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進入麻洲時,正當午陽高照,濃綠的樹梢襯著藍得發(fā)亮的天空,細碎的日光跌落下來,化作一群小精靈在樹隙里起舞。藍天之下,大多數(shù)樹木都在忙碌——藍光是它們的最愛之一,它們正在積極地進行光合作用,準備一頓撐得飽足的美餐。二氧化碳、水分這些原料被它們努力地加工成糖類等有機物,“飽餐”之余還不忘貯存起來。從自食其力廣積糧食的角度來說,這一點和人類的勞作很是相似。造物的倫理規(guī)定了眾生平等:天地之間,沒有哪一種生物可以不勞而獲。
和友人平春踱步在林子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打閑岔,心頭卻長出一雙眼睛來,看到每一棵樹、每一株草,無論老幼雌雄,此刻都在緊張勞作,它們才沒有空理會林中的二位閑人。在屬于人類的時空里,我在和人交流;在人類無法抵達的另一方時空里,我又在觀察樹的生活,傾聽樹的密語。
不同于樹梢之上、林子之外明亮的光線,林子里頭朦朦朧朧的,籠罩著幽微的綠意。綠光是光合作用中用不到的色彩,這種被樹木當作廢料的光,卻恰恰令我們舒緩、放松,忍不住言贊大自然給予的恩典。
緩步攀上一株倒臥的香樟樹,我認出它來了:十六年前頭一次來到這方林子時,我就被它吸引過,和它有過合影。所不同的是,那時的我正忙于奔走在所謂理想和情懷的道路上,對它的生死是忽略且漠視的,依偎它不過是讓它充當背景以便炫耀。在照片里,它的作用只是一個道具而已。那張照片深藏網(wǎng)絡(luò)之中,與這顆星球海量的信息擁擠于“信息云”上。偶爾,因為某次動心訪舊之念,它也會破“云”而出,重現(xiàn)于我的目光里。它的每一回出現(xiàn)都是一個隱喻——照片中的人還沒有折騰夠,一定要等到有足夠能力領(lǐng)會大自然恩情的那一天出現(xiàn)時,她的折騰才會停止。
平春沒有看過這張照片,那時我和她不曾相識。等到相識之后,麻洲成為我們呼朋喚友的欣欣所往。平春是泰和本地人,任縣作協(xié)主席,曾寫過《我拿麻洲招待你》一文,那份因麻洲而起的豪氣和驕傲簡直爆棚。相比而言,在麻洲,我始終處在被“招待”的客位——沒錯,麻洲始終是我的一個異鄉(xiāng),一個故鄉(xiāng)般的異鄉(xiāng)。也正因此,我多次進出麻洲,倒是始終沒有失卻最初的新鮮感和親切感。當然,這也得益于這些年來,我日漸學(xué)會了和大自然相處,日漸懂得欣賞大自然的魅力。
一個人走向過一片林子,她就一直在走向這片林子。
二
同樣,一個人走向過一棵樹,她就一直在走向這棵樹。
已是下午三點,天上空無片云。三天前,久到異常的涼爽雨季剛剛結(jié)束,氣溫是一夜之間躥到夏季的。林子里植被葳蕤,不算熱,卻也沒有想象的清涼。除了幾只小小麻雀嘰喳翻飛,多數(shù)鳥兒也熱得不出聲,要到兩個小時后,等日頭漸斜,它們才會熱情歡唱迎客曲。
然而,進得林子沒多久,不知何故,有動物在西北角凄涼地開叫了,叫聲劃破了古林中的寂靜。平春收腳,臉色微微一變:
“什么東西在叫?”
“哦,一只貓頭鷹而已。”
“這聲音真叫人害怕。”
“怕什么,只是像個小孩子在哭罷了。比這個更難聽的還有,貓頭鷹會很多種叫聲的。”我輕輕應(yīng)答。怕嚇著她,沒說更難聽的是什么,而是顧自走向了那棵倒臥林中多年的香樟樹,想坐在上面待一待,靜一靜。要說,林中巨大的枯木并不少,唯有它喚起了我的記憶,它就是我照片里的“道具”,我認出它來了。
沒有什么好怕的。一個人回到樹林,就像回到自己的家。一個人在自己的家里有什么可怕的呢?
一個事實就是,自首次進入這片古林,流云已路過十六載。十六年來,我命運中的秘密機關(guān)被神奇地啟動了,從一個不解自然風情的人,變成了一個可以在武功山脈深處、獨自攀行三十幾里原始森林而不知懼的人。我甚至還多次進出一個大峽谷長達六年,并為之寫下了一本書。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包括自己在內(nèi),了解我的親友們一邊讀著我的書,一邊都在費勁猜謎。
在羅霄山脈,置身遠離人跡的武功深山,我連野豬和長蛇都不怕。在贛江之濱,踱步于近鄰人煙的金灘古林里,又怎么會怕一只貓頭鷹呢?真心和大自然相親相愛,自然之神就會讓你渾身是膽——毫無疑問,它會張開雙臂將你護佑。在它眼里,貓頭鷹和你無有區(qū)別,都是它喂養(yǎng)的子民罷了。貓頭鷹可以在寂靜的古林中任性啼叫,你也可以在寂靜的中央,坐忘、離塵、無怖無恐。在自然的懷抱里,一切生靈皆該享有命定的自由。
貓頭鷹沒有再叫。平春走在另一條小徑上,不知她要尋找的是什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徑,有自己要尋找的東西。
我靜坐在枯樟身上,像依偎著一位老友。它的根部尚連著土地,而樹干部分卻成“丫”形狀懸起幾米高。十六年前,它就是以這個倒臥之姿與我照面的,故而無法推斷它具體倒臥于何時,還會倒臥多久。雄偉的它的死因值得猜測。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才能擊倒它?它轟然倒下的那一刻,得經(jīng)歷怎樣的疼痛和不舍?
其實,疼痛不舍的還有人。
不記得是第幾回來到麻洲,一個村中老者,在林中喊住我們,他猜出了我們的大概身份,拉著我們走向一棵倒臥的大樹,話里話外全是疼:“二○一○年發(fā)大水,這林子就倒了好多這樣的大樹呀?!?/p>
“為什么這么容易倒樹?”
“這是沙洲,不比別處,樹長在這里,根吃不深,水一泡,沙土就松了,樹就倒了。你們想想辦法,反映反映,可惜啊,太可惜了?!崩险咦诖髽湎?,頭搖個不停。我和同伴,皆面露悲戚,目光難過不安地投向林子。那些倒下的樹,就在我們的眼際不出聲息。
…………
金灘古林瀕臨贛水,沙洲上的樹木,皆有根系抓土不深的先天不足。一棵樹死亡,或死于久雨綿綿,或死于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也或者,只是純粹活老了、活久了,想給林下更多低矮的生命讓出生存空間,給它們充分的陽光和空氣,讓它們代替自己在金灘古林的千年史冊上續(xù)寫一段新的光陰故事。當然,也有極少數(shù)不服老的樹,樹干內(nèi)部全部被真菌和微生物掏空,只留一層外皮,卻依舊舉著一團碩大的綠火燃燒于我們的眼際——好像是要執(zhí)意示現(xiàn)生命的頑強和堅韌。
現(xiàn)在,我眼前的枯樟遠不是十六年前的樣子了,風霜雨露以及各種微生物、昆蟲持續(xù)侵害著它,它通體褐黑色,潮濕腐敗,木質(zhì)纖維已經(jīng)開始脆化。然而,它朽爛的身軀上卻布滿肉眼可見的生機:地衣、苔蘚、樹蕨……我猜可能還有長蛇和黃鼠狼、小野兔在其內(nèi)部筑窩哩。沒有誰是多余之物,它們都是森林生態(tài)鏈上不可或缺的生命體?;蛟S我不該用“侵害”一詞,因為,森林生態(tài)學(xué)已經(jīng)證明,一株樹木的倒下是為了成全更多林中生物的活路。在自然界中,從來不會有白白的犧牲。
因它的倒下而騰空出來、豁然一亮的林地之上,大大小小長出了幾十棵樹,懷著敬意和好奇我認了又認,它們是楓樹、木蠟樹、香樟樹、苦楝樹、烏桕樹、桂花樹,等等。它龐大的根部廢墟里,有一株筆直的樹凌虛而上,顯然,這株枯木直接變身為孕育小樹的搖籃了,“枯樹回春”,意當若此。新樹長得太高了,我看不清它的樹葉,叫不出它的名字,只看到它的全部葉片在烈日下輕度卷曲,這顯然是缺水了。應(yīng)該是一粒來歷不明的種子落在了枯樹根蔸里,空地上方的陽光是一種致命吸引,它太著急了,奔赴陽光而去的向上生長的速度太快了,卻來不及把根系往深土里扎。也可能是樹蔸木質(zhì)太堅硬,它根本無力穿透只好將就著局部環(huán)境生長。顯然,這個環(huán)境里的水分供應(yīng)不了它的快速生長。其命堪憂呀。
而其實,這種擔憂也只是人類的妄自多情,正如幾年前毫無森林知識的我們和老者面對倒臥的大樹時,那種杞人般的憂懷確實多余:有資料統(tǒng)計,森林里所有動物、植物與真菌類中的五分之一,必須仰賴枯木而生。這些物種,目前全球記錄到的約是六千種。也就是說,一株大樹倒下,它并沒有真正意義上地死去,而是變成多種生物的母床,這是維持森林生態(tài)之必需。正是因為有了大樹對眾多生物的成全禮讓,金灘這片古林才能在時間的演化里不斷推陳出新,維持必要的活力,若無此項,古林又何以能生生不息存在千年?
老人若能有知,當會如我,全然釋懷昔日所憂。
三
據(jù)《泰和縣志》和《泰和地名志》記載:“金灘位于永昌市東偏北9.5公里珠林江南岸,105戶,584人。南宋慶元年間,康叔忠移此?!比欢?shù)厝硕喾Q金灘為“麻洲”,何以故?
據(jù)傳,明朝萬歷年間某年春節(jié)前,當?shù)貪O民一次集體打魚時,看到有十八條金鯉魚跳出所圍沙堆游回贛江,村民們認為這是吉祥之兆,故請來教書先生習教子孫博取功名。第二年,萬歷十四年,果有村民康夢相考取進士,成為麻洲村進京做官第一人,由是,“麻洲”改村名為“金灘”。這是一個人文解釋,符合古人進仕為官的普遍追求。我喜歡的另一個說法則是:陽光之下,沙灘與河水相映爍金,故又得名“金灘”。
那么,又該怎么來描述麻洲呢?
麻洲地處江西泰和境內(nèi)的海拔最低處。泰和盆地是這樣一個地方:境內(nèi)密布贛江、蜀水河、珠林江以及大小江河,水道蜿蜒水系如織,贛江甚至在泰和境內(nèi)三改其道。江河水長年沖積,形成了許多地勢平坦的大草坪和水草豐茂的濕地。水系豐富,卻也導(dǎo)致河谷灘地生態(tài)脆弱,水患旱災(zāi)綿延難絕。有仁智的先人,就借了風水地理智慧,在河灘上植樹造林,歷幾百年春秋蔥蘢,愣是于江畔河沿,種下了一片片比唐詩宋詞流水月光更美妙的勃勃綠意和神奇詩意。自然,馳縱泰和全境,水之湄,河之洲,莫不見綠蔭繁布,古樹參天。
因四周田野廣種芝麻得名的“麻洲”,即是一片交織著綠意和詩意的美麗綠洲。麻洲有三百畝大小,依珠林江入贛江水口,偎金灘村。金灘居水之湄,歷代村民種樹護樹,保家護園,意比金堅,有族規(guī)為證:“欒林懼其砍伐,宜增植禁約,是衛(wèi)前翊后之要,子孫所當時守,勿替者也!”
一條族規(guī),在時間里化身為一個自然奇跡:古林中兩百年以上的古樟有兩百多棵,八百年以上的不在少數(shù),最老的一棵,壽九百多歲。這個“桃花源”,遺世獨立地在泰和盆地存在了近千年。
我初入“桃花源”,是在十六年前的暮春。
彼時的麻洲,除了當?shù)剞r(nóng)民和少數(shù)幾個攝影者,還“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彼時與麻洲相見的人是有福的,驚艷,幾乎是所有人的共同感受。我個人則認定,這樣的風景,此生得見僅此一處。
是怎樣一種驚艷呢?
樹長得很干凈,很安詳。一棵一棵古樟,挺拔著長身向著太陽生長,長到足夠高了才會開枝散葉。信步林中,滿目皆是“玉樹臨風”。之所以長成這樣,是與為了爭奪陽光和空氣有關(guān)。與之對應(yīng)的則是,在林子外圍,因植被疏朗,常生獨木,其主干不太高時就開枝散葉了,樹形婀娜萬千,樹冠巨大。
我常常以為,一棵單獨的樹是母性的,因著空氣和陽光供應(yīng)得富足,沒有競爭,她也就有了任性生長的自由。美麗優(yōu)雅的她不需參與生存之戰(zhàn),盡可自在而活。而一群林中之樹,是父性的,勇敢的他們必須努力參戰(zhàn),才能爭得一方立足之地。也不排除有“樹中懦夫”,那些長得東歪西倒的即是。他們不愿一味地挺起脊梁向上爭糧,只愿意慵懶地扭動身子偷得他者口中漏下來的糧渣:一點細碎的陽光和稀薄的空氣。這不是笑話,科學(xué)已經(jīng)證明,和人一樣,一棵樹有一棵樹的性格?!?/p>
林下植被同樣很干凈,很安詳。樹底下不見雜亂灌木,唯有青草和鮮花。青草水茵茵的,齊地而生,如經(jīng)神人修剪。遍地野花,在春風中楚楚搖曳。整個林地,宛若一幅五彩繡毯。
林子靜謐幽深,鮮潤欲滴,有綠霧拂動,有花香暗襲,有數(shù)千只八哥麻雀正極盡歌唱的美德。十幾頭黃牛像貴族一樣靜靜佇立,一大群白羊忽而低頭吃草,忽而又抬頭爬樹。
沒有人跡。沿著一條又一條蛇形小路,幾分靜穆和神秘蔓延開來,美麗以一種既野性又文明、既自由又規(guī)矩的方式呈現(xiàn),形神無上優(yōu)雅,令闖入者神魂震懾,言輕行慢,恍若不在人間。有帥哥邁不動步了,雙腿一盤,于青草野花的繡毯上坐了下來:“天哪,我想談戀愛了!”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一般說來,這些人歸去鬧市,不免思念傾動綿綿,如夢如癡,非得要盡快重游,心神才能漸次清明。一個文友更甚,在麻洲林中赴了一個詩會,竟然恍惚半年,對于自己的所見始終不敢確信。
麻洲的存在,意義在于提醒世人:天空的真相是比現(xiàn)在更藍,青草的真相是比現(xiàn)在更綠,空氣的真相是比現(xiàn)在更甜;野花兒可以想開就開,流水可以更明凈,牛羊可以更安詳,鳥兒可以更會唱歌;生活的本質(zhì)是安寧靜謐、悠悠遠遠……金灘的居民有福呀,他們就有幸生活在如此風雅的天地之中。
四
麻洲的晨昏和四季俘獲了太多世人。可以這么說,每一個去過麻洲的人心頭都有一個麻洲。
朋友青鳥,禁不住麻洲的誘惑,記下了古林中一個夢一樣的早晨:
麻洲的早晨,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水霧,混合著草木的青澀氣息。蓊郁林間隱約可見綽約樹影、草花滴露,鳥雀無聲跳躍。一切都美得那么朦朧,那么不真實,甚至以為是夢境。
日頭漸高,陽光穿透了密密的樹葉,在地面繪下斑斕的樹影。往草地上一躺,瞬時望見高天流云。那樣湛藍的天空,白云就在高高的樹梢,幾乎伸手可觸。輕合雙目,張開耳朵,聽到的流水聲是大地的脈搏,仿佛就在身下跳動……
青鳥素來理性內(nèi)斂,這樣柔軟深情的漢字鋪排,她極少出手。大自然就有這樣的好,風景無言,古林不語,卻像春風徐徐解衣,具足令人袒露本心、直抒愛意的魔力。
某一個秋日,靜謐的古林中只我一家三口,一些野花在林下低矮的灌木叢中灼灼而開。我著紅花短袖,輕提藍色羅裙,臉含春風,傾身而向一朵又一朵不知其名的紅花,那份傾情而動,今日猶記。
一位老師自異鄉(xiāng)來,每天穿林幾百米,只為端坐在林中央一棵倒臥的香樟上讀《黃帝內(nèi)經(jīng)》。他著中式白衣,穿黑色扎腿褲,體形清俊,神若出塵。遇見時,他在枯樟上的讀書生活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個月。
從懸空幾米的樹軀干爽度判斷,這是一棵倒臥年數(shù)不長的樹,他指著粗壯的樹干動情比畫:“這個是我的工作室?!?/p>
嗯,真奢侈。
“贛江邊上有這么一座天然氧吧,真是獨一無二的。二○一八年我首次進入這片林子,哇,一進來我就被征服了。這地方太好啦。我全身毛孔一下就全部自然打開,進入天人合一的狀態(tài)。因為這些古樹氣場非常大嘛,散發(fā)出來的那種能量一下就激活了我身體里的能量。我的身體和它們的生命體,同呼吸于天地之間,互相的信息就交流起來,全部相融合了?!?/p>
“天人合一?!彼p目噙光,言語間點到了金灘古林之魂。
五
現(xiàn)在,我走向了林子外側(cè),六月底的日頭正在西斜,余暉在贛江之上拉得很遠。江流湯湯,暮光水色,都似有依依留客之意。林子中綠光更濃了起來,我這才注意到林蔭深處有幾頭牛,安詳?shù)嘏P在草地上消暑。一只大花牛獨守一方林蔭,一只修長的白鷺挺著身子在逗牛玩。白鷺一會兒飛上牛背,一會兒站到牛的右側(cè),一會兒又上了遠樹。想想舍不得,又飛了回來,繞著牛兒玩,陪著這個天選的玩伴打發(fā)時間。
平春問:“為什么江南田園總是能夠看見這一幕,為什么鷺鳥和老??偸墙Y(jié)伴玩,為什么世世代代的鷺鳥總喜歡站到牛背上而牛也不發(fā)火?”
我故作神秘笑了笑,不想把答案告訴她。只要走在天地之間,自然界這本天書,就會永遠打開在那里,等著好學(xué)者去閱讀。
今天讀過麻洲的又一頁新書,該辭行了。
(選自2024年第1期《黃河文學(xué)》)
原刊責編 "楊天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