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探討美國現(xiàn)代短篇小說大師雪莉·杰克遜的杰出作品《摸彩》時,聚焦于其中的“替罪羊”原型,并從集體無意識的視角對小說中的三類關鍵人物進行深入分析。所得結論如下:資產階級在幕后挑選替罪羊,其目的在于悄無聲息地施加壓力于村民,凸顯了資產階級對村民的操控和剝削;村民們將替罪羊的出現(xiàn)視為一種情緒的宣泄口,試圖釋放對抽彩活動的恐懼以及對資產階級統(tǒng)治的強烈不滿;特西成為替罪羊,這一遭遇不僅是對她個人命運的悲劇性描繪,更是對男權社會中女性地位低下、男性主導一切的殘酷現(xiàn)實的深刻揭示。特西的經歷凸顯了傳統(tǒng)性別角色在社會中的固化與壓迫。
[關 鍵 詞] 《摸彩》;集體無意識;替罪羊;雪莉·杰克遜;男權社會
一、引言
在美國文學史中,雪莉·杰克遜(Shirley Jackson)以其卓越的文學成就,被認為是與埃德加·愛倫·坡(Edgar Allan Poe)和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等文學巨匠并駕齊驅的杰出小說家。雪莉·杰克遜,這位享譽世界的美國女性作家,以其高超的文學才華和多產的作品量,在美國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她一生創(chuàng)作了六部長篇小說、兩部回憶錄和一部短篇小說集,其中短篇小說《摸彩》尤為出色,堪稱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巔峰之作。1948年6月,這篇杰作在《紐約客》雜志上發(fā)表,即刻在社會各界掀起了巨大的波瀾,同時也在文學界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自那時起,這部小說不僅被選入美國中學教材,成為文學教育的重要篇章,而且吸引了全球無數(shù)文學愛好者的目光,更受到世界各地評論家的高度評價,一度成為文學評論的熱點議題。
《摸彩》這部小說講述了一個現(xiàn)代的替罪羊故事。在盛夏六月,美國一個遙遠的小村落如期舉行了一場傳統(tǒng)的摸彩儀式。這項古老的習俗,雖然經過無數(shù)歲月的洗禮,但是其原始的起源仍是未解之謎,鮮為人知。然而,這并未影響村民們對此儀式的熱衷與參與。每逢此日,村里的居民,無論男女老少都會齊聚一堂,共同目睹這一傳統(tǒng)儀式的舉行。儀式中,每個家庭的戶主都作為家族的代表,親自登臺進行抽簽。一旦某個家庭的戶主抽中了帶有特殊符號的紙片,那么這個家庭便會被標記為本次摸彩的“特別之選”。然而,這所謂的“特別”帶來的并不是幸運,而是隱藏著一幕幕悲劇的序幕。這個被選中的家庭,其所有成員都需要再次參與抽簽,而再次抽中帶有標記紙片的成員,將不幸成為村民們共同選定的“替罪羊”,面臨被殘酷處決的悲慘命運。特西,就是這樣一個悲劇的犧牲品。
自古以來,替罪羊的意象在西方宗教、文化和文學作品中頻繁出現(xiàn),其背后映射的是人類世代傳承的某些共同心理或稱為“集體無意識”。集體無意識是指人類祖先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積累起來的、普遍的、非個人性的經驗,這意味著集體無意識存在于每個人身上,而且是與生俱來的。這是一個保存在整個人類經驗之中并不斷重復的非個人意象的領域。正是這樣一個公共的領域孕育了人類社會許許多多的清規(guī)戒律和風俗習慣。在這些清規(guī)戒律的規(guī)訓下,一部分人享受其帶來的益處,而另一些人則不可避免地需要做出相應的讓步或犧牲。
本文以“替罪羊”為中心,將小說中的人物分為三類:以薩默斯先生為代表的資產階級、村民、特西,重點論述替罪羊出現(xiàn)的原因、村民的態(tài)度變化及天選特西背后的原因。
二、矛盾轉嫁——替罪羊出現(xiàn)的原因
在各類抽獎或彩票活動中,參與者往往出于對潛在獎勵和意外之喜的期盼而踴躍參與,這種持續(xù)的期盼以及潛在的收獲往往能夠引發(fā)心理滿足感與幸福感。然而,在小說中描繪的抽彩活動卻呈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場景。其結局之殘酷令人震驚,所謂的“中彩者”并未迎來幸運,反而淪為“替罪羊”,被村民無情地用石頭砸死。面對這樣殘忍的抽彩活動,我們不禁要追問,為何這樣的活動還能持續(xù)進行?村民們早已對摸彩的規(guī)則了然于心,總會有人因此而喪命,成為“六月豐收”的替罪羊。機會均等這一想法根植于每個人的心中,這背后其實體現(xiàn)的是一種矛盾轉嫁。在分析薩默斯等資產階級代表所采取的策略時,他們巧妙地以民主為幌子,掩蓋了其背后所隱藏的邪惡與殺戮的真實面目。在小說的前半部分,通過對抽彩過程的詳盡描繪,以公平和公開為幌子,精心營造了一種公正無私的假象,這不僅成功誤導了那些被資產階級操縱的村民,也巧妙地蒙蔽了讀者的判斷力。村民們只有不斷生產勞作,積極為資本家創(chuàng)造價值與利益,才能避免成為抽彩的替罪羊,從而保障自身的安全與地位。資產階級巧妙地將抽彩與生產活動緊密結合,通過定期舉辦的抽彩活動,實質上形成了一種壓迫機制,迫使村民們?yōu)槠涮峁﹦趧恿?,進而實現(xiàn)經濟利潤的最大化。這種結合不僅體現(xiàn)了資產階級對資源的巧妙利用,也揭示了其通過抽彩這一手段對村民進行經濟剝削的實質。
相反,如果生產力低就極有可能在抽彩中淪為替罪羊。在第一輪抽彩活動告一段落后,所有的紙條均被揭曉。緊接著,女性們紛紛急切地詢問:“究竟是誰?”“誰被抽中了?”“是鄧巴家嗎?”“還是瓦茨森家?” 這種猜測背后的原因在于,鄧巴先生因腿傷無法工作,而瓦茨森先生已然離世,這兩戶家庭均失去了在工廠中勞作的成員,顯著降低了他們的生產力。顯然,這樣的家庭在抽彩過程中更可能處于不利地位,成為潛在的被選中者。
在審視資產階級的行為時,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精心挑選替罪羊的深遠意圖。他們巧妙地利用村民對抽彩活動的恐懼心理,聲稱唯有提升生產力才能避免不幸的降臨。借此,資產階級堂而皇之地驅使村民們辛勤工作,為自身謀取巨額利潤。作為這一切的幕后主使,他們自然能夠置身事外、高枕無憂,因為他們是抽彩活動的制定者,而非參與者。隨著抽彩活動的連年舉辦,越來越多的村民開始擁護這種機制,積極投入勞動。這正是資產階級通過組織抽彩、挑選替罪羊所追求的核心目標。此時的抽彩已不再是簡單的娛樂形式,而是資產階級穩(wěn)固其統(tǒng)治地位、維護等級秩序以及保障經濟體系平穩(wěn)運行的關鍵策略。
三、村民前后的態(tài)度變化
在抽彩儀式之前與之后,村民們的心理狀態(tài)、面部表情以及他們對待所謂替罪羊的立場均呈現(xiàn)出顯著的差異。
在薩默斯先生點名前,人群突然安靜下來。聽到薩默斯先生宣讀摸彩規(guī)則時,大部分人都不吭聲,舔著嘴唇,目不斜視。抽彩時,和斯蒂夫嚴肅而且緊張地互相看著。亞當斯抽完后,轉身急忙回到人群中他原來所站的位置,跟他的家族稍微保持了一點距離,也沒有低頭看自己的手。德拉克羅瓦太太看到丈夫往前走時,她屏住了呼吸。人群中到處都是男的用他們的大手拿著那張折著的小紙片,緊張地把它轉來轉去。在第一輪抽彩結束后,大家停頓了好久,那是屏住呼吸的一段停頓,直到薩默斯先生捏住那張紙片舉到空中說:“好了,大伙兒?!?有一分鐘沒人動,每個人都提心吊膽、緊張至極。
抽彩后,特西成為替罪羊。這一刻,所有與特西有關的關系網頃刻之間崩塌(宋西妮,2012)。在抽彩前,和特西有說有笑的德拉克羅瓦太太在面對特西質疑薩默斯先生沒有給哈奇遜足夠的時間時說:“有風度一點嘛,特西。我們大家機會均等?!?在宣布特西是中彩者后,德拉克羅瓦太太挑了塊她得用兩只手才能抬起來的石頭,并招呼鄧巴太太讓她快點。抽彩前亞當斯先生還討論過別的村莊要取消抽彩這一活動,有一些對抽彩的反抗,可得知中獎者是特西而不是自己時,他拿著石頭跑在了所有村民的最前面。特西的丈夫比爾在確定中彩者是特西時,他迅速走向妻子,果斷地從她手中奪過了那張紙條,紙條上赫然顯現(xiàn)著一個醒目的黑點。比爾高舉這張紙條,向在場的眾人展示這確鑿的證據(jù),此時,他們之間原有的夫妻情感已蕩然無存,只留下了冰冷的現(xiàn)實和冷漠的注視(馬巖,2012)。
村民們深受恐懼和不滿的束縛,年復一年地將替罪羊作為情緒宣泄的對象,卻鮮少反思或尋求擺脫這種困境的根本方法。因此,村子里持續(xù)上演著一幕幕人性的悲劇。這些村民在祭祀儀式中既是旁觀者、協(xié)助者,又在集體無意識和規(guī)訓的驅使下,成為冷漠且失去人性的盲從者。從另一角度看,他們也是受害者,在不知不覺中淪為缺乏獨立思考的烏合之眾。
四、天選特西背后的原因
小說中,特西的悲劇并非偶然。在故事發(fā)展的脈絡之中,諸多細節(jié)如同暗流涌動,預示著她的命運走向。這些巧妙的鋪墊不僅為整個情節(jié)構建了豐富的層次,更是引人入勝。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女主人公名字的精心構思,以及她那與傳統(tǒng)截然相悖的言行舉止,都在無聲中揭示了其注定的悲劇性命運。
首先,小說中的替罪羊特西,她的名字具有象征意義。特西(Tessie)來自希臘語“theizein”,意為“豐收”。抽彩這一古老祭祀儀式的核心目的,即祈求五谷豐登、年歲豐盈。正如瓦納老人所言:“六月把簽抽,糧食大豐收?!弊髡呔倪x擇這個充滿寓意的名稱,旨在揭示特西這位女性角色與這一原始儀式的深刻聯(lián)系,暗示她可能成為這一儀式的某種象征或犧牲。
其次,特西“自覺不自覺地表現(xiàn)她對男女不平等的反抗,對傳統(tǒng)儀式的蔑視”。正是她這種不能為社會統(tǒng)治階級所容忍的反抗,把她一步步推向了死亡之路。
在小說中,女性角色普遍呈現(xiàn)出對男性的順從態(tài)度,即使是主持摸彩儀式的薩默斯先生的妻子,這位性格強勢的女性,在摸彩這一重要儀式中也并未享有任何特權。然而,特西,這位平凡而友善的鄉(xiāng)村女性,卻展現(xiàn)出了對傳統(tǒng)觀念的反抗精神。在摸彩活動即將開始的時刻,她悠然自得地抵達廣場,并沒有因遲到而感到絲毫的緊張,反而以一種輕松自然的態(tài)度與周圍的婦女交談,甚至表示自己忘記了這一天的特殊意義。從她的言行中,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她對摸彩活動的漠視。當薩默斯先生半開玩笑地說:“我原以為得等你到了才能開始?!彼齽t以一句巧妙回應:“你真想讓我放下未洗的碗盤就跑來?”這種全村人對摸彩的極度重視與特西女士的漫不經心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凸顯了她獨特的個性和對傳統(tǒng)觀念的挑戰(zhàn)。
在摸彩活動尚未輪到特西的丈夫參與之際,她焦急地催促道:“比爾,趕緊!”此言一出,四周便傳來了陣陣笑聲,因為在他們的觀念中,女性應當保持緘默,她的此舉被視為對男性主導權的逾越,無疑是對傳統(tǒng)男權體制的公然挑戰(zhàn)(魯曉曉,2015)。然而,特西正是借此機會展現(xiàn)了自己的女性立場,對父權社會的種種不公發(fā)出了抗議之聲。當?shù)弥抑胁恍抑歇劦南⒑?,她的丈夫顯得無所適從,昔日的權威與決斷力在此刻蕩然無存,面對突如其來的厄運,他束手無策。然而,特西卻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勇氣,她毅然決然地向薩默斯質疑摸彩的公正性,這一舉動無疑是對傳統(tǒng)男權觀念的強烈質疑與挑戰(zhàn)。在小說接近尾聲時,作為中獎者的特西面臨著村民們的圍攻,為了生存,她勇敢地站了出來,五次高呼“這不公正”,用凄厲的聲音對這場不公平的摸彩進行了控訴。在這個男權主導的社會,特西的反抗就被視作另類,種種跡象為她的悲劇性命運埋下了伏筆。
五、結束語
這篇短篇小說誕生于1948年,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不久之際。戰(zhàn)爭的殘酷邏輯與人們展現(xiàn)的極端行為,不僅致使傳統(tǒng)觀念土崩瓦解,更讓人們的信念與對未來的憧憬蕩然無存。在這樣的背景下,世界與人的存在顯得尤為荒誕,曾經的一切傳統(tǒng)理念和社會理想都被揭示為虛幻無實。雪莉·杰克遜以新英格蘭虛構村落為藍本,在現(xiàn)代社會的背景下,巧妙編織了一場古老的祭祀儀式,深刻演繹了替罪羊的悲劇。在這場儀式中,資產階級巧妙地將抽彩與生產機制融合,悄無聲息地通過選定替罪羊的方式,對村民施加壓迫,以謀取巨額的經濟利益。村民們則將替罪羊視為宣泄對抽彩活動恐懼以及對資產階級統(tǒng)治不滿的出口。隨著故事的發(fā)展,特西不幸成為替罪羊,這一情節(jié)深刻揭示了男權社會中傳統(tǒng)觀念的根深蒂固,男性統(tǒng)治地位難以撼動的現(xiàn)實。根據(jù)榮格的集體無意識理論,“替罪羊”這一形象作為一種“原型”,是人類文化基因中的一部分,自古以來便普遍存在,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因此,盡管《摸彩》的故事背景設定在新英格蘭的一個小村莊,但它所反映的卻是全人類共同面對的社會問題,為讀者提供了深刻的啟示和思考,這種震撼與思考是持久而深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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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聊城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