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蘭亭集序》《歸去來兮辭》都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深切體悟以及對生命的深刻認識,而人生體悟具有超越時代的啟示意義。將兩篇文本聯(lián)讀,其要點明確為:于相同處聯(lián),欣賞山水中的自然意趣;于相似處聯(lián),感知自然中的悲喜之情;于相關處聯(lián),體悟人生多種形式。在相同中豐富認知,在不同的比較中辨析原因,有助于深入理解文本,錘煉思維。
[關鍵詞]聯(lián)讀;《蘭亭集序》;《歸去來兮辭》
[作者簡介]王冬梅(1986),女,安徽省蕪湖市第一中學一級教師,從事文本細讀與深讀研究。
[中圖分類號]G6333[文獻標志碼]A
《蘭亭集序》《歸去來兮辭》位于部編版選擇性必修下冊第三單元,隸屬于“中華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研習”任務群,也是課程標準特別強調(diào)的“精神內(nèi)核、審美追求、文化價值”的重要載體。教材將這兩篇文章編為一課,不僅因其時代相近,還因其都有著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深切體悟以及對生命的深刻認識,更因這種人生體悟具有超越時代的啟示意義。新課程理念下,兩篇文章編為一課就不能簡單地進行單篇教學,應視兩篇為一篇,找到文本的關聯(lián)點進行聯(lián)讀,方才符合學生核心素養(yǎng)培養(yǎng)的要求。筆者認為,既然將兩篇或兩篇以上的文本進行聯(lián)讀,那就一定要明確聯(lián)讀的要點。聯(lián)讀要點有三:于相同處聯(lián),加強對內(nèi)容的感知;于相似處聯(lián),在辨析中思考差異;于相關處聯(lián),在同異中探究;于相悖處聯(lián),在矛盾中尋找關系。
基于此,筆者認為,這兩篇文章的聯(lián)讀點可明確為:于相同處聯(lián),欣賞山水中的自然意趣;于相似處聯(lián),感知自然中的喜悲之情;于相關處聯(lián),體悟人生的多種形式。
一、山水中的自然意趣:生機與活力
兩篇文章同寫到山水,山水的特征都呈現(xiàn)出盎然的生機與活力?!按说赜谐缟骄X,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备呗栁《氲臅缴?,長滿了茂密的樹木和高高的竹子,山間流淌著清澈湍急的小溪,溪水照應著山林竹木,動與靜,綠與白,莊嚴巍峨與清秀靈動,相映成趣。這里的山水,有清新的空氣、悅耳的水聲、怡人的濃綠、有廣闊的空間、繁盛的萬物,展現(xiàn)出空間開闊與勃勃生機?!凹锐厚灰詫ほ?,亦崎嶇而經(jīng)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庇纳钋鄣纳焦惹逵纳衩?,人跡罕至;山丘道路曲折,充滿自然意趣。在這里,樹木長勢旺盛,泉水叮咚作響。萬物正得其時,充滿活力。
二、山水中的情感表現(xiàn):樂與悲
以自然觀照人生是一種傳統(tǒng)?!墩撜Z·雍也》:“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薄墩撜Z·子罕》:“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弊钥鬃雨P注自然,從自然中感悟人生開始,中國歷代的文人都會在自然中體悟人生??梢哉f王羲之和陶淵明延續(xù)了山水關聯(lián)人生的文化傳統(tǒng),但是二人眼中的山水不再僅僅只是人欣賞的客觀對象,而是與人以及人的活動融為了一體。
山水之樂與人生之悲。王羲之在蘭亭,看到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這是自然的山水。人列坐在曲水旁,引曲水流觴,這時,人的“一詠”的“幽情”就體現(xiàn)在曲水中的“一觴”之中?!坝钪嬷蟆薄捌奉愔ⅰ钡淖匀惶斓嘏c人的“仰”“俯”的行動以及“極視聽之娛”的“樂”的情緒是一體化的整體。天地廣闊,胸懷開暢;天氣清新,環(huán)境幽雅,人心情明凈,行為清雅。陶淵明辭官歸里,復返自然,他將眼光投注到庭院的松、菊、柯、云、鳥、壑、丘、木、泉等自然景物中,不論是庭院中的“松菊”,還是云鳥,都不再僅僅是客觀物象,而是帶有作者本人情感色彩和人格色彩的意象。山水不再只是個體觀照的對象,而是成了個體情感及人格的載體。此時,人對自然的感知更豐富,關聯(lián)也更密切??梢哉f,作者不僅發(fā)現(xiàn)了自然,也在自然中發(fā)現(xiàn)了自我。如果說莊子《齊物論》提出的物我同一是一種客觀的無差異的平等,此時自然物象與人的關系就是人投射了自我情感之后的平等。
“樂”的暫時性與“悲”的永恒性。在王羲之眼中,聚會之樂短暫,人的生命更是短暫的,“俯仰”山水的樂趣很快就會變成人生“俯仰”之悲。王羲之的生命短暫之悲貫穿“昔”“今”“后”,是一種跨越時空的永恒之悲。只要人類仍在繁衍生息,那么“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個體雖生命有盡,但此悲卻綿綿無絕期。同理,在陶淵明眼中,萬物正得其時,而自己不僅“世與我而相違”,更是“吾生之行休”,山水之樂轉(zhuǎn)而變?yōu)樯剿?。作者雖用“寓形宇內(nèi)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安慰自己,但是“已矣乎”的感慨中蘊含的深沉無奈與不甘是掩蓋不了的。越是感嘆“算了吧”,就越是不甘心,越是不得已為之,個中悲苦是無法消除的。
兩人“樂”的情緒都與自然有關,也都具有暫時性的特征;而“悲”也都具有無法消除的永恒性特征。
三、人生的多種形式:感知、行動與態(tài)度
“悲”的情緒雖然無法消解,但可以撫慰。撫慰的方式就是真正認識人生,進而尋找人生更多的可能性。這是魏晉時期文人都在探索的人生路徑,也是王羲之和陶淵明人生突圍的共同方式。
魏晉時期被學者稱為“人的覺醒”時期。人的覺醒意味著人開始對自身存在的價值進行反思,開始更多地關注自身的內(nèi)在感受與生命體驗。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文人的道路基本只有仕進一條。到了東漢末年,戰(zhàn)亂頻繁,社會動蕩。在這樣的情況下,儒家所倡導的“仁、義、禮、智、信”的思想漸漸減弱,仕進功名的影響力也因生命的朝不保夕而逐漸下降。余秋雨提到文化名人多舛的命運時這樣感慨:“置他們于死地的罪名很多,而能夠解救他們、為他們辯護的人,卻一個也找不到。對他們的死,大家都十分漠然,也許有幾天會成為談資,但濃重的殺氣壓在四周,誰也不敢多談。待到時過境遷,新的紛亂又雜陳在人們眼前,翻舊賬的興趣早已索然。文化名人的成批被殺居然引不起太大的社會波瀾,后代史冊寫到這些事情時筆調(diào)也平靜得如古井死水?!睂τ谖幕藷o端被殺的見怪不怪,也讓當時的文人重新思考人生的道路。所以,老莊思想在這一時期頗為興盛,其中的原因很簡單:道家崇尚自然。
莊子“齊物論”主張:“天地與我共生,萬物與我為一?!比耍瑥淖匀恢衼?,最后回到自然中去。生與死的界限雖然分明,但也只是形態(tài)不同罷了。人死后,化為塵土,化為植物,化為風,化為雨,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著。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生與死就沒有什么本質(zhì)的不同。這種看待生命的方式會消解人因社會動蕩導致的生命朝不保夕的危機感和恐懼感。魏晉時期文人飲酒、服藥、清談、縱情山水、狂放不羈,這些生命模式是文人用自己的方式消解生命朝不保夕的危機感,對抗當時動蕩復雜的社會環(huán)境。但是這些行為模式以及思想觀點都偏向于消極對抗。王羲之和陶淵明的這兩篇文章展示了他們對生命模式的思考,即使時過境遷,千年之后的我們?nèi)阅軓闹械玫絾⑹尽?/p>
在生死中感知生命可貴。是什么讓生命顯得更加可貴?是死亡。雖然生命本身很可貴,但是死亡讓生命顯得更加可貴。《蘭亭集序》與《歸去來兮辭》中,作者對生命可貴性的認識都來自死亡。王羲之認為:“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情感無恒,萬物無常尚且讓人產(chǎn)生感慨,更何況生命短暫,人生短暫!這是生命由自然造化決定而不由人掌控的無力感。正因生命短暫,人無力掌控生命的長度,更應該正確地對待生,去拓寬生命的寬度。而陶淵明之所以辭官歸田,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寓形宇內(nèi)復幾時”。如果生命必將終結(jié),而且即將終結(jié),那么,順應內(nèi)心去面對生命,面對生活,才是真正地尊重生命,尊重自己。
以具體行動去充實生命。這是王羲之應對生命短暫的方式。在“一死生”“齊彭殤”觀點盛行的時代,王羲之提出“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這句話怎么理解?因為“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這個“故”是關鍵字,它給出了應對“悲”的具體方法,那就是把當時的集會的詩文記錄下來,供后人興懷。生命的意義在哪里?蘭亭集會,少長咸集,感知自然,體驗快樂,感悟悲傷,用文字記錄,感受的過程就是生命的意義。這是生與死最大的區(qū)別,也是王羲之在山水自然的聚會中關于人生的思考。魏晉時期人們“或悟言一室之內(nèi)”“或放浪形骸之外”,但都只能暫時地獲得心靈的平靜。內(nèi)心長久的安穩(wěn)是建立在理解生死本質(zhì)不同之后的積極態(tài)度之上。這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儒家所提倡的“立言”有相似之處,但又有所不同。相似之處都是人生要有所作為,不同之處在于它不是為了追求人生的“德”與“名”,僅僅是生命的應有的形式,僅此而已。
以坦然態(tài)度去對待生命。這是陶淵明應對生命短暫的方式。陶淵明從29歲起開始出仕,任官十三年,一直厭惡官場,向往田園。他并不是不愿為官,身為一個讀書人,讀書仕進似乎是固定的人生道路。“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睘楣僖蝗危旄R环绞亲x書人不能回避的理想志向。但是,“世與我而相違”,當時的社會制度和官場環(huán)境與陶淵明的性格及追求是南轅北轍的。他明白自己與官場格格不入,堅定了他辭官歸田的決心?!霸茻o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薄澳拘佬酪韵驑s,泉涓涓而始流?!弊匀恢械木坝朴巫栽?,不刻意、不討好,在屬于自己的地方,適合自己的地方,順應自然,因而呈現(xiàn)出旺盛的生命力。人也是自然的一分子,也應該順應自然,這才是人生的真諦。所以,“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親近自然,躬耕隴畝,登高舒嘯,賦詩屬文,順應內(nèi)心而動。順應自然,順應天命,樂天知命,這是由萬物的生長規(guī)律總結(jié)出的人生的形式,也是陶淵明在經(jīng)歷了人生的無奈之后體悟出的道理。人生可以以順應內(nèi)心、順應自然的方式存在,可能仍有不甘,但這已經(jīng)是可供選擇的最好的生命形式。與王羲之一樣,陶淵明追求的是真切地感知與體驗生命。這是陶淵明理解了生命存在的本質(zhì)之后的樂觀與曠達。
魏晉時期是人的生命意識覺醒的時期,在這一時期,文人們開始根據(jù)自己不同的性格、追求與人生經(jīng)驗,去思考與探索人生的多種形式。雖時有無奈的逃避,但更多的是在自然中認識生命,理解生命,進而探索出生命的多種存在形式,也為后世建構(gòu)了一座開滿繁花的心靈家園。在理想受挫之時,在前路迷茫之處,這是可供心靈棲息的所在。
綜上,我們于兩篇文章的相同處聯(lián),欣賞山水中的充滿生機與活力的自然意趣;于相似處聯(lián),感知自然中的作者相同的悲喜之情和不同的審美情趣;于相關處聯(lián),體悟到人生多樣化的存在形式。在相同中豐富認知,在不同的比較中辨析原因,既深入理解了文本,也錘煉了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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