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走月亮》是兒童文學作家吳然的代表作,入選統(tǒng)編小學語文教材四年級上冊。吳然兒童散文的獨特性在于他始終用孩子那種天真、明凈的眼光去關注周圍的萬物,將“童性”滲透到對自然風物、民俗風情的感受中?!蹲咴铝痢返摹巴浴本唧w表現(xiàn)為三個方面:富有地域特征的童趣,運思機制獨特的童心,標注成長起點的童真。三者相輔相成,共同繪就美好童年畫卷。
【關鍵詞】《走月亮》;兒童散文;“童性”
《走月亮》是兒童文學作家吳然的代表作,入選統(tǒng)編小學語文教材四年級上冊。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堅守“兒童本位”,以一顆童心去看世界。他的作品建構了一個溫潤清新、富有詩意的美學世界,充滿了童趣與童真。這樣的審美觀照方式不僅反映了其對兒童世界的追憶,也體現(xiàn)了其對兒童生命個體的尊重,彰顯了其捍衛(wèi)童年的人文理想和永葆童真的美學特質。
一、童趣樣態(tài):快樂的獨特表征
童趣是兒童的娛樂方式與生活情趣,吳然筆下的童趣具有鮮明的個性。曾楊認為,吳然兒童散文的獨特性在于他始終以這一種純真、美好、善良的心態(tài)去把握要創(chuàng)作的題材,用兒童那種天真、明凈的眼光去關注周圍的世界萬物,把童趣滲透到對自然風物、民俗風情的感受中。[1]
1.觀風俗之“物趣”
“走月亮”是云南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的傳統(tǒng)習俗。在《走月亮》中,作者讓“月色”成為“走”的背景。在動與靜的交替中,月色之皎潔、靈動與清澈,始終映照著兒童小小的身影。月亮掀開天地幕布,吸引我們靜靜欣賞月下美景:邈遠的蒼山、疏闊的青樹、伸向遠方的大道與小路……四處“照亮”的月,點亮了夜空,更激發(fā)了兒童內(nèi)心的快樂。作者的寫作視角從遠及近,由低到高,視線是移動的、跳躍的。視野的漸變,映射出兒童的靈動活潑與內(nèi)心的愉悅。這樣一份遠景的鋪墊,與月亮的特寫相互交織,使得“月亮”在兒童眼中變得可觸可感:月色與溪水可謂水乳交融,溪水與月色歡快地流淌著。鵝卵石在月色洗禮下,顯得干凈無瑕。更讓讀者眼前一亮的是,每一個小水塘,都“抱”著一個月亮。水塘“抱”月亮,一如母親抱著孩子那樣幸福。
月亮之下的過節(jié)兒童,他們成了“走月亮”的主體。正是因為有了“走”的真實體驗,才使月色之下的人與物能夠進行情感“往復”。“走”使天上月亮感受人間美事,更讓兒童們“走出”了屬于自己的新天地與新視野,體驗傳統(tǒng)節(jié)日的愉悅……兒童的多種感官被打開,幻化成與自然萬物親近同化的生趣,全方位地感受著月圓之夜的美妙。入耳的是“秋蟲唱著”“溝水汩汩”,入鼻的是“果子的香味”,入眼的是貯滿秋意、沉甸壓枝的水果,以及低垂的稻穗、一望無垠的稻田。隨著“我”和阿媽的走動,“稻花香里說豐年”,一幅絢麗多彩、色香俱全的鄉(xiāng)間豐收圖在讀者眼前緩緩展開,其中蘊含的審美意趣不言而喻。
2.享天倫之“情趣”
當然,“物趣”的核心是“物之于我”的興味激蕩,而“情趣”的核心是“我與他人”的情感對流?!蹲咴铝痢分凶罡挥刑厣摹扒槿ぁ笔恰拔摇迸c阿媽之間的深情?!鞍。液桶屪咴铝痢保@回環(huán)往復的低吟,猶如一首歌曲中的旋律,在文中一共奏響四次,不斷回響,每一次都加深著“我”對阿媽的依戀。第一次的“我和阿媽走月亮”,其主體是阿媽。由于習俗與月色使然,阿媽喜歡牽著“我”向鄉(xiāng)間走去,這是母愛的自發(fā)行為和自然舉動,而“我”在母愛的包圍之下,得以用兒童的眼光好奇地觀察世界。第二次的“我和阿媽走月亮”,這一行為的發(fā)動者變成了“我”?!拔摇敝鲃酉硎芸鞓罚喊尅跋锵匆路?,“我”用“樹葉做小船”……小船載著花瓣駛向遠方,也逗引著“我”牽著阿媽走向“溪水對岸”。第二次的“我和阿媽走月亮”背后包含的是“我”作為一個兒童對于遠方的期待與訴求。第三次“我和阿媽走月亮”背后的省略號蘊含的是孩童對父親的無限思念以及對家人團聚的美好愿景。最后一次“我和阿媽走月亮!”中的感嘆號,將天倫之情變得更加濃烈與飽滿。“阿媽”給我講故事,我們手牽著手,走過莊稼地,走過菜地……突然發(fā)現(xiàn),天上的月亮也牽著小星星在行走。我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天空中每一組“月星牽手”都對應著大地上母親牽著孩子。這是天倫之情從個體到群體的匯聚,更是從具體到抽象的萃取。豐富而交錯的情感鏈條展露出溫暖的審美表征。
3.悟天地之“理趣”
作者所呈現(xiàn)的“理趣”指的是借用兒童的眼光,經(jīng)由藝術形象傳達出深刻道理。這種“理趣”集中體現(xiàn)在“我與阿媽走月亮”的過程中。首先,第8小節(jié)中阿媽給“我”講故事,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走過“溪岸”“石拱橋”“果園”“莊稼地”……時間的綿延,空間的拓展,讓沉浸于故事中的“我”產(chǎn)生一種幻覺:“我們走,月亮也在走”。這種幻覺是一種感性的錯覺,認為“人移月動”。這種幻覺跳出“我們”的小我之境,以靜止的大地為參照物,揭示了天地運行之道:運動的相對性。看似感性錯覺,亦為理性升華。天空中月亮手牽小星星,既是“我”和阿媽的對應物,也是今夜無數(shù)個手牽手行走于大地之上母子情深的體現(xiàn)。這是感性與理性融匯而成的童趣心流。
此外,文中不乏小的“理趣”。在兒童眼中,月色之下,是“點蒼山”,是“大樹木”。遠眺蒼山,近觀樹木,這種視野的調整,使得蒼山與樹木發(fā)生形變。兒童之眼,猶如在天地之間安裝了一面“哈哈鏡”:讓大山縮小,讓樹木變大。大與小的互換,矛與盾的對峙,凸顯了兒童巧妙的構圖與有趣的靈魂。月亮明明只有一個,但在兒童的眼里,卻是“每個水塘都抱著一個月亮”。這類表達皆含“理趣”,其與事理順應或違背,在特定的場景中,總能讓讀者瞧見兒童的天真與可愛,并潛移默化地接受融于其中的理性熏陶和審美感化。
二、童心特征:獨特的運思機制
《走月亮》中兒童的天性不僅外化為富有童趣的娛樂方式,更內(nèi)化為兒童內(nèi)心特有的思維方式與審美趣味。保持童心,就是要以純真的眼光看待世界,好奇善意地看待人與自然的關系,保持真誠、善良與樂觀的態(tài)度。
1.思維方式:豐富的想象
自由的想象是兒童擁抱世界的方式,《走月亮》中充滿了新奇、富有情趣的想象。當兒童看到又圓又大的月亮升起來了,不由得認為月亮在洱海里“淘洗過”,月亮好像變得更加純凈與潔白。同樣的,“我”看到池塘里的月亮,想象成了“池塘抱著月亮”。這里的“抱”字十分精妙。一方面“抱”字說明了地勢特征,云南獨特的地勢和地形容易形成低洼,再加上溪水中鋪滿了鵝卵石,鵝卵石的表面凹凸不平,且彼此之間有間隙,經(jīng)由雨水的不斷沖刷,凹凸不平之處容易積水形成小水塘,月亮倒映其中,猶如鵝卵石抱著月亮;另一方面“抱”字使情態(tài)畢現(xiàn)。為什么是“抱”而不是“躺”呢?因為“抱”是雙方的,其中蘊含著長者對幼者的親近與呵護;“躺”卻是單方的,是寫實,而“抱”是富有想象的寫意。
《走月亮》中還有一種有意識的想象,即基于某種事物對另外一種事物產(chǎn)生想象。當“我”和阿媽行走在鄉(xiāng)間小道上,看到“收了豆、栽上水稻”“稻穗低垂”,想到豐收就在眼前,由此想到此時已值暑假,進而聯(lián)想到“暑假到、阿爸歸”。
2.心理特征:“我向思維”
《走月亮》中,作者描繪了一幅優(yōu)美的山水圖,呈現(xiàn)了很多富有特色的物象:洱海、蒼山、青樹、溪水、山草、野花、鵝卵石、小水塘;同時作者還留心捕捉鄉(xiāng)間豐收的動人場景,魚兒、雪梨、紫葡萄、兔草、稻穗、菜地、果園、石拱橋等。這是“悅耳悅目”的現(xiàn)實世界,比這個更重要的是兒童會自主進入“悅心悅意”的審美世界。世間萬物在兒童眼里不是客觀無感的存在,而是有情感、有知覺的。兒童不能區(qū)分有生命與無生命的現(xiàn)象,但可以將整個世界作為有情懷的對象加以感知。“以我觀物,萬物皆著我之色彩”,這是兒童特有的“我向思維”[2]。在兒童眼里,雄偉蒼山是“點”,挺拔青樹是“大的”,小水塘是“可愛的”,汩汩流淌的溝水是“滿意地”響著,成熟的稻穗“低著頭,像一塊月光鍍亮的銀毯”,月光是“美麗的”,小星星也在天空“行走”著……原本客觀的存在,一旦以兒童的眼光觀之,再借助擬人、比喻、通感等修辭手法,這一切都變得生動、活潑與可親起來。
在兒童的眼里,世界萬物大小會變形,會具有主觀性,會富有情趣,會與其他相似事物關聯(lián)在一起。這些奇思妙想無不蘊含著作者的童心,可以說,“我向思維”的兒童思維特征在吳然散文中得到了完美的演繹與體現(xiàn)。作者善于將“我向思維”運用到自然景物的描述中,以童心觀照自然,以想象點化自然,使得自然富有生命。
三、童真意旨:成人的情感原點
童真是指兒童天然具有的、未經(jīng)過社會歷練而保持的本性。徐魯認為,永葆童真,“回到”童年去重新打開對世界的夢想的窗子,乃至于按照自己美好的夢想,“再造”一個童年,這是吳然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重要主題。[3]
1.角色設定
蘇萍認為,吳然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兒童視角與成人視角這兩種視角的結合,使得作品既富有兒童情趣,又深藏內(nèi)涵,能引導孩子發(fā)現(xiàn)美、發(fā)現(xiàn)真、發(fā)現(xiàn)善。[4]童真是兒童散文的靈魂,用兒童視角捕捉兒童情趣是對兒童精神狀態(tài)、心靈世界的充分肯定。成人視角的參與則在于作者創(chuàng)作中突出體現(xiàn)的童年意識。作者常以一個“我”的身份進行敘事,這個“我”既是天真活潑的,又與作者預設的小讀者息息相通。成人視角往往以有色眼鏡打量世界,而文中的“我”帶著純真、本色的眼光觀察富有詩意的世界?!拔摇睂κ澜绯錆M好奇:月亮如夜幕的點燈人,照亮了蒼山溪水,照亮了大道小路,照亮了天地萬物,照亮心靈和精神。若以成年人的視角,大概不會想到月色如洗,是因為滄海洗過;經(jīng)過月下水塘,很難想到水塘與月亮的關系是“抱”與“被抱”;行走在月色之下,也很難想到月亮牽著星星,“好像也在天上走著、走著……”只有從兒童的視角,才會想象出如此富有詩情畫意的畫面,給讀者帶來一種新的體驗,形成“陌生化”的審美效果。
人們對待萬事萬物的態(tài)度,大致有三種:科學的、實用的、審美的。成人觀察事物更多摻雜實用性,而兒童觀察事物更多是以審美的方式。審美的態(tài)度包含著無功利的玩味,這是成人世界曾經(jīng)擁有的卻已經(jīng)丟失的美好品質。因此,將兒童視角與成人視角進行對比,才能更加突出兒童立場的珍貴。吳然在文中以兒童視角為主體,短暫地讓成人視角參與其中,一方面在告訴孩子們,要善于發(fā)現(xiàn)、欣賞、創(chuàng)造生活中的美;另一方面也是在告訴成人,應當向“我”看齊,永葆童真,以“慢慢走、學會欣賞”的詩意眼光去尋味人生的樂趣。
2.時間模糊
在時間結構上,吳然往往將“過去”與“現(xiàn)在”或者“現(xiàn)在”與“未來”交織在一起,可以模糊作品中的時間,從而創(chuàng)造出一種更加深遠的意境。在《走月亮》中,讀者能夠確定“現(xiàn)在”的主軸事件是:“我”和阿媽走月亮。以此為縱貫線,作者將“過去”“現(xiàn)在”“未來”交織在一起。如果以此作為“現(xiàn)在”的參照物,“過去”的事情是:阿媽白天洗衣裳,“我”白天用樹葉做小船;春天種油菜和蠶豆,“我”會找兔草和吹蒲公英……“未來”的事情是:稻穗低垂,預示著今年豐收在望;學校放假了,阿爸會回來……站在“現(xiàn)在”的節(jié)點上,回望過去,生活充實豐富,展望未來,生活充滿希望。在“我和阿媽走月亮”的這一刻,“過去”“現(xiàn)在”“未來”似乎熔鑄在一起,難以分清。
時間的幻化處理,讓閱讀文本的成年人也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代入感、共鳴感與體驗感,使其難以分清兒童與成人之間的界限,產(chǎn)生如此的錯覺:文中的“童年”也是自我生活的過往。應該說,吳然再三描繪的不只是令人向往的兒童世界,更是今天生活的一面鏡子,允許已經(jīng)走過童年時光的我們,從中看到過去生活的樣貌,看清自己心中隱藏的那一份美好。
3.空間觀照
余雷認為,在吳然的兒童文學作品中,作家以一種對美與生命的獨特體驗,將云南的風土人情“留此存照”[5]。在兒童的視角下,家鄉(xiāng)是美好的?!包c”的蒼山是小巧的,“細細的溪水”清澈見底,散發(fā)著迷人的花香,鵝卵石布滿河床,鄉(xiāng)間道路修葺一新,果實掛滿枝頭,田里還有蠶豆、兔草、蒲公英,莊稼地和菜地滿溢著豐收的喜悅……誘人的豐收喜悅,迷人的田園風光,讓故土彰顯詩意與美好。然而,這一切都是兒童視角下的世界,是過去的美好體驗。如此富有詩意的場景,既是一種過去生活存在過的證據(jù),也是對當下生活的傷感與嘆惋。
這一切美好的場景都鮮活在孩子心中,都存放在成人的記憶里。正如作者所言:“當我鋪開稿紙凝神結想,或因為一支歌一首詩一幅畫一件什么事的出發(fā),眼前就會出現(xiàn)故鄉(xiāng)的山、故鄉(xiāng)的水、故鄉(xiāng)的小樹林,出現(xiàn)童年時代的小伙伴。盡管我知道,故鄉(xiāng)那條童年的小河已經(jīng)干涸,村后的那片樹林已經(jīng)消失,我還是傾情筆端,寫出了《走月亮》……童年的影子伴隨著我,懷念的歡樂中有著無言的憂傷。”[6]這里的自白,正是作者創(chuàng)作時始終立足于自己的個性本色和生命體驗,將童年的詩意世界與成人心中的現(xiàn)實世界進行觀照對比。兒時與母親踏月而歸的遙遠回憶和人到中年獨坐書桌前的情景疊映在作者眼前,反映出其對過往生活的回憶與念想,以及對美好世界難以重現(xiàn)的傷感與遺憾。童年回憶本身即一種富有詩性的心靈體驗,因而對成人而言,人生只擁有一個現(xiàn)實世界是不夠的,還必須像兒童那樣,永葆童真,善于發(fā)現(xiàn)、營造詩意的世界,并把它當作自身的精神家園。
散文是從內(nèi)心流出的歌聲,是一種極具個人情趣、藝術個性的文體?!蹲咴铝痢芬云洫毺氐乃囆g風格,描繪了充滿童趣的風俗人情,展現(xiàn)了兒童的內(nèi)心世界和他們的審美情趣。作品建構了一個純真而恬美的心靈空間,旨在激發(fā)兒童去發(fā)現(xiàn)、欣賞并創(chuàng)造美,同時也喚起成年人心中那份最初的“童性”。猶如泡茶一般,吳然將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當作茶葉,再拿“童心、童趣、童真”混合而制的開水一泡,沖出一杯具有濃濃云南特色的茶,讓人回味無窮!
參考文獻
[1]曾楊.淺析吳然兒童散文的美學特質[J].鄖陽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9(1).
[2]童慶炳.作家的童年經(jīng)驗及其對創(chuàng)作的影響[J].文學評論,1993(4).
[3]徐魯.尋找“回到”童年的路——讀吳然的兒童散文[J].西南學刊,2011(00).
[4]蘇萍.論吳然兒童散文的獨特審美視角[J].太原城市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10(10).
[5]余雷.在天使的花房里散步——吳然兒童散文評論[J].教育研究與評論,2018(3).
[6]吳然.在散文的路上[N].文藝報,2008-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