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功利主義最大幸福原則,即“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福”,最早由近代英國功利主義者邊沁(Jeremy Bentham)首先提出,約翰·穆勒(John Stuart Mill)在著作《功利主義》中對其進行了詳細論述。功利主義最大幸福原則將快樂的終審裁斷交予快樂的體驗者,因此無法客觀判斷快樂與痛苦的質(zhì)與量。計算苦樂不僅無法實現(xiàn)社會幸福的最大化,反而由于體驗者被最大幸福原則所賦予的對快樂的裁斷權使最大多數(shù)人對幸福的裁斷成了一種壓迫,因此最大幸福原則只是一種著眼于社會部分整體而非社會每一個人的整體主義原則。
【關鍵詞】《功利主義》;幸福;快樂;功利;整體主義
【中圖分類號】B561"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3-0081-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3.025
19世紀功利主義者約翰·穆勒(以下簡稱穆勒)在其著作《功利主義》中對功利主義最大幸福原則,即“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边M行了詳細論述。功利主義發(fā)源于伊壁鳩魯(Epicurus)的快樂主義,伊壁鳩魯以寧靜為最高的幸福,認為快樂是獲得幸福的手段,但為了避免體驗快樂而獲得更大的痛苦,應該對這一手段進行審慎。功利主義最大幸福原則同樣秉持著快樂是獲得幸福的手段這一觀點,以人趨樂避苦的自然本性和對自我利益的追求為基礎,認為幸福的增加在于以快樂和痛苦的計算為標準行事,而當每個人都得到自己的最大幸福時,社會也就達到了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福。
一、最大幸福原則的源起
穆勒在《功利主義》中提道:“要清楚地解釋這個理論所建立的道德標準,還有很多東西要說,特別是要說明,痛苦和快樂的觀念究竟包含了那些東西,在多大程度上這是個未決的問題。”[1]8因此,若要探究功利主義的最大幸福原則,首先需要從功利主義的起源——古希臘時期的快樂主義入手,分析最大幸福原則下幸福、快樂與功利三者之間的關系。而古希臘時期快樂主義又分為兩個派別,一派是以亞里斯提卜(Aristippos)所創(chuàng)立的昔勒尼派為代表的感性快樂論,另一派是以伊壁鳩魯為代表的理性快樂論。
昔勒尼派以其主觀主義認識論為基礎,主張肉體感覺先于靈魂感覺。在昔勒尼派看來,人們無法認識外在世界,人們能夠相信的僅僅只有自身關于快樂和痛苦的感覺。昔勒尼派將痛苦比作“海上的風暴”,將快樂比作“溫和的波浪”,由此可以推斷出,昔勒尼派所認為的快樂僅僅處于運動之中,即肉體的感覺之中,作為肉體感覺的快樂在運動中便有著時間維度。根據(jù)快樂運動的起止時間可將快樂分為過去快樂,當下快樂與未來快樂三類,三者的總和即為幸福。但在昔勒尼派看來,過去與未來無法被感覺,人們只能夠感覺當下,那么也就只有當下的快樂是真實的,因此,昔勒尼派的快樂論也被稱為感性快樂論,幸福也僅僅因為包含著當下快樂而值得欲求[2]。
感性快樂論的缺陷是明顯的:當個人對快樂的滿足感與社會發(fā)展同步但對于快樂的體驗卻保持穩(wěn)定甚至倒退時,更大的痛苦體驗也隨之來臨。因此,伊壁鳩魯秉持著“肉體的健康和靈魂的寧靜乃是幸福生活的目的”[3]367,認為人們應該了解自身欲望,為獲得更大的幸福而對快樂進行選擇。與昔勒尼派將快樂定義為“溫和的波浪”不同,伊壁鳩魯認為快樂是“身體的無痛苦和靈魂的無紛擾[3]368,其作用是消除痛苦以達到寧靜。在伊壁鳩魯看來,快樂并不等同于幸福,而是獲得幸福的手段:“只有當我們痛苦時,我們才需要快樂,因為快樂不在場;而當我們不痛苦時,我們就不需要快樂了。因為這個緣故,我們說快樂是幸福生活的開始和目的。”[3]367為了實現(xiàn)這個目的,人們首先需要對自身欲望有正確的了解:“就快樂與我們有天生的聯(lián)系而言,每一種快樂都是善,然而并不是每一種快樂都值得選?。徽缑恳环N痛苦都是惡,卻并非每一種痛苦都應當趨避。對于這一切,我們必須加以權衡考慮到合適和不合適,從而加以判斷?!盵3]368因此,人們?yōu)榱双@得幸福就必須對當下的快樂進行“審慎”。審慎是基于人的理性能力所形成的一種判斷力,伊壁鳩魯認為審慎快樂能夠實現(xiàn)寧靜,并獲得更大的幸福[3]369。伊壁鳩魯既沒有否定人們趨樂避苦的本性,也并未將快樂等同于欲望享受,而是為了達到寧靜這一境界在體驗快樂與審慎快樂中選擇了后者,審慎這一理性活動也表明了伊壁鳩魯向理性快樂論的轉變。
功利主義倫理觀是以伊壁鳩魯?shù)睦硇钥鞓氛摓榛A發(fā)展而來的,因此同樣秉持著快樂是獲得幸福的一種手段這一觀點,并將個人置于社會關系中考察個人幸福與社會發(fā)展之間的聯(lián)系,對追求個人快樂為主要目的的理性快樂論進行了拓展[4]。近代英國功利主義者邊沁首先對古希臘快樂主義進行了改造,提出了“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快樂”這一功利主義原則。穆勒在《功利主義》中對快樂、幸福與功利的關系進行了詳細論述,并從個人行為與人類行為兩方面解釋了最大幸福原則:一方面,作為個人行為道德標準的功利是指“快樂本身和痛苦的解除”[1]7;另一方面,作為人類行為指導原則的功利是指以“全體相關人員的最大幸?!睘槟康亩黾由鐣腋?偭縖1]14。功利主義以人的主觀感受為出發(fā)點區(qū)分出不同種類的快樂和痛苦并對它們進行量化,認為人的行為應該以快樂與痛苦的總量(幸福量)的增加為指導,而當每個人都獲得自己的最大幸福時,作為每個人的幸??偤偷纳鐣腋R簿蛯崿F(xiàn)了最大化。同時,穆勒認為快樂不僅僅存在量的差距,同時也有著質(zhì)的高下,并提出了“做一個不滿足的人勝于做一只滿足的豬;做不滿足的蘇格拉底勝于做一個滿足的傻瓜”這一著名論斷[1]12。功利原則對苦樂的計算使得趨樂避苦這一自然本性以等式的形式成立,對幸福的追求也從趨樂避苦的個人行為轉變?yōu)樵黾由鐣腋?偭康男袨闇蕜t。
二、穆勒對最大幸福原則的闡釋
首先,人們究竟傾向于獲得哪種快樂?是亞里斯提卜所認為的唯一真實可信的“當下快樂”,還是伊壁鳩魯所認為的審慎之后的快樂?這實際上也就是感性快樂論與理性快樂論之間的根本區(qū)別。穆勒立足于伊壁鳩魯?shù)睦硇钥鞓氛?,認為人是“高級官能的存在物”,因此需要比低等存在物更多的東西才能夠使自己感到幸福,并且由于人自身的“尊嚴感”,高等存在物不會羨慕低等存在物所擁有的幸福[1]11。低等存在物如果是指的人類之外的其他動植物或者無機物的話,那么人在官能上強于前者之處就在于人的理性思維能力,即伊壁鳩魯所強調(diào)的審慎。人的審慎能力使其脫離低等存在物的滿足感并永遠以更高的幸福作為追求目標[1]12,因此功利主義者一般都認為在地位上心靈的快樂要高于肉體的快樂。
其次,穆勒不僅僅認為快樂之間不僅僅存在著量的大小的差距,同時也存在著質(zhì)的高低:“我們在評估其他各種事物時,質(zhì)量和數(shù)量都是考慮的因素,然而在評估各種快樂的時候,有人卻認為只需考慮數(shù)量這一因素?!盵1]10由此看來,心靈快樂與肉體快樂之間的質(zhì)的差距便為快樂第一等級的差距。然而,由于心靈快樂與肉體快樂這兩種觀念都包含著不同的內(nèi)容,簡單地從快樂來源上對其進行區(qū)分并不能充分證明何種快樂更加值得追求,因此人們需要用其他方法選擇出更加值得欲求的快樂。在穆勒看來,這種方法就是根據(jù)豐富體驗者對其進行裁斷:“兩種快樂之中哪種更值得享有……唯有對兩者都很熟悉的那些人的裁斷,才是終審裁斷,而如果他們的意見有分歧,那么唯有多數(shù)人的裁斷才是終審裁斷?!盵1]13因此,功利主義第一原則對于優(yōu)質(zhì)的快樂有著兩方面的選擇標準:一是裁斷者必須體驗過需要被判斷的快樂;二是如果發(fā)生選擇上的分歧,則應該承認多數(shù)人的選擇。
再次,當功利主義者提出“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边@一功利主義原則的時候,雖然人們被鼓勵追求個人幸福,但幸福的真正獲得者卻不是幸福的創(chuàng)造者,而是最大幸福原則所提到的“最大多數(shù)人”。穆勒也在書中強調(diào):“功利主義的行為標準并不是行為者本人的最大幸福,而是全體相關人員的最大幸?!粋€高尚的人必定會使別人更加幸福,而整個世界也會因此而大大得益?!盵1]13。穆勒認為,個人犧牲如果是為了社會幸福總量的提高,那么這種犧牲是值得且應該被歌頌的,然而一個人的犧牲如果不能增加社會幸??偭浚敲础八拖窀呔嵊谥系目嘈猩?,并不值得羨慕”[1]20。在功利主義者看來,只要個人意識到“他自己的幸福,與社會整體的福利牢不可破地聯(lián)系在一起”,他就會自發(fā)地造福社會,從而增加社會幸福的總量[1]21。只要社會中的每一個人都能夠做到以增加幸??偭繛槟康牡臓奚?,由于犧牲的行為主體同樣也是接受幸福的客體,那么每個人就都能夠獲得更大的幸福,社會幸??偭烤湍軌蛱岣?。
最后,功利主義作為一種道德標準,人們遵守它的約束力分為兩種,一種是以“教育和大眾教養(yǎng)”作為功利主義的外在約束力;另一種則是以“人類出于良心的感情”作為其內(nèi)在約束力[1]34-35。穆勒認為,若要將功利主義道德原則作為人們追求幸福的方法,那么人們就必須認識到他人的幸福與自身幸福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因為依據(jù)最大幸福原則,社會幸??偭康奶岣呖偸前殡S著犧牲這一行為,而犧牲所關乎的全體相關人員作為幸福的接受者有著同樣的犧牲義務。為了讓人們能夠意識到“要和我們的同胞和諧一致的愿望,早已是人性中的一個有力原則”,一方面需要通過教育提高人的道德官能,另一方面還需要鞏固功利主義道德的天然感情基礎,即人類的社會情感[1]38。
盡管穆勒對功利主義的最大幸福原則做了完備的論述,但考察書中對于個人幸福與社會發(fā)展之間關系的論述方式和所得結論,其內(nèi)容仍然存在著矛盾之處:1.即使功利主義倫理觀認為心靈快樂比肉體快樂更高級,然而對快樂的質(zhì)的判斷卻仍然取決于體驗快樂之后所形成的經(jīng)驗;2.快樂的裁斷權僅僅掌握在快樂的體驗者手中,并且當對于快樂的選擇存在人數(shù)的沖突時,少數(shù)人的選擇應該為多數(shù)人的選擇讓步。實際上這兩種思想說明了功利主義最大幸福原則的倫理傾向,即整體主義的社會原則。
三、最大幸福原則的困境:功利主義的整體主義立場
在穆勒等功利主義者看來,心靈快樂比肉體快樂更加優(yōu)質(zhì),而其依據(jù)在于人所具有的高級官能,即伊壁鳩魯所強調(diào)的審慎能力,人們審慎快樂則是為了獲得寧靜。穆勒在《功利主義》中同樣強調(diào)寧靜,但寧靜不再作為最高目的被追求,而是成了人們區(qū)分快樂和痛苦的界限,因為人們能夠感受到幸福,便代表著生活中“積極主動的東西遠遠超過消極被動的東西”,“期望于生活的不多于生活中能得到的”。當人們處于寧靜與興奮兩種不同的狀態(tài)時,人們對于快樂的需求并不相同:寧靜時人們需要較少快樂便可滿足,而興奮狀態(tài)下則可能需要更大量的快樂[1]16。因此,是否處于寧靜狀態(tài)對于穆勒而言直接決定著人們對于快樂的判斷。然而,這種判斷方式卻也表明了快樂的判別標準從審慎轉變?yōu)槿藗優(yōu)榱舜蚱茖庫o或痛苦的境況對于快樂的需求。
從這兩種判斷結果來看,需求的滿足是為了獲得快樂,其中包括了肉體快樂和心靈快樂兩方面;而人們之所以審慎,則是為了實現(xiàn)“肉體的健康和靈魂的平靜”[3]367。如果寧靜這一狀態(tài)表明了人們對于快樂的需求已經(jīng)得到了滿足,那么當穆勒以高級官能奠定心靈快樂的第一質(zhì)基礎時,人對于肉體快樂的體驗感的追求也被貶低為以快樂而非幸福為第一目標的舍本逐末的行為,是自身“尊嚴感”的喪失[1]11。這一論斷表明了穆勒對于快樂的質(zhì)的判斷并非純粹審慎的結果,反而需要將個人對于快樂的需求與自身的感性體驗相結合才能確定質(zhì)的高低。如此一來,以審慎為基礎的心靈快樂在地位上便不可能先天高于肉體快樂了,或者說,人的高級官能并不能在對快樂的判斷上賦予人更高的能力。
此刻我們需要重新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穆勒所提到的“痛苦和快樂的觀念究竟包含著哪些東西”。當我們考察快樂與痛苦觀念的來源時,二者的形成一方面取決于人與外部客觀世界的交往活動,另一方面也取決于人的知性能力,同時前者也決定著后者。正如馬克思所說,“人們用以生產(chǎn)自己必需的生活資料的方式,首先取決于他們得到的現(xiàn)成的和需要再生產(chǎn)的生活資料本身的特性。”[5]147因此,如果說快樂與痛苦的觀念來源于客觀世界對于人的作用,是人自身所擁有的心靈官能對客觀世界中具體事物的反映,那么人的肉體快樂就應該比心靈快樂更重要了,因為只有人的感性活動才是對客觀世界最直接的對象性活動,產(chǎn)生于肉體的快樂才是快樂直觀[5]57,這也是感性快樂論的理論基礎。然而從經(jīng)驗上看沉浸于當下的快樂直觀似乎會在未來帶來更大的痛苦,這一點也直接影響到功利主義的幸福觀,即在審慎的判斷下獲取更大的幸福,只是這一快樂不再是個人幸福,而是作為社會幸??偤偷墓?。
然而快樂主義與功利主義都缺少了“對當下快樂的追求是否必然會導致未來痛苦”這一問題的論證。由于以感覺為起點的快樂直觀和以審慎為起點的未來快樂中間存在著主客體的差異,因此不同的人沉浸于同一種當下快樂時,快樂與痛苦的未來狀態(tài)并不一定完全相同。休謨證明了建立在經(jīng)驗基礎之上的一切知識都只能是或然的[6],人們既無法從經(jīng)驗上判斷出只追求當下快樂,更大的未來快樂就必然不存在,也不能得出以未來快樂為目的的審慎活動必然會導致當下痛苦這一結論,甚至人們當下所體驗的快樂也不一定是人們在過去審慎的結果。因此,單獨的感覺或是審慎判斷力便都不足以成為評判快樂與幸福的質(zhì)的依據(jù)。人類活動在具體的時空中必然是連續(xù)的,但是人的思維活動與肉體活動卻不一定是同步的。即是說,對于當下快樂的審慎在肉體活動上的反映直接影響下一瞬間對于快樂的審慎,新的審慎再反映于具體空間中人的肉體活動之中,從而構成人趨樂避苦的一自然本性在現(xiàn)實活動中的連續(xù)性,單獨強調(diào)其中一方面都是對人類活動的中斷。并且由于人是現(xiàn)實世界的存在物,因此存在于具體時空中的肉體快樂,即快樂直觀才應該是心靈快樂的現(xiàn)實基礎,而非審慎這一人類理性活動。穆勒之所以強調(diào)心靈快樂比肉體快樂更優(yōu)“質(zhì)”,一方面是為了突出人類理性的地位,另一方面則是為證明“犧牲”這一道德行為的正當性[1]12。
增加社會幸福總量的犧牲行為被穆勒認為是高尚的,因為犧牲標示著犧牲者主動放棄了對自身快樂直觀的滿足,甚至將自己置于痛苦的體驗之中。誠然,人們總是稱贊自我犧牲而造福他人這一行為,因為犧牲不僅與趨樂避苦的人之本性相違背,并且除開犧牲者之外“全體相關成員”必然享受著犧牲者所提供的“幸?!?。然而只要存在犧牲,那么對社會幸??偭康挠嬎惚闶冀K存在著負數(shù)項。按照功利主義的最大幸福原則,既然不同的快樂之間存在著質(zhì)和量的區(qū)別,那么對于痛苦的審慎也應這般。如此,最大幸福原則便出現(xiàn)了方法論上的缺陷:社會幸??偭康奶岣咝枰藗兿嗷奚鼇韯?chuàng)造幸福的凈增加值,然而由犧牲所產(chǎn)生的痛苦作為成本存在卻并未被規(guī)范計量,社會幸??偭勘銦o法測算。
因此,功利主義最大幸福原則便存在著以下兩方面的問題:一方面,既然功利主義并未區(qū)分與快樂對應存在的痛苦的質(zhì)的差別,那么以社會最大幸福為結果的等式永遠無法成立;另一方面,既然心靈快樂不必要比肉體快樂更優(yōu)質(zhì),那么在最大幸福原則下以心靈快樂為目的的犧牲行為便不再具備功利主義道德觀所賦予的正當性。
穆勒在《功利主義》中以人類高級官能的優(yōu)越性作為心靈快樂更優(yōu)質(zhì)的依據(jù),但卻將快樂的終審裁斷交付于個人體驗。體驗者看似在人的高級官能這一類能力下能夠給予快樂的質(zhì)以客觀的判斷,然而穆勒卻忽略了一點,那就是當他將裁斷快樂的權利交予體驗者時,體驗者之間由于客觀條件和主體認識能力的不同,作為人的類能力的高級官能在現(xiàn)實的社會條件下便存在著主體之間的差異[5]135,對于快樂的質(zhì)與量的判斷便也有了區(qū)別。當體驗者的選擇成為判斷優(yōu)質(zhì)快樂的依據(jù)時,能夠獲得快樂體驗的人便天然地被最大幸福原則賦予了對于快樂的裁斷權,而非作為人的類本質(zhì)而存在的高級官能。
在穆勒看來,處于社會中的人們只要能夠意識到幫助他人實際上就是在幫助自己,人們就能夠自發(fā)地為他人奉獻,社會的幸??偭烤湍軌颢@得提高。然而功利主義在以“追求個人利益”為實現(xiàn)“提高社會幸??偭俊钡氖侄螘r,為心靈快樂奠定優(yōu)先地位的高級官能本應該是人與動物之間的區(qū)分,卻成為了劃分最大多數(shù)人與被動犧牲者之間的依據(jù):能夠獲得快樂體驗,發(fā)揮自身高級官能能力的人不斷擴大自身裁斷快樂的權利,并且富集由犧牲者的犧牲行為創(chuàng)造出來的幸福增量;而無法體驗最大多數(shù)人所承認的快樂的人由于其高級官能的不充分發(fā)揮,個人的快樂直觀只能由于最大多數(shù)人的幸福而被迫犧牲,并在犧牲過程中不斷被剝奪對于快樂的裁斷權。因此,當人們追求個人利益的行為不再以造福社會為目的,而僅僅只是為了個人享樂時,那么本該是高尚的道德行為的犧牲便成為了一種壓迫,犧牲者在不斷放棄感性體驗的過程中創(chuàng)造出全體相關成員的幸福,再以穆勒所認為的大眾教養(yǎng)和個人良心等方式,使犧牲者對于快樂直觀的感性體驗以一種正反饋的方式不斷壓抑直至“寧靜”。
四、結語
綜上所述,由伊壁鳩魯理性快樂論發(fā)展而來的功利主義,其最大幸福原則雖然補充了理性快樂論所缺失的個人快樂與社會發(fā)展之間的關系,致力于提高社會的幸??偭?,但理性快樂論的審慎卻無法成為最大幸福原則對于快樂的客觀判據(jù)。在最大幸福原則下,體驗者被賦予的裁斷快樂的權利使得快樂體驗者的幸福量成為社會的幸??偭?,而這一幸福量的提高則來源于犧牲者被迫放棄的裁斷快樂的權利。社會幸福量的提高并不能惠及社會全體,功利主義的最大幸福原則只是一種著眼于社會的部分整體而非社會中每一個人的整體主義社會原則。因此,只有重新賦予快樂以客觀的判斷依據(jù),才能使得功利主義最大幸福原則擺脫其由于對快樂的主觀性判斷所導致的快樂分配不公平的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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