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外一篇）

歲月讓老屋淡淡地隱退了，但刻在我的記憶中的老屋還是老樣子。

老屋建于20世紀(jì)60年代，土坯的山墻，楊木的檁子，堿土泥抹的蓋兒。老屋坐北朝南，一共三間。屋前是園子，圍著長方形的墻。春天，種上了黃瓜、茄子等小秧苗，一到了夏天，雨水充裕時，園子便蓬蓬勃勃起來，溢出來的清香，環(huán)繞著老屋。

老屋住著我們一家三代人，有爺爺、叔叔、父母，還有我們兄妹八人。夏日的晚上，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便灑進(jìn)了干凈的院落，一家人沉浸在祥和中。這時，爺爺拿著一個小凳坐在了屋檐下，他笑瞇瞇地看著圍過來的孫子和孫女們，在一張張小嘴的央求下，爺爺?shù)脑捪蛔泳痛蜷_了。其實，爺爺算不上一個文化人，但三年的私塾還是讓爺爺有別于一般的莊稼人。他講的故事里，有英雄好漢，也有鬼啊神啊什么的，講也講不完，好像他的肚子里，裝的全是故事。我們聽得入迷，爺爺講完一個，我們還要讓他講下一個，直到夜幕越來越暗了，還是不肯進(jìn)屋去。爺爺?shù)墓适聺撘颇赜绊懼覀儯行┤松览?，至今都在受用。在我們兄妹八人中，有五人?dāng)上了教師，其中三人曾是學(xué)校的領(lǐng)導(dǎo)，并晉升為副高級職稱。

東北的冬日晝短夜長，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很多日常用品都是自己動手制作，我家也不例外。一到了夜晚，屋里的地上，三個哥哥蜷縮著身子，在昏暗的燈光下，埋頭編織著席子。編好的席子挑出一兩張留作家用，其余的全部賣出去，換點零花錢，買些油鹽醬醋、針頭線腦。如今想起來，坐在散發(fā)著淡淡香味的席子上，好像比坐在席夢思上都好。而炕上的母親，有如柜臺上的座鐘，挺拔著身板兒，正用撥拉錘子（一種用豬骨棒做成的原始紡線工具）打著粗細(xì)均勻的麻繩。媽媽說，她不會用手直接捻麻繩，捻繩子她只會用撥拉錘子。母親把一只手高高地舉起，提著線錘兒，另一只手靈巧地?fù)軇又?，然后把仔?xì)挑出來的麻匹兒一綹綹地續(xù)接上去，用錘子轉(zhuǎn)動的自然力上勁兒，這樣一根結(jié)實的麻繩便打成了。那繩子又細(xì)又長，長得沒邊沒沿兒，我總是覺得那繩子能把地球拴起來。繩子是用來做布鞋的，母親把打好的袼褙裁剪后，用繩子一針一針地納成千層底，然后做出一雙雙樣子有別的夾鞋和棉鞋。這些鞋看上去雖然有些土氣，但穿上它松軟舒適，特別耐穿。在那些極寒的天氣里，穿著母親做的棉鞋，不覺得怎么冷。踏在冰雪里，仿佛媽媽的體溫從腳下源源不斷地往身上涌。

我的幾個哥哥都有音樂的天賦，他們會演奏許多種樂器，像嗩吶、笛子、二胡、手風(fēng)琴等，這些樂器一到了他們的手上，就像被賦予了靈氣，嘴一吹、手一拉就弄出了惟妙惟肖的動靜來。大哥更是通曉樂理，經(jīng)常給幾個弟弟作指導(dǎo)。四兄弟中，三哥會演奏的樂器最多，不論什么樣的樂器，到了他手里，用不了多大會兒，準(zhǔn)能演奏出好聽的曲調(diào)，聽得我們都把眼睛瞪大了。一閑下來，哥幾個就坐到一起邊演奏邊切磋，悠揚的樂聲在小屯的上空蔓延，引來一伙伙鄰居，他們圍在老屋的窗前笑呵呵地聽著，美美地享受著，不時有豎起來的大拇指。

在不經(jīng)意間，時光已經(jīng)帶著我們一點點地長大了，就像一窩羽翼漸豐要出飛的小鳥，我們這些在老屋里出生和成長的孩子，都一個個離開了那個留存著我們體味的搖籃。

90年代初，老屋拆了，我家在原址上又建起了一座房子，現(xiàn)在我的兩個侄子住在那里，接續(xù)著老屋的過去和將來。

我想我的老屋，常常在夢里與它相見，醒來的時候，眼睛濕漉漉的。我想，那不是一個夢多好，讓我們一同走進(jìn)老屋，就別再出來。

我的參軍夢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只是時間段的不同，夢的內(nèi)容也不盡相同。我青年時期的夢想，就是參軍，保家衛(wèi)國。

我的祖籍是聞名于世的武術(shù)之鄉(xiāng)河北滄州，自古燕趙多義士。爺爺?shù)臓敔斒且幻劽谶兊溺S師，開過鏢局。也許是先祖的豪氣和尚武的血脈在我身上還一息尚存，更何況我的父親也曾是一名軍人，他參加過八路軍。最為難得的是我的爺爺對我的影響很深，他常說：“好男兒，就應(yīng)該去參軍?！币虼耍谖矣仔〉男睦锉懵裣铝藚④姷姆N子。

讀初二的時候，那一年部隊來征兵，父親對我說：“你去當(dāng)兵吧！”我聽了高興得不得了，那幾天，書也讀不下去了，總是心不在焉，心想很快就要成為一名解放軍了，身穿草綠色軍衣，戴上紅領(lǐng)章和紅帽徽，手持鋼槍，站崗放哨，多威武，心里像長了蜜似的。可沒過幾天，父親又對我說：“你現(xiàn)在當(dāng)兵還不是時候，總得把學(xué)業(yè)完成了，最起碼得初中畢業(yè)，部隊更需要有文化的人?！毕胂胍矊?，還是聽父親的話吧，可是心里還是有些不甘。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我初中畢業(yè)了，但那一年我沒有參加中考，而是選擇了復(fù)讀。一是等著參軍，二是為了學(xué)業(yè)不再荒廢，在學(xué)校里多少也能再學(xué)點知識。那一年是一九八二年。

在等待中煎熬著，終于到了征兵的季節(jié)，我和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一同到大隊民兵連長那里報了名，之后就焦急地等待。征兵體檢的前一天晚上，我躺在炕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也許是興奮的緣故吧。父親也一樣，他在不停地抽著煙，煙霧彌漫了整個屋子，那若隱若現(xiàn)的煙頭，搖曳著夜的黑暗，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吃過了早飯，父親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上你大哥家剪剪頭?！闭f完便揚長而去。

我不知道父親對我說這話是啥內(nèi)涵，做過校長和廠長的父親從來有話都不直說。

我還是去了大哥家，大哥剪得很認(rèn)真，花了好長時間。剪完之后對我說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話，大哥是中心校校長，很會做人的思想工作，主旨就是勸我不要去參軍了。我雖口頭上答應(yīng)了不去參軍，但又偷偷地跑到公社去參加體檢?？墒堑搅四抢锊胖?，原來大隊民兵連長根本沒有把我倆的名字報到公社。氣得我的那個同學(xué)把民兵連長的帽子奪過，甩出了很遠(yuǎn)，并氣急敗壞地罵了他幾句。時至今日，我倆也沒明白為啥沒有給我們報名。

時光陡轉(zhuǎn)，歲月輪回，很快地又到了下一年的征兵季節(jié)，我又萌發(fā)了參軍的想法。我把我當(dāng)時的想法跟我的一位小學(xué)老師說了，他是一個很老實正統(tǒng)的人，他把臉一扭，有些不高興地說：“凈瞎扯，有一份工作，好好地干著得了，當(dāng)什么兵！”一盆冷水潑在了我的頭上，也湮滅了我的參軍夢想。

靜下來想想，還是不去了吧，這時我的家境已非常困窘，年邁的父親身體不好，已從公社化工廠廠長的位子上退下來，在家養(yǎng)病。妹妹還在上學(xué)。一家子的生活負(fù)擔(dān)，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我要是參軍一走，家里怎么生活，痛定思痛，只有忍痛割愛吧！

彈指一揮間，轉(zhuǎn)眼四十余年，時光在罅隙中悄悄地流走，我也由一個風(fēng)華正茂的年輕人成為一個花甲老人，但參軍夢想一直沒有泯滅，只是人生沒有返程票！

作者簡介：

孟祥志，黑龍江省肇州縣人，高級教師，大慶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作品發(fā)表在《中國礦業(yè)報》《鴨綠江》《歲月》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