泔水里的饅頭

這件關(guān)于饅頭的事發(fā)生在許多年前，那時的我剛?cè)胲姞I。

在軍營，吃飯也似戰(zhàn)斗，像龍卷風一樣快。這天中午剛過12點，副營長結(jié)束“戰(zhàn)斗”要離開，走到飯?zhí)瞄T口時無意看了下泔水桶，臉上霎時變了顏色。副營長轉(zhuǎn)身折了回來，對著教導(dǎo)員和營長小聲說了一番。教導(dǎo)員立馬放下筷子，朝著飯?zhí)瞄T口的泔水桶跑去。營長也緊隨其后，伸長了脖子一探究竟。只見泔水桶里漂浮著兩個潔白的饅頭，饅頭上點綴著些許金色的油花，一閃一閃的，十分刺眼。

“全營集合！”營長毫不猶豫地下了命令，并對著值班連長說：“唱歌，重新開飯，就唱《三大紀律 八項注意》！”

“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歌唱完了，一種壓抑之感在隊伍里蔓延。我把身板挺得直直的，一動也不敢動。

營長清了清嗓子，氣憤地說：“身為革命軍人，怎能丟了傳統(tǒng)？”說著，伸手把旁邊的泔水桶提了過來，撈出那兩個饅頭，揭去潔白的饃皮后舉得高高的，厲聲喝斥道：“誰干的？”

一瞬間，鴉雀無聲。

“沒人承認是吧？那好，就從我開始，每人一口，誰也不能落下！”說著，營長揪下一塊饅頭放進嘴里，教導(dǎo)員從營長手里搶過另一個饅頭，也揪下一塊放進嘴里。緊接著，連長、指導(dǎo)員……大家都不說話，只顧低頭品嘗泔水饅頭的味道。

“吃，絕不是目的，目的是要長記性！”營長一字一頓，生氣的狀態(tài)依然沒有緩和。

“《三大紀律 八項注意》中有一條——不損壞莊稼，咱們這樣糟蹋糧食，與損壞莊稼有什么區(qū)別？”教導(dǎo)員一字一句，有理有節(jié)，鏗鏘有力。

“再想想楊靖宇，冰天雪地，彈盡糧絕，只能吃樹皮、吃棉絮。咱們可是在將軍家鄉(xiāng)當兵的軍人，不能給老區(qū)人民丟臉……”營長語氣緩和下來，臉上的青筋慢慢地舒展，眼眶開始紅起來。

后來，全營通報，饅頭是炊事班的兩個新兵搬蒸籠時不小心掉下來的，饅頭臟了，他們又害怕挨批評，就悄悄地丟進了泔水桶。為了這事，炊事班班長在全營官兵面前做了深刻檢查。

多年以后，我離開了部隊，戰(zhàn)友們也各奔東西。后來有幸見到炊事班的老班長，無意間聊起這件事，我哽咽著說：“班長，我對不起你，其實有一個饅頭是我丟的，那天我感冒了……”

老班長半天沒有言語，好長時間才緩緩抬起頭，微紅的雙眼滿是愧疚。然后，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也錯了，他倆一直說只弄掉了一個饅頭，我還不信，讓他倆頂著蒸籠站到了凌晨……”

聽了老班長的話，我的心里更加難過，不止是因為那兩個戰(zhàn)友為我擔下了委屈，更是因為我當時的懦弱和不坦誠。此后每每看到潔白的饅頭，我都會想起這件讓我懊悔一輩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