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jié)與吉祥戲

春節(jié)是中華民族最熱鬧、最重要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春節(jié)期間，人們忙著過年，而全國各地的京劇院團也忙著唱應節(jié)戲中的賀歲戲。何謂應節(jié)戲？咱們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多，過不同的節(jié)，有相應的過節(jié)戲。如元宵節(jié)，要唱《上元夫人》《元宵謎》；端午節(jié)，要唱《屈原》《白蛇傳》《混元盒》；七月七乞巧節(jié)，要唱《牛郎織女》《天河配》；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要唱《嫦娥奔月》《唐王游月宮》等等。

小年祭灶

春節(jié)的應節(jié)戲多，但要唱喜慶的、紅火的、祥和的、團圓的，不管內(nèi)容多么曲折，結(jié)尾都是歡歡喜喜的，還有個規(guī)矩，要躲著死、病、傷、殘這幾個字。過去老年間，春節(jié)不但唱吉祥戲，同時連戲名都改成人們愛聽的好詞。《搖錢樹》改成《搖錢寶樹》;《鴻鸞禧》改成《紅鸞天禧》;《滿床笏》改成《七子八婿》;《黃金臺》改成《黃金滿臺》;《御碑亭》改成《金榜樂·大團圓》。過年也不能光是文戲呀？武戲班怎么辦？唱《十八羅漢斗悟空》，鬧妖精不死人。人戲唱《李家店比武》，改稱《英雄會》，黃三太和竇爾墩兩邊打擂，只用鏢把竇爾墩打了一個跟頭，連傷都沒有，絕不絕！此外還有絕的，唱吉祥戲之前，老戲班還有所謂的封箱和開箱，把老民俗也加了進來，這又是怎么一回子事？

農(nóng)歷的十二月二十三和二十四，是漢族民間傳統(tǒng)的祭灶日，又稱“小年”。傳說灶王爺原為平民張生，娶妻之后終日花天酒地，敗盡家業(yè)淪落到上街行乞。一天，他乞討到了前妻郭丁香家，羞愧難當，一頭鉆到灶臺下，把自己燒死了……

玉帝知道后，認為張生能回心轉(zhuǎn)意，還沒壞到底，既然死在了灶臺底下，就把他封為灶王，每年臘月二十三、二十四上天匯報，大年三十再回到灶底。老百姓覺得這個灶王一定要敬重，因為他要上天匯報。于是，漢族民間就有了臘月二十三、二十四小年“祭灶”的民俗，祈求來年平安和財運興隆。宋代的著名詩人范成大在他的《祭灶詞》中說：

“古傳臘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車風馬小留連，家有杯盤豐典祀。豬頭爛熱雙魚鮮，豆沙甘松粉餌團。男兒酌獻女兒避，酹酒燒錢灶君喜。婢子斗爭君莫聞，貓犬角穢君莫嗔；送君醉飽登天門，杓長杓短勿復云，乞取利市歸來分?！?/p>

可以說，這首詩非常形象地說明了古代漢族人民有關(guān)祭灶的風俗習慣。當然，這只是漢族民間的傳說而已，是不足為信的。

小年這天，也是漢族民間祭灶的日子。漢族民間傳說，每年臘月二十三，灶王爺都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稟報這家人的善惡，讓玉皇大帝賞罰。因此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果、清水、料豆、秣草。其中，后三樣是為灶王升天的坐騎備料。而第一樣的糖果，還有說道，必須用飴糖做的關(guān)東糖，長條的，或圓形的，取名叫“糖瓜”。祭灶時，還要把關(guān)東糖用火融化，涂在灶王爺（灶王碼——灶王爺?shù)漠嬒裼∷⑵罚┑淖焐?。這樣，他就不能在玉帝那里講壞話了。漢族民間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習俗，因此祭灶王爺，只限于男子。儀式最后一道，是把灶王板上的灶王碼取下來，用火焚化，表示把灶王爺送上天了。

另外，大年三十的晚上，灶王還要與諸神來人間過年，所謂全神下界。那天還得有“接灶”“接神”的儀式。等到家家戶戶燒轎馬，灑酒三杯，把新請來的灶王碼重新張貼到灶王板上，表示把上天述職的灶王爺又接回以后，便輪到自家祭拜祖宗了。

封箱反串“天團”

我國的農(nóng)耕文化歷來都是節(jié)氣和民俗及戲曲緊密相連的。每年農(nóng)歷歲末要舉行所謂的“封箱”，戲班都把裝戲服（行頭）的戲箱，以及盔頭箱、刀槍把子箱等戲箱統(tǒng)統(tǒng)用寫著“封箱大喜”的封條封起來，表示一年到頭，黑天白日拼命演出，總算熬到頭了，要休息幾天。封箱前，一般是在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三這天，由演員們各演拿手戲一出，最后一出則反串合演，名曰大反串戲，這是本次演出之封箱大戲的重中之重，也是最奪觀眾眼球的節(jié)目。這臺封箱戲，除本班演員外，還邀請外班有叫座能力的著名演員參加。劇目多選擇風趣、火爆、吉祥、喜慶的，猶如今天電影院上演的賀歲大片。

封箱之后，必須祭祖師，名曰祭神。是日，由戲園恭抬祖師至飯莊，路間用樂器前引，大鼓一人，齊鈸一人。到飯莊后，全班燒香行禮，禮畢聚餐，飯畢送駕。仍用原樂器前引，將祖師抬回原處，禮畢。

封箱之后，便不再演戲，將各種演出用具整理歸箱，貼封條，至來年“開箱”以前，不得再撕封條開箱演出。那“開箱”呢，就是轉(zhuǎn)年大年初一，各班社全體演職員早早來到戲園內(nèi)，互相拜年，并舉行各種儀式，然后揭下各戲箱封條，取出戲服開鑼唱戲。

所謂“反串戲”，就是在這出戲里不唱自己的本行，反倒去唱平時絕不敢碰的行當。唱花臉的，這時候扮個小花旦；唱正工老生的，卻來個勾豆腐塊的小花臉，這叫“反串”。這可不是開攪，必須執(zhí)值公令地演出，玩意兒一點不能差?！胺创睉蜃畛Ｑ莸囊怀鼋小栋认瀼R》，群戲，是一出官府官人喬裝改扮，捉拿作案累累的惡霸的故事。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歷史，四大名旦的梅蘭芳扮演武生黃天霸，楊派武生鼻祖楊小樓扮演武旦應工的張桂蘭，余派老生創(chuàng)始人余叔巖不惜鼻子上勾一小小白豆腐塊，扮演武丑朱光祖……梅、楊、余三大賢，雖然改了扮相，唱了不是本工的行當，但仍然出色當行。據(jù)當時的報章雜志記載，三位藝術(shù)家的表演令觀眾佩服得五體投地。

另一場令觀眾津津樂道的反串戲，是1961年春節(jié)，當時的北京京劇團（即現(xiàn)在北京京劇院的前身）在大年三十除夕當夜進行了一次內(nèi)部演出，堪稱1949年以后最有水平、陣容空前絕后的“封箱”反串戲。當時演出的劇目，仍是經(jīng)典的《叭蠟廟》，所有演員全部反串出演：馬連良飾費德功，譚富英飾朱光祖，張君秋飾金大力，裘盛戎飾張媽，張洪祥飾張桂蘭，趙燕俠飾黃天霸，小王玉蓉飾褚彪、馬富祿飾施仕倫，李多奎飾秦老家院，李世濟飾賀仁杰，李毓芳飾關(guān)泰，陳少霖飾老道，馬長禮飾小老道。馬、譚、張、裘、趙，五位團長全改了行當，勾臉的勾臉，扮旦的扮旦。像趙麗秋、李淑玉這樣的好二旦，扮上都跟著大花臉費德功的殺手米龍和竇虎，臉上全請唱花臉的師兄弟按譜給勾上；像譚元壽、高寶賢這樣優(yōu)秀的譚派大老生，在當時都扮演陪伴著費德功的小打手，臉上涂滿花里胡哨的油彩，后臺管這種角色，俗稱“花雞蛋”。雖然全堂演員都是反串，可每一位都是一絲不茍，該有的技巧一樣也不少，因此這出反串戲，留下了有口皆碑的超級好評。

春節(jié)期間，各劇團要演出多種多樣的喜慶火紅的應節(jié)戲，但有一出戲，無論是在建國前，還是當下，百多年間，各京劇院團春節(jié)期間有一出必演的大戲：《龍鳳呈祥》，而且一般都是在大年初一夜場演出，盡管年年演，不換樣，但演員愛唱、觀眾愛看，常常還一票難求，這道理又在何處呢？

這出《龍鳳呈祥》，過去只有在過年演出時，戲名才叫《龍鳳呈祥》，龍指后來做了蜀漢皇帝的劉備，鳳指做了漢王劉備妻子的孫尚香。而平時演此劇時，叫《甘露寺·美人計·回荊州》，可一到春節(jié)期間的演出，無論何地方的京劇院團，那必命名《龍鳳呈祥》。這是一出名角大合作戲，現(xiàn)在演出的《甘露寺》是馬派名劇，是經(jīng)過整理創(chuàng)新的。以前《甘露寺》中的喬玄只是個配角，劉備是主角，那時候的喬玄雖然有唱，據(jù)說只有半句［西皮原板］轉(zhuǎn)幾句［流水］，現(xiàn)在的喬玄要唱四句半［西皮原板］、20多句［流水］板，這是馬先生的獨創(chuàng)。尤其是這大段[流水]，馬先生唱得流暢、華麗，頓挫分明，一氣呵成，從而成為膾炙人口的名段。馬連良先生的創(chuàng)作，不僅在唱上有極大發(fā)展，而且在念白上，也有極大的創(chuàng)新，包括其中風趣機智夸贊劉備文官武將的“贊將”，他用各種不同的語氣、語式，先夸了桃園結(jié)義的關(guān)羽、張飛，接著再夸大戰(zhàn)長坂坡的四弟趙云，又用極佩服的語言，夸贊借東風火燒戰(zhàn)船的軍師諸葛亮，尤其最后以夸張的語氣，連說“好燒呀！好燒！”從而使坐在旁邊的孫權(quán)怒不可遏，吼道：“諸葛亮的火大，把你燒得在這里胡說八道！”兩個角色的唇槍舌劍，使劇場的氣氛異?；钴S，不斷地引起觀眾的暢笑。

馬連良演完了喬玄，在后面還要再扮一個魯肅，據(jù)說這是在一次堂會戲中，老生名宿余叔巖將主角劉備讓給了比他年長的老生王鳳卿，他來個前喬玄后魯肅。這啟發(fā)了馬連良，他也來了個一人扮二角，前喬玄后魯肅，同時又添加了魯肅的唱和念，把魯肅為了孫劉聯(lián)盟而不惜與都督周瑜舌戰(zhàn)表現(xiàn)出來。馬派那幽默的白口，真是活畫出一個既是老實人，又是有深謀遠慮的大政治家，展現(xiàn)出馬連良大藝術(shù)家守正創(chuàng)新的獨特魅力。

這出戲內(nèi)容大吉大利，劉備不但娶了個年輕貌美的媳婦，而且在過年前安全返回，又娶媳婦又過年，真是美不勝收；藝術(shù)上，情節(jié)多次反轉(zhuǎn)，懸念叢生，引人入勝；行當齊全，需要三個頭牌老生，一個架子花臉、一個大武生、一個好小生、一個能唱的老旦……還要一個特別強的大青衣。過去，梅蘭芳、馬連良、譚富英、裘盛戎、袁世海、葉盛蘭等名家都曾在一起合作過這出名劇。陣容如此強大，讓觀眾充分領(lǐng)略各行當唱念做打的頂級美學考量。這些藝術(shù)家所塑造的鮮明形象，更給觀眾留下深深的記憶。

當下這出賀歲戲，70年后，仍然是北京京劇院春節(jié)大年初一必演的夜戲，仍能排出天花板級強大陣容，譚孝曾、王蓉蓉、朱強、杜鎮(zhèn)杰、趙葆秀、李宏圖、葉金援等名家一齊上陣，既為各流派藝術(shù)之精華薪火相傳，同時又讓京城的廣大京劇觀眾，在春節(jié)的頭一天，盡情享受一場國粹京劇的饕餮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