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常在一些空寂的夜,想起母親說過的話。特別是那些關于四季時蔬的名字,從母親的口中說出,總覺那時蔬就像我們幾姊妹,都是母親身上的肉,親著呢。
母親會把一種在我的家鄉(xiāng)叫作洋海椒的時蔬種在邊坡上,侍弄其他時蔬時,順手給洋海椒一勺畜糞。洋海椒就開始搖頭擺尾,像得了糖果吃的四姐一樣,兩個洋噠噠甩起來那個樂呀!害得母親眼淚都笑了出來。我們對邊坡上的洋海椒不陌生,它陪伴了我們童年的所有夏天,只要是夏天,一見到火紅的太陽,我就想起后院那紅火的洋海椒。洋海椒有一個文雅的名字,西紅柿。一個西字,一個洋字,證明這玩意來自遙遠的異國他鄉(xiāng),但在我們的土地上,它一樣茁壯成長。
六弟把洋海椒的葉子誤認為是艾草的葉子,是在一個夜雨過后的清晨。他第一次做了母親勤快的兒子,哈哈,結果,反倒成了一個笑話。六弟如屎殼郎一樣用盡力氣連根拔起那些初有模樣的洋海椒秧。其實這些秧苗的味道和艾草的味道有所不同,艾草是青草的味道,洋海椒卻是另一種說不出來的生澀味,那生澀既不是生姜的,也不是生水的,反正有一股怪怪的生澀味。六弟拔得可樂呵了,等母親發(fā)現(xiàn)他拔起的洋海椒苗,臉上是一陣兒陰云密布,一陣兒晴空萬里,好像那一個夏天的天氣變化都寫在母親這一個早晨的臉上。母親的心里是生氣的,但嘴角卻帶著笑意,氣六弟是個笨六弟,笑六弟是個笨六弟。母親說,你怎么不說這洋海椒苗跟菊花苗一樣呢?經母親這一提醒,我們發(fā)現(xiàn)洋海椒苗跟菊花苗真的好像親戚。母親撿起連根拔起的洋海椒苗,說,還不算最壞。母親把洋海椒苗又一株一株種了回去,等活了讓六弟提來畜糞施肥,算是對洋海椒的犒勞,也算是對六弟的小戒懲。
等這些洋海椒苗長大,開出黃色小花,依然有一股澀澀的味道。這澀澀的味道獨屬洋海椒,若是你的小手碰觸了它的身體,想抵賴說沒碰過,隨便你怎么清洗,那澀澀的味道附著在你的手指上,不知要多少個夜晚才徹底消失。有人在我家邊坡糟踐了青色的洋海椒果果,母親很是生氣,我們也很是生氣。我們知道,村街上有一個討厭的男孩,最喜歡搞破壞,破壞開花的茄子,開花的海椒,開花的花生,開花的李子,反正一切還未成熟的蔬菜水果,都是他下手的對象;包括河里的鴨子,窩里的雞,他都想著辦法搞破壞。用母親的話說,若不是見他家窮,可憐他穿的那身爛衣裳,真想送他去派出所。若是送了,我覺得還好些,不至于到了成年,去城里做了一個偷兒,等再回到村街,就成了一個廢人。我們抓住他的手,聞了聞,果然就是他。在三姐生氣的眼神里,在大姐準備的大木棍下,在四姐叉腰的身姿里,在六弟湊熱鬧的架勢里,在我倔強的小嘴里,他成了我們的囚犯。大姐罰他打五背簍豬草送我家,三姐嚇他再偷就把他的手砍了,至于我們幾個小的嘛,給三姐大姐助助威就行了。
等這些青色的果果被太陽染紅,已經是真正的夏天了。夏天里的清晨,去到后院,站在邊坡下,勾著身體,伸長手臂,等懶懶的太陽貼在后背上,一個接一個摘下紅紅的果果,放進前胸口袋里,再甩一甩搭在邊坡上的頭發(fā)。這是我的母親,一個農家婦女,一個在暖洋洋的清晨里歡快地摘紅果果的農家婦女。母親轉身,看見邊坡另一邊的我們,我們相視笑一笑。母親舉一舉胸前的紅果果,我們也舉一舉手里的紅果果??湛诔砸粋€,咪咪甜,但我們的嘴巴嗜甜如命。拿回家,橫一刀,豎一刀,來個十字架,在切口撒上白糖,蓋上碗,第二個清晨,空口吃,我的天,這個才叫咪咪甜。母親笑著說,牙蟲最喜歡。牙蟲最喜歡我們甜甜的牙,可我們也喜歡牙甜甜的。母親說將來牙齒要爛,咬不動東西。我們吃五月的楊梅也是這樣,又酸又甜,就跟我們的童年差不多。
二
我們是海椒蟲,這是母親說的。
海椒蟲整天睡在海椒里,既不辣眼睛,也不辣身子,還舒服得很。不過,它們盡在海椒里拉屎拉尿,搞得一個海椒渾身臭烘烘,誰還吃呀,給你們,你們也嫌棄海椒蟲吃過的海椒。海椒蟲是有些厲害,凡是被它睡過的海椒,就跟被開水燙了皮一樣,一捏,稀巴爛。母親對這樣的海椒是絕對放棄的,她說,這樣的海椒,就算裹了油,裹了作料,吃起來如吃爛樹葉,哪里還有一點海椒該有的樣子。
海椒該有的樣子是什么樣子?你是朝天椒,就別低個頭,要把頭使勁往天上去;你是螺絲椒,就別繃個腿,盡管彎來拐去,越像螺絲越好;你是團團海椒,就使勁往團里去,團成包子,團成饅頭,盡管團去,越團越好。
我們的母親太勤快了,什么都要種一點,就跟生我們一樣,什么性格的都要生一個,才覺得過癮。朝天椒,被母親叫做小米兒椒,和小米椒是有著很大區(qū)別的。一個兒字,可見母親對她的小米兒椒該是喜歡得不得了,就跟喊三姐一樣,喊的不是三,而是三兒,帶個兒化音,所有的愛與憐惜都裝了進去。母親用小米兒椒做涼粉的引子,就跟喂我家貓三一樣,拌一點小碎腸在米飯里,它吃起來那個香啊,跟吃了滿滿一碗小碎腸似的。小米兒椒該是母親種下的最辣嘴巴的海椒,摘它是一件有些痛苦的事。母親一個人摘起來更痛苦,小米兒椒本來個頭就小,摘起來花眼睛,我們幫著摘,卻辣眼睛,辣手,辣臉。在摘小米兒椒時,母親如一個多嘴的婆婆,總在說話,注意哈,注意哈,辣到眼睛可不得了哈。是啊,辣了眼睛不得了,可辣了嘴巴卻沒什么大不了的。有的人還喜歡辣嘴巴,不辣嘴巴。
隨便母親怎么叮囑,我們幾姊妹里總有一人會辣了臉,辣了眼睛,跳起腳來驚叫??稍俳袉居帜茉趺崔k,只能等那一陣兒辣過去,慢慢也就好了。母親在解決辣這件事情上,也沒什么特別的方法。用口水,更辣,因口水是熱的;用冷水,山坡海椒地里,不是田壩里,沒水。最后母親用了茶葉水。取一張茶葉洗一洗眼睛,再洗一洗眼睛,喲,辣好像少了一大半,跳腳的人也不跳腳了。等這些海椒成為盤中餐時,定是趕場日,母親用小米兒椒招呼涼粉,一碗豌豆涼粉,一勺小米兒椒油辣子,一勺蒜水,一勺醬油,一勺姜水,一勺鹽,一撮小蔥,一滴醋,再來點味精,我的奶奶,一碗涼粉吃下去,美好的生活開始了一大半。吃的人吃得是又辣又香,越辣越吃,越吃越辣。一場下來,小米兒椒油辣子是油湯湯都不剩下一點的。
只是,每一場那個糟踐了我家洋海椒的少年都在。他站在母親的攤位前老遠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涼粉碗。母親知道,這個當年糟踐我家洋海椒的少年已活在另一個世界,他除了認識吃的,其他的一概不認識,包括他自己。他不知自己是誰,也不知夏天來了,該脫去冬衣了,也不知冬天來了,該套上厚衣了。一年四季破破爛爛,哎,就跟那些年我們的鄉(xiāng)村一樣,一年四季破破爛爛。我們還好,破破爛爛的一年四季,至少有母親這么一位女人在,她在,我們的破爛終究會在穿針走線下成為一朵花。母親打了一尖碗涼粉,拌了作料,端給少年,少年笑起來不就是一朵破爛的花嗎,只是這朵花沒有人穿針走線罷了。
至于其他海椒,我們也湊熱鬧,和母親一起走在海椒苗間,往背簍里一把一把甩著海椒,等天漸漸暗下去,我們的背簍也就漸漸沉起來。夕陽下的我們,該是村街一道好看的風景。我們背了背簍,經過商店門口,如一隊小螞蟻,或者說是取經歸來的師徒六人。商店的店員總會嘖嘖地說,這幾姊妹喲,才勤快喲。這幾姊妹喲,小跟班小蝌蚪小雞娃喲。我們的心里甜甜的,比母親在商店給我們買了新頭巾新發(fā)箍新頭繩還要高興。背回家的螺絲椒母親做了糟辣椒,說,不太辣,剛剛好;背回家的團團椒做了大蟒椒,一個個肚子鼓得跟個青蛙似的,吃時,那個滿足感,幸福極了;背回家的菜海椒,哈哈,母親炒了肉片肉絲給我們吃,天啦,吃了一碗又一碗,真跟吃菜一樣。菜海椒加小米兒椒做了水豆花油辣子,剛好,熱豆花,紅辣子,澀白酒,配起來,生活很有滋味呀!
三
母親在時,種了一壟捧瓜,就在家門一側,郁郁蔥蔥毫無節(jié)制地生長著。母親也不管它肆無忌憚往高處爬,母親說,我看它爬,爬累了自然就回來了。是啊,母親的植物就跟她的孩子一樣,去再遠的地方,也只是看看稀奇而已,終究是要回到母親身邊,討要吃食,討要溫暖。這肆無忌憚毫無目的生長的捧瓜,它的根在母親的手里,任它游走多遠,終究還是母親的捧瓜。
捧瓜自由散漫慣了,不需要精心呵護,隨便往哪個角落里撒下一把種子,或者移摘幾棵苗子,見風就長,你還未留心它的存在,它就微笑著看著你,好像在說,哼,你看,我多妖嬈,多俊美?
這瓜有一個好聽的學名,叫佛手瓜。細想,的確,真像兩只合攏的手,可你想想它在夏天里的妖嬈和火燒火燎,又覺得它缺少了佛性。但等到了秋天,你再去看,身上的妖嬈之氣、火燒火燎之氣蕩然無存。好像天一下子變了,剛才還是猛烈的暴風驟雨,一下子和風細雨起來。就跟大姐差不多,剛才還拿起棍棒打六弟,這會兒又拿起糖果親自喂到六弟嘴里,這變化也賊大了吧。其實變化的不是這玩意,不是這叫佛手瓜的東西,而是我們的心境。從夏到秋,我們看到它從一丁點的小屁孩,成長為比我們雙手合一還大的佛手,怎能心里沒有變化?
母親摘了佛手瓜,說是炒來吃燉來吃,都很香。我們看見母親走進佛手瓜棚,彎著身子,仰著頭,一束調皮的光斑在母親的身體上移過來移過去,就好像調皮的男生拿了一面鏡子,把光斑晃動在黑板上。母親身子移一下,光斑移一下,母親身體停一下,光斑跟著停一下。我們似乎還聽到了光斑的笑聲,也聽到了佛手瓜的竊竊私語,說,大手不要來,大手不要來??赡赣H的大手還是過去了,摘了一個最大的、笑裂了嘴的佛手,說,就你了,大佛手。母親的大手被大佛手的身子咬了一小口,有點小毛痛。母親縮回大手,取出小毛刺。你別看,這綠油油亮閃閃可反光的大佛手,身上可穿了一小件帶刺小綠褂,不注意,就咬你一口。只是這刺和蜜蜂的刺不一樣,蜜蜂是同歸于盡的刺,佛手瓜嘛,象征性地刺一下,告知你,哼!我也是活的。但植物終究是植物,吃食終究是吃食,母親擦擦手,繼續(xù)摘了大佛手。
大佛手被母親脫了衣服,脫去衣服的大佛手身子好黏,令人有一種極其不爽的錯覺,跟蚯蚓的黏相似。蚯蚓那玩意可不是用來吃的,它跟一條小蛇的區(qū)別就在于它小,如果放大上百倍,上千倍,我想,和蛇是不是就是同一家了。這些黏糊糊的液體,母親說,是佛手哭了,我們該跟它磕個頭。我們只是笑,知道這是母親開的玩笑,說的笑話。佛手哪里知道哭,佛手只是身子保不住水分的膨脹,讓水分溢出罷了。母親繼續(xù)說,你們不信,你們看。母親把佛手一分為二剖開。呀!佛手心?這個就是佛人。佛人?對啊,這就是佛人。佛手瓜里三層外三層,只為包裹這個佛人,吃了它的里三層外三層,沒有關系,只要佛人還在,它的命就還在。這佛人是不是跟五倍子的核人一樣呀?三姐歪著頭,如思考者一般詢問母親。母親挑了眉,摸了頭,說,這個嗎,對,對,就跟五倍子的核人一樣,珍貴著呢。只是這珍貴著的東西是不可吃的,吃了,我們就蹬腿了。母親把佛手瓜炒了肥肉,油汪汪亮閃閃的佛手瓜吃起來回甜回甜的,比牛皮菜的甜好吃多了,和糖的甜比起來嘛,佛手瓜的甜是另一種誘人。母親把佛手瓜燉了豬皮,哇,這種吃法,在鄉(xiāng)村人家,該是少數(shù)。但我們的母親是村街老板娘,沒有哪一種菜她不想嘗試做一做,讓我們吃一吃。就包括做香豆腐,別的鄉(xiāng)人都是用老豆腐做,可我們的母親偏偏要用嫩豆腐,還是水豆腐做。結果她老人家做出的香豆腐是全村街最嫩的香豆腐,筷子一旋,一坨就吃盡了。這佛手燉豬皮,糯得喲,豬皮也糯,佛手也糯,糯得都粉了身子,一入口,嘴一抿,哦,進肚了。也可蘸了蒜辣椒,又香又辣,嘴里直冒汗,可就是停不下來。
一年,我外出求學,母親用佛手瓜炒了一桶臭醬豆送到學校。那味道,死也不可忘。同寢室的室友沒有哪一個不想吃,沒有哪一個不贊嘆。第一次吃佛手瓜炒臭醬豆,這是什么新奇做法?可就是好吃,下飯,一盒子飯不夠吃,空口也要吃上幾口佛手臭醬豆。我也是佩服母親呀,佛手,這么個帶著高光的時蔬,居然被母親強制嫁給了臭醬豆,住一家,居然家還變得香了起來,香得如今想起來,心上都是幸福走過的痕跡。
四
我家有一塊瘦田,種了地勞布。
奇怪不,你看,明明是紅薯,我們卻叫了它地勞布,就好像它是地里長出來的一塊經得住勞動人民糟踐的布一樣。不過,地勞布的確經得住糟踐,為什么這樣說呢?就憑我家把它種在瘦田里,它也一點不嫌棄,還樂呵得很,跟種在肥田沒啥區(qū)別。春風一來,硬是要嶄露頭角,才算是對得起春風吹拂、楊柳輕揚、笛聲綿綿一樣。
要不了多久,直立挺拔的嫩芽就開始舒展蔓延開去,定要鋪個一田新綠,你牽著我,我牽著你,你挨著我,我挨著你。這樣的新綠,我們幾姊妹真想做了蜻蜓,做了蟲子,把個身體往新綠上一放,跟睡在一張大大的睡蓮葉上一樣,看夜里的圓月,聽夜里的搖櫓聲,那該是一件多美的事呀。聽說,這世上真有一張大大的睡蓮葉,可供我們幾姊妹躺上去,只是那睡蓮葉遠了些,沒在我們的村莊,它在圭亞那,叫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維多利亞大王睡蓮。
瘦田的新綠承載不起我們的體重,但它讓我們的眼睛吃了個飽。母親會說,去,翻翻勞布藤。本來就想找個機會和新綠玩一玩,這下好了,我們的手可以盡情地在新綠上揮灑力氣。我們不知為什么要翻一翻勞布藤,母親說了,我們也就應著,反正也是為了好玩。母親又說,順手把著急忙慌長得比你們頭發(fā)還長的那種割了喂豬。我們的腦袋里全是問號,難不成勞布藤長了,跟我們的頭發(fā)一樣,會成為虱子的家?不會吧,勞布藤長了充其量是黃牛的口中物而已,也充其量引來藏匿的蟲子螞蟻之類的,就連老鼠也不太喜歡藏匿其中。
母親告訴我們,就跟我們家門前的水白楊一樣,那種冒冒失失只管往天里長的,那種東倒西歪只管往橫里長的,處理一下,自然就往壯里長。我們想一想,家門前的水白楊每年都要剃光頭,剃過光頭的水白楊身體胖乎乎的,風一吹,根本撼動不得??磥恚任覀冾^發(fā)還長的勞布藤是要成了豬大爺口中的美食,才能壯起來,壯起來的勞布藤帶著地勞布也壯肥起來。我家瘦田里的地勞布一點也不瘦,隨便刨一個,起碼有母親拳頭那么大。當然,還有更大的。我們幾姊妹學螞蟻搬家家,抬著走,其實不用抬,我們只是為了好玩,發(fā)現(xiàn)一個特大號的地勞布不容易。
地勞布成熟已是秋天了,秋天的風一陣兒比一陣兒涼,天也一陣兒比一陣兒黃。這秋天,也是快入冬的秋天,該藏在屋檐下,躲在火爐邊,窩起來,才能熬過秋帶來的這個冬。母親催促我們,不要貪玩,要在秋天完全過去之前把地勞布背回家,放堂屋里陰上一段時間,比黃皮襖荒瓜兒甜多了去。我家的地勞布有穿紅襖子的,有穿乳白色襖子的。我們把穿乳白色襖子的叫泡勞布,嘴饞了,用指甲摳去皮,往嘴里一塞,咔嚓一聲,脆生生的,一口咬了去,一點不費牙,比黃皮襖荒瓜兒甜多了去。我們把穿了紅襖子的叫鐵勞布。這樣的地勞布蒸來吃、燒來吃,那個肉感就跟撕臘肉差不多。母親也做地勞布淀粉,做好的淀粉經母親的手一加工就成了村街上賣的蕨粑了。我們曾嚷著讓母親做地勞布涼粉。母親說,甜的和辣椒吃起來就沒意思了。是啊,母親只做苞谷涼粉,做豌豆涼粉,它們的糖分很少,做出來后,可聞到苞谷的腥味,豌豆的豆香味,放上紅油辣子,辣起來簡直想飛。
不過,還是我家豬大爺最幸福,吃不完的地勞布往地窖一放,最終是它們的口糧,和了黃皮襖荒瓜兒一起煮,那個味,我寧愿做了母親的豬。我們幾姊妹本就是母親養(yǎng)的豬,吃飽了沒事,想著學魯迅先生文章中的小孩,偷地勞布。不為吃,只為先生文中的樂趣。我們瞄準一塊地,看長勢優(yōu)美的勞布藤,猜測著勞布藤窩下的勞布是個啥樣子。六弟說,肯定是個泡勞布。四姐說,肯定是個鐵勞布。關鍵在這偷地勞布的人中,有一個鄰家女孩,這是她家的勞布地。
(選自2024年第5期《星火》)
原刊責編 范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