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將最后幾名游擊隊員趕出樹林,困進村子。游擊隊員們試圖突圍,幾次之后,死傷過半。終于,他們放下武器,舉起兩手,依次從屋子走出。放下武器的他們不再是戰(zhàn)士,他們變回牙醫(yī)、農(nóng)夫、律師、小商販、橄欖球隊員……甚至,變成待宰的牛羊,或者早已死去的狗。
所以,等待他們的,必將是被處死。
在被射殺之前,他們無比安靜。只有一名隊員試圖反抗,他說:“根據(jù)《日內(nèi)瓦公約》,你們不能殺死戰(zhàn)俘?!遍L官說:“你說得沒錯?!碧忠粯?,隊員的腦袋就被射穿。長官命令其余游擊隊員跪成一排,面向落日。然后,長官將手槍頂上他們的后腦勺,從第一個人開始,一槍一個地打。
那個戴眼鏡的士兵靜靜地目睹了這一切。他對這場戰(zhàn)爭,突然充滿了懷疑。
長官說:“把村民都喊出來。”
士兵們喊出所有的村民。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沒有人敢藏起來,甚至沒有人敢走慢一步。十七個村民極其配合地在一個干草垛前排成一排,他們的目光在絕望中顫抖。
長官命令士兵們端起槍,將他們?nèi)可錃ⅰ?/p>
可是他們是無辜的。戴眼鏡的士兵突然說:“他們只是平民?!?/p>
長官皺了皺眉:“他們看到了不該看到的……”
“不,我們什么也沒有看到?!币粋€老人說。
長官抬手一槍,子彈射中老人的胸口。老人倒在地上,掙扎著,試圖站起。長官上前,槍口對準(zhǔn)老人的眉心。老人說:“求你……”
槍響。老人的眉心多出一個散著淡藍色青煙的小洞。
“我最討厭我說話時別人插嘴?!遍L官扭頭,盯著那名士兵。
士兵們紛紛端起槍,瞄準(zhǔn)干草垛前的村民。唯那名士兵沒有動。
“我不能殺死他們?!笔勘÷曊f,“他們只是平民?!?/p>
“你說什么?”
“他們只是平民。他們不應(yīng)該被殺死……”
“出列!’
士兵往前一步。
“端起你的槍!”長官大聲說。
士兵沒有動。“對不起,”他說,“我不能殺死平民,他們是無辜的?!?/p>
“那好吧!”長官沉默片刻,“交出你的槍?!?/p>
士兵將槍小心地放到地上。
“脫掉你的軍裝。”
士兵摘下鋼盔,摘下子彈帶,摘下水壺。士兵解著軍裝上的紐扣,他的動作很慢,卻很堅定。他看著面前的村民,村民們靜靜地看著他,既無人求饒,也無人反抗。一切如同排演過多次的默劇。他們溫順地走出屋子,溫順地排好隊,溫順地等待被射殺……他們絕不會得到拯救,也絕不會出現(xiàn)奇跡。
他的死去,注定毫無意義。
“現(xiàn)在,過去,跟他們站到一起?!遍L官沖士兵指了指站在干草垛前的村民們。
士兵慢慢走過去。
村民們看著越來越近的士兵,沒有動。
士兵站到村民們面前,努力擠出笑。
“請給我一個位置?!彼÷曊f。
村民們?yōu)樗麛D出一條縫隙。
士兵站定,轉(zhuǎn)過身,看著面前舉槍向他瞄準(zhǔn)的戰(zhàn)友們。半個小時以前,他還與戰(zhàn)友們并肩作戰(zhàn),但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變成了敵人;半個小時以前,面對游擊隊員們射過來的子彈,戰(zhàn)友們沒有害怕,但現(xiàn)在,他看到戰(zhàn)友們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
士兵看看身邊的男人,伸出手。男人將他的手握緊。
“你還有最后一次機會?!遍L官說,“殺死他們,還是變成他們?”
“我不會改變決定?!笔勘f,“我是戰(zhàn)士,不是屠夫。”
長官舉起手,沖端槍的士兵們示意。士兵們的手指勾上扳機。他看到,幾個槍口在輕微地顫抖。
士兵深吸一口氣?!拔医惺鏍柎??!彼蝗徽f,“約瑟夫,舒爾茨!”
然后,他閉上眼睛。
槍當(dāng)然會響。在那個黃昏,沒有拯救,也沒有奇跡。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