖然后來二人尸身得以合葬,滿足了生前愿望,但仍然改變不了這一愛情故事的悲劇色彩。
總而言之,《嬌紅記》通過“夜宴”敘述、“夜話”敘述和“夜會”敘述,展現(xiàn)了申、嬌二人對封建禮教和封建家長制的“反叛”,同時也注重“夜色”與才子佳人的適當搭配,體現(xiàn)出濃郁的悲劇色彩和詩意氛圍。所以,“元代戲曲小說史上的雙璧”[3之一——《嬌紅記》的“夜化”敘事值得被我們關(guān)注和探討。
注釋
① “‘夜化’敘事”這一術(shù)語由學(xué)者李桂奎最先提出。在《〈水滸傳gt;的“夜化”敘事形態(tài)及其文化意蘊》(載于《南開學(xué)報》2009 年第1期)一文中,李桂奎注意到“黑夜”這一場景對《水滸傳》故事主題與敘述結(jié)構(gòu)的修飾作用,他指出:“從《水滸傳》各版本的回目命名來看,‘夜’是屢屢被用來修飾敘事情景的重要字眼…《水滸傳》具有鮮明的‘夜化’敘事特征?!睂W(xué)者董定一在《夜幕下隱秘的欲望呈現(xiàn)—〈金瓶梅gt;的“夜化”敘事初探》(載于《聊城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6年第4期)一文中也注意到《金瓶梅》中的欲望在黑夜中的展現(xiàn),他指出:“作者在處理《金瓶梅》中的“夜化’敘事時,采用了一種連貫而多樣的創(chuàng)作形態(tài)以布局謀篇,點醒并闡明了故事的精神和主旨?!惫P者認為,在中國古代長篇小說中,《嬌紅記》等演繹才子佳人愛情故事的小說同樣存在著大量不容忽視的“夜化”敘事,它們值得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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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余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