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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昌街

    2024-12-29 00:00:00戴濤
    金山 2024年12期
    關(guān)鍵詞:煤爐煎餅果子遂昌

    遂昌街全長五百七十米,隱藏在一片高樓的背后。

    它雖離外灘的大鐘還不到三千米,而且已被劃入了擁有外灘南京路的黃浦區(qū),可在上海市民的認(rèn)知里,遂昌街還是那個遂昌街,依舊是一百年前從十六鋪碼頭上來的外省打工者的聚集地。

    李松林出生在安徽六安,一九七零年生人。一九九六年,他二十六歲,結(jié)婚剛兩年,他對妻子說:“我想跟賴寶他們?nèi)ド虾赍X?!逼拮訂枺骸皟鹤硬乓粴q呢,你就不管了?”李松林應(yīng):“不是不管,是想讓他過上好日子?!?/p>

    賴寶帶著李松林還有村里一個年輕人來到了上海,他拿出一張字跡模糊的紙說:“我有一個遠(yuǎn)房舅公住在遂昌街,我們先去找他?!?/p>

    李松林跟著賴寶他們坐了好幾趟公交車,問了好些人,終于找到了遂昌街,找到了紙上寫的門牌號碼,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的湖北女人,賴寶說出了舅公的名字。

    湖北女人搖頭:“不認(rèn)識,我房子是向一個浙江人借的?!辟噷氼D時傻了眼。

    沒有了方向的賴寶帶著李松林他們在上海瞎轉(zhuǎn)悠了兩天后說:“我想回家了?!蓖宓哪贻p人說:“我也想回去?!笨衫钏闪终f:“不,我不回去,我和老婆說好了要到上海掙錢的,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p>

    李松林一個人留在了上海,可如何掙錢,卻是一片茫然。為了省錢,他每天逛到半夜后就睡到公共浴室里,然后天剛亮就走人。這天凌晨他走出浴室,腦子里未曾想好該上哪,可腿已經(jīng)邁向了遂昌街。

    盡管大馬路上還車稀人少,遂昌街上已是一片生機。人們從低矮的二層房子里出來,鵝卵石和塊石鋪成的,老上海人稱之為“彈格路”的兩旁,有生煤爐的,有刷牙刷痰盂的,還有外面跑來吆喝賣菜的。李松林邊走邊看,越看越覺得親切,越看越覺得這就是他要的上海。

    這時他看見有個四十來歲,臉上長滿胡子的男人從一條小弄里推出一輛三輪,三輪上放著一只煤爐,煤爐上放著一只平底鍋,圍著爐子有幾個鋁盆和一些大口玻璃瓶。

    出于好奇,李松林一路尾隨著三輪。三輪到了遂昌街的入口處便停了下來,這里已經(jīng)有十來個人排好了隊在等候。

    “胡子”停下三輪與他們打招呼,隨后動作麻利地在鋁鍋里舀了一勺面糊,在平底鍋上繞上一圈,一張煎餅的模樣便呈現(xiàn)出來了,再打上一個雞蛋,然后問,要小蔥還是香菜,辣椒醬還是甜面醬,完了將煎餅一折四,像個折疊好的小被子,放進(jìn)一個塑料袋里,買的人便提著袋子滿意地走了。

    第二天李松林一早上就到小弄口等“胡子”,然后又跟隨三輪到街口,默默地看著“胡子”操作?!昂印弊匀灰沧⒁獾搅怂?,賣完煎餅果子后就問李松林:“小伙子哪里人?”李松林答:“安徽人?!薄昂印弊晕医榻B說:“俺是山東人?!苯又謫?,“你從安徽跑到上海干啥來了?”李松林吞吞吐吐說:“我也不知道,就想在上海干點事。”“胡子”咧咧嘴:“你倒像十年前的俺,走,到家去嘮?!?/p>

    “胡子”的家在一排有近百年歷史的二層老房子的三層,李松林跟著“胡子”踩著十分狹窄的樓梯,爬上了搭出來的三層閣樓,彎著腰進(jìn)門便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李松林臉上顯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你就住這?”“胡子”瞪了李松林一眼:“這是在上海,你想住哪?”

    “哦?!崩钏闪直硎玖死斫獾囊馑肌!昂印闭f:“俺在上海打拼已經(jīng)有十個年頭了,也掙了一點錢,現(xiàn)在老婆生病了,俺想回去,打算在家建個飼養(yǎng)場……”

    聽完了“胡子”的計劃,李松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真打算把這里都交給我?”

    “是的,全交給你了?!?/p>

    “那要多少錢啊?”

    “你身上有多少先給俺多少,不夠的,等你掙了再給?!?/p>

    “可我還不會做煎餅果子呢。”

    “沒事,跟俺學(xué)兩天就會了?!?/p>

    兩天后,“胡子”走了,李松林就正式成了遂昌街的人。

    隨著上海的城市建設(shè),市容管理越來越嚴(yán)了。這天他煎餅果子做到大半的時候城管來了,李松林趕緊朝遂昌街里跑,城管追了幾步就不追了,可城管背后的食客依舊緊追不舍,直追到李松林停下三輪,就地繼續(xù)做煎餅果子。李松林突然覺得自己像一條魚,遂昌街還有這些食客就是一條河。

    后來有一天上午城管又來了,還沒等李松林推起三輪車,就有人上來抓住了車,李松林想掙脫,一使勁,車翻了,爐子里燒紅的煤球彈了出來,正好落在他的胳膊上。

    一個領(lǐng)導(dǎo)模樣的人對李松林說:“我們送你上醫(yī)院吧。”李松林死也不肯去。那人嘆了口氣說:“以后你就早一點收工,我們也會晚一些過來?!?/p>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李松林和當(dāng)年的“胡子”一樣,在遂昌街也已經(jīng)生活了十來個年頭。這天晚上,住在街對面三層閣的“小蘇北”特意跑來告訴他一個消息,舊城改造,整個遂昌街馬上都要拆了。

    這消息讓李松林一下像失了魂似的,因為他不知道是像“胡子”一樣回家呢,還是去尋找下一條遂昌街。

    戴濤,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上海微型小說學(xué)會會長,作品見《北京文學(xué)》《作品》《天津文學(xué)》《小說界》《百花洲》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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