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醇士繪畫探賾

關鍵詞：彭醇士；山水；花鳥；典雅

彭醇士（1896—1976），譜名禮厚，后改貺祺、粹中，字醇士，以字行，號素庵、素廠、素廠居士，又署素翁、素行翁，齋號閑樂堂、可畫園，晚號小樂閑堂，生于江西省高安縣南城朝天坊。彭氏為贛中世家，其年少便才華出眾，20歲畢業(yè)于原南昌贛省中學，后求學于北平中國大學商科專業(yè)，在校期間受桐城派姚永概的教導。畢業(yè)后，北京正志中學聘其為國學教席，后應哈爾濱畜牧局局長蕭孟白之約，赴哈市任該局秘書，蕭氏離職后，他繼任局長一年。1923 年棄官返鄉(xiāng)，兼任省立第二中學國學教席，深受學生敬仰。北伐成功后，彭醇士歷任江西省政府參事、立法委員等職務?？谷諔?zhàn)爭勝利后出任制憲國民大會代表，后當選立法委員。1949年渡海后，歷任東海大學教授、靜宜文理學院教授兼系主任、中國文化大學詩學研究所所長等。1976年9月29日，因肺氣腫發(fā)作，急救無效逝世。

梁實秋曾稱，彭醇士先生“詩書畫三絕，不讓鄭虔”[1]。在渡海藝術家中，被公認為詩、書、畫三絕者，唯有彭醇士與溥心畬。彭醇士為當時詩壇祭酒、書壇翹楚，與陳方、劉太希并稱江西三大才子。其書法以《定武蘭亭》入門，融合“二王”，得大王《奉橘帖》神髓，行楷書謹嚴精絕，寸簡片牘，世人皆重。彭醇士的詩詞初學張宛邱，后學李義山，再出入山谷，能將多種風格融會貫通而蒼勁婉約。其詩風靡一時，深受贊譽?？上湓娫~作品多有散佚，僅存《南浮集》《照影集》等，風格清麗，屬于遣興之作。李猷曾云：“平心而論，溥先生詩雖然很好，但詩詞方面的功力，還不能和彭先生相比的?！呦壬昂臀艺撛姷臅r候，對彭先生是十分推崇的?！盵2]徐復觀亦贊彭醇士是名副其實的“四絕”。鑒于彭醇士在詩詞方面的卓越成就與影響，1946年國際詩人大會曾授予其“桂冠詩人”獎，詩名享譽國際詩壇，1971年巴基斯坦自由大學還曾贈予其名譽文學博士學位。

彭醇士的繪畫主要沿襲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技法風格，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山水，另一類是花鳥。下面來看看彭醇士繪畫的具體情況。

一、山水

宋元風格作為堅實的基礎，不遺余力地追求典雅靈秀之美。其山水畫具備諸多鮮明特點，令人矚目。在筆墨技法方面，彭醇士用筆極為工整細致，主要以細線勾勒，每一條線都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情思與功力。墨色的運用更是變化豐富，濃淡干濕之間的轉換自然流暢。他充分吸收了宋元山水畫的獨特特點，時常在畫面中營造出幽遠深邃、神秘而寧靜的意境。在色彩運用上，彭醇士習慣采用淡雅的色調或是純墨色來描繪自然山水。這種選擇不僅能夠更好地傳遞出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的醇厚韻味，更能展現(xiàn)出他對自然的深刻理解與獨特感悟。淡雅的色彩如同清晨的薄霧，輕輕地籠罩著山水，營造出一種空靈、靜謐的氛圍；而純墨色的運用則如同一部深沉的樂章，以簡潔的方式表現(xiàn)出山水的雄渾與壯美。在構圖上，彭醇士巧妙地進行疏密結合。畫面中，有的地方筆墨密集，細節(jié)豐富，展現(xiàn)出山水的細膩之美；而有的地方則留白較多，給人以無限的遐想空間。在嚴謹?shù)臉媹D中，他賦予作品豐富的視角，使得畫面空間更顯深遠。觀者仿佛置身于一個廣闊的天地之間，能夠從不同的角度欣賞山水之美。在意境表現(xiàn)上，彭醇士擅長作詩詞這一優(yōu)勢得到了充分的發(fā)揮。他通過詩詞的落款題跋，極大地提升了作品的意境。詩詞與畫面相互呼應，相得益彰，強化了人與山水之間的情感交流。欣賞者在品味畫面的同時，也能通過詩詞深入了解畫家的內心世界和對山水的獨特感悟，從而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山水畫所傳達出的情感與意境。

“1967年9月，彭醇士接受《書畫月刊》記者訪問時，曾提及繪畫自宋元著手，特別是元朝黃公望、王蒙、倪瓚、吳鎮(zhèn)四大家，不法明清?！盵3]彭醇士認為自己的山水畫取法宋元繪畫，尤其對元四大家作品取法頗深，不取法明清之際的繪畫。但時人、后人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先生畫宗耕煙散人王石谷，旁及宋元諸子，畫路深廣?！盵4]其兒子解釋其字號“醇士”時也曾說：“父親亦曾表示戴醇士的畫，他也是特別喜愛的，非僅同名之愛，實則他二人皆筆法耕煙（石谷），固其來有自也?！盵1]王石谷、石谷即清初杰出的山水畫家王翚。關于以上兩種不一的說法，我們翻看他的書畫集，可從其山水作品的落款中見端倪：如“略模董華亭”[5]55，董華亭即明代后期著名書畫家；“略似高房山，素庵居士”[5]57，高房山即元代著名畫家高克恭；“略模范中立，壬寅上巳以為企止先生方家正之，弟彭醇士”，范中立乃北宋著名畫家范寬；“略師大癡，未能百一也，乙未春月，為臺灣詩壇作，素庵”（周勱夫《彭醇士詩書畫選集》），大癡是元代畫家黃公望的號；“戲撫近人攝影山水小冊”（周勱夫《彭醇士詩書畫選集》），照片中的山水小景色，彭醇士也能將其融入自己山水畫創(chuàng)作。足見彭醇士的山水畫取法是十分豐富的，他能近取戴醇士與王翚、董其昌，遠能上追范寬、黃公望、高克恭等。后人評價其山水畫受清代王翚的影響較大沒錯，而他自認為自己取法宋元，也并非謊言。宋元山水是中國山水畫的高峰，是每一位后世畫家追求的殿堂，他這樣說也表明了自己繪畫的追求。

關于對宋元山水畫的學習和理解，彭醇士亦有自己的看法。這可以從他對當時兩位山水畫大家的評價中見分曉：“從前張大千被稱為南張北溥，我認為他怎么能跟溥心畬比，這次看了他的七十回顧展，確實當之無愧，而且超過了溥心畬，溥心畬卻老是在宋人的藩籬中打轉，無法突破建立自己的風格?！盵6]可見彭醇士對張大千的山水畫更為推崇，因為在于張大千不為法所束縛，勇于突破傳統(tǒng)，創(chuàng)造自己的面貌；而溥心畬卻只能在宋人的藩籬中打轉，無法突破。彭醇士還曾言：“九時起，作畫未竟，宋人山水不用墨鉤而傅彩者，謂之沒骨，類多雪景，此法始于楊升，余欲稍變而參西法，為秋山樓觀圖?！保ㄅ泶际俊端剽秩沼洝?，1960年4月4日）可見，彭醇士在山水畫上主張繼承后要有創(chuàng)新，能將西方的透視法應用在畫中，在習古、擬古后塑造出自我的風格，從其筆下的山水畫中也能感受到其這一思想的流露。他的山水畫既保留了古人的痕跡，也富有自然氣息，能讓觀者感受到無盡江山的氣勢和韻味。例如其作品《頌橘廬圖》在技法上活用傳統(tǒng)畫風，展現(xiàn)出自然山水優(yōu)雅浪漫的一面。畫中近景主體描繪房屋、坡石、小舟、雜樹等，遠中景描繪煙云、湖泊、高山等，疏密結合的構圖模式、綿密的筆觸、淡雅的色彩，表現(xiàn)出無邊風月的氣象，既有古人痕跡，也有自然氣息。再如其《嘉陵江秋色圖》（圖1）描繪了江灘兩岸的房屋、山水、樹石，用墨色變化替代自然色彩來表現(xiàn)山水，體現(xiàn)出他對形似和神似的理解，表現(xiàn)了嘉陵江的波瀾壯闊與寧靜優(yōu)美。其線條流暢，或剛勁，或柔和，展現(xiàn)了江水的靈動。墨色運用巧妙，濃淡相宜，烘托出山水、煙云的縹緲韻味。他的題詩云：“嘉陵棲泊幾淹秋，嚴下湯泉小竹樓。舊夢兵戈無處覓，畫圖留作臥時游。”[5]49整幅畫作讓欣賞者仿佛置身嘉陵江畔，感受其雄渾與秀麗之美。這是一幅寫生作品，并非僅僅還原自然表象，而是繼承傳統(tǒng)后的再創(chuàng)作，逸趣橫生，有較強的生命力。由以上作品可以看到彭醇士的山水畫是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通過筆墨運用和詩意表達，傳遞出獨特的審美情趣和藝術理念，既有傳統(tǒng)的韻味，又有一定的時代特征。

二、花鳥

彭醇士除了在山水畫領域展現(xiàn)出卓越的才華，花鳥也時常成為他創(chuàng)作的重要主題。他的花鳥題材豐富多樣，主要涵蓋梅、牡丹、柳、松等。在彭醇士的自述中，他曾明確表明他最引以為傲的題材當數(shù)牡丹。彭醇士的牡丹主要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設色牡丹，色彩絢麗，嬌艷動人；另一種則是墨色牡丹，以其獨特的韻味和深沉的意境，更受人們的推崇。彭醇士的牡丹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進行了大膽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在筆墨運用方面，他的筆法精湛絕倫，線條流暢自然，富有變化。他善于運用濃淡、干濕、疏密等對比手法，使畫面更加生動、富有層次感。例如在描繪牡丹花瓣時，他會用濃墨勾勒輪廓，再用淡墨渲染，使花瓣顯得更加飽滿、立體；而在描繪葉子時，則會用干濕不同的墨色，表現(xiàn)出葉子的質感和紋理。彭醇士的作品構圖新穎獨特，不拘泥于傳統(tǒng)的構圖方式。他時常采用特寫、折枝等手法，突出牡丹花的形態(tài)和神韻。例如在一幅墨色牡丹畫中，他只選取了一朵盛開的牡丹作為畫面的主體，通過細膩的筆觸和巧妙的構圖，將牡丹的嬌艷、高貴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同時，他還會在畫面中添加一些小元素，如蜜蜂、蝴蝶等，增加畫面的生動感和趣味性。在色彩上，彭醇士的作品以淡雅為主，不追求艷麗的色彩效果。他善于運用墨色的變化來表現(xiàn)牡丹花的色彩和質感，使畫面更加清新、自然。例如在一幅設色牡丹畫中，他用淡淡的粉色和黃色來描繪牡丹花瓣，再用墨色勾勒出花瓣的紋理和輪廓，使花朵顯得更加柔和、細膩。同時，他還會在畫面中運用一些淡藍色、淡綠色等輔助色彩，營造出清新、寧靜的氛圍。

李猷對彭醇士的梅畫評價極高：“寫意花鳥與眾不同，勾勒的梅花各具特點，加之優(yōu)美的題跋，是別人難與頡頏。”[5]51彭醇士的梅畫的確有其過人之處。他繼承了王冕、金農、汪士慎等歷代畫梅大家的傳統(tǒng)，又在其中融入了自己的獨特風格。他描繪的梅花往往通過整體的構圖來表現(xiàn)梅花的形態(tài)、神韻及枝干的姿態(tài)等。他善于運用精湛的墨色技法，通過濃淡、輕重、干濕等對比來展現(xiàn)梅花的層次感。例如在一幅梅畫中，他用濃墨勾勒出梅花的枝干，用淡墨渲染出梅花的花瓣，使花朵顯得更加嬌艷、動人。同時，他還會以其獨具風格的“二王”書風題寫詩文跋語，營造提升畫面的意境。這些詩文跋語不僅增添了畫面的文化內涵，還使觀者能夠更加深入地理解畫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情感表達。

彭醇士也時常繪制柳樹。彭醇士的《春柳圖》中大些的柳樹前后相倚，中間以淡墨添畫小楊柳，柳枝相間而不繁亂。整體畫面線條柔婉流暢，婀娜多姿，墨色濃淡相間，展現(xiàn)出柳干的蒼勁與柳葉的輕盈。彭醇士以形傳神，通過細膩的筆觸和巧妙的構圖，傳遞出柳樹的溫婉與堅韌，營造出一種詩意氛圍。觀者在欣賞這幅作品時，仿佛能夠感受到春風拂面、柳枝搖曳的美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對大自然的贊美之情。

他還時常畫松。他繪的松樹較為工穩(wěn)，松針平，松根少，樹干通常描繪得粗壯而堅實，是畫面的主體，以體現(xiàn)其歷經(jīng)歲月的滄桑感和堅韌的生命力。彭醇士時常以楷法作松針，可以用細膩的線條或概括的筆法來繪制，展現(xiàn)出松樹的繁茂。松樹在中國文化中具有豐富的象征意義，常被視為高潔、堅韌、長壽、不屈等品質的象征。彭醇士的松樹畫蘊含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和個人情感。觀者在欣賞這些作品時，不僅能夠感受到松樹的雄偉和堅韌，還能從中領悟到畫家對人生的感悟和追求。

他還時常畫菊花。一般來說，他在畫菊花時，花頭用淡墨勾線后習慣用藤黃暈染，菊葉、枝干一般用墨色表現(xiàn)。通過這種色彩搭配和筆墨處理，彭醇士的菊花畫呈現(xiàn)出清新、淡雅的藝術風格。

當然，彭醇士還有描繪鳥、蟲的作品，只不過數(shù)量相對較少。從其書畫集中可見，他畫過白頭翁、蝗蟲、雄鷹等。這些作品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也反映出彭醇士在花鳥畫領域涉獵廣泛，技藝精湛。由于篇幅限制，本文就不一一贅述了。

結語

從彭醇士畫作中的落款、題跋中諸如“略?！薄奥詭煛薄奥苑隆钡仍~語，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出他在面對古今眾多名家時博采眾長，進而形成自我獨特的繪畫面貌。彭醇士的山水畫以王翚為宗，同時廣泛涉獵宋元及明清諸家，畫路寬廣，呈現(xiàn)出諸多鮮明特色。其筆墨細膩且靈動多變，線條時而剛勁有力，如蒼松之挺，時而婉轉流暢，似春水之柔，能夠極為精準地勾勒出物象的輪廓與姿態(tài)。其用墨濃淡恰到好處，層次豐富多樣，營造出一種獨特而醇厚的韻味。他追求淡雅卻不失典雅之姿，色彩的搭配和諧自然，為畫面增添了一分清新脫俗的氣質，宛如空谷幽蘭，令人心曠神怡。在布局上，彭醇士注重畫面的主次、疏密與開合關系，使作品具有強烈的節(jié)奏感和韻律之美，既有傳統(tǒng)的深厚韻味，又融入了個人的獨特理解與創(chuàng)新元素。其畫作常常傳達出一種寧靜、高遠的意境，讓觀者能夠深切感受到他內心的那種澄澈與淡泊，其中還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和人文精神。無論是山水還是花鳥，皆能展現(xiàn)出彭醇士對自然、對人生的感悟與深刻思考。彭醇士的繪畫是其詩詞、書法、才情、個性與繪畫語言的綜合表現(xiàn)，帶有濃郁的書卷氣息，集詩、書、畫三絕于一體，典雅淡逸，樸實靈秀，散發(fā)著濃郁的文人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