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吃冰棍兒,大概是在七八歲的時候。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那一頓冰棍兒付出的代價,直到現(xiàn)在還讓我耿耿于懷。
也許在大人眼里,我還沒有資格看家守門。出工前,母親催我喝下一碗稀粥,然后就用鎖頭把我擋在家門之外,任由我去跟小伙伴們到處瘋野。
那是個大熱天,我們在碾坊玩得滿頭大汗。一個賣冰棍兒的人吆喝著過來了,停在我們跟前。我們一窩蜂地圍了上去,盯著冰棍兒箱,一個個饞得直咽口水。那人知道我們拿不出錢來,就說可以拿雞蛋換。不知是我禁不住冰棍兒誘惑,還是受到小伙伴的鼓動,就一口氣跑回家,我知道家里的雞蛋都放在屋里被掏空的大葫蘆里。
站在緊鎖的房門前,我卻犯愁了。我想墊幾塊磚頭爬上窗臺,摳開窗戶紙,從破洞撥開窗栓后翻窗進屋。可又一想,好好的窗戶紙要是弄壞了,母親第一個懷疑的肯定是我。我想不出能拿到雞蛋的好辦法,急得在院子里直打轉(zhuǎn)。
突然,蘆花雞“咯咯噠、咯咯噠”的叫聲提醒了我。我一拍腦袋,快步跑到下蛋窩前仔細察看,蘆花雞趴過的窩里居然有兩個雞蛋。我拿出來后,正算計倆雞蛋換冰棍兒夠不夠小伙伴分時,另一個窩里的紅母雞也“咯咯噠”地跑了出來。我用背心緊兜著三個熱乎乎的雞蛋,就向大門外跑去,一直跑到眼巴巴盼我回來的小伙伴們跟前。
記不清三個雞蛋究竟換幾根冰棍兒了,反正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人人都有份。我們一邊吃一邊傻笑,那情景,比過年吃了一頓餃子還開心。冰棍兒早進肚里了,大家還都在不住地舔著嘴唇。
晚上快要掌燈的時候,母親拖著一身疲憊收工回來。剛進院子,跟往常一樣就奔下蛋窩走去。當她手拿兩個雞蛋回屋的時候,臉上顯得非常失落,嘴里叨咕著:“咋回事呢?明明都開三指襠了,咋也能下五六個呀!”原來,家里的十幾只母雞一天能下幾個蛋,都在母親的掌握之中。
吃晚飯時,母親又提起雞下蛋的事。我不敢抬眼看她,生怕問到我頭上。她告訴我在家經(jīng)點心,好好看著母雞別把蛋下到別處去,她還說一個雞蛋比她累死累活出一天工還值錢。我心一抖,知道闖禍了,沒有底氣地“嗯”了一聲。我的“善舉”白白揮霍掉母親至少三天的勞動,這是我連做夢都沒想到的。我偷瞥了一眼母親,看著那張瘦得幾乎沒有血色的臉,最終也沒有膽量把實情告訴她。
母親似乎沒有留意到我的情緒變化,收拾完碗筷,借故有事就出了院子,一直到很晚才回來。第二天上工前,母親居然把家門鑰匙拴上藍布條,掛到了我脖子上。她再三叮囑我別到處亂跑,要好好看家。就這樣過了幾天,在雞蛋就要把葫蘆裝滿的那天早上,母親破例沒有去隊里出工。吃過早飯,她說要帶我去鎮(zhèn)上趕集賣雞蛋。
由于我家的雞蛋又大又新鮮,不一會兒就賣完了。母親看起來很高興,領(lǐng)我去供銷社買了一些針頭線腦和油鹽醬醋。路過賣冰棍兒的地方,她停了下來,愣了一會兒,就像下了決心似的,掏錢買了一根遞給我。我沒想到母親能舍得花錢給我買冰棍兒吃,頓時喜出望外,就把冰棍兒舉到母親嘴邊讓她先吃。她只咬下一小塊兒,就瞇起眼睛,臉上露出了一絲甜甜的笑容。母親看我吃得津津有味,愛撫地摸著我的頭,問我長這么大是不是頭一次吃冰棍兒。
我抬頭望著母親,只見她正用期待的眼神盯著我看。這眼神,讓我無法躲避,更沒有勇氣再繼續(xù)隱瞞下去。我把頭埋得很低,帶著哭腔對她說:“媽,我錯了……”剛說完,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母親長長舒了一口氣,清瘦的臉上笑容漸漸燦爛起來。仿佛一切都跟她的預(yù)想一樣,這讓她倍感欣慰。她笑瞇瞇地對我說:“媽就等你這句話呢!”隨后,她故意用手指頭點了點我腦門,“拿雞蛋換冰棍兒,虧你做得出來!”
我張大嘴巴,滿眼疑惑地望著母親。她猜透了我的心思,略帶神秘地說:“你做的那點好事,其實,媽早已經(jīng)知道了!”
看來,兒子的所作所為,永遠都逃不出母親的手掌心。
(宋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