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女友”誕生記

一

而立之年的C君，聽說我常年混跡于單身女性朋友圈，打算托我?guī)退麑ふ乙晃煌昝琅选?/p>

我接下了這個單子，并約此君在某個月黑風高之夜洽談具體事宜。

真不巧，C君剛坐下來，居然停電了。我劃破了三個火柴盒，總算點燃了一根紅燭。燭光搖曳，一時間竟有點小曖昧。我趕忙咳嗽一聲，驅趕了渾身的不自在，左手拿紙，右手握筆，開始提問。

我問：“你要找的完美女友，有什么明顯的體貌特征？”

C君撓撓頭，猶猶豫豫地說：“長得像那個女演員，叫什么來著……”

我挑了挑眉：“四小花旦？還是新四小花旦？”

C君眨眨眼：“哎呀太俗氣了，我不喜歡。臉呢要像十年前的宋慧喬，身材要求也不高，十年前的林志玲就夠了。對了對了，聲音要好聽，王者榮耀里的妲己你知道吧？就要那樣的。”

我點點頭，繼續(xù)提問：“學歷、工作之類的，有要求嗎？”

C君托腮思考：“碩士就夠了，職級也不用太高，但得有上進心，工作要強勢一點，多為社會做貢獻嘛！最好啊，家里有點資源，你懂的。”他擠了擠眼睛，我的汗毛掉了一地。

秉持著敬業(yè)精神，我繼續(xù)問：“那性格方面呢？”

C君說：“這個嘛，我得多講幾句。女孩子要溫柔聽話。別想太多，要多顧家，多體貼，是不是？別天天催著買房買車，獨立女性應該自己買房。還有就是不能催婚。人生那么長，要謹慎選擇結婚對象，先談個十年八年的，不合適也不能強求，對吧？”

我扯出一個微笑：“你說什么都對。”

C君贊許地看著我：“我看你就很乖嘛！”

我趕緊咳了一聲，繼續(xù)提問：“這位尊貴的客戶，您還有別的要求嗎？”

C君沉吟道：“讓我想想。對了，要對我主動，但也不能太黏人。要孝順我爸媽，她自己爸媽可以照顧自己嘛。還有就是，加班不能比我晚，要不然家里沒人做飯，是不是？”

“還有呢？”

“要會打扮自己，但也不能愛花錢，勤儉持家嘛！要有品味，懂得欣賞我、崇拜我。就算家世比我好，工資比我高，也要覺得我是最棒的。愛情需要崇拜的滋養(yǎng)，是吧？”

我奮筆疾書，問他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C君大手一揮，道：“就先這么多吧！我這個人啊，不挑剔，特別隨和。”

我點頭捧場，話鋒一轉：“那就談談你自己的條件？假如找到了完美女友女士，我也得向她介紹你嘛！”

C君掩面一笑：“啊哈哈，那不用了。我這么優(yōu)秀，還有啥可挑的，是吧？”

我不依不饒：“這位尊貴的客戶，你的三圍、容貌、家世、工作和學歷，方便透露一下嗎？”

C君伸了個懶腰，聲音帶著點疲憊：“我要回去了，時間不早了。那個誰，你把今天我跟你講的內容消化一下，回頭整理成思維導圖，我審核完沒問題了，就按著找吧?！?/p>

還沒等我開口阻攔，C君就打著哈欠站起身來。一陣韭菜味兒的風吹過，蠟燭熄滅，燈亮了。眼前肥碩矮小的身軀占據了我的視線，油亮亮的大腦袋上幾乎能鏡面反射出我的眼睛。他咧嘴一笑，黑黃相間的大板牙讓我虎軀一震。他搖搖晃晃地向門外走去，開門的一瞬間，腋下的雙肩包里飄落下一張紙。我撿起來一看，是一份灰不溜丟的簡歷，背面手寫了一串手機號碼，備注：某租房中介。

窗外，夜色更深了。

二

靠譜如我，很快為C君物色了幾個不錯的人選。效率之高、質量之好，我敢說獵頭公司都望塵莫及。這么一想，還有點小激動。

然而甲方不愧是爸爸，總能在雞蛋里挑骨頭，在蒸餾水里找細菌。此時此刻，C君坐在我對面，戴著瓶底厚的眼鏡，把腦袋湊在桌面上，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查看每一份簡歷。那勁頭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痕跡專家在勘驗犯罪現(xiàn)場。搞得我一時間也有點小緊張。

C君說：“A女士的確很漂亮，但年紀大了些，個子也不高，不太行?！?/p>

我語重心長地勸道：“大哥，你自己也30多了，年不年輕，心里就沒點兒數嗎？說到身高，你自己不也是165嘛？說起來，人家學歷比你高，事業(yè)也比你成功，考慮一下？”

C君沒搭理我?！癇女士是個95后，不錯。不過嘛，大學專業(yè)是考古，職業(yè)卻是人事助理，夢想居然是當家庭主婦，太沒有事業(yè)心了！”

我撇撇嘴：“A女士就很有事業(yè)心……”

C君不客氣地打斷我，繼續(xù)自說自話：“D女士家境優(yōu)越，很好。但這副體態(tài)尊容，有點吃不消啊！”

我冷笑一聲：“老兄有所不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有所犧牲也在所難免，你說呢？”

C君白了我一眼?！癊女士年紀也對，容貌也尚可，有事業(yè)心，不錯。但家里負擔也太重了，這可不行?！?/p>

我也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看著辦吧！”

C君沉吟再三，對著我上下打量了老半天，帶著期待的神色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似乎是過了一個世紀，他緩緩開口：“我看來看去吧，還是你不錯。咱倆湊合湊合？”

我嚇得直接站了起來，把他伸向我的手打了回去?！敖o我三秒鐘！我還有種子選手！”于是，從隱藏文件夾里，我顫顫巍巍地調出了S女士的資料。

C君頓時眼前一亮，拍著屏幕激動不已：“就是她！”

我苦笑：“大哥，你要她，她還真不一定要你呢！S女士需要對你進行面試。在此之前，你還得先通過筆試。卷子給你放這兒了，限時一小時完成。題目也不多，客觀題是心理測試和三觀測試，主觀題包括個人信息、家庭情況和職業(yè)素養(yǎng)，加油哦！”

一小時后。

“您的答卷將通過郵件發(fā)送給S女士，由她和她的評審團共同打分。在結果出來之前，我們進行第一面。”

C君瞪大了無辜的雙眼：“啥？”

我耐心解釋道：“就是HR面，面試官是在下。面試過程將通過現(xiàn)場直播同步給S女士。本次面試由以下幾部分構成：一、語言水平測試，即普通話及三門以上外語繞口令；二、智力測驗，即門薩考題；三、職業(yè)能力測驗，即手撕代碼，paper答辯；四、情商測試，即即興小品；五、S女士可能認為你需要接受的其他測驗……”

C君嘴角抽搐：“不是HR面么？為什么要考技術？”

我微笑著回答：“這些都是看的履歷而已，主要給S女士的團隊做背調騰出時間。真正的技術，難道不是你沁人心脾的人格魅力嗎？”

三小時后。

C君臉色發(fā)白，汗?jié)褚律馈?/p>

我宣布：“S女士愿意親自面試你。驚喜不驚喜？”

C君癱倒在椅子上，嘴里擠出幾個字：“我考不動了?！?/p>

我佯作驚訝，帶著惋惜的語氣說：“那實在是太可惜了。不過呢，實際上呢，A、B、D、E四位女士倒是很看重你的……”

C君掙扎著站了起來。“大可不必！我現(xiàn)在就去參加面試?！?/p>

這時，大門被猛地推開。定睛一看，是S女士和她的評審團——ABDE四位女士赫然在列！S女士笑容燦爛，評審團成員們笑得更加燦爛，我不由得替C君捏了把汗。

有好戲了。

三

S女士款款而來，衣著華貴，氣質不俗，頗有點維多利亞時代女爵的范兒。站在她兩側的女士們也相當出眾，各有特色。

“聽說，你看不上ABDE四位女士，偏偏看上了我？”S女士的坐姿都很優(yōu)雅，我都快要被迷住了。

C君的眼睛都直了。他咳嗽一聲，撫摸著光可鑒人的頭頂，用夾雜著塑料味兒的普通話開始查戶口：“你是哪里人？做的什么工作？房子買在哪了？父母跟你一起住么？喜不喜歡小孩？……”邏輯清晰，一氣呵成。

S女士微笑著聽完連珠炮似的提問，居然沒惱。她打了個響指，身邊的四位女士開口了。

A女士苦口婆心地勸說道：“C老師，S哪有你優(yōu)秀呀？而立之年，身高四舍五入都有170了，一表人才！”

B女士附和：“是啊。C老師還特別有事業(yè)心，前途無量，絕對不是池中物。S可差遠了！”

D女士搖著扇子繼續(xù)補充：“還有呢，C老師容貌傾國傾城，身材完美，S可配不上。”

E女士笑瞇瞇地補刀：“C老師的家世也好啊，對吧？”

哎呀，這濃濃的酸味兒，我都聽出來了，沒想到C君居然很受用。他點了點頭，用期待的眼神望著S女士。

S女士眨了眨眼，笑得很燦爛：“她們說得都對。您太優(yōu)秀了，相比之下，我暗淡無光。”

C君大手一推，很謙虛地說：“雖然我的確很優(yōu)秀，但你只要多努力，也不會太差的?！?/p>

S女士沖我揮揮手：“謝謝你的款待，今天到此為止啦?！?/p>

我會意，走過去幫S女士開門。

C君被這個場景弄得有點暈，他連忙站起來攔住我：“你干什么？我的問題她還沒回答呢！”

A女士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這你還沒看出來，人家沒看上你唄！”

C君回瞪了她一眼：“少公報私仇，不就是我沒看上你嗎，瞎添什么亂！”

B女士打抱不平：“你怎么說話的？嘴巴放干凈點兒！什么素質！”

……

于是乎，接下來就是C君舌戰(zhàn)群儒的大戲。自始至終，S女士都保持著甜美的微笑，一言不發(fā)。

整整十分鐘，雙方僵持不下，只好休戰(zhàn)。

在我不知如何收場的時候，S女士笑盈盈地發(fā)話了：“你一上來就問了我這么多，其實，我也有幾個小問題，不知你愿不愿意回答?！?/p>

“你說?！盋君昂著下巴，一臉的不甘心。

S女士走到電腦前，登錄郵箱，打開了一個文檔。我好奇地湊上去，看到這么幾行字：

尊敬的C君：

根據我們粗淺的背調，你的狀況如下：男，33.5歲，籍貫某村鎮(zhèn)，有兄弟姐妹需要接濟，父母需要贍養(yǎng)。身高165.8，體重150.1，家族遺傳性肥胖。高考失常發(fā)揮，考研再次失利，很艱難地畢業(yè)后通過辛勤工作，有了不錯的成果，即將面臨35歲的門檻，急需找人合作抵抗經濟風險。有三個前女友，同居多年也不愿結婚，因此屢次分手。夢想找到一個完美女性，有家族企業(yè)讓你做高管，幫你買房買車還貸款，幫你扶養(yǎng)父母、兄弟姐妹以及家族的親戚們。在外賺錢養(yǎng)家，在家?guī)Ш⒆幼黾覄铡．斎?，越漂亮越好，你不嫌?yōu)點太多。

聽說你對我有興趣，我深感榮幸。但有三個問題需要你回答：

第一，你尊重女性么？

第二，在你看來，愛是什么？

第三，換位思考，如果你是我，你會怎么看待你這樣的男士？

C君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他哼了一聲，嘟囔著：“又是一個拜金女！”

我有點看不下去了，反問他：“你難道不是拜金男？”

D女士笑嘻嘻地插了一句：“不止拜金哦，他還拜倒在美麗的外表下。就好像，多金又美麗的高知女性偏偏口味奇特，就能被他迷倒似的?！?/p>

E女士嗤笑：“這和性別有什么關系，任何人，但凡成功者，都不可能傻。傻子也沒辦法成功啊，哪怕是各種二代，有睿智的父母熏陶多年，也不至于自甘墮落，無可救藥地愛上一個貪圖她美貌錢財和資源的勢利小人?！?/p>

C君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手有點顫抖，好像心臟不太好的樣子。

S女士示意大家都消停一下，我趕緊給大家端來冰水，冷卻一下他們沸騰的心。

S女士緩緩開口：“其實啊，無論戀愛結婚還是交朋友，看的是靈魂的契合，而不是條件是否有利可圖。如果你因為一個人外表好看，事業(yè)有成而對她有好感，如果哪一天她老了，破產了，你就會離她而去嗎？那不是愛情，連友情都不算，只能叫作交易，而且還不是公平交易，是以感情的名義一方算計了另一方?！?/p>

C君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出來。

S女士淺飲了一口冰水，接著說：“感情其實是沒有理由的，與條件是否匹配毫無關系。它是一種不由自主的化學反應，無論對方是貧窮還是疾病、衰老還是死亡，你的心都屬于對方，不離不棄，直到永遠。你們可能相差幾十歲，語言不通，文化迥異，但一旦遇見對方，就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吸引的感覺，是小心翼翼，是心跳加速，是忐忑的甜蜜，是擁有了整個世界。但絕對不是一開口就連珠炮似的，查戶口，打聽問細。更不會義憤填膺，舌戰(zhàn)群儒?！?/p>

C君低下頭，若有所思。

S女士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比起斤斤計較的利益得失，不妨多聽聽自己的內心。愛與不愛，你的心最清楚。”

C君囁嚅道：“誰會喜歡一個又老又窮又丑的人？這不是開玩笑嘛！”

A女士一叉腰：“你看看，所以嘛，S怎么可能會喜歡你？將心比心！”

S女士捂嘴偷笑：“也不一定哦！我說了，條件高低與愛情無關。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并沒有愛上我，而我也不會愛上一個不愛我的人?！?/p>

我嘆了口氣：“是啊，S的CV里有她那么多興趣愛好，有想過的生活，有對世界的看法?？墒?，你對她的內心世界毫無好奇心，偏偏只關注她的條件?！?/p>

S女士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我再一次趕過去為她開門?？邕^門檻時，只聽得C君大喊一聲：“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作者單位：浙江澤厚律師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