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土深層發(fā)掘出的藝術霞光

在《東北故事集》的后記中，遲子建提及這三年自己踏遍北方曠野中富有靈性的山川河流，并把如影隨形的景象幻化為故事的密林?！耙苍S是人近黃昏的緣故，重走故地，萬千感慨，那些隱匿在凍土深處的故事，以前似乎是渾噩的，如今卻鮮潤明媚，像熔巖一樣漫出地層，閃爍著，跳躍著，讓我看到了藝術的霞光?！雹龠@部小說集，正是遲子建在鵝毛大雪、爐火依然的時節(jié)，對“家園發(fā)展歷史的一次浪漫追蹤”，也是對故土中“美的存在”的一次再發(fā)現(xiàn)。作者以敘事的魔法石，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交響中聚斂起生命的能量，并以個體的靈魂氣韻，輻射精神的磁場。小說集絲絲縷縷地流淌著黑土地上掙脫冰雪桎梏的生命洪流，涌動著“月光稠密”之地的街知巷聞和人情冷暖。在抒寫“候鳥的勇敢”和命途的折返中，遲子建將浮沉煙云化為如風似霧的筆下精靈?！氨嗍敲?，全憑心釀”。本文旨在探究作家是如何“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繼續(xù)講述“北極村的童話”，編織東北故事的經(jīng)緯。即在“表象的五光十色”下，作品所發(fā)掘的“潛藏的現(xiàn)實暗流，錯過的歷史機遇”及“‘豹變虎躍’的關鍵時刻”②，其文本具有怎樣的深層意涵？這部中短篇小說集在“微風入林”般的抒情呢喃中，所匯集的“寒冷的高緯度”中“鎖在深處的蜜”，又在遲子建所延展的長達40年的“煙火漫卷”中，有著怎樣的獨特品質(zhì)？

一、“美的存在與發(fā)現(xiàn)”

關于文學對地域文化的再現(xiàn)，遲子建曾提到過川端康成的比喻，即“從不同的角度和時間來看”一只杯子，它“呈現(xiàn)給人的情態(tài)就是不同的”③。我感到，她試圖打破荒蠻、外化的東北想象，以歷史和現(xiàn)實的多棱鏡，從不同側面的日常細節(jié)中呈現(xiàn)“北中國”的“蒼茫與雄渾，激情與滄?！雹埽啊叭诵灾腥彳?、可人的氣息”。沿著一串沁透著“露水和野草”的氣韻的“腳印”⑤，遲子建以“在路上”⑥的心態(tài)，鐫刻出又一“群山之巔”——《東北故事集》⑦。在這部回望“原來姹紫嫣紅開遍”⑧的小說集中，我們能真切地感受到作者心有余香地對記憶中極寒之地里的一脈燭火的凝望與撫慰。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摹狀中，遲子建以“最是滄桑起風情”的感觸，鏈接另一種美學向度。她不僅在看似溫暖、善良的傾訴中埋藏清冽的“骨感”，還在命運之舟中滌蕩人性的苦難與荒寒。

這部小說集所凝聚的“藝術的霞光”，與川端康成所發(fā)現(xiàn)的“不同情狀下玻璃杯輝耀著的星光”相似，如三島由紀夫所言能帶來“鮮明而陶醉的感官上的體驗”⑨。它也如“時憲書”⑩般在不為人知的平凡事物中呈現(xiàn)出自然的恩典，以及與“美的存在”邂逅所帶來的幸福。川端康成將星星點點的閃光，提純?yōu)殪陟谏x的藝術因子。他將其看作是“夏威夷和檀香山的日輝、天光、海色、綠林組成的鮮明的象征”11，在天鵝絨般的光影中建構實像與虛像交織的時空。而《東北故事集》所締造的“民族史、風情史甚至是自然史”，“有情有義、有愛有恨、有悲有喜、有苦有樂”。遲子建在“震顫中的裂縫”中窺掘的生機，燭照著“白雪國”的“原始風景”，有“蒼茫的林海，土地上的莊稼，陪伴我們的生靈——牛馬豬羊、風霜雨雪、民俗風情、神話傳說、歷史掌故”。“清水洗塵”后，“水袖煙波”的故鄉(xiāng)會“給風塵仆仆的旅人帶來別樣的清涼”12。它還綿延出陣陣笛音，在“逆行精靈”“滿含熱淚”的遙望中，回響著“粗重的呼吸，喑啞的咳嗽，深沉的嘆息”13。

在以東北為軸心的長篇小說中，人性褶皺中的激情、溫暖、滄桑，如“火山噴發(fā)前地下巖漿的涌動令人驚悸而恐懼”，構成小說內(nèi)在的心靈機制和美學氣韻。《白雪烏鴉》《煙火漫卷》《群山之巔》《額爾古納河右岸》等，它們呈現(xiàn)出“多民族生活的喧囂與騷動，環(huán)境的寒冷和粗糲，本土與異邦領地等多方面的‘犬牙交錯’”14。而《東北故事集》則是以中短篇的面貌，在沉潛于故地的歷史訊息中，串聯(lián)特定時空中蕓蕓眾生的命運理路?！逗葴穆曇簟贰栋子院诨ü夼c碑橋》《碾壓甲骨的車輪》，以“心在千山外”的精神向度，凝聚永不枯竭的江河氣象，傳遞出對生命之水所流經(jīng)的每片土地的熱愛和憐憫。在簡潔有力的敘述空間中，遲子建從容、舒緩地描繪凍土深層細部的紋理。她輕輕地將歷史與現(xiàn)實的褶皺撕開，不露痕跡地呈現(xiàn)出生活的周折，和“在低洼處”向上攀緣的生命力量。小說集中所演繹的故事，都以克制的筆法對“在擴張的現(xiàn)實”15進行藝術處理，勾勒出歷史鏈條中的斑駁記憶，和黑土地上同“積雪一起消融”的生命剪影。遲子建曾將長篇看作是“宏大的交響樂”，雄渾、浩渺、蒼勁，“給人如臨日出的壯美感”。短篇則如“至純至美、如泣如訴”16的小提琴演奏，“精致、質(zhì)樸、清澈，更接近天籟”。若將短篇比作“藏于深山峽谷、人跡罕至之地”的溪流，長篇便是“水天相接”的海洋。而中篇則“凝重、開闊和渾厚，更多地帶有人間煙火的氣息”。它如江河般可以映照“房屋和炊煙的倒影”，縈繞“雞犬相聞之音”。

“每個作家都有屬于自己的江河”，那么，遲子建的“江河水”“匯集的正是那片凍土上的生活之流。那里既有大自然的雨露，也有人的悲傷或喜悅的血淚。小說所要做的，就是鉤沉它深處的故事，將它的風貌呈現(xiàn)給世人”17。事實上，遲子建的敘事養(yǎng)分與文學視景，與“黑龍江、呼瑪河、塔哈河、額爾古納河”休戚相關。而《東北故事集》中遲子建“踏著月光的行板”，抒寫出“山花依舊爛漫”的凍土層中，“對黑夜的柔情”和“越過云層的晴朗”。她以“小人物與大歷史”18的書寫姿態(tài)，以及疊套的敘事引力，觸碰“攝人心魄”的故土風景——“不僅僅是人，還有那山嶺間深沉的水流，青草上晶瑩的露珠，劃過天空的飛鳥，不懼燃燒的太陽，有盈有虧的月亮，踏著泥濘的野鹿，迎風斗雪的蒼松，耕田的牛，負重的馬，洄游的魚”19等?！稏|北故事集》如“夜行船”般，駛于“美的存在與發(fā)現(xiàn)”中。它“寒夜生花”般“耕植”出遲子建所孜孜以求的小說境界，即“云澹澹兮生煙”20。不論是《喝湯的聲音》中與航標船的人一起，悶著頭喝湯的哈喇泊，還是《碾壓甲骨的車輪》中親往踏查、收集甲骨的羅振玉，再或是《白釉黑花罐與碑橋》中為換取自由給看守他的人畫花的徽宗，甚至自己受傷還救了“我”的長脖老，種種藝術的鏡像中，彌漫著映射“生命的堅韌、美好、不屈和安詳”的煙云。在演繹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的膠合與“法度”的同時，遲子建悉心體悟著世俗生活中生靈的呼吸和吶喊，曲折柔韌和生命的隱忍，甚至吊詭蒼涼，由此凝聚起豐厚的美學能量，搭建“江花露未晞”的煙中畫舫。

二、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二重奏”

可以說，《東北故事集》中的歷史和現(xiàn)實，是遲子建垂釣于江河的雙弦。在這座關于自然、歷史、生活的詩學堡壘的“A面”，《喝湯的聲音》和《白釉黑花罐與碑橋》“都是由現(xiàn)實進入歷史的，引領我們進入故事的現(xiàn)實主人公，仿佛就是我們自己，有這樣那樣的委屈和無奈，但生活依然靜水深流”。而“B面”的《碾壓甲骨的車輪》則“以懸疑的缺口”，“從歷史深處碾入現(xiàn)實”。遲子建以詩意的語言舒展現(xiàn)實的跌宕起伏，縫綴歷史的幽微駁雜，安妥靈魂的孤寂無奈，并以夢的狂歡建構橫亙在生命之河上的“霧月牛欄”。三部小說在現(xiàn)實與歷史的往返中，從容不迫地繪制出歷盡時間淘洗的心靈潮涌、人性氤氳和生命的縷縷妙音。

《喝湯的聲音》中“我”陪領導在饒河調(diào)研結束，在烏蘇里江畔的小館吃魚，席間遇到飄然而至的擺渡人講故事。故事聚焦哈喇泊家族三代的命運軌跡和愛恨情仇。哈喇泊及其父親、祖母的牙齒都不好，所以多喝湯。他們“滿嘴的殘垣斷壁”便是在這百年斑駁錯愕的歷史裂痕中，所遭遇的精神創(chuàng)傷的外象和隱喻。而小說的時間鏈條從20世紀初的“海蘭泡慘案”，綿延至當今時代的重要事件，其間貫連著“東北光復”和“知青下鄉(xiāng)”等重要歷史節(jié)點。哈喇泊出生于“東北光復的第二年”。祖母給他取的小名“哈喇泊”便是蒙古語的“海蘭泡”，“以紀念她在大黑河屯的青春歲月和死去的男人和女兒”。1900年沙俄在東北邊境逮捕許多華人，洗劫大黑河屯，將數(shù)千人驅(qū)逐至江岸屠殺。哈喇泊的祖父，一位善于騎射的蒙古商人，便在“海蘭泡慘案”中喪命。當時他正進購機器，裝點加工小麥的火磨鋪，還給未出生的孩子提前取名“火磨”。懷孕四個月的祖母是赫哲人，因擅水而幸存。在這里，歷史的生死歌哭，聯(lián)動著幾代人的時空維度。生活的痛感和煙火氣息，在敘述的細枝末節(jié)中緩緩流溢，寓意充盈，在輕逸中蘊含沉郁，在樸素中貫連詩情?；鹉ピ谀赣H講述的家族故事中，發(fā)現(xiàn)男人有時不能保護妻兒，性格孤僻，直到42歲娶了啞巴媳婦。一脈延續(xù)的家族往事，在哈喇泊這里，產(chǎn)生意外的回旋。他得出與父親悖反的結論，覺得遭遇不測時，兒女多了，便會有人絕處逢生。歷史的玩笑與詭譎之處，便在于媳婦張雪與他一起過了八九年卻沒有孩子。知青返城的浪潮中張雪回哈爾濱，嫁給啤酒廠工人后生下男孩。而哈喇泊另娶的第二個、第三個老婆都沒有懷孕。往事并不如煙，這也帶來個體宿命般的命運軌跡，其中荊棘滿布，處處是事與愿違的粗糲石土。后來哈喇泊在冬捕時節(jié)認識黑河的俄羅斯婦女烏霞。而哈喇泊因家族往事和自身經(jīng)歷，不愿意跟俄裔女人親近。生命的偶然與必然、歷史的陰霾與無常，就這樣在簡潔而浩瀚的敘事萬花筒中，呈現(xiàn)或隱逸著。晚年的哈喇泊外出打魚，店里喝湯，從萬吉鎮(zhèn)到黑河、同江、撫遠、孫吳和饒河，并把他的故事流傳下去。小說的結尾處，作家將筆觸轉(zhuǎn)向現(xiàn)實，醒來后“我”在烏蘇里江看日出，之后去昨夜去過的江鮮小館吃面。準備離開的一瞬，“我”聽見喝湯的聲音，仿佛“要把大千世界都收入腹中”。而“我不敢回頭，怕在白天看見黑夜，只是咬緊牙齒”，將一顆香菜“立在湯碗中央，它像一塊閃光的浮標，更像一棵長青的生命之樹”21。歷史與現(xiàn)實就這樣在“白天與黑夜”的敘事視景中發(fā)生關聯(lián)，滋生出勃勃生機與活力。生命的韌性也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冷峻中枝蔓叢生，雜花生樹。《喝湯的聲音》將藝術的根脈觸及“約克納帕塔法”般的凍土深層，汲取溫情的汁液，將其羽化為“寒夜盡頭的幾縷晨曦”，蓊郁地繁衍出長青的生命枝葉，并在背負時代傷痕的個體行旅中，溶解東北的歷史滄桑與生命悸動。

《白釉黑花罐與碑橋》在處理歷史和日常間的隱秘關系時，則是以“白釉黑花罐”與“碑橋”作為敘事的“助推器”，回溯“徽欽二帝在黑龍江五國城被囚的歲月”。小說的首章“楔子”和尾章“還是楔子”，眷顧的是現(xiàn)實生活的情境。鑒寶師“我”來到依蘭，這也是北宋亡國之君趙佶、趙桓的囚禁之所?！拔摇痹诰皡^(qū)乘木船漂流時遇暴雨翻船，蘇醒后發(fā)現(xiàn)是受傷的長脖老，把路過的大貨車司機引向草叢，“我”才得以獲救。再來依蘭時，“我”去看被送到野生動物保護站的長脖老，發(fā)現(xiàn)它在癡迷地看著“一只眼熟的白釉黑花罐”。小說不經(jīng)意的敘述細節(jié)，蔓延著生命的寓意和玄機，自由地牽引和張揚著生活的哲理，同時也讓幻夢中依稀迷離的故事變得更為真實、含蓄。小說的中間兩章，于夢境的空靈中曲徑通幽地觸碰歷史肌理。精美絕倫的白釉黑花罐和凄美的碑橋故事，構成“我失去知覺的那個夜晚”的夢的機杼?！吧习胍梗喊子院诨ü蕖敝?，窯工說自己遠祖是給徽宗燒瓷器的窯工頭領。到五國城被俘期間，徽宗讓他燒過三件器物。其中第三件是在窯工最后一次見徽宗時，徽宗把自己在五國城掉落的六七顆牙齒給窯工，請他研磨并在施釉時兌進去，燒成白釉黑花罐。有朝一日這只罐子回到汴京，徽宗也算歸鄉(xiāng)。泛著淡淡的黃煙味的白釉黑花罐，就這樣成為被歷史的蒼涼折斷翅膀的生命所尋求的自我寄寓之處。由此，在以事物的胚胎向歷史縱深處延展的過程中，特定情境下的生命如“廢墟上的雄鷹和蝴蝶”般，矗立于廣袤的土地之上，稍縱即逝，又生生不息?！跋掳胍梗罕畼颉敝校拔摇痹谌锫吠獾呐镂?，聽女人講徽宗流傳在民間的另一件寶物的故事。她祖上舒氏及父親游獵到巴蘭河畔，遇到走出營地的徽宗。舒氏祖先會將畫刻在巖石上，做成萬古長青的巖畫?；兆谙嘀幸粔K巖石，“覺得這是上蒼賜予自己的一塊身后可立在墓前的碑”22。他在空白處雕刻藍鈴花、松樹和大鳥，和瘦金體“佶”字。這塊青石碑，蘊含著逼仄的空間里時代的惶惑、藝術的賡續(xù)和靈魂的震顫?；兆谒篮?，舒氏家族代代護衛(wèi)這塊碑。這塊青石碑后來成為橋墩?！拔摇北闶窃诎吞m河撞上青石碑翻船，故事也由此發(fā)酵。而巴蘭河所映照的月影，如魚皮窗紙般“觀照此岸與彼岸的兩極世界”，衍化為“一種溫暖、坦然超越死亡的生命美學”23。在由現(xiàn)實進入歷史的履痕中，遲子建以藝術的傳承和生命的接續(xù)，將歲月的風雨如晦和日常的辛酸無奈，度化為對生活本身的敬意。她既沒有過度熱忱，也沒有冷眼旁觀，而是在平靜的回望中深入人性的肌理，將鮮活的生命情態(tài)躍然于紙上。她既沒有曲解歷史，也沒有僭越史料的邊界，而是將迷魅幽深的歷史沉積，衍化為故事的花瓣。在對消逝的時空的光與影的捕捉中，小說以悠揚清俊的筆法，呈現(xiàn)曾經(jīng)存在的生命的滄桑。這些靈魂的律動，在孤寂中蘊含堅忍，在卑微中隱伏沖動，在傷感中積蓄明媚的力量。

《碾壓甲骨的車輪》“起筆于2022年秋天，跨越了一個冬天”，得以完成。遲子建回憶，“2019年初冬在大連與朋友們參觀聲名遠播的大云書庫，站在羅振玉舊居前，聽旅順博物館的專家講述當年羅振玉文物（尤其是甲骨）失散之事，不勝唏噓”?！盎貋砗笞x過關于羅振玉的一些傳記，尤其是羅振玉、王國維之爭的文章，我看到了學術的多副面孔，有了用小說接近這段歷史的想法?！庇谑恰八夭脑谀X海中發(fā)酵，一只馬車輪滾滾而來”24。在《偽滿洲國》中，羅振玉和鄭孝胥是促使溥儀“在旅順與本莊繁訂立”日“滿”密約的“亂臣賊子”25?！赌雺杭坠堑能囕啞穭t不僅關注他在政治上的“自甘禁錮和涂黑”，還有文化嗅覺上的“靈敏異?！?，包括他對甲骨文愛不釋手。面對龐雜的材料，遲子建認為“一條中篇的河道注入太大的水量，容易生患”，于是為碾壓了甲骨的車輪“裝了一顆心”，讓它“有飛翔的感覺”。同時，她以旅順為主場景，書寫“不屈者在深淵中練硬翅膀，拔地而起，搏擊長空”26。

這部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交響曲，分為“櫻花奏鳴曲”“甲骨變奏曲”“洞庭街小步舞曲”“馬車輪回旋曲”四個樂章。第一部分便以平易、率性的曲調(diào)，量度現(xiàn)實的體溫?！拔摇币蚬澑漶R而一夜間一無所有，開起影樓。迷上甲骨和櫻花的丈夫李貴，和開海鮮小廚的東家賀磊關系很好。李貴時常失聯(lián)，去夜釣、徒步，或享受美食。他失蹤期間，給我發(fā)來郵件和櫻花照片。于平實處見起伏的講述中，小說悄無聲息地進入第二章。郵件里李貴言及看櫻花時遇到老李，他父親曾得到羅振玉的藏品甲骨。李貴決定隨老李去尋找碾壓甲骨的車輪。這關涉一件家族往事，而故事便在這有序的“行板”中松弛有度地轉(zhuǎn)入歷史。李貴的祖父李滿是鹽莊馬夫，被東家女兒巧鳳喜歡。但李滿不想成親，逃跑途中路過羅振玉私宅，趕上羅家搬家，文物遭遇哄搶?；艁y中馬車車輪碾壓甲骨，李滿也突然中風。在這里，甲骨所帶來的種種乖吝、離奇，如燈繩般穿連著歷史與現(xiàn)實的界標。李滿被馬拉回鹽莊后，巧鳳悉心照料，直至他康復。巧鳳卻在運鹽途中被土匪劫色，喝墮胎藥后咽氣。李滿加入東北民主聯(lián)軍，后來在沈陽的兵工廠工作，馬車輪也下落不明。歷史的霧霾，籠罩著處處迷魅的命運軌跡和茫然無措的人物內(nèi)心。第二封郵件中，李貴提到收藏甲骨的羅振玉的故事，認為找不到碾壓甲骨的馬車輪便會有災難。第三章則再次敘寫細碎的生活場景，以及現(xiàn)實縫隙中的無奈、孤獨、敏感、憂怨和惆悵?！拔摇遍_始和賀磊在有羅振玉舊居的洞庭街漫步。在七臺階碼頭接到李貴沒說幾句就掛的電話，以及收到他講述趙林瓊家馬車輪的神奇故事的郵件后，“我”不再盼望李貴消息，和賀磊“廝混在一起”。一日父親說李貴給他打電話，稱自己胰腺癌晚期半年，已找到馬車輪，也切斷了和家里的聯(lián)系。在直抵生活的細部的同時，作家以對種種疑惑的質(zhì)詢，來關聯(lián)生命的不可承受之輕。第四章中郵寄回來的馬車輪竟然會自己移動，賀磊把它安置在海鮮小廚的墻上當裝飾物。廚子跟我說，李貴向與公公有權錢交易的人敲詐，有兩人來找賀磊麻煩。對事實的層層解密，構成小說內(nèi)在的推動力。后來“我”照顧感冒的賀磊時，在他口袋發(fā)現(xiàn)李貴的鑰匙。賀磊學過配音，可以發(fā)出李貴的聲音。賀磊康復后，陰差陽錯地因馬車輪脫落被砸成植物人。在他的保險柜中，“我”發(fā)現(xiàn)李貴的手機。而故事結局是“我”在羅振玉舊居前，看到“謎一樣”的銀杏葉。遲子建說，“小說中的兩個‘受害者’，無論是李貴還是賀磊，都有他殺或是自戕的可能”27。在以懸疑來建構故事的同時，遲子建也書寫出歲月塵埃中風吹雨打的聲音和難言的辛酸苦楚，如小說中的喟嘆“誰死了，誰活著，誰忍辱負重，誰又是罪人呢”28。生活不是花影閃爍、五谷豐登的詩篇，而是凡人的歡笑和眼淚。在對個體生命的叩詢中，她以文學的繩索對歷史變局和現(xiàn)實萬象抽絲剝繭，再度縫合成藝術的織錦。她將記憶和經(jīng)驗的風箏幻化并放飛，將落定的塵埃重新復活，并將鵝毛大雪天的暖意與溫情復現(xiàn)。在殘酷而又平易的“澹澹之水”中，遲子建以純凈的筆觸和虔誠的姿態(tài)，詮釋出心靈的堅韌、精神的困頓、靈魂的陣痛，以及生活的裊裊煙靄。

三、捕捉生命中的“淚魚”

在1994年發(fā)表的短篇小說《逝川》29中，遲子建描繪了一種“被捕上來雙眼總是流出一串串珠玉般的淚珠”的魚?！八鼈儚氖糯ǖ纳嫌蝸?，又到逝川的下游去”，“年年歲歲地暢游整條逝川”。守望著河流的老漁婦吉喜也曾發(fā)髻高挽、明眸皓齒，把雪白的絲線織成各種型號的漁網(wǎng)，也曾在岸邊剮生魚、在木屋頂晾制干菜時唱炊煙般的歌。在她老邁地為產(chǎn)婦接生、嗓音喑啞時，吉喜面對日日夜夜、川流不息的逝川中的淚魚，發(fā)現(xiàn)人“只能守著逝川的一段，守住的就活下去，老下去，守不住的就成為它岸邊的墳冢聽它的水聲，依然望著它”。遲子建認為“短篇小說，很像這些被打撈上來時流著珠玉一樣淚滴的‘淚魚’，它們身子小小，可是它們來自廣闊的水域，它們會給我?guī)怼Ｒ簟?0。而她便是準備著大籮筐，耐心地守著永恒的生命之河的捕魚人。“淚魚”所帶來的“福音”，傳遞著生命的衰老與誕生、倔強的犧牲和幸福的付出，以及樸素純粹的情感和生生不息的時光。

如何在“與山川草木同呼吸”的歲月之河中，捕捉包孕珍珠的“淚魚”，如何在“無垠的七彩泥土”中“望見”“望不見的”31，是遲子建持續(xù)不斷思索的問題。在對東北的人世風景和點點滴滴的無聲告白中，她以“故鄉(xiāng)的風”作為“想象的翅膀”，以開合有度的故事架構、若隱若現(xiàn)的敘事幽靈，以及具有綿密質(zhì)感的生活細節(jié)，來演繹“歷史的經(jīng)驗累積”和“感覺結構”32。在《北極村童話》《白雪的墓園》《舊土地》《北國一片蒼?！贰队H親土豆》《霧月牛欄》《臘月宰豬》等中，遲子建將細膩的情思伸向凍土的肌理，用心拾取并抱持潮水般退去的人與事的余暉。而在長篇的汪洋中，《偽滿洲國》在省察歷史表情和道德倫理時，以“編年體”的方式，刻畫歷史泥淖中的普通民眾原生態(tài)的生活細部?！吧钸€在繼續(xù)，這是歷史的基本面。”33在對溥儀、王亭業(yè)、雜貨張等個體，及其家長里短、悲歡離合的扇面般的書寫中，遲子建在罪與罰、生與死的靈魂道場，淬煉出寬廣而深邃的歷史美學?！额~爾古納河右岸》講述居住在中俄邊界的額爾古納河右岸、信奉薩滿的鄂溫克人，在戰(zhàn)爭、政治以及現(xiàn)代文明的擠壓下的抗爭，描繪出神秘詩意、浩渺幽遠、隨遇而安的風情畫卷。與《額爾古納河右岸》這塊天然美玉所散發(fā)的溫潤氣韻不同，《群山之巔》聚焦地處北國邊陲、由移民組建的龍盞鎮(zhèn)所發(fā)生的種種事件。同時小說以安家、辛家、唐家的家族遷徙，牽引時代的更迭及歷史的動量，揭露出生活表象下巖石般堅硬的生命質(zhì)地。而《白雪烏鴉》以哈爾濱1910年鼠疫事件為歷史端口，敘寫出傅家甸人在苦難面前的心靈底色?！稛熁鹇怼穭t是以哈爾濱作為精神“靈地”，在細心呵護著人性的溫暖的同時，抒寫俗世中個體真實的精神狀態(tài)。文學敘述為窺掘人性隱秘，以及勘察歷史波瀾，撰刻出多種可能性。在對人與物絲絲扣扣的體悟中，遲子建以平和的筆觸，描繪生活的風暴與創(chuàng)傷，個體的尊嚴和生命本身的力量。

在以宜人的體溫觀照草木人生和人心困境時，遲子建探尋的藝術堂奧不僅僅在于書寫人物命運的光點，她還珍視生命中的遺憾、缺失和具體遭際下的身不由己，由此凝視“愛、真和美的淵藪”。《東北故事集》將目光投射于烏蘇里江、巴蘭河畔以及旅順等地緣視景的“五臟六腑”和存在鏡像，浸透著堅韌、祥和的藝術品格。在“將短暫和永恒、此刻和日常并置”34時，遲子建延續(xù)的路徑是“不動聲色地把時代悲痛溶入老百姓的喜怒哀樂”35中，“把歷史上的重大事件融入到小人物的命運中去”，上演“人”的故事。她曾以《偽滿洲國》為例，來表達對歷史布景和日常生活的思考。在寫侵略者屠殺時，她設計只有一個小孩逃出來的片段。本是平和安樂過日子的吉來的姑姑，“懷了孩子還沒有生下就遭遇上大屠殺”，“在這樣的時代，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又是很正常的”36。再如王金堂的“英雄情結是非常樸素非常簡單的”，“他就覺得他的老婆子嫁給他一輩子很不容易，他一定得活著回去”。盡管他看似有“惰性”，會“往鍋里給人家吐唾沫”，卻傳遞出“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頑強的心靈抵抗”，“一種樸素的生存信仰”。遲子建希望賦予筆下人物“更多的是那種寵辱不驚的氣質(zhì)。一個人能被巨大的日常生活的流推動著，循序漸進的走下去，在波瀾不驚中體味著人世的酸甜苦辣，也是不平凡的人生”37。這樣“活生生的人，不是庸常所指的按現(xiàn)實規(guī)律生活的人”，“也許會有種種缺陷”，但“忠實于自己的內(nèi)心生活，從人性的意義上來講，只有他們才值得永久地抒寫”38。

《喝湯的聲音》中的哈喇泊，因?qū)ψ约荷眢w失去信心，私生活變得放縱。在得知前妻張雪的丈夫經(jīng)常家暴，便專程去哈爾濱教訓他。沒想到這男人有心臟病，當場氣絕身亡，哈喇泊因此坐牢。他因家族往事不愿與對他有意的烏霞親近，寧愿風吹雪打地打魚，也不愿在烏霞的餐廳打工?！栋子院诨ü夼c碑橋》中，徽宗會為獲得短暫的自由，給金兵看守一些酒錢，這樣能到樹林走走，和河邊的打魚人說說話。他喜歡上舒氏，在西山卻不敢造次。普通人的“尋?！保诖藭r卻成為他的渴盼?！赌雺杭坠堑能囕啞分?，巧鳳的母親把心思都放在兒子身上，從不關心巧鳳冷暖。她想到自己也曾喝這差點要她命的墮胎藥，而誤把兒子當成閨女流掉，于是在巧鳳咽氣時，撕心裂肺地落了淚。而順順知道爸爸不會回來后，用心良苦地模仿爸爸的口吻給媽媽寫跨年夜的郵件。在作品中，遲子建將顯微鏡聚焦于這些曾裹挾在歷史波流和生活慣性中無聲無息的人，描摹出日常倫理下個體的心靈實景。在敘寫這些或執(zhí)拗或辛酸或迷昧或真誠的小人物時，作家并沒有以思維定式來對他們的所作所為進行道德意義上的價值判斷。她也沒有讓他們?nèi)缙び皯蛑械娜伺及惚徊倏v，而是將取景框投射于現(xiàn)時情境下個體真實的所思所想。

歸結起來說，《東北故事集》的“敘事是從個人走向歷史，走向生命、人性、命運的深處”，值得注意的是其“文本敘事，是由內(nèi)外兩個敘述層疊套在一起，講述著記憶與生命、記憶與創(chuàng)傷、記憶與現(xiàn)實、記憶與歷史之間復雜的隱秘聯(lián)系”39。《喝湯的聲音》便是以擺渡人的講述，實現(xiàn)故事的內(nèi)面與外面的縫合。《白釉黑花罐與碑橋》則是以夢境里的窯工和擺渡人作為“講故事的人”，回溯徽宗的人生，“讓其生命之燈芯由他的故事的柔和燭光徐徐燃盡”40，并串聯(lián)著兩件寶物，來使小說由實入虛后，再由虛入實?！赌雺杭坠堑能囕啞芬岳钯F寫給“我”的郵件傳述羅振玉的歷史，以及神奇的車輪的故事。這樣的敘事方式，讓遲子建“從現(xiàn)實的叢林穿行到小說的叢林”，也讓她擁有比現(xiàn)實更廣闊的“另一種生活——面向心靈的生活”，讓她“懂得自省、苦修、仰望”，“擁有‘不干的活泉，永流的江河’（考門夫人在《荒漠甘泉》中所言）”，還使“一顆凡心得到升華，在泥濘的跋涉中洞見彩虹的最美歲月”41。顯然，這樣的敘事選擇，來源于“祖輩人講故事”，以及“書本的童話故事”。它們啟示著遲子建在虛構中搭建“與另一個世界溝通的可能性”42，而這是“‘意識’最為美妙和繽紛的時刻”。這些交織著真實與神秘的“幽冥世界的聲音”，“就是彼岸的雨露，滋潤著此岸之花”43。遲子建“童年的長夜，就是被這樣的故事照亮的”。這些融合著“歷經(jīng)滄桑的悲憫、滿月似的慈祥”的故事，如“隱秘的歲月之河，悄悄流過我們的心田，滋潤和照耀著我們”44。另一方面，這些娓娓講述著的如泣如訴的生活故事，“也是一種現(xiàn)實，這種現(xiàn)實以風景人物為依托”，“就像盛宴上酒杯被碰撞后所發(fā)出的清脆溫暖的響聲一樣，令人回味無窮”45。

不妨說，《東北故事集》是遲子建書寫給念茲在茲的故鄉(xiāng)的情書。它恰如“天上的星辰”，俯瞰蒼茫遼闊的土地，也仿佛“大地的螢火蟲”，于黑夜閃耀著人性的光點。凍土地上的泥屋，做了她“溫暖的巢。父愛母愛，元宵的燈火，燃燒的火爐”，是遲子建“生命和寫作的泉水”。對生與死的感悟和緬想，讓她能“超然看待一切”，進而以有情的文學，撥開歷史“淡淡的輕紗”46。遲子建行踏的腳步，帶著“遙遠的黑龍江上冰雪融化的聲音”47，從生態(tài)的“鄉(xiāng)”走向異態(tài)的“城”，再回首，她發(fā)現(xiàn)“世界其實還是那么大，它只是一個小小的北極村”48。從生活瑣事、家庭倫理，到家族變遷、民族、歷史風云，她于文學江河上行舟，追覓“有點星空的氣象”的“火光”，窺探到美好的寫作如“天堂的微光”，意味著“遙遠的境界”49。在《美的存在與發(fā)現(xiàn)》中，川端康成還說道：“繁星閃耀要比孤星發(fā)光美得多?！?0而遲子建曾回憶2005年她參與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時，面對問題“你認為你是自己國家最好的作家嗎？”給出的答案是“如果你走到戶外，抬頭仰望，發(fā)現(xiàn)夜空中只有一顆星星，你一定以為世界末日到了。我喜歡繁星滿天！”51那么，這部《東北故事集》便是她布施于滿天星辰中的“美的存在”，交織著歷史和現(xiàn)實的紋路，融匯著生命本真與敘事智慧，閃耀著凍土深層的一道藝術霞光。

【注釋】

①1924遲子建：《誰鼓舞了我——關于中短篇小說集〈東北故事集〉》，《光明日報》2024年1月10日。

②32王德威：《文學東北與中國現(xiàn)代性——“東北學”研究芻議》，《小說評論》2021年第1期。

③遲子建、周景雷：《文學的第三地》，《當代作家評論》2006年第4期。

④張學昕：《小說家及其文本可能的宿命——兼及阿來、遲子建1980—1990年代的寫作》，《當代文壇》2023年第4期。

⑤遲子建：《北極村童話就像我的乳名》，《中國圖書商報》2008年11月18日。

⑥遲子建：《時遠時近的光》，《小說選刊》2002年第6期。

⑦遲子建：《東北故事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24。

⑧遲子建：《原來姹紫嫣紅開遍——關于年貨的記憶》，《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13年第5期。

⑨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往復書簡》，新潮社，1997，第182頁。

⑩川端康成獲諾貝爾文學獎后，于1969年5月16日在夏威夷大學菲洛分校所作的演講《美的存在與發(fā)現(xiàn)》中的語匯，指日本俳句按“季語”分類的注釋書?！凹菊Z”是表示季節(jié)特征的詞語。

1150川端康成：《美的存在與發(fā)現(xiàn)》，葉渭渠、鄭民欽等譯，漓江出版社，1998，第57-58、57-58頁。

12遲子建：《水袖煙波》，《中國文化報》2008年9月5日。

13遲子建：《是誰在遙望鄉(xiāng)土時還會滿含熱淚》，《小說評論》2023年第2期。

14張學昕：《遲子建的“文學東北”——重讀〈偽滿洲國〉〈額爾古納河右岸〉和〈白雪烏鴉〉》，《當代文壇》2019年第3期。

15哈羅德·布魯姆：《如何讀，為什么讀》，黃燦然譯，譯林出版社，2011，第48頁。

16遲子建：《激情與滄?！?，《北京文學（精彩閱讀）》1998年第2期。

1720遲子建：《江河水》，載《鎖在深處的蜜》，浙江文藝出版社，2022，第48-49頁。

18遲子建：《小人物與大歷史》，《長篇小說選刊》2005年第1期。

21遲子建：《喝湯的聲音》，《作家》2021年第7期。

22遲子建：《白釉黑花罐與碑橋》，《鐘山》2022年第3期。

23張學昕、韓雪梅：《從“北極村”到“地球村”的靈魂時空——遲子建小說的文化人類學意義》，《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7年第5期。

25遲子建：《偽滿洲國（上）》，譯林出版社，2018，第153頁。

2627遲子建：《不屈者在深淵中拔地而起》，《中篇小說選刊》2023年第5期。

28遲子建：《碾壓甲骨的車輪》，《收獲》2023年第4期。

29遲子建：《逝川》，《收獲》1994年第5期。

30遲子建：《我能捉到多少條“淚魚”》，《當代作家評論》2005年第1期。

31遲子建：《后記：每個故事都有回憶》，載《群山之巔》，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第331頁。

33王彬彬：《論遲子建長篇小說〈偽滿洲國〉》，《當代文壇》2019年第3期。

34詹姆斯·伍德：《小說機杼》，黃遠帆譯，河南大學出版社，2015，第30頁。

35遲子建、閆秋紅：《“我只想寫自己的東西”》，《小說評論》2002年第2期。

36方守金、遲子建：《自然化育文學精靈——遲子建訪談錄》，《文藝評論》2001年第3期。

37遲子建、郭力：《遲子建與新時期文學——現(xiàn)代文明的傷懷者》，《南方文壇》2008年第1期。

384548遲子建：《寒冷的高緯度——我的夢開始的地方》，《小說評論》2002年第2期。

39張學昕、于恬：《生命里究竟什么聲音最久遠——讀遲子建短篇新作〈喝湯的聲音〉》，《南方文壇》2021年第6期。

40本雅明：《講故事的人：論尼古拉·列斯克夫》，載漢娜·阿倫特編《啟迪：本雅明文選》，張旭東、王斑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第118頁。

4143遲子建：《小說的叢林》，《中國文學批評》2017年第1期。

42遲子建：《如果神話絕跡，人類就到了消亡的邊緣》，《廉政瞭望（上半月）》2017年第7期。

44遲子建：《她們的筆流淌著人世的柔情》，《群言》2021年第7期。

46遲子建、張學昕：《是星辰，還是螢火？》，《當代文壇》2019年第3期。

47蘇童：《關于遲子建》，《當代作家評論》2005年第1期。

49遲子建：《故鄉(xiāng)是文學永恒的根》，《群言》2020年第10期。

51遲子建：《在白山黑水之間——〈野草莓叢書〉總序》，《文藝評論》2012年第9期。

（譚宇婷，南京大學中國新文學研究中心。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當代作家寫作發(fā)生與社會主義文學生產(chǎn)關系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22ZD273；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當代江蘇籍作家寫作發(fā)生與江南文化關系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23CZW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