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后的老樹被二哥放了,那時聽到心中很不是滋味。
老樹是父親親手種的,已幾十年了,很是高大和粗壯。
這棵槐樹的樹苗是從山西托人捎回來的。因為我們家鄉(xiāng)人祖祖輩輩流傳著一句話:我們的先人都是在明洪武年間從山西大槐樹下遷到這兒的。
在歲月的長河中,這棵古老的槐樹靜靜地矗立在那里,見證著時光的流轉(zhuǎn)。
這棵古槐的樹冠宛如一把巨大的綠傘,遮蔽著一方天地。它的樹皮呈現(xiàn)出粗糙的紋理,仿佛歲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跡。
古槐的樹干粗壯有力,需要幾人合抱才能圍住。它的枝條縱橫交錯,像是一幅自然編織的畫卷。綠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仿佛在低聲訴說著古老的故事。
古槐見證了村莊的變遷,承載著人們的回憶和情感。它是村莊的標志,也是人們心中的一份牽掛。
這棵古槐讓人不禁感嘆大自然的神奇和偉大,也讓人對生命充滿了敬畏和感激。
記不清那是什么時候的事,總覺得很小。每當夏夜,沒有電燈的村里人,晚飯后總要三三兩兩地聚在老樹下聽我父親談天論地。我印象極為深刻的是,人們最愛聽父親講武松打虎一節(jié)。父親講起來手舞足蹈,儼然打虎英雄。因此,父親成了村里村外有名的文化人。
掙扎出一身嫩綠的老樹給過村里人多少歡樂,又驅(qū)趕了他們心頭多少黑燈瞎火的寂寞歲月?。?/p>
記得1979年,村里人有了電燈。好像天一下子變亮了似的,然而,隨著人們漸漸地對電燈的新奇消散后,又聚在老樹下神侃海聊,聽父親說隋唐,說岳飛,說封神。那時,父親常把我攬進懷里,那是多么快樂的時光。但后來可惡的病魔剝奪了我快樂的時光,我成了十足的病孩。
我結(jié)婚時,母親病得已臥床不起,父親喟嘆道:“都是你小時候把你媽累壞了。連續(xù)在縣醫(yī)院住院十多天,才救得你……”
其實我是知道的,在那棵老樹下,有好多人曾無數(shù)次提起我的病以及我父母的艱辛。我的生命是父母給的,是父母從病魔中搶來的。10歲時,氣管炎和嘔吐癥已好的我被父親送進學校。當我第一次逃學,被在學校教書的大哥告訴父親我逃學的事時,父親氣壞了,從那棵老樹上折了一根刺留條子,把我痛打到學校,母親好幾次上來擋我,都被父親推到一邊。那時我莫名地痛恨起父親來,尤其痛恨那棵老樹,甚至用鏟子鏟過好幾次它的樹皮,我當時多么希望老樹死掉?。≡俸髞聿『眠^來的我,為了彌補我過去被病魔奪去的快樂時光,逃了幾次學,到水塘里去“打棗”(游泳),總是被氣急敗壞的父親拖回家,綁起來用刺留條子狠打。于是,我便更恨那棵老樹。在小學三年級的秋天,放牲口回來的我們,把幾頭驢和騾子拴在老樹旁讓它們啃它的樹皮,我看著它們的把戲幸災樂禍。后來被父親知道了,但奇怪的是這次父親居然沒有痛打我,也沒有責罵我的伙伴,而是給我們說了好多的話,記得其中一句是“前人栽樹,后人歇涼,讓牲口啃了你們到哪兒歇涼”。
漸漸地父親一天比一天老了。后來我到縣城去上高中,回家的次數(shù)少了,對老樹有點淡忘了。
再后來,參加了工作后,在母親病重時,父親說把老樹放了給媽做壽房,因我們堅持說:“給院子遮個涼,壽房我們用松木做。”父親便沒有說什么。奄奄一息、久臥不起的母親笑了。
1999年臘月二十六母親病逝,父親也因此一下子變得寡言少語。后來,父親因嗜酒而吐了血,在我們弟兄的堅持下才到城里檢查,但很不幸,父親得了絕癥。在得病初期,愛下棋的父親常在老樹下與人下棋。天熱時,父親拿一塊氈放在老樹下乘涼,直到消瘦得不能走路。一向剛強和愛干凈的父親在2000年九月初一夜永遠地留下了老樹和他的子孫們。
今年開學初,我回家一趟,二哥說把老樹放了,因為樹頭已死了……我慘然地應(yīng)了聲:“放了就放了,不是死了嗎?”后來才知道,村上的樹都因缺水而難以生存。當然,父親手植的老樹也難逃此劫,結(jié)束了它的一生。是以記!
作者簡介:程勰,男,甘肅武威人,中國民主同盟盟員,武威市第四屆、第五屆政協(xié)委員,群文副研究館員(文學創(chuàng)作),中國劇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甘肅省中青年作家班學員,涼州區(qū)心理咨詢師學會主席。出版《天堂里有沒有陽光》《向邪惡索命》《如此有情人》等多部長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