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敦煌卷本S.3326星圖是中國古代天文學(xué)的杰作,具有重要的歷史科學(xué)價值。幾十年來中外學(xué)者對其創(chuàng)作的年代和星數(shù)星官都進行了研究,然而其中仍有一些問題沒有解決。以“紫宮垣”為例,個別星官的位置有待商榷,如“陰德”“陽德”;此外右垣、天槍三星、北極五星中各有一星的顏色被涂錯,在此之前沒有被人指出;“左垣”為東,應(yīng)有八星卻只繪七星;“右垣”為西,應(yīng)有七星卻繪了八星,兩者位置繪反了??坚屝窍髨D除了識別星官的位置和星數(shù)之外,也應(yīng)當(dāng)給予星官名稱含義、職能等方面足夠多的解釋。
【關(guān)鍵詞】 敦煌星圖;紫宮垣;星官
【中圖分類號】 K870.6" 【文獻標(biāo)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009(2025)02-0015-07
Textual Research on Asterism“Purple Palace” of Dunhuang Manuscript S.3326
Abstract:Dunhuang Manuscript S. 3326 asterism is a masterpiece of ancient Chinese astronomy with important historical and scientific value. For decades, Chinese and foreign scholars have made detailed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age of its creation and the number of stars. However, many problems remain unsolved. Taking “Purple Palace” as an example, the position of some asterisms needs to be discussed, such as “Yinde” and “Yangde”, in addition, the color of one of the stars has been wrongly painted in “Youyuan”,“Tianqiang Three Stars” and “Arctic Five Stars” respectively, which has not been pointed out before, and the positions of “Zuoyuan” and “Youyuan” are also reversed as “Zuoyuan” is in the east, there should be eight stars but only seven stars are painted, while “Youyuan” is in the west, there should be seven stars but eight stars are painted. In addition to identifying the position and number of stars of the asterisms,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astrological chart should also give sufficient explanations on the meaning and functions of the name of the asterisms.
Key words:Dunhuang Manuscript; “Purple Palace”; asterism
一、S.3326星圖的重要地位與研究回顧
1907年,斯坦因來到敦煌,借道士王圓箓之手,拿到了9000多種敦煌卷寫本,其中包括一卷星圖,斯坦因?qū)⑵渚帪镾.3326,即馳名中外的敦煌星圖(圖1)。S.3326星圖是世界上現(xiàn)存星圖中最古老的、星數(shù)最多的星圖,圖中包含有完整的三垣二十八宿以及各種外垣星官,總星數(shù)達到1300多顆,且各個星官的位置都相當(dāng)準確[1-2]具有極高的科學(xué)研究價值。直到幾百年后的北宋科學(xué)家蘇頌繪制的星圖出世之后,才在數(shù)量上超越S.3326星圖。
S.3326星圖從 1907 年被斯坦因帶到英國,直到 1959 年被李約瑟在其著作《中國科學(xué)技術(shù)史》中被提及[3],中國人才首次了解到該圖的相關(guān)信息。目前這卷星圖現(xiàn)在仍舊藏于英國大英圖書館之內(nèi)。
20世紀60年代,中國科學(xué)院以交換的形式從倫敦換得該卷星圖的微型膠卷,中國人方有機會一睹該星圖的真容。席澤宗參照當(dāng)時膠卷洗出來的照片,對S.3326星圖中的星官名進行了考釋[1],不過由于該卷本星圖數(shù)量過多,內(nèi)容極其豐富,限于文章篇幅,席先生的考釋只能停留在全天星區(qū)劃分的概括和星官數(shù)量的核查,對星官名稱的含義、職能等方面沒有過多涉及。
鄧文寬《敦煌天文歷法文獻輯?!穼D中有爭議的地方如“勾陳”“天皇大帝”“太一”“天一”“陰德”等,結(jié)合《晉書·天文志》《隋書·天文志》《甘石星經(jīng)》等文獻資料重新進行解讀、命名、校正位置。其余缺星之處,也都一一指出,解決了這幅星圖中的諸多疑點[4]。之后郝春文主編《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錄》基本從鄧書中之考釋[5]。
夏鼐將敦煌星圖甲本(即S.3326)和敦煌星圖乙本加以比較,指出了甲本中諸多誤筆、缺星之處,而這些錯誤在乙本中大都能被糾正。如“太一”“天一”“陰德”“陽德”等星的題名在甲本中的位置是錯誤的,在乙本中未誤;“天皇大帝”在甲本中無題名,乙本中則有;“六甲”六星在甲本中缺一星,在乙本中則未缺;“華蓋”“華蓋杠”在甲本均為六星,乙本則均為九星。關(guān)于甲本星圖年代的問題,夏鼐也通過參照乙本正面的《天寶殘卷》,將兩幅星圖的年代定為唐開元中或稍晚[6]。
馬世長通過S.3326星圖上題名的字體,圖末電神的服飾以及對“民”字的避諱和缺筆等線索,對李約瑟所斷定的年代——940年提出了質(zhì)疑。他認為S.3326星圖中的題名中均避諱了“民”字,而“旦”字卻多有出現(xiàn),共有九見,所以他推測S.3326星圖至少應(yīng)出現(xiàn)在太宗即位之后,睿宗即位之前。圖末的電神服飾風(fēng)格又當(dāng)屬于武周之后,但文字中沒有一個是武周時期的新字,則S.3326星圖的年代就應(yīng)該是武周之后、睿宗之前,且應(yīng)當(dāng)是睿宗第二次執(zhí)政之前。所以馬世長將星圖的年代定在公元705-710年之間[7]。
鄧文寬認為該圖應(yīng)該是敦煌地區(qū)的名門望族氾氏家族的某個人臨摹的李淳風(fēng)所繪的星圖。原因是圖中電神左下方的欄線外,有一清晰的“氾”字(圖2)。這個氾字應(yīng)該就是臨摹之人的姓,或者是收藏此圖的人的姓,總之和氾氏脫不了干系。而該卷本的氣象占中出現(xiàn)的“臣淳風(fēng)言”“臣曾考有驗”“臣不揆庸寡”等字眼則將星圖原本的作者指向了李淳風(fēng)[8]。
二、S.3326星圖的原本作者及繪制方法
前述鄧文寬對該圖作者的論述是值得肯定的。除了“臣淳風(fēng)言”“臣曾考有驗”“臣不揆庸寡”等字眼能夠指定星圖的原本作者之外,卷本上的《氣象占》的文字內(nèi)容也可以為鎖定該圖原本的作者提供一些證據(jù)。鄧先生在文中已經(jīng)列出幾條,本文再補充一些:
如《晉書·天文志》對降婁的描述為“自……至……為降婁,于辰在戌,魯之分野……”[9]
S.3326星圖中則為“自……至……于辰在戌,為降婁,魯之分也……”
可以看出《晉書·天文志》中關(guān)于二十八宿之間角度的差距的描述與S.3326星圖中的描述幾乎相同,只有“于辰在 ‘某’” 四字在《晉書》中處于十二次之后,而在S.3326星圖中則位于十二次之前。
另外,在S.3326星圖中,除了“降婁”和“陬訾”之外,其余宮次皆在分野之后描述了該宮次對應(yīng)某一分野的原因。如描述“鶉首”是這樣說的:“自井十六度至柳八度,于辰在未,為鶉首。南方七宿,其形像鳥,以井(井宿)為冠,以柳(柳宿)為口。鶉鳥也,首頭也,故曰鶉首,秦之分也?!?/p>
《晉書·天文志》則記載為“自東井十六度至柳八度為鶉首,于辰在未,秦之分野,屬雍州。費直,起井十二度。蔡邕,起井十度”[9]309。分野之后跟著的是費直、蔡邕所記載的“鶉首”起始角度?!稌x書·天文志》中對于十二宮次的記載都是這種模式,無一例外。
在李淳風(fēng)所撰的《乙巳占》卷三《分野》中對于“鶉首”則是這樣描述的:“井、鬼(鬼宿),秦之分野。南方七宿,其形像鳥,以井為冠,以柳為口。鶉鳥也,首頭也,故曰鶉首?!盵10]內(nèi)容與S.3326星圖中的幾乎一樣,只不過“秦之分野”四字被寫在了前面。
《乙巳占》《晉書·天文志》均為李淳風(fēng)撰寫,而S.3326星圖中的文字內(nèi)容則可以在《乙巳占·分野》《晉書·天文志》中找到幾乎一樣的。由此可見,S.3326星圖的文字內(nèi)容原本也應(yīng)是出自李淳風(fēng)。鄧文寬的說法是值得肯定的。
S.3326星圖采用兩種投影方式繪制全天星圖,紫宮垣部是環(huán)極中心投影圖,其余則是按照十二宮次的順序繪制的赤道投影圖。17世紀中葉,歐洲人法蘭德斯人杰拉杜斯·麥卡托用此方法繪制世界地圖,后人稱之為“麥卡托投影法”[2]。東漢之前,中國古人的宇宙觀是蓋天說,星圖的繪制都以北極為中心,把全天的星投影在一個圓形平面上,漢代墓頂?shù)男窍髨D多是這種方法繪制。然而星圖畫出來都是平面二維的,蒼穹是曲面三維的,投影出來的光線不會隨著曲面而彎曲,所以這種方法投影出來的星圖,越遠離北極,星距越遠,實際上應(yīng)該越近。赤道投影方法正好彌補了環(huán)極中心投影的缺陷,將中低緯度看到的星較準確地投影在了平面上。S.3326星圖的繪制則兼具這兩種方法,可見該圖的原本繪者有著很高的天文學(xué)素養(yǎng)。
S.3326星圖中的星官用黑、淺紅、畫圈三種顏色標(biāo)記,這是延續(xù)了用三種不同的顏色來區(qū)別甘德、石申、巫咸三人星經(jīng)的傳統(tǒng),在中國古代較早繪制的星圖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種傳統(tǒng)了,如1965年在遼寧北票縣發(fā)掘的北燕馮素弗墓頂上星圖就用了紅、黃、黑三種顏色繪制[11]。《隋書·天文志》記:“宋元嘉中,太史令錢樂之所鑄渾天銅儀,以朱、黑、白三色用殊三家,以合陳卓之?dāng)?shù)?!盵12]S.3326星圖的三種顏色與此正相吻合。蘇頌在《新儀象法要》中則記載:“星有三色,所以別三家之異也。出于石申者赤,出于甘德者黑,出于巫咸者黃?!盵13]馮素弗墓頂?shù)男菆D顏色正與此相吻合。三種星色以及史料記載雖然有變化,但用三色區(qū)分三家的繪法確實存在。
S.3326星圖以玄枵開始至星紀結(jié)束,從右至左按照十二宮次順時針的順序繪制(圖3),紫宮垣在末尾。席澤宗已經(jīng)對S.3326星圖進行過詳細的考釋,基本無誤。限于篇幅席先生只將各星官星數(shù)進行了考釋校正,未詳細解釋校正的原因。同時“紫宮垣”中個別的星官位置與星數(shù)還有待商榷,且有一重大出入席先生未指出,即東西番的位置在圖中是相反的。故今又再對S.3326星圖中的紫宮垣進行考釋。
三、“紫宮垣”考
“紫宮垣”,又稱“紫微垣”,中國古代星象中的三垣之一?!妒酚洝ぬ旃贂贩Q之為“紫宮”,無“垣”字,《漢書·天文志》從之。《后漢書·天文志》載:“二年四月,有星出文昌,入紫宮,蛇行,有首尾無身,赤色,有光炤垣墻。”[14]此處“垣墻”當(dāng)指“紫宮”的垣墻,司馬彪已經(jīng)有意識地將“垣”的概念記載到史書中。1974年發(fā)掘的北魏元乂墓葬墓室穹窿頂星象圖東部有題名為“紫微左垣”“紫微右垣”“太微左垣”“太微右垣”,這是“紫微垣”這一稱呼在北朝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確鑿證據(jù)[15]。唐修《晉書》《隋書》中則稱“紫宮垣”,《宋史》中則稱為“紫微垣”,后世史書皆從之。古代星象中的三垣分別為“太微垣”“紫宮垣”“天市垣”,在夜空中呈上、中、下的位置排列,分別代表天上的政府、皇宮與集市。“紫宮垣”位于中間位置,眾星環(huán)繞北極而列,為天帝的住所,在三垣中最重要?!稌x書·天文志》記:“紫宮垣十五星,其西蕃七,東蕃八。在北斗北。”東西兩垣如兩堵墻護衛(wèi)著北極星,兩端開口處為兩個天門。如圖所示(圖4),東西垣的星數(shù)總量確實如《晉書》記載一樣,共十五星,但兩垣的方位卻和文獻記載有出入。為敘述方便,后文均言為左右垣。
北極五星:圖中北極五星顯而易見,五星連成一線位于“紫宮垣”中央,左四星緊密相連,右一星距離稍遠,星數(shù)與位置皆與文獻記載相符。黑線描邊,內(nèi)填淺紅,眾星官圍繞,相當(dāng)顯眼?!堕_元占經(jīng)》記北極五星為石氏中官之星①[16],顏色應(yīng)為赤,因此最后一星涂黑應(yīng)是臨摹者誤筆?!稌x書·天文志》載:“北極五星,勾陳六星,皆在紫宮中。北極,北辰最尊者,其紐星,天之樞也?!盵9]289《晉書·天文志》對五星中的前三星著重描述,言:“第一星主月,太子也。第二星主日,帝王也。第三星主五星,庶子也。”[9]289第二星帝王星,為北極五星中最亮者,后兩星為“后宮”“北極”(也稱天一),但《晉書》中未載。東晉虞喜之前,古人以為北極不動。虞喜發(fā)現(xiàn)歲差的存在,才知北極亦動[17]。商周時期北極星為右樞星,即紫微右垣一;秦漢之際偏移到帝星,《史記·天官書》記“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太一”即是;隋唐五代則為天樞;明清至今則為鉤陳一。李淳風(fēng)否認歲差的存在,認為極星位置始終不動?!稌x書·天文志》記:“天運無窮,三光迭耀,而極星不移,故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薄缎绿茣芬灿涊d了李淳風(fēng)通過解釋《堯典》記載的四仲星的內(nèi)在矛盾來否認歲差的存在[18]。如今我們知道,李淳風(fēng)的觀點是錯誤的,歲差確實存在。
四輔:圖中北極五星右邊有四顆星組成方形,開口向左的,呈抱北極狀。涂黑?!稌x書》記載:“抱北極四星曰四輔?!盵9]289位置、星數(shù)與文獻相符。四輔即古代的一種官職,《尚書·洛誥》載:“迪將其后,監(jiān)我士、師、工,誕保文武受民,亂為四輔?!盵19]意為周公輔佐成王治理四方。《尚書·益稷》又載:“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后言。欽四鄰!”四鄰即四輔,意為前后左右輔佐之臣?!渡袝髠鳌吩唬汗耪咛熘赜兴泥彛呵霸灰?,后曰丞,左曰輔,右曰弼。”[20]在《史記》中“四鄰”則又記為“四輔”。《史記·夏本紀》中禹向舜進諫說:“敬四輔臣,諸眾饞嬖臣,君德誠施皆清矣。”[21]賈誼《新書》卷五《保傅》言周公立于前,主道;太公立于左,主輔;召公立于右,主弼;史佚立于后,主承?!肮食赏踔辛⒙牫?,則四圣維之?!盵22]“四圣”即四輔。清代全祖望《經(jīng)史問答》中則認為“四輔”“蓋在周、秦之間,文獻訛失,好事者所造作,故伏勝(生)、賈誼皆記之?!盵23]
華蓋、華蓋杠:圖中所示,華蓋如傘狀,華蓋杠則連接傘蓋與勾陳,位于天皇大帝的右上方。涂黑。《晉書·天文志》載:“大帝上九星曰華蓋,所以覆蔽大帝之坐也。蓋下九星曰杠,蓋之柄也?!盵9]289大帝即天皇大帝。位置記載與文獻相符,但圖中華蓋與華蓋杠皆為六星。星數(shù)與記載的九星有出入。
《步天歌》中唱到“華蓋并杠十六星”與《晉書》中的記載差兩星。鄧《敦煌天文歷法文獻輯?!分幸嘀赋觯骸啊稌x志》《隋志》為九星;《占經(jīng)》《星經(jīng)》為七星”[4]92,共十六星。
傳舍九星:華蓋上有七星相連,上有題名“傳舍”。《晉書·天文志》載:“傳舍九星在華蓋上,近河,賓客之館,主胡人入中國?!盵9]289《步天歌》中唱到:“蓋上連連九個星,名曰傳舍如連丁?!蔽恢门c文獻相符,星相連的形狀在圖中也表現(xiàn)出來了,但圖中只有七星。所謂“傳舍”即天上的賓館、驛站?!敖印本哂须p關(guān)的含義,在天指近銀河,在地指近黃河。因此“主胡人入中國”的意思是,若有客星犯之,即胡人越過了黃河,象征胡人起兵侵犯。
勾陳:圖中華蓋杠之下有一碩大淺紅之星,下有題名“勾陳”?!稌x書·天文志》中記有六星,圖中只有一星。作為一種星官的名稱,這種說法從唐修史書中始叫,并作六星說。在《史記》《漢書》中均作“句四星”。勾陳在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原是一種上古神獸,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騰蛇并列為六神。唐修《開元占經(jīng)》中引用《荊州占》曰:“勾陳,天子大司馬,勾陳者,黃龍之位也?!盵16]663由此可見,勾陳在古代星官中的地位舉足輕重。
天皇大帝:圖中北極五星上方有一方形四星,下有題名“天皇”,意為天皇大帝?!稌x書·天文志》載:“鉤陳口中一星曰天皇大帝,……大帝上九星曰華蓋……”[9]289圖中所示的“天皇”與史料記載相比,不僅位置不對,星數(shù)也是錯的?!稌x書》所記紫宮垣中四星成組的星官只有“四輔”和“女御宮”,四輔上文已考釋,位置、星數(shù)均無誤。那么此四星只能是女御宮。從相對位置來看,圖中真正的天皇大帝應(yīng)是位于“六甲”之下的無題名淺紅之星,其上方就是覆蔽天皇大帝的華蓋,位置與星數(shù)皆與文獻相符。
鄧《敦煌天文歷法文獻輯?!芬嘧鞔酸孾4]92,郝《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錄》從之[5]493。
六甲六星:圖中華蓋旁有五星,下有題名“六甲”,呈環(huán)狀,缺一星。涂黑?!稌x書·天文志》載:“華蓋杠旁六星曰六甲,可以分陰陽而配節(jié)候,故在帝旁,所以布政教而授農(nóng)時也。”[9]289所謂“六甲”即天干地支相配的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戌,天干為陽,地支為陰,兩兩組合便是陰陽交配,所以稱“可以分陰陽而配節(jié)候”。
五帝座:圖中所示,五帝座的位置與其說是在傘蓋下,不如說是在傘左邊,呈四星環(huán)繞一星狀,猶如天帝置身于座中。涂黑?!稌x書·天文志》載:“華蓋下曰五帝內(nèi)座?!盵9]289位置、星數(shù)皆與文獻相符。
天柱五星:五帝座左下方、左垣右邊有五星呈開口向下的尖底斗,下有題名“天柱”,位置、星數(shù)與文獻相符。涂黑?!稌x書·天文志》載:“東垣下五星曰天柱?!盵9]290位置、星數(shù)與文獻相符。
天廚六星:圖中帝座左邊有六星以折線串聯(lián)在一起,如同廚房的案幾一般?!稌x書·天文志》載:“東北維外六星曰天廚,主盛饌?!盵9]290“東北維”即左垣左上部,古代以左為東,因此從圖中所示的位置來看與文獻記載是相符的,星數(shù)亦相符。
左、右垣:圖中左垣由上至下依次有題名“柱下吏”“女吏”“紫微”,右垣則無題名之星?!稌x書·天文志》載:“極東一星曰柱下史(吏)……柱史北一星曰女史(吏)……”[9]289“柱下吏(史)”“女吏(史)”在圖中的位置與文獻記載有出入,《晉書》中并沒有說此二星在垣上,也未交代此二星周圍有哪些星,只是將其記錄在“中宮”之內(nèi)。蘇頌《新儀象法要》中繪了紫微垣的星圖,其中左右垣共十五顆星均有題名,東垣八星分別為上丞、少衛(wèi)、上衛(wèi)、少輔、上輔、少宰、上宰、左樞;西垣七星分別為少丞、少衛(wèi)、上衛(wèi)、少輔、上輔、少尉、右樞②[9]52-53。并沒有柱下吏(史)”“女吏(史)”。圖中將兩者的題名題在“左垣”的第三和第五星旁實為誤筆?!白衔ⅰ眲t是“紫微垣”的題名,《晉書·天文志》載:“紫宮垣十五星,其西蕃七,東蕃八,在北斗北。一曰紫微,大帝之坐也,天子之常居也,主命主度也?!盵9]290雖然有“紫微”的稱呼,但沒有“垣”,《晉書》中還是以“紫宮垣”為正式稱呼。此外《開元占經(jīng)》記紫微垣十五星均屬石氏中官[16]451,顏色為赤,所以右垣由上至下第7顆星涂黑也是誤筆。
尚書五星:圖中左垣中下部如傘狀的四顆星即為“尚書”,旁有題名。《晉書·天文志》載:“門內(nèi)東南維五星為尚書?!盵9]290數(shù)目與文獻記載不符,但方位相符[1]。尚書星右下方緊挨著有兩顆被涂黑的無題名之星,《晉書·天文志》載:“宮門左星內(nèi)二星曰大理?!盵9]290參考蘇州石刻天文圖和《新儀像法要》同位置的兩顆星的確題名為大理星,本文從之。
天床六星:斗杓之上兩兩排列有八星,最左側(cè)兩星下有題名為“天床”,中間有兩星題名“天一”“太一”,《晉書·天文志》載:“天一星在紫宮門右星南……太一星在天一南?!盵9]290而圖中右垣拐角處嵌有兩星分別題有“天”“太”,此為“天一”“太一”的正確位置,《新儀象法要》和蘇州石刻天文圖中,“天一”“太一”的位置也位于此。而斗杓之上題有“天一”“太一”的兩顆星應(yīng)是誤筆,席[1]、鄧[21]92均認為此二星為“陰德2”,誤。這兩星實屬天床六星,《晉書·天文志》載:“門外六星曰天床,主寢舍,解息燕休。”[9]290天床六星右邊兩顆無題名之星應(yīng)是陰德、陽德二星?!稌x書·天文志》載:“尚書西二星曰陰德、陽德?!盵9]290蘇州石刻天文圖中也將陰德、陽德分開。席文中認為題有“天一”“太一”的兩星為“陰德2”,沒有陽德[1]?!堕_元占經(jīng)》也記:“陰德二星,在尚書西?!盵16]496蘇頌《新儀像法要》繪制的“渾像北極圖”中也是“陰德”兩星[13]。
北斗七星:紫微之南,太微之北,即是北斗七星。圖中北斗七星位于圖的下部。古人將北斗七星分為兩部分,勺部四星稱魁,柄部三星稱杓,還專門為每一星都取了名字。從右至左依次為天樞,璇、璣、權(quán)、玉衡、開陽、搖光。北斗七星又為天帝出行的座駕?!稌x書·天文志》記:“又為帝車,取乎運動之儀?!笨績?nèi)有四星,名為天理,《晉書·天文志》載:“魁中四星為貴人之牢,曰天理也?!盵9]291正如圖所示。
三公:北斗杓南魁西均有三顆呈三角形分布的星星,均名為“三公”?!稌x書·天文志》載:“杓南三星及魁第一星西三星皆曰三公?!盵9]291圖中所示與文獻相符。涂黑。
相、太陽守、勢:圖中北斗七星之下并排繪有三組星官,依次題有“相”“太陽首”“勢”?!稌x書·天文志》載:“相一星在北斗南……太陽守一星在相西……西北四星曰勢?!盵9]291分掌相邦、大將與腐刑。圖中各星官星數(shù)、位置與文獻記載相符,不過圖中“守”作“首”。
天牢六星:圖中北斗斗魁右下方有六星呈環(huán)狀,下有題名“天牢”,淺紅?!稌x書·天文志》載:“天牢六星,在北斗魁下,貴人之牢也。”[9]291星數(shù)、位置與文獻記載皆相符?!稌x書》中提到了兩個天牢星,另一個在南天,又名“貫索”,記有九星:“貫索九星在其前,賤人之牢也。一曰連索,一曰連營,一曰天牢。主法律,禁暴強也?!盵9]291“賤人之牢”正與“貴人之牢”相對應(yīng)。
文昌六星:“天牢”“三公”之右有五星呈筐狀,開口向上?!稌x書·天文志》載:“文昌六星,在北斗魁前,天之六府也,主集計天道。”[9]291應(yīng)為六星,圖中只繪有五星。文昌星在眾星官中有很高的地位?!妒酚洝分兴抉R遷甚至賦予其“宮”的名號。《史記·天官書》載:“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宮。”[21]1293因此,《晉書》也給文昌六星每一星都賦予了官職,一曰上將,二曰次將,三曰貴相,四曰司祿、司中,五曰司命,六曰司寇。
在其北有六星題名為內(nèi)階,《晉書·天文志》載:“文昌北六星曰內(nèi)階,天皇之階也?!盵9]291與文獻記載相符。
天槍三星:圖中斗杓末端左邊有三星狀如三角缺一邊,兩星淺紅,另一星被涂黑?!堕_元占經(jīng)》記天槍三星屬于石氏中官[16]451,因此三顆星都應(yīng)為赤色。但涂黑之星中間留了一點空白,想是畫工意識到誤筆之后收筆了。旁有題名“天槍”,《晉書·天文志》載:“天槍三星,在北斗杓東,一曰天鉞,天之武備也?!盵9]294方位與星數(shù)與文獻記載相符。
天棓五星:圖中左垣左邊有五星呈斗狀,下有題名“天棓”?!稌x書·天文志》載:“天棓五星,在女床北,天子先驅(qū)也,主分爭與刑罰,藏兵亦所以御難也?!盵9]294“女床”被繪在該卷星圖的“析木”次中,因此紫宮垣部不見。結(jié)合兩部各星官的位置來看(圖3),天棓五星的位置是符合文獻記載的。
八谷八星:圖中右垣外有八星如爬犁狀,旁有題名“八谷”?!稌x書·天文志》載:“其(五車)西八星曰八谷,主候歲。”[9]294“五車”繪在該卷星圖的“實沈”次中。結(jié)合兩部各星官的位置來看,“八谷”的位置符合文獻記載?!稌x書·天文志》中沒有指出“八谷”具體指什么,但《宋史·天文志》載:“八谷八星,在華蓋西,五車北,一曰在諸王西。武密曰:‘主候歲豐儉,一稻、二黍、三大麥、四小麥、五大豆、六小豆、七粟、八麻?!盵24]
四、余論
前文對紫宮垣各個星官的方位星數(shù)進行了考釋,從中我們可以知道,“左垣”即“東垣”,“右垣”即“西垣”,上為北,下為南,星圖方位與古代傳統(tǒng)方位一致。但是“東垣”應(yīng)有八星,圖中卻只繪了七星,“西垣”應(yīng)有七星,圖中卻繪了八星,兩垣的星數(shù)恰好是相反的。繪圖者并沒有將兩垣的方位搞錯,圖中一些星官的相對位置就是判定方位的證據(jù)。如天槍三星位于斗杓之東,那么圖中斗杓所指方向應(yīng)該為東方;再如“天廚”位于“東北維”,那么天廚所在的方位就是東北方,其下方就是東垣。此外天柱、尚書兩星官在文獻中記載也均位于紫宮垣東部,如天柱五星位于“東垣下”,尚書五星位于“門內(nèi)東南維”,圖中所示,兩個星官均位于“紫宮垣”內(nèi)的左半部,因此圖中左邊就是東。從各個星官所處的位置與文獻中的記載相比,絕大部分是準確的,個別錯位是排版所致。如有一兩星位置繪錯尚情有可原,如果將左、右垣的星官均繪反的話,應(yīng)該是不可能的。臨摹之人對于星官的分布是有了解的,但同時也是很粗心的,竟將東西兩垣的星數(shù)畫反了。這種粗心大意所造成的錯誤不止一處,個別原本應(yīng)是畫圈的星,也被涂成了黑色,如圖中“北極”五星、“右垣”第八星、“天槍”等星官中分別有一星被涂成了黑色(圖2)。
此外,敦煌出土了兩卷繪有星象圖的卷本,本文討論的為甲本,另有乙本,上面只繪了“紫微宮”部。兩卷本相互參照會發(fā)現(xiàn),甲本誤筆、缺星之處,乙本都能糾正。兩圖的詳細對照夏鼐先生已作文論述,本文不再詳細贅述。要指出的是,在乙本中有明確的榜題注“東蕃”與“西蕃”。從乙本圖中可以看出,“天床”“尚書”“天柱”“天廚”等星官都在“東蕃”,甲本中這些星官都靠近“左垣”;“四輔”“六甲”“內(nèi)階”等星官都在“西蕃”,甲本中這些星官則靠近“右垣”。也就是說,參照乙本的星官位置來看,甲本中星官的東西兩蕃的位置并沒有誤作,只是左右兩垣的星數(shù)被繪反了。
【注釋】
① 盡管《開元占經(jīng)》中有關(guān)石氏、甘氏、巫氏星經(jīng)的記載有多少是商代和戰(zhàn)國流傳下來的原文值得存疑,但作為唐代編著的史料,用以作證敦煌星圖是比較可信的。敦煌星圖繪制的理念應(yīng)和《開元占經(jīng)》中記載是一致的。
② 有關(guān)東垣、西垣的各星的叫法,歷史上并不統(tǒng)一,這里暫時采用蘇頌的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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