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
石頭是疊糕,看山人是食客,眼光觸摸到山的形質(zhì),美味就落到了心里。
綠是山的歌。歌聲繚繞,纏繞了草,纏繞了樹,纏繞了石……
它們,都翠了。
綠,向著天空的方向升去,白云就在青天的底色中吟唱著白羽的歌——飛了出來。
桃花開了,紅紅點點,山,響亮了起來。
春水醒了,叮叮淙淙,山,歡快了起來。
山的背影,還是山;水的尾尖,還是水。
山將白紗包到了頭頂,山就成了素色的仙子。水將山圍繞,水就成了暢懷的詩。
莊嚴的佛像,站了起來;莊嚴的表情,滿是悲憫。
“眾生并不渺小,眾生是佛的種子?!?/p>
望月湖里藏著一個月亮。
湖的眼,望穿秋水;湖的愛,月色一人。
秋水被望穿——月亮的心能否被望穿?
湖上,渡來孤鴻縹緲影;湖邊,印下浩然快哉亭。
一串白色的省略號劃過舟尾,是否隱喻了未來的人生?
溪水流過,河水清澈,望月湖的月亮是否在沉睡?
溪水碧綠,東坡湖的東坡在否?
黃金峽的水聲響起來了,誰在山谷一聲長吟——山清幽地住在水里。
山是水的夢,夢是水的心。
人物
最老的老人,在哪里?
在眉山:八百歲彭祖的長須,隨溪水流去……
孝子英雄在哪里?
在眉山:李密的信上,祖母與孫子形影相吊;民族英雄虞允文的旗幟,在歷史的烽煙中光鮮如新。
……
書疊成了山,山壘成了峰。
誰裝下了眉山與眉山之外的書?
是時光,是歷史。
書是不朽的江山,書是不息的江水。
眉山已高,令人仰慕;眉山忠孝,令人擊節(jié)。
眉山的三蘇,成了幾個時代文化符號。
眉山的云水,成了一方土地清麗衣裙。
說眉山,怎能不說蘇子?
說蘇子,怎能忘記眉山?
蘇子, 生在眉山,住在宋朝,開花在中華,結(jié)果在歷史,光耀在世界。
蘇子,眉山飛出的鳳凰。
鳳凰,飛起來了!
鳳凰,在鳴叫!!
山水中人
眉山,一幅北宋的山水畫。
畫卷里:有樹,有水,有石,有古道。
古道上,走著一個人;竹林中,走著三個人。
川蜀才子,唐宋八家,文章太牛,半壁峭崖。
這一走,走出了北宋的段落;這一走,走出了兄弟的篇章;這一走,走出了眉山的大著。
這一走,綠了山川;這一走,雄渾了華岳。
馬蹄聲聲,踏碎了風雨;詩詞長長,勾畫了江山。
宋朝的三個父子,北宋全景的山水中人。
東坡,北宋山水中的點睛!
精光四射,提神了高遠的山水;精光四射,勾畫了起伏的人生。
人格,峻峭了山;經(jīng)歷,豐富了水;文藝多情了江山;境界,開闊了廣宇。
文藝的東坡,是什么呢?
文藝
是詩?詩是質(zhì)樸的流云:“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笔窃??詩是硬朗的風骨:“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p>
是詞?詞是曠達的秋風。聽:“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詞是婉約的凄涼。聽:“……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p>
是文?文是汪洋恣肆的大海:“駕一葉之扁舟,凌萬頃之茫然……”
是書?書是豐腴而平淡的劍痕:《黃州寒食詩》跌跌宕宕的墨道,卷著無邊的悲情;高高低低的文字,潑灑著酒味的風神。
是畫?畫是禪意的空靈:《枯木竹石圖》靜立無言。畫是穿透皮相的開拓:“論畫以形似,見于兒童鄰?!?/p>
是哲學的歸屬?
是的。
是百科全書的百寶箱一樣地展示?
是的。
……
所有的文藝,化成了夢。
夢,成了蝴蝶,成了鯤鵬,而后“扶搖直上九萬里”。
夢的里面,現(xiàn)實的殘酷;夢的外面,理想的雄飛。
文藝,靈魂和精神的合唱。
在巍峨的崇山峻嶺中,我獨獨地端詳東坡的鞋子和帽子。
東坡的帽子,個性咧開大嘴;東坡的鞋子,個性邁開大步。
鞋帽
誰的帽子?好高,好高,接近了蒼天。
誰的帽子?好鋒利,好鋒利,刺痛了政敵。
誰,為自己設(shè)計的帽子?
好有性格的帽子!
高高的帽子,與天對話;低低的木屐,與地和鳴。
既有高高的布帽,也有防雨的斗笠。
也許,后者才是蘇子真正的帽子。高帽,是高官中的獨立;斗笠,是貧民中的隨和。
愛東坡,誦東坡,瞻仰東坡,都是在瞻仰那一頂為民謀福的斗笠。
戴著高帽的東坡,身在廟堂,心中想著百姓;戴著斗笠的東坡,身在江湖,愛著貧民。
翰林高高的帽,翰林泥土的鞋。
帽,山巍峨的自白;鞋,水曲折的風致。
走啊走,走出了一行行鏗鏗鏘鏘的詩句;走啊走,走出了一段段不斷貶謫的歷史。
據(jù)說,文人的帽子和鞋子里藏著文人的骨頭。
戴著頂天的帽子,穿著立地的鞋子,在風雨殷勤的道路上高蹈而自然地行走。
走出了偉岸,走出了卑微,也走出曠達和釋懷。
仰望著前賢,我仔細地數(shù)起東坡的腳印——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足跡
從眉山走來,云間風度,山水吟唱;
在京城留戀,松柏精神,春風得意。
守孝的衣服上,印出了斑斑淚滴——母親,永遠的神。
喜雨亭中,陜西的麥子金黃高歌……
京城的書,寫成了書的宮闕……
杭州的西湖煙柳,是詩釀的酒,醉倒了年輕的東坡……
野菜,吃瘦了太守。
村子的黃瓜,在古柳下叫賣……
文字的詩案,苦雨落了一天一天……
傲氣太過,便會傷人;詩鋒太利,也會毀人……
多少才子,失敗于自身性格的劍下!
生死線條上的詠嘆,落下了淚珠——一串又一串……
重生,命運在大挫折中重生……
幽人,孤燈,對明月;
散步,修竹,看天黑。
寂寞與寂寞相對,絕望與復活相鄰。
政治理想,幻滅在黃州。
靜默,可以找見了自己;沉思,可以看見了靈魂。
生命的沉思與巨大的張力,是天體的碰撞。天體的能量是宇宙,宇宙無界。有些人,才藝原本是天體。
沒有友人的世界,影子與自己對飲;只有孤獨的世界,孤獨與孤獨陪伴。
“……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貶謫是對貶謫者痛苦的鞭撻,失意是對失意者最好的詮釋。
汝州那么遙遠!
石鐘山的石頭發(fā)出了巨鳴,聲音只是交給了無盡的逝水。
喜歡常州,權(quán)當生命的第二故鄉(xiāng)。又一個故鄉(xiāng),在苦味情懷的山坡上扎根。
匆匆,太匆匆!京城的春花又紅了。
有些人的一生,只有反對,因為立足民間,因為個性。
文人,文人的骨頭;西風,西風的行動。
京城的春天來了又去,岸上的樹葉綠了又枯。
文壇盟主的風光,黯淡在世俗的風雨。
外出再歸來,一切春花都變成了不冷漠的西風……
潁州的小西湖畢竟不是杭州的西湖了……
揚州、定州。
英州、惠州,儋州。
天涯海角無限愁,直如江水向東流。
海南的熏鼠味道如何?
故鄉(xiāng)的美味,已經(jīng)很遙遠了!
蝙蝠的滋味如何?
故鄉(xiāng)的滋味,已經(jīng)很遙遠了?。『_叺哪迪犎绾??
故鄉(xiāng)的明月,已經(jīng)很遙遠了?。?!
病了,身子是大海波濤中搖晃的破船。
大赦?病了的身子也只能是愧對美好的河山了。
常州一聲長嘆!
……
“一雙學士眼,半個配軍頭?!?/p>
是骨相嗎?是性格嗎?還是冥冥中的人生?
歸去!
歸去?。?/p>
歸去?。?!
佛心已開,從此涅槃在常州。
又是一個眉山,不過已經(jīng)是今天河南郟縣的眉山了。
眉山,處處在相合。眉山的三蘇,處處郁郁蒼蒼。
借著他人之屋,化為風,化為水——歸去了!
……
詩,已不是感天之淚!情,已成為動地之舟。
孑然天地雙翅,渺然江海一粟!……
竹與肉
硬走出來的——東坡的路;
苦熬出來的——東坡的味。
對待理想和現(xiàn)實的兩個伴侶:竹子,美食。
東坡是肉的甘美?是竹子詩的清幽?
竹子是東坡嗎?東坡是竹子嗎?
文與可的竹子,勁健而瀟灑,開滿了畫幅。
蘇軾的竹子呢?枯木蒼涼——扎根在地老天荒……
美食家把美,種在了心上,種在了現(xiàn)實。
豬肉,太肥了;竹子,太瘦了:東坡中庸在二者之間。
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徘徊的東坡,不是陶淵明,也不是屈原,東坡只能是東坡。
理想的升華——竹子;現(xiàn)實的面對——肘子。
嗜酒、嗜詩、嗜美景、嗜美女的東坡,把這一切,恰到好處地化為了文藝。于是,文藝之花,處處開放;文藝之樹,蓊蓊翳翳。
情,靈魂;文藝,翅膀:靈魂伸開翅膀,孤獨地高飛,飛向云之上,飛向山之中,飛向谷之地。
深情和真情,在風雨中鑄就了銹跡斑斑的東坡。
有了深情,自會愛人;有了真情,才會愛天地;有了悲憫,更會愛眾生。
情愛
母愛,是一柄成長的傘;母愛,成長的溫度。永遠的母愛,只有奉獻,卻見不到分享,更遑論享受!
母愛,在世界的另一個盡頭,心,永遠的呼喚。
守喪的淚水,和長明燈永遠叫不醒母愛的笑容。
對母愛的表達,也許只是比江水還長的思念,比海水更深的懷念。
故鄉(xiāng)的風吹起時,燭光滴淚,永遠的春風只在回憶中。
母親,就在深深印在山水中的那頭。
兄弟的情,溫暖了鴻雁;兄弟的情,酒醉了明月,兄弟的情,苦澀了秋風;兄的情,咸透了海水。
兄弟,手足也,卻在千里之外!
夫妻的情,是媒妁,也是天定。小軒窗春天的柳絲,永遠不會凋謝……
塵滿面,鬢如霜,成了現(xiàn)實……朝云的歌聲,從北方唱到了天涯,濃情如海浪,拍打著斷崖:“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弦,斷了!
琴,也斷了……
天邊,只有漂泊的鳥。
人生
波濤翻卷五色,奔騰不息;
浪花吐出白玉,歡笑凄迷。
長嘯山峰,嘶鳴谷底。
人間煙火,才能熏出人間的氣味。
為人蘭惠、為事織網(wǎng),生活真率,為政盡瘁。
官帽下,寫著官家的理想;明鏡中,照見坦然的人生。
東坡政績,是斗爭,為百姓。
修橋的東坡,吃野菜的東坡,修建亭子的東坡,治理水災的東坡,抵抗災荒的東坡,百姓擁戴的東坡……
政績,有也罷,沒也罷。口碑,就在那里。
場景如畫:“父老喜云集,簞壺無空攜。三日飲不散,殺盡西村雞。”
是愛字,愛百姓;是愛字,百姓愛。
水聲靜聽,微笑如泉;高山仰望,苦難作濤。
十指尖,云海跌宕。
經(jīng)歷苦難而笑對苦難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
曠達是一匹不羈的馬,蹄聲踏進詩的時空;坦蕩是一首真誠的詩。蒼勁化為墨的微笑。
歷史時空,亮了!
于是,一個偉大的人,踏著木屐,戴著斗笠,在昂首闊步地行走,行走在風雨中。
眼中,翠峰錦繡;心中,灑滿陽光。
有錦繡的地方,情趣不會低落;有陽光的地方,人生不會黑暗。
境界
東坡笑了,笑得無拘無束。
這笑聲是青年得志的自豪,是戲謔中的快樂,是自我才華的肯定,是戰(zhàn)勝政敵的喜悅,是百姓擁戴的欣慰,是與知己對話的忘懷……
這笑聲,是普通的人的人之常情;這笑聲,是文化官員的自負;這笑聲,是絲竹杯酒的忘懷;這笑聲,是笑對歷史的狂放;這笑聲,是比翼頡頏的陶醉……
笑,是對五味人生熱愛與無奈。笑聲的背后,一定有苦澀的蒼涼。
他的苦,必然與之相隨??嗔髦鴾I,淚澆著花,花變?yōu)闃洌瑯渥優(yōu)樯皆?,山岳化作崇高,變成了偉岸,變成了不朽的文藝,而后成了歷史文化中無人企及的崇山峻嶺。
苦與曠達齊飛,凄涼與解脫共存,斗爭與戲謔相隨……
是禪,是儒,是道。
笑與苦交織,三教九流,合而為一。
是悲???是傳奇?
悲劇,是信仰的悲劇,也是性格的悲劇。一個弄潮兒,一個階下囚,一個時代的祭品。
人生是故事,故事成傳奇。
天地有天地的蒼涼,人生有人生的漲落。
飛鴻,踏遍了四野的雪泥;飛鴻,蓋住了天涯的波濤。
一生,一個蒼勁的雄渾大字:自眉山出發(fā),寫了一個書法中有力的轉(zhuǎn)折,起筆響亮,來自天府之國,收筆萬鈞,天涯海角。
況味的人生,是一曲“留得殘荷聽雨聲”的夢;況味的人生,是一首“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歌。
詠嘆
青年,得志。
壯年,被貶。
老年,客死。
一個多甲子的輪回,一個千年故事的深沉;一個人的歷史,是一個階層的歷史縮影。
一個歷史風云人物的歷史,是一個時代風云變化的歷史;一個歷史風云人物的歷史,是戲劇,也可能是悲劇。其實,歷史人物哪有純粹的悲劇和喜劇呢?而悲中喜和喜中悲才是真的歷史。
蘇子的苦難,似乎太多了!
是性格嗎?
我說:“非凡的才華,必然有非凡的人生!”
蘇子,是一本絕佳的教科書——對歷史,對如今。
“功利時代,個人成功,不看他取得了多少功績,而看其面對挫折和苦難的能力。”我說。
仰望,望見了明月;仰望,望見了高山;仰望,望見了清風;再次仰望,望見了仙人。
昔日的富貴,若彩蝶而飛;今日的枯槁,也只是春夢作別。
也許,我們在仰讀圣賢,在言外之的弦上,看到的是一個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的和淚的微笑。這微笑,是強大內(nèi)心種在廣袤大地上的錚錚鐵骨;這微笑,是強大內(nèi)心種在沙漠中的不倒的胡楊。
這微笑,把歷史的書頁打得很濕,很濕……
尾聲
山如黛,黛是美人的眉;眉如窗,窗是四季的景。
眉山,有美人,有佛心,有文人。
這是宋朝眉毛的飛揚:眉一顰,美人含羞,流出了桃花源里的溪水;眉一低,佛容頓現(xiàn),流出了大慈大悲;眉一揚,才氣情味,飛蕩著曠世豪情。
回到眉山,美人的美,滲透了歷史;走向世界,美人的美,感動了文心。
岷江在流淌,青衣江在低吟,多少風華絕代的故事,就從這山水中流出。流出了才情,流出了忠孝,流出了浩氣。
眉山是只鳥,一飛,變成了大鵬,鵬飛九萬里;眉山是個夢,夢中山水,開出了一支生花妙筆。
大鵬展翅,蓋住了云天;妙筆生花,多情了歷史。
墨陣千里,驚鴻孤飛。
江濤雪蓮,誰人望歸?
作者簡介:
陳勝臨,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甘肅省美協(xié)、書協(xié)、作協(xié)、評協(xié)會員。出版?zhèn)€人專著《三香齋文心藝境》,在《中國文藝報》《中國文化報》《美術(shù)報》《甘肅教育報》《甘肅廣電報》等報刊發(fā)表散文、詩歌、小品文、評論二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