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的味道（外一篇）

前不久，母親七十三歲生日，我們照例全家人聚到一起為她慶生。時至深秋，天氣已經(jīng)很冷，所以大家提議吃火鍋。桌面像開會似的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盤碟，盤子里精心擺放著牛羊肉、海鮮、菌類及各種時蔬。一個個小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陽光從大窗上直射進來參與我們的聚會。室內(nèi)的熱氣騰騰與室外的寒風蕭瑟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三周歲大孫女的引領下，我們唱起了《生日歌》。歌一停，母親就習慣性地把蠟燭吹滅了。大孫女眼淚汪汪看著我，嘴里委屈地說：“奶奶，我要吹蠟燭?！笨吹綄O女可憐巴巴的樣子，我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得疼了一下，急忙說：“快把蠟燭點上，寶貝還沒吹蠟燭呢?！睂O女望著蠟燭自己唱《生日歌》，聲音有些顫抖，委屈勁兒還沒過，我心里又一陣難受。孫女堅持大聲唱完歌，她非常認真地把蠟燭一個個吹滅了。大家邊笑邊鼓掌。孩子太姥姥說：“都怪我，吹得太急了，都把寶貝忘了?！焙⒆計寢屨f：“誰過生日你都要吹蠟燭，你這都借光過了多少次生日了。”我笑笑說：“就是逗小孩子玩。大家動筷子吧?！?/p>

不知道從何時起，形成了一種家風，不管誰過生日，我都把大家聚到一起吃頓飯，談談心，熱鬧熱鬧。大家誰都不用出錢出禮物。這種家風形成的原因我大概記得。兒子四五歲的時候他爸爸出國了，我一個人既要工作又要照顧孩子，還要兼顧老人，忙得不可開交。那時，我最害怕過節(jié)過生日，因為分身乏術。尤其是春節(jié)，我一個人帶著孩子買東西，送完娘家送婆家。在婆家過春節(jié)心里惦記娘家，在娘家過春節(jié)，心里又惦記婆家。好好一個年總是折騰得東跑西顛。老人過生日，帶著孩子去買菜，回家要做飯，還要負責召集親戚鄰居過來熱鬧一下。周六周日還要帶著孩子到敬老院看望兒子的大爺爺。我要經(jīng)常給身患侏儒癥的大爺洗澡、洗腳、送好吃的。所以，我經(jīng)常累得是筋疲力盡。

婆家有五個孩子，娘家有三個孩子，可那時，四個老人身邊只有我和小小的兒子。后來，我想了一個辦法，不管誰過生日，我都在小鎮(zhèn)找個飯店，安排一桌生日宴，讓四位老人聚攏過來。剛開始，婆婆生日，媽媽堅持要趕禮。我就對大家說：“都是一家人，借著生日聚到一起熱鬧一下。如果家人之間還送來送去就疏遠了、客套了?！本瓦@樣，這個家就形成了一個良好的風氣。

現(xiàn)在，父母、公婆、兒子兒媳、兩個孫女加上我們夫妻，每次聚會都是“十全十美”，如果親家來了更熱鬧。如今的好日子是無可挑剔的。想出門，老公、兒子、兒媳可以開車，不用擠客車；想買東西時，可以選擇送貨上門；去水果店轉(zhuǎn)悠半天也不確定到底想吃什么，味覺、視覺、觸覺等各種感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物質(zhì)極大豐富，可以說什么都不缺。對于70后的我來說，經(jīng)歷了國家經(jīng)濟的大發(fā)展，我經(jīng)常很滿足地對愛人說：“現(xiàn)在的生活真好！這一輩子苦過累過也享受過，人這一生五味俱嘗，挺有意義的?！?/p>

大家頻頻舉杯，有說有笑。九個多月的小孫女坐在兒童椅上，張著小嘴等著爺爺喂蛋糕。小孫女胃口比她姐姐好多了，只要喂，她是來者不拒。胖乎乎的小臉蛋，嫩嫩的小手和肉肉的小腳丫，讓人看了總是忍不住想親一口?？粗改?、公婆身體健康，兒子事業(yè)有成，漂亮、聰明、能干的兒媳照顧兩個小孫女，又想到我們夫妻三十年的婚齡，幸福感像春節(jié)烀肉的肉香一樣，彌漫在身邊久久不散。

天氣很冷，但陽光很暖。幸福順著火鍋的熱氣撲到了每個人的臉上。

侏儒伯公

一九九二年四月，這是一個美好的春天。二十歲的我像一只繽紛的蝴蝶，美麗、熱情、好奇，充滿活力。我喜愛大自然，喜歡生機盎然的綠，喜歡輕盈自在的云，也喜歡悠遠無垠的藍天。

帶著畢業(yè)的喜悅，憧憬著即將開啟的另一段人生旅程，我興奮無比。在一個天朗氣清、陽光明媚的日子，我和他相約來到了他家附近的東山上踏春。

我們憑著旺盛的精力和探險精神，從山底最險處開始登山。山很陡峭，雜樹叢生，我們攀越石巖，穿過樹叢，約三十分鐘后，終于達到了山頂。眼前之景讓我一下子豁然開朗。一條細長的小路伸向遠方，小路的兩邊是開滿白色小花的李子樹，如一幅溫馨的花下幽徑圖?；ㄏ銖浡g，他伸出手想拉著我的手，見我沒有回應又放下了。我跟在他后面靜靜地走在李子樹下長長的小路上，仿佛置身于圣潔的婚禮殿堂一般。

踏春后，他邀請我去家里坐坐。一進門，院子很寬敞、很干凈，周圍栽了很多花，開得旺盛。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坐在門口，用草穿來穿去編織著什么。他說：“這是我大爺，侏儒癥，長不高了?！蔽蚁仁且汇叮蠛闷娴貑枺骸按鬆斶@是在編什么呢？”大爺抬頭看看我說：“雞窩?！彼f得不太清楚，但是我能聽懂。我說：“大爺，您厲害呀！”大爺笑了。大爺五十歲，一米三的個子，臉圓圓的，眼睛細長，嘴很小，手指又短又粗。他用草編雞窩時，手指靈活，速度挺快。我說：“大爺，您還會編什么呀？”“兔籠、坐墊，啥都會?！蔽倚α耍南脒@位大爺還挺自信。一抬頭，看到房頂曬的紅菇蔦，我驚奇地說：“現(xiàn)在還有紅菇蔦呢？我家里的早在春節(jié)時就吃光了?！?/p>

“吃飯了?！边@時，屋里傳來了一個聲音?！凹依镞€有人??？”我詫異地看著他?！拔覌?。走，進屋吃飯?！蔽覀円贿M屋，一張大大的八仙桌上已擺滿了菜。我真是驚奇得很——我們只是同學，我就是想同學了過來看看，這也太隆重了吧！這時，他的媽媽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魚從廚房出來了?！鞍⒁毯?！”“你好！快坐下吃飯吧，別客氣。”盛情難卻，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來，等著阿姨一起吃飯。阿姨再一次從廚房走出來，說：“姑娘，第一次來我家別客氣，你們都是同學，跟自己家一樣。我要去鄰居家吃飯，他家辦喜事兒，我去湊個熱鬧。你們吃吧，吃完不用撿桌子，我回來就收拾了?！蔽毅躲兜卣局垡姲⒁套叱隽朔块g。我對他說：“你爸媽不在家吃飯，怎么還炒了這么多菜??？”他說：“你是貴客，必須好好招待?！蔽彝屏怂幌?，“貴什么貴呀？哪里貴了？”這時，我想起了門外的大爺，便走出去說：“大爺，吃飯了?！贝鬆斠呀?jīng)用長桿把房頂?shù)募t菇蔦夠下來了，并且一個個摘下來放在了袋子里。大爺遞給我說：“給你?！蔽腋吲d地說：“謝謝大爺?！?/p>

自此之后，每年秋天，大爺都用兩條并不靈活的雙腿爬山坡，走田埂，采菇蔦。采得的菇蔦只給我留著。每年冬天，我都可以美美地吃上很長時間。

婚后，大爺一直對我特別好。別人給的糖果他會藏起來，一直給我留著，等我過來時，他就會拿出糖果像哄孩子一樣哄我開心。

大爺因為侏儒癥，沒有成家，一直住在婆婆家。婆婆為他洗衣做飯，從無怨言。愛屋及烏，受到婆婆的影響，我們相處得非常融洽。

兒子兩歲時，公婆去外地了。因工作需要，孩子只能由大爺照顧?，F(xiàn)在想來，讓大爺照顧一個那么小的孩子確實為難他了，但也實在沒有辦法。一天，我下班回到家，大爺看到我就說：“完了，闖禍了?！蔽覇栐趺戳耍鬆斢檬种钢冈诳簧纤X的兒子。我急忙走過去一看，孩子的右臉顴骨位置紅紅的，一片擦傷。大爺說：“從車上掉下來了?！蔽颐靼琢?，孩子在推車上不老實，摔下來擦傷了。我對大爺說：“大爺，沒事兒，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過幾天就恢復了?！贝鬆攽抑男倪@才放下。

一年秋天，我一個人去山上采蘑菇。黃蘑像人工種的一樣，一片一片的。我采了滿滿一大筐。忽然下起雨來。我急忙拿著筐躲在一棵茂密的松樹下，心想：不打雷在樹下避雨應該是安全的。我抬頭向遠處看去，突然，好像看見一個人。我順著這個黑乎乎的人影從上往下看，發(fā)現(xiàn)下半截是空的。媽呀，有人上吊了嗎？我嚇得拿起筐就跑——筐是從鄰居家借的，沒敢丟。我的腿完全是軟的，好像支撐不起身體，總是要摔倒。我一邊跑一邊摔跤，心里還不停給自己暗示：理智點兒，理智點兒，如果真是有人上吊了，那就不會追過來；如果是我看錯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但是，此時心理暗示根本不起作用，腿還是不聽使喚，跌跌撞撞、踉踉蹌蹌，我頂著大雨總算回到了家。家里只有大爺一個人，我頓時感覺大爺太親切了，我抱住大爺好久才說：“大爺，我害怕，你能不能找個人陪陪我。”大爺出去一會兒后，在七中讀書放假的小叔子跟著回來了。小叔子說：“嫂子，我剛才去小店打撲克了。怎么了？”我把所見情況詳細地描述了一遍，問道：“咱村里有人失蹤嗎？”“真有，已經(jīng)失蹤一個星期了?！蔽腋ε铝?。小叔子說：“嫂子，讓大爺陪著你，我去他家告訴一聲?！蔽尹c點頭，蜷縮在炕角。如果他們過來讓我?guī)吩趺崔k？我越想越怕。大爺一直坐在炕沿兒陪著我。過了很久沒有人來，我終于放心了。睡了一覺后，我發(fā)現(xiàn)大爺還坐在那里。小叔子回來了，說找到尸首了，是駱家的兒子。過了幾天，駱家人送來了四個又大又紅的蘋果，說是感謝我。

隨著年齡的增長，大爺?shù)纳眢w日漸衰弱，心臟不好，還得了腦血栓。五十九歲時，大爺生活不能自理，婆婆又抱不動他，便送他去了敬老院。我和兒子經(jīng)常利用星期天去看望他，買點水果、罐頭、餅干之類的，再幫大爺洗洗腳、洗洗頭、洗洗澡。一次，媽媽斥責我說：“哪有侄媳婦幫婆家大爺洗澡的！”我說：“媽，在我眼里，大爺就是個孩子。您怎么能這么想呢？”

六十六歲那年，大爺在睡夢中離開了我們。他這一生應該是幸福的，知足的。婆婆對大爺?shù)恼疹櫽绊懥宋?，我也用實際行動影響著兒子。日子不過是一天一天重復著的時光，正因為有了家人的互相關照，才讓日子更加豐富多彩、有滋有味兒。

作者簡介：吳秀艷，女，系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通化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