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唐胡崇獻墓志》鉤沉

摘 要：2018年《唐胡崇獻墓志》出土于西安市未央?yún)^(qū)百花四村附近。志主胡崇獻戶奴出身，武周時期進入北衙禁軍千騎（萬騎）系統(tǒng)，并在唐隆元年（710）的誅殺諸韋、武政變中立功，是為唐元功臣。胡崇獻以軍功出仕，在軍府和禁軍中轉遷。胡崇獻墓志為唐代禁軍武將研究提供了一條完整寶貴的史料。

關鍵詞：《唐胡崇獻墓志》；唐元功臣；武將

中圖分類號：K24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0300（2024）05002906

2018年3月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在西安市未央?yún)^(qū)百花四村西南約450米處的基建工地范圍內，發(fā)掘了唐開元二十八年（740）下葬的云麾將軍、左金吾將軍胡崇獻的墓。該墓主使用了石槨葬具，而且石槨已經(jīng)殘損，墓室中發(fā)現(xiàn)墓志一合（拓片見圖1，30頁），依貫例簡稱《唐胡崇獻墓志》。

志主胡崇獻，白身或戶奴出身，善劍術，尚武力，在武周時期入選北衙千騎禁軍。唐隆元年（710）臨淄王李隆基迅速掌控左右羽林軍及萬騎營兵力，發(fā)動了誅殺韋武集團的唐隆政變。胡崇獻在唐隆政變中卓有功勛，實為“唐元功臣”，先后被授予太清府果毅、涇陽府折沖、左金吾衛(wèi)右郎將、左金吾衛(wèi)中郎將等武職。開元十三年（725），唐玄宗泰山封禪后，特加胡崇獻云麾將軍、左金吾將軍羽林上下。開元二十七年（739）胡崇獻卒于長安大寧里之私第，次年葬于龍首原。胡崇獻墓志是一篇盛唐時期社會下層人員憑其勇武入選北衙禁軍，又親臨宮廷政變，從而仕途顯達，轉遷各禁軍武官要職的完整鮮活史料。解讀該墓志有助于探究盛唐時期武將的入仕途徑、轉遷歷官、政治活動等內容，亦可以深入了解“唐元功臣”中數(shù)量最多的下層武將這一政治群體。為引述方便，現(xiàn)移錄志文并標點如下：

唐故云麾將軍左金吾將軍左羽林軍上下開國伯上柱國胡君墓志/

胡氏之先，有媯氏之后也。周以元女太姬配于胡公滿，封諸陳，以備三/恪。子孫或以舊國命氏，因著姓焉，簪裾閥閱，具彰綿史。昔晉荊州刺史/質之裔孫霣，為周司刑上士。至隋初，以罪陷族。霣生漢，漢生泰，泰沖靜/沉厚，處卑不雜，有人倫洞鑒時莫之知。產(chǎn)一子焉，視之曰：吾家世積德，/以非罪受戮。春秋傳云：公侯子孫，必復其始。此兒也，有二千石之相，復/我宗者，必在此也。因命曰：興?；寿浢C州刺史。興飭躬慎行，履道改仁福/大則應遲。故名后身世，始以霣陷，終以興復，名之徵也，何甚昭歟。君諱/字崇獻，即興之元子也。幼尚擊劍，頗好文學，器局深闊，神襟沖邃，常/韞云霄之志，望鸞鳳而緬懷。至唐元中，蕭墻有事，皇祚幾覆，君衋然/痛傷，求效其死。屬天命有付興我哲王，君翾然上攀，播然橫逐，提劍/三尺，截閞九重。元兇既彌，霈澤遐及，以功授君太清府果毅。無何，遷涇/陽府折沖，久而又遷左金吾衛(wèi)右郎將、左金吾衛(wèi)中郎將。登封后，以君/社稷功高，雨露恩淺，特加云麾將軍、左金吾將軍羽林上下。君勤恤報/主，忠直謀身，故得犒飫日臨貝王波委，列鼎而食，鳴珂以朝，朱門崢嶸，/長戟膠葛，佩金曳紫，尚享從龍之榮。負杖哥山，忽遘巢鵀之禍，以開元/廿七年九月十日，終于大寧里之私第，春秋六十有六，即以廿八年歲/庚辰二月戊午朔三日庚申瘞于長安縣龍首原，所禮也?；噬系烤?之殂殞，懷君之忠貞，鯁于宸衷，優(yōu)降恩錫，賜錢帛米粟越于常典。君撝/謙據(jù)損，正德受益，富而不泰，貴而不驕，將駐壽于期頤，何過隙之迅速。/嗣子延暉等孝思罔極，祡毀踰制，號泣于旻，痛擗有摽，旌諸翠石，志彼/黃壚，銘曰：

云從龍兮風從虎，圣人起兮英雄聚。有虞氏之蟬嫣，粵夫君之鼻祖。閑/五百年而育氣，向卅載以奉主。佐遺地兮贊補天，扈封山兮陪謁土。功/成兮身退，事往兮名存。天道然兮，不可論；千秋萬古兮，郊之原。

一、胡崇獻出身考

《胡崇獻墓志》記載其為荊州刺史胡質之裔孫。胡質，字文德，壽春人，曹魏時期與蔣濟、朱績俱知名于江、淮間，后遷荊州刺史，征東將軍，假節(jié)都督青、徐諸軍事，曹魏嘉平二年（250）薨。胡質有子胡威，咸熙年間（264—265）官至徐州刺史，后卒于安定［1］741-743。文獻記載胡氏郡望先后有安定、新蔡、弋陽定城、義陽中州、洛陽、鄠縣、樂陵、恒山、河東和河南等地［2］279-283，然而文獻常言之：“天下胡氏出安定”［3］49。安定乃是中古時期胡氏的重要郡望，其他多為安定胡氏的再遷播之地。西漢元鼎三年（前114）分北地郡置安定郡，北魏太武帝神三年（430）于此再置涇州，隋大業(yè)三年（607）改為安定郡，唐武德元年（618）改安定郡為涇州［4］55-56，唐初涇州還有安定縣［5］41。

在北魏胡靈太后臨朝聽政時期，安定胡氏家族權勢達到了炙手可熱的程度，后來雖然在河陰之變中胡氏家族遭到了沉重打擊，但其家族成員仍活躍在北朝后期乃至隋唐的政治舞臺上。在洛陽曾出土多方唐代安定胡氏家族成員的墓志，志主主要是胡靈太后一支的后裔，同時亦有其他明載郡望為安定的唐代胡氏家族成員墓志發(fā)現(xiàn)［6］54-61。從《胡崇獻墓志》只說其為胡質后裔的簡單記載來看，也愿意承認其家族出自安定胡氏。

胡崇獻父祖官職并不顯耀，胡霣生胡漢，胡漢生胡泰，胡泰生胡興，胡興生胡崇獻。崇獻以上的四代人中，胡霣為北周司刑上士，乃是正三命的官職［7］408-409，在北周九命官職系統(tǒng)中較為低微。胡興被唐廷追贈為肅州刺史，而且胡興得以贈官理應與其子胡崇獻的軍功有關。實際上除胡霣外，胡崇獻父祖輩其他人皆不入仕，其原因正如墓志所載：“至隋初，以罪陷族”，同時志文解釋胡崇獻父親胡興之名時曰：“始以霣陷，終以興復，名之征也”。

北周至隋初政權更迭，政局動蕩。北周大象二年（580）禪位為“天元皇帝”的宣帝宇文赟崩，一年前繼位的北周靜帝宇文闡僅有八歲，主少國疑，楊堅以后父之尊的地位在劉昉、鄭譯、柳裘、皇甫績等人支持下輔政，“靜帝詔假黃鉞、左大丞相，百官總己而聽焉。以正陽宮為丞相府，以鄭譯為長史，劉昉為司馬，具置僚佐。周宣時刑政峻酷者，悉更以寬大之制，天下歸心矣?！保?］400然而當年六月相州總管尉遲迥起兵，七月鄖州總管司馬消難舉兵以應迥，八月益州總管王謙亦舉兵而反，三方總管打出匡扶周室、勤王的旗幟。實際上“三方”的發(fā)難者與楊堅一樣，皆為宇文氏政權的功臣或功臣后裔，在宣帝朝均為一方重臣。北周宣帝突然而逝，中央權力出現(xiàn)真空，幾方勢力相互角逐，奪取北周政權，楊堅率先控制中央政局，引起“三方”的不滿而起兵舉義。楊堅將三方分化瓦解后，于當年十月平定了叛亂，此次舉兵反楊堅的事件史稱為“三方之亂”。大象二年楊堅誅殺代王宇文達、滕王宇文逌、趙王宇文招、越王宇文盛等大量宇文皇族，其大權在手，宇文氏子孫以次誅殺，殆無遺種。這種政治殺戮延續(xù)到了隋初，于楊堅有功的劉昉因聯(lián)合郕國公梁士彥、杞國公宇文忻謀反，事敗伏誅［9］1135；平定司馬消難的王誼，以心懷怨望，不遜之言，賜死于家［9］1170；平定尉遲迥的元諧，隋朝建立后曾征戰(zhàn)吐谷渾，結果仍然在隋文帝時以謀反被殺［9］1172。周隋之際，叛亂和殺伐不斷，身為北周舊臣的胡霣難免陷入政治漩渦，因罪導致個人和家族命運跌入谷底，成為白身甚至戶奴。胡氏家族的卑微地位一直從隋代延續(xù)到了唐初。

胡崇獻家族在唐初仍然屬于“官戶”。官戶是南北朝至隋唐的罪役戶?！短坡墒枳h》載：“官戶者，亦謂前代以來，配隸相生，或有今朝配沒，州縣無貫，唯屬本司。”［10］57《唐會要》亦載曰：“舊制，凡反逆相坐，沒其家為官奴婢。一免為番戶，再免為雜戶，三免為良人，皆因赦宥所及，則免之。”并注釋：“諸律令格式有言官戶者，是番戶之總號，非謂別有一色。”［11］1859

二、入選萬騎軍營

唐代前期駐扎在宮城以北的北衙禁軍是保衛(wèi)皇帝和皇家的重要武裝力量，也是皇帝私兵，在多次宮廷政變中皆起到重要的作用。陳寅恪先生曾指出：“唐代歷次中央政治革命之成敗，悉決于玄武門即宮城北門軍事之勝負，而北軍統(tǒng)制之權實即中央權柄之所寄托也?！保?2］237-239唐初駐守宮城北門的是元從禁軍，兵源為跟隨李淵從太原起兵的三萬將士以及一路征戰(zhàn)中陸續(xù)投靠的追隨者。貞觀十二年（638）“始置左右屯營于玄武門，領以諸衛(wèi)將軍，號‘飛騎’”［13］1331。唐高宗龍朔二年（662）羽林軍設立［14］90，其所統(tǒng)領之兵即貞觀時期的飛騎，與北衙禁軍的另外一支軍隊“百騎”系統(tǒng)相對獨立［15］143-156。武周天授二年（691）武則天將左右羽林軍升格為左右羽林衛(wèi)，并有了獨立的職官系統(tǒng)［11］1530。嗣圣元年（684）武則天發(fā)動廢黜唐中宗李顯的政變，神龍元年（705）李顯、張柬之等人逼迫武則天退位的神龍政變，以及神龍三年（707）太子李重俊誅殺武三思父子的政變、唐隆元年（710）誅殺韋后的唐隆政變都有羽林飛騎的身影，只是政變的主力逐漸轉變?yōu)椤扒T”“萬騎”，飛騎退居次要地位。

唐代前期北衙禁軍的另外一支軍隊為由“百騎”發(fā)展而來的“萬騎”?！缎绿茣け尽酚涊d：

及貞觀初，太宗擇善射者百人，為二番于北門長上，曰“百騎”，以從田獵。……復擇馬射為百騎，衣五色袍，乘六閑駁馬，虎皮韉，為游幸翊衛(wèi)?！浜蟾陌衮T曰“千騎”。中宗又改千騎曰“萬騎”，分左、右營。及玄宗以萬騎平韋氏，改為左右龍武軍，皆用唐元功臣子弟，制若宿衛(wèi)兵。是時，良家子避征戍者，亦皆納資隸軍，分日更上如羽林。［13］1330-1331

《唐會要》更詳載了“百騎”系統(tǒng)的每一次演進時間：貞觀十二年置“百騎”，永昌元年（689）改“百騎”為“千騎”，景云元年（710）改“千騎”為“萬騎”，開元二十六年（738）置左右龍武軍［11］1529-1531。蒙曼考證萬騎名號在唐中宗時就已經(jīng)存在，因此“千騎”改“萬騎”應在中宗時期，《唐會要》將“景龍”誤記做“景云”［16］81。

《資治通鑒》記載：“又停以戶奴為萬騎?！焙⒃唬骸皯襞珵槿f騎，蓋必起于永昌之后?！保?7］6655經(jīng)蒙曼考證，得出百騎系統(tǒng)的兵源來自元從功臣、飛騎和戶奴的結論，而且萬騎兵源復雜，大概在貞觀以后的長時間段內既有選自飛騎，又有選自戶奴。武則天永昌元年（689），百騎改千騎，兵額增加，遂有大量驍勇的官奴補充，奠定了百騎系統(tǒng)“奴”的基調［16］84、［18］98。因此，胡崇獻的戶奴（官戶）出身，反而是其成為北衙禁軍之“百騎”系統(tǒng)（后發(fā)展成“千騎”“萬騎”）的一個條件。胡崇獻出身卑微，其要出仕為官，入行伍、從禁軍，則是一個便捷的選擇。

志文記載胡崇獻“幼尚擊劍，頗好文學，器局深闊，神襟沖邃”，實際上從其后的經(jīng)歷看崇獻乃一介孔武有力的武將。墓志曰胡崇獻文武兼?zhèn)?，一般情況下認為此乃志文書寫的字句對仗和對志主的溢美之詞。然而這也表現(xiàn)了在唐代文武職官不斷分化演進，絕大多數(shù)武人不通文墨的背景下，掌碑志書寫的文人士大夫虛構武將習文的情節(jié)，構建其文才和道德，以符合儒家視域下對武人歷史地位的評價標準，道理同于史書中“以文化武”的書寫意圖［19］155-163。從其卒于開元二十七年（739）春秋六十六來看，胡崇獻應生于咸亨五年或上元元年（674）；考慮貞觀到先天期間二十歲為兵的規(guī)定等因素［13］1325，可推測胡崇獻進入北衙禁軍百騎系統(tǒng)的時間，大致在武周長壽二年（693）左右，正處于武則天改百騎為千騎、擴充兵員的時刻。

三、榮授唐元功臣

志文載：“至唐元中，蕭墻有事，皇祚幾覆，君衋然痛傷，求效其死。屬天命有付興我哲王，君翾然上攀，播然橫逐，提劍三尺，截閞九重?！本褒埶哪辏?10）唐中宗突然崩殂，韋后稱制，立少帝李重茂，改元唐隆元年（710），陰謀奪權，法效武則天，企圖改朝換代。六月庚子夜，時為臨淄王的李隆基與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簡，以及劉幽求、麻嗣宗、鐘紹京等率兵誅殺諸韋、武黨羽，史稱“唐隆政變”。唐隆政變的主力軍即為千騎（萬騎）禁軍［20］166。武韋時代在選擇禁軍將領時，對于政治可靠性的要求居于壓倒地位。唐隆元年由于政局極度不穩(wěn)，韋皇后任用宗親韋播、韋睿和侄婿高嵩擔任禁軍統(tǒng)帥。這些人實無統(tǒng)軍能力，在軍中資歷淺薄，時為禁軍中級將領的萬騎營果毅李仙鳧、陳玄禮、葛福順等歸心李隆基，發(fā)動政變，清除韋皇后一黨［16］60。身為萬騎營兵士的胡崇獻自然無法置身事外，只能選擇提劍效從禁軍果毅將領誅殺諸武、韋。

唐隆政變后誕生了一個擁立功臣集團，史稱“唐元功臣”。《舊唐書·王毛仲傳》記載：

及玄宗為皇太子監(jiān)國，因奏改左右萬騎左右營為龍武軍，與左右羽林為北四門軍，以福順等為將軍以押之。龍武官盡功臣，受錫賚，號為“唐元功臣”。［20］3253

雖然《資治通鑒》記載唐元功臣不過十數(shù)人［17］7523，但蒙曼等人認為“唐元功臣”的范圍應擴大到參加政變的萬騎將士，乃至包括在政變中擁護李旦、李隆基父子的所有立功者［16］90-93。顯然胡崇獻應屬于“唐元功臣”集團，其從萬騎營的一個下層軍將躍升為折沖府果毅，擺脫了戶奴的身份。

有研究通過傳統(tǒng)史料和出土碑志總結出萬騎系統(tǒng)的唐元功臣們出仕后，轉官路線是基本沿著果毅（中郎將、折沖、別將、鎮(zhèn)將、鎮(zhèn)副、戍主）→折沖→（十六衛(wèi)郎將）→（龍武軍郎將）→龍武軍中郎將→（龍武軍將軍、大將軍）的方式升遷［16］103。對比胡崇獻墓志記載其在唐隆政變后的歷官：太清府果毅→涇陽府折沖→左金吾衛(wèi)右郎將→左金吾衛(wèi)中郎將→（云麾將軍）左金吾將軍羽林上下，基本符合大多數(shù)萬騎兩營立功武臣們的轉遷路徑。

《資治通鑒》記載：“萬騎恃討諸韋之功，多暴橫，長安中苦之；詔并除外官。又停以戶奴為萬騎；更置飛騎，隸左、右羽林?！保?7］6655《冊府元龜》記載景云元年（710）八月，“帝以萬騎十余人自恃平韋氏功，肆行凌暴，士庶多苦之，并授以外官。”［21］489唐雯認為唐隆政變后，諸萬騎將士離開長安被授予外官，萬騎將領凌暴不法只是借口，實際上這是剛復位的唐睿宗和太平公主借此機會削弱忠于李隆基的禁軍力量。詔停戶奴為萬騎，是限制玄宗將自屬的大量戶奴充入萬騎營中；更置飛騎，并將飛騎更隸左右羽林衛(wèi)，是睿宗加強對飛騎的控制，以對抗效忠玄宗的萬騎隊伍［22］99-139。從以胡崇獻為代表的下層萬騎軍將墓志記載看，均釋褐外軍鎮(zhèn)，然而其中有些人只是寄祿外軍鎮(zhèn)，實際仍以長上的名義在長安宿衛(wèi)。在景云、先天年間睿宗和玄宗對禁軍的爭奪中，也不可能將全部萬騎軍士都趕出長安。折沖府的太清府和涇陽府皆位于關內道［23］28，83。開天時期，府兵制逐漸崩潰，折沖府的果毅、折沖之職已經(jīng)成為寄祿的虛職，兩京地區(qū)的軍府本來就承擔了更多的中央宿衛(wèi)任務，在這種情況下出身萬騎系統(tǒng)的唐元功臣們很容易再回京師轉入禁軍系統(tǒng)。

墓志記載：“登封后，以君社稷功高，雨露恩淺，特加云麾將軍、左金吾將軍羽林上下。”應是指開元十三年（725）十一月唐玄宗封禪泰山，“壬辰，御帳殿受朝賀，大赦天下，流人未還者放還。內外官三品已上賜爵一等，四品已下賜一階，登山官封賜一階”［20］188。胡崇獻與眾唐元功臣們一起，在玄宗登封后獲賜云麾將軍、左金吾將軍羽林上下。唐玄宗對唐元功臣除了開元十三年封禪時的大范圍封賞外，開元十七年（729）拜五陵時，“其唐元年兩營立功官，三品已上與一子官，其四品已下選日優(yōu)與進改”［24］427。胡崇獻墓志中未明載開元十七年的恩賜，對比同為唐元功臣的朱保，“廿二，主上親謁五陵

此次謁陵不見載于正史，或為開元十七年之誤。，授右領軍衛(wèi)左郎將，賜紫金魚袋?！保?5］377胡崇獻曾任左金吾衛(wèi)右郎將，與朱保的右領軍衛(wèi)左郎將類別品級相似，所以崇獻亦應在玄宗謁陵后獲得進官。

開元二十六年（738）十一月左右萬騎改為左右龍武軍［11］1531，正式成為北衙六軍之二，唐元功臣們進入了一個暫時較為穩(wěn)定的禁軍體系內。開元二十七年（739）龍武軍正式設立官署。志主胡崇獻在開元二十七年卒于長安私第，因此其武官仕途止步于龍武軍前。

四、余論

從神龍政變、景龍政變到唐隆政變，都是北衙禁軍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且主力部隊從羽林飛騎轉到萬騎將士。唐元功臣中有以劉幽求等為代表的謀臣，僧人普潤、道士馮道力為代表的宗教人士，司農(nóng)寺丁人士，以及數(shù)量最多的武人。類似胡崇獻一般的下層將士們占唐元功臣的絕大多數(shù)。

唐隆政變時，胡崇獻已經(jīng)37歲，其為戶奴出身的萬騎普通軍士，此次政變成為這位行伍老革的命運轉折點。崇獻以唐元功臣之貴，“列鼎而食，鳴珂以朝，朱門崢嶸，長戟膠葛，佩金曳紫，尚享從龍之榮”，進而轉仕諸武官。在開元十三年和開元十七年的兩次恩賞中，崇獻均獲得賞賜，只是當時其官品尚低，不得惠及子孫，墓志記載崇獻離世時其子胡延暉仍未得官。

以胡崇獻為代表，在開元十九年對王毛仲集團清洗中幸存下的唐元功臣武將一般還處于折沖都尉一級。他們是龍武軍成立后的唯一將領來源，為玄宗后期北衙禁軍的骨干力量。這批唐元功臣的宅邸位置較為集中，在長安者聚集于承天門大街以北的各個里坊中；在洛陽者居住在洛水北岸宮城和皇城東側相互連接的里坊內［16］118。胡崇獻所居住的長安城大寧坊，位于太極宮以東，大明宮以南，且距兩大內皆較近，龍武軍將張金剛的宅邸亦位于大寧坊［26］149。

胡崇獻墓中出土了房形石槨，由于墓葬曾被盜擾，發(fā)掘時僅存基座和殘碎的頂部。《通典·禮典》記載：“大唐制，諸葬不得以石為棺槨及石室。其棺槨皆不得雕鏤彩畫、施戶牖欄檻，棺內又不得有金寶珠玉?！保?7］2299唐代能夠使用石葬具的一般為身份特殊、皇帝特許恩寵之人，高宗至玄宗時期多為二品以上高官［28］1990。然而近年的考古發(fā)現(xiàn)證明亦有一些唐代官品不高的人卻使用了石槨葬具，如秦守一卒于開元十年（722），其官職最高為從三品上的司農(nóng)卿，墓葬中使用了石?。?9］142-145；蘇孝斌卒于儀鳳年間，其為慶州芳池縣令，也使用了廡殿頂石槨

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2017年發(fā)掘，資料未刊布。。胡崇獻的官職未超越二品，其能使用石槨葬具，或與玄宗的恩寵有關，是否有僭越，則待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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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于風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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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 Chongxian of the Tang Dynasty

ZHENG Xudong

（School of History，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127; Xi’an Institute of Archaeology and

Conservation on Cultural Heritage， Xi’an 710068， China）

Abstract： In 2018， the epitaph of Tang Hu Chongxian was unearthed near Baihuasicun Village， Weiyang District， Xi’an City. The subject of the epitaph， Hu Chongxian， was born a household slave and entered the Northern Yamen Imperial Guard’s cavalry system during the Wu Zhou period. He distinguished himself during the elimination of the Wei clan and the Wu coup in the first year of the Tang Long era （710）， becoming a meritorious official of the Tang Dynasty. With extraordinary military achievements， Hu Chongxian rose and transferred between military offices and the imperial guards. His epitaph provides a complete and valuable historical source for the study of military generals in the Tang Dynasty’s imperial guards.

Key words： the Epitaph of Hu Chongxian of the Tang Dynasty; meritorious officials of the Tang Dynasty; military officer

作者簡介：鄭旭東，男，陜西合陽人，西北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生，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館員，主要從事漢唐考古田野發(fā)掘和唐代碑刻文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