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中古漢語虛詞詞典》的編撰

摘 要 漢語虛詞是漢語語法的重要特征之一，自上古漢語進入中古漢語階段，漢語的虛詞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諸如：大量虛詞發(fā)生了更替（包括新興虛詞的產(chǎn)生，舊有虛詞的淘汰）部分虛詞的語法意義及語法功能發(fā)生了演變。但迄今為止，尚未有一部反映這一重大變化的中古漢語虛詞詞典，這對于漢語語法史的研究、對于中古漢語文獻的整理與研究都帶來極大的不便，有鑒于此，筆者編撰了這部《中古漢語虛詞詞典》，以期為漢語史研究，為中古文獻的閱讀提供便利。

關(guān)鍵詞 中古 虛詞詞典 編撰

一

漢語因為缺乏形態(tài)變化，其語法意義往往是由虛詞表達的（比如：過去時，古代用時間副詞“曾、嘗、已”，現(xiàn)代用“曾經(jīng)、已經(jīng)”；現(xiàn)在時，古代用“正、方，始”，現(xiàn)代用“正在、開始”；將來時，古代用“將、垂、當(dāng)”，現(xiàn)代用“即將、將要、就要”），或者用時態(tài)助詞（過、著、了）。漢語的賓格，一般用介詞表示；復(fù)數(shù)有時單復(fù)數(shù)用同一形式，有時在實詞后加“儕、曹、屬、輩”等表示，后來又發(fā)展為用詞綴“瞞、懣、每、弭、偉、門、們”表示。因此，對于漢語常用虛詞的研究，不僅涉及漢語詞匯史，同時又涉及漢語語法史，具有雙重的研究意義及價值。正因如此，在傳統(tǒng)語言學(xué)研究中，雖然沒有獨立的語法研究一門（我國古代語法研究融于訓(xùn)詁學(xué)中，沒有獨立出來），但對于虛詞的研究卻歷史悠久。在漢儒解經(jīng)中，首先出現(xiàn)了“詞（辭）”這一類名稱，用來表示一部分虛詞。如：《詩·周南·漢廣》：“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泵珎鳎骸八?，辭也。”《說文》：“者，別事詞也?！薄敖裕阍~也?！薄耙樱Z已詞也?！泵珎鳌ⅰ墩f文》所云之“辭”“詞”，大致相當(dāng)于今天所說的虛詞。故大量虛詞的運用是漢語自身的一大特色。而研究漢語虛詞的專著，亦遠較其他語法著作產(chǎn)生得要早。如元盧以緯的《語助》、清袁仁林的《虛字說》、劉淇的《助字辨略》、王引之的《經(jīng)傳釋詞》皆為漢語史上研究虛詞的名著。自馬建忠以古漢語為研究對象，把西方的語法學(xué)引進中國，寫成了體現(xiàn)一個完整漢語語法體系的《馬氏文通》一書，奠定了中國現(xiàn)代語言學(xué)的一塊基石以后，關(guān)于古漢語、現(xiàn)代漢語虛詞的詞典更是不斷出現(xiàn)。這給古漢語、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及廣大讀者的閱讀和使用帶來了很大的幫助。

然而，由于歷史的原因，以往對古代漢語虛詞的研究往往集中于文言虛詞（其出發(fā)點是訓(xùn)詁，是讀懂古書），而比較切近口語的中古漢語的虛詞研究一直是比較薄弱的環(huán)節(jié)（雖然，劉淇《助字辨略》中涉及了一些中古、近代虛詞，但僅是鳳毛麟角）。其實，從漢語史研究的角度來看，中古時期漢語的虛詞有了很大的發(fā)展變化，這表現(xiàn)在大量新興虛詞的產(chǎn)生，同時一部分上古虛詞實現(xiàn)了更替，一部分上古虛詞具有了新的語法意義、語法功能和語用價值，虛詞雙音化的現(xiàn)象也十分突出。但至今，對于中古虛詞整體狀況的描寫，對其來源、演變模式、機制以及虛詞的詞義系統(tǒng)的研究，尚不夠全面深入。至目前為止，國內(nèi)外尚未有一部較全面系統(tǒng)體現(xiàn)中古漢語虛詞整體面貌的詞典。而僅有一部中古虛詞專著——即由筆者與另一位學(xué)者共同編撰的《中古虛詞語法例釋》［1］也已出版三十年了。出版以來，雖得到不少好評，［2］引用率甚高，但由于當(dāng)時條件限制（如尚無電子語料庫，所以原書的例句調(diào)查，使用頻率的統(tǒng)計等都是手工操作，疏漏甚多。含有大量中古虛詞的漢譯佛典當(dāng)時亦不易看到，所以有些結(jié)論亟待改寫），加之時間緊迫（前后編寫僅一年時間），所以缺憾很多。中古虛詞研究的薄弱對整個漢語詞匯史、語法史的構(gòu)架是十分不利的。近些年，也有一些博士、碩士學(xué)位論文以中古虛詞研究為題，但大多是針對某一部專書、某一類虛詞（如副詞、介詞、連詞）的專題研究，尚未有全面系統(tǒng)的中古虛詞工具書問世。因此及時吸收、總結(jié)近些年來散見的研究新成果，結(jié)合自身的研究，全面開掘填補中古虛詞研究中的一些薄弱環(huán)節(jié)及死角，是本詞典編撰的初衷。

二

我們編撰這部詞典，具體說來，主要有以下三個目的：

（一） 為閱讀、整理、研究中古典籍者提供方便，解決在虛詞上遇到的困難。有的中古特殊虛詞，注本往往不加注釋，而辭書亦不載有關(guān)用法，讀者讀來會感到困難。

如“催（cui）”：

催 ①催促，促使?！墩f文·人部》：“催，相搗也……《詩》曰：‘室人交編催我。’”今本《詩·邶風(fēng)·北門》字作“摧”。晉李密 《陳情表》：“郡縣逼迫，催臣上道?！彼蝿⑦^《臨江仙》詞：“嚴風(fēng)催酒醒，微雨替梅愁。”明張居正 《留別新鄉(xiāng)方大尹》詩：“夜燒紅燭催春酒，曉借鳴琴寫別情?！濒斞浮秴群啊ひ患∈隆罚骸蔼氂羞@一件小事，卻總是浮在我眼前，有時反更分明，教我慚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長我的勇氣和希望?！雹趧?chuàng)造條件，促使變化或結(jié)果及早發(fā)生。參見“催奶”“催化劑”。③摧殘。陳毅《鹽阜區(qū)參議會開幕感賦兼呈參議員諸公》詩：“列強風(fēng)雨苦相催，腐朽猶存是禍胎。”（《漢語大詞典》）

《漢語大詞典》所列三個義項都是動詞用法，并無虛詞用法。目前所有的漢語虛詞詞典中也未收“催”這個虛詞。而在中古漢語中，“催”是一個新興的時間副詞，用在動詞前做狀語，表示動作的急促或時間的緊迫?？勺g為“趕快”“速”。如：

（1） （吳）令催謝皇帝萬年，（女）瑩乃徐拜稱皇帝萬年。（《舊小說·無名氏·雜事秘辛》）按：“（吳）令催謝皇帝萬年”即“吳命女瑩趕快稱謝皇帝萬歲”之義。前句“催”與后句“徐”相對為文，足證“催”為時間副詞“趕快”之義。

（2） 莫愁在何處？莫愁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樂府詩集·莫愁樂》）按：“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義為：（命）艇子（劃船者）劃起雙槳，速送莫愁來。

（3） 甘子正熟，三人共食，致飽，乃懷二枚，欲出示人。聞空中語云：“催放雙甘，乃聽汝去?！保〞x干寶《搜神記·南康甘子》）按：“催放雙甘”即“趕快放下兩個柑子”之義（“催放雙甘”，祖沖之《述異記》異文作“速放雙甘”，可為明證）。

（4） 府君曰：“此人事佛，大德人也。其伯殺害無辜，訾狂百姓，罪宜窮治；以昔有小福，故未加罪，伯今復(fù)謗訴無辜！”教催錄取，未及至，而府君遣安居還。（《古小說鉤沉·冥祥記》）按：“教催錄取”即“命令趕快捕取”。

（5） 爾時，王波斯匿告諸群臣曰：“汝等催嚴羽寶之車，吾欲往詣世尊所，禮拜問訊?！保|晉僧伽提婆譯《增一阿含經(jīng)》卷13）按：“汝等催嚴羽寶之車”即“你們趕快準備好羽寶車”。

（6） “王瞋恚，敕左右人催收捕長壽王?！保ㄍ?，卷16）按：“敕左右人催收捕長壽王”即“命左右之人趕快收捕長壽王”。

（7） 諸出家仙人言：“‘汝重罪人！催去！不用見汝！’于是舉身沒地中?！保ê笄伉F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3）按：“催去”即“趕快離去”“迅即離開”。

（8） 北朝婚禮，青布幔為屋，在門內(nèi)外，謂之青廬，于此交拜、迎婦。夫家領(lǐng)百余人或十?dāng)?shù)人，隨其奢儉，挾車俱呼：“新婦子，催出來！”至新婦登車乃止。（唐段成式《酉陽雜俎· 禮異》）按：“新婦子，催出來”即“新娘子，趕快出來”。

因為以往的辭書中“催”下均未列這一虛詞義項，以至于給正確理解中古文獻意思帶來障礙。

（9） 王大將軍始欲下都，處分樹置，現(xiàn)遣參軍告朝廷， 諷旨時賢。祖車騎尚未鎮(zhèn)壽春，瞋目厲聲語使人曰：“卿語阿黑（敦小字也）：何敢不遜！催攝面（按：當(dāng)為“而”字之訛）去，須臾不爾，我將三千兵槊腳令上！”王聞之而止。（《世說新語·豪爽》）

“催攝而去”，本為“趕快收兵離開”之義?！按摺蹦恕摆s快”義。但有的注家竟將“催攝而去”注為“意謂催王敦回去”。

很有意思的是：“促”與“催”一樣，也發(fā)生了同步引申。《說文·人部》：“促，迫也?！币暧袆釉~“催促”義：

（10） 趣趙兵亟入關(guān)。（《史記·陳涉世家》）司馬貞索隱：“上音促，促謂催促也?！?/p>

（11） 達與魏興太守申儀有隙，亮欲促其事，乃遣郭模詐降，過儀，因漏泄其謀。（《晉書·宣帝紀》）

語法化后在動詞前做狀語，成為時間副詞，表示動作的急促或時間的緊迫，亦可譯為“趕快”“速”。如：

（12） 帝怒罵曰：“吏持兩端，促提下?！保ā逗鬂h書·寒朗傳》）按：“促提下”即“速提下”。

（13） 夫人長跪白言：“不敢！但小疲極住止息耳?！毖裕骸凹瞾?，促隨我后?！保ㄈ龂鴧强瞪畷g《六度集經(jīng)》卷2）按：“促隨我后”即“趕快隨我之后”。

（14） 太祖乃自勞軍，令軍中促為攻具。（《三國志·魏書·武帝紀》）按：“令軍中促為攻具”即命令軍中趕快準備攻戰(zhàn)之器。

（15） 汝促開戶無惱我，且持食來活我命。（西晉竺法護譯《生經(jīng)》卷5）按：“汝促開戶”即“你速開門”。

于是并列雙音動詞“催促”也語法化為時間副詞，表示“迅即”“速”義：

（16） 高祖嘗訊囚，其旦刑獄參軍有疾，札晦代之，于車中一鑒訊牒，催促便下。相府多事，獄系殷積，晦隨問酬辯，曾無違謬。（《宋書·謝晦傳》）按“催促便下”即“立即就下達意見”。

（17） 獄內(nèi)方為一晝夜，魂魄雖歸鬼界，身尸猶臥棺中?；蚋羧宄?，或當(dāng)六月七月，腐爛則出蟲出血，臭穢則熏地熏天，胖脹不堪觀。丑惡真可怕。催促付一堆野火，斷送埋萬里荒山。（宋王日休撰《龍舒增廣凈土文》卷12）按：“催促付一堆野火”即“趕快付野火燒了”之意。

本詞典中重點收列了這類詞目。

（二） 為漢語史分期研究提供斷代的資料。以往，漢語史分期的主要依據(jù)是語音、語法的變化，而很少采用詞匯的變化作為依據(jù)。原因是認為語音、語法比較穩(wěn)固，變化較慢，一旦發(fā)生重要變化，就可能作為漢語史上不同階段的標(biāo)志。而詞匯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變化，所以很難作為漢語史分階段的標(biāo)志。但在漢語史分期中獨不考慮語言三要素中詞匯的變化，終究不能算作完備。正因如此，近年來，有一部分學(xué)者開始關(guān)注漢語常用詞的更替演變研究，因為常用詞也是比較穩(wěn)固的，變化也相應(yīng)較慢，事實證明，常用詞的更替演變基本上與語音、語法同步，所以也可以為漢語史分期提供證據(jù)。問題是，目前常用詞的更替演變研究基本上僅限于實詞，而常用虛詞比之常用實詞更加穩(wěn)固，常用虛詞的更替演變（同時涉及詞匯、語法兩個方面）其實比常用實詞的更替演變更能證明漢語史的階段性。因此詞典收集的中古常用的新虛詞、新用法，可作為漢語史分期的參考。（同時，我們也參考了日本在編撰通史性國語詞典以前，先編撰時代別國語詞典的做法。）

（三） 本詞典還通過對每個虛詞的“解析”，旨在對漢語虛詞的來源及更替、演變的規(guī)律及機制做一些考察，對漢語虛詞的發(fā)展變化做較為系統(tǒng)的探索。如：通過本詞典中1100個中古虛詞的分析，我們基本可以看到：

1. 中古虛詞的主要來源：（1） 語法化（實詞虛化、原本虛詞更虛化，如“共”從動詞到副詞，再到介詞，再到連詞）；（2） 詞匯化（源于短語的復(fù)音虛詞，源于跨層結(jié)構(gòu)的復(fù)音虛詞，源于派生構(gòu)詞的復(fù)音虛詞）。

2. 中古虛詞的更替演變類型：（1） 更替（如介詞“從”“在”“到”更替“于”，“用”“因”

“依”“緣”更替“以”等）；（2） 轉(zhuǎn)類（由副詞轉(zhuǎn)為連詞、轉(zhuǎn)為語氣助詞，如“但”）；（3） 轉(zhuǎn)義（如疑問代詞“何處”，由詢問地點，相當(dāng)于“何地”，轉(zhuǎn)而詢問時間、事物、行為方法、表示對情狀的否定，分別相當(dāng)于“何時”“什么”“怎么”“何曾”等）；（4） 轉(zhuǎn)用（如“都”作為總括副詞“總共”義，由總括賓語轉(zhuǎn)為總括主語等）；（5） 轉(zhuǎn)音（如時間副詞“驀地”“陌地”，語氣副詞“爭那”“爭奈”等）；（6） 轉(zhuǎn)序（時間副詞“乃便”“便乃”，承順連詞“雖然”“然雖”，“以及”“及以”等）。

3. 中古虛詞的變化趨勢：（1） 從混沌到明晰。上古：于——中古：自、從（所從）、在（所在）、到（所至）、對、向、給（對象）；上古：以——中古：用（介工具）、憑（介事物）、因、緣（介原因）；上古：而——中古：并、及、和、卻、但、但是、然而。（2） 從各別到統(tǒng)一。上古：僉、皆、悉、總、盡、都——中古：都；上古：以、將、把——中古：把。（3） 從單音到復(fù)音。上古：皆、并——中古：并皆、皆并；上古：因、緣——中古：因緣；上古：稍、漸、轉(zhuǎn)——中古：稍稍、漸漸、轉(zhuǎn)轉(zhuǎn)、稍稍漸、稍稍轉(zhuǎn)；上古：及、與、以、并——中古：及與、及以、并及。（4） 加詞綴。上古：忽——忽而、忽若、忽爾、忽然。（5） 跨層。上古：然則、然而、于是、既然（跨層結(jié)構(gòu)）——中古：然則、然而、于是、既然（復(fù)音虛詞）。（6） 從此類到彼類。共（上古：動詞——中古：介詞——連詞）。（7） 從此地到彼地。上古：汝、爾——中古：汝（南朝），汝、爾（北朝）。

就前舉時間副詞“催”下，我們就做了如下“解析”：

《說文·人部》：“催，相搗也?！毙戾|《系傳》云：“搗，相迫蹙也。”本義為使役動詞“催促”“促使”義，如晉李密《陳情表》：“郡縣逼迫，催臣上道。”而“催”所在的使役句式往往是“A+V1（催）+B+V2”，當(dāng)A后出現(xiàn)了其他的使役性動詞“令、教、敕、使”（或者類似帶有使役性的動詞“言”“語”“呼”）而B作為兼語，“催”出現(xiàn)在B后V2前，處于“A+V1（令、教、敕、使、言、語、呼）+B+催+V2”一類的結(jié)構(gòu)中，它的動詞性隨之消失，語義上從“催促”這一動作的特征引申出結(jié)果“趕快”“速”義，成為修飾V2的副詞?！端焉裼洝罚骸奥効罩姓Z云：‘催放雙甘，乃聽汝去?！敝按叻烹p甘”，祖沖之《述異記》異文作“速放雙甘”，可為明證?！按摺钡母痹~用法始見于漢末，但到唐代以后，就很少看到這類用法了。而《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催”下均未立此中古新義項。

考慮到“解析”中有部分意見是我們參考了學(xué)界的一些研究成果后寫就的，另外對于某些虛詞的源流及更替演變的過程、動因的分析尚有不同的看法及爭議，為了不掠人之美，也為了便于開展進一步的研究，我們還擬在每個虛詞的“辨析”之后，再列出有關(guān)這個虛詞研究的主要參考文獻。

三

在本詞典的編撰中，我們將“中古漢語”定為自東漢至南宋前期，所定的時限是比較寬泛的。關(guān)于漢語史的斷代是一個仍有分歧的問題。目前比較一致的意見是將“先秦至西漢”作為“上古漢語”階段，將“東漢至隋”作為“中古漢語”階段，將“唐至清”作為“近代漢語”階段。而早期的分期法，以呂叔湘先生為代表的是從文體著眼，他（1985）認為：“以口語為主體的‘白話’篇章，卻要到晚唐五代才開始出現(xiàn)，并且一直要到不久才取代‘文言’的書面漢語地位。根據(jù)這個情況，以晚唐五代為界，把漢語的歷史分為古代漢語和近代漢語兩個大的階段是比較合適的?！彼?988）又說：“以語法和詞匯而論，秦漢以前是古代漢語，宋元以后是近代漢語，這是沒有問題的。從三國到唐末，這七百年該怎么劃分？這個時期的口語肯定是跟秦漢以前有很大差別，但是由于書面語的保守性，口語成分只能在這里那里露個一鱗半爪，……這些都是‘俗語’，也就是說，都可以算是近代漢語的‘露頭’?！保ㄒ虼巳绻麑⑦@一段獨立出來，就可稱“中古漢語”）而王力先生（1980）是從語法、語音變化著眼，將漢語史分為“上古期”“中古期”“近代期”“現(xiàn)代期”四個階段，認為：“公元四世紀到十二世紀（南宋前半）為中古期”，比之目前的分期，也就是將“中古”的下限延伸了360多年。他分析了中古時期的漢語五個特點，其中四個與語法有關(guān)：（1） 在口語中的判斷句中系詞成為必需的句子成分；（2） 處置式的產(chǎn)生；（3） 完整的“被”字式被動句的普遍應(yīng)用；（4） 形尾“了”“著”的產(chǎn)生；（5） 去聲字的產(chǎn)生。

根據(jù)當(dāng)前的研究結(jié)論，還可補充的理由是：

1. 從口語與書面語的關(guān)系來看，東漢是兩者分離的起始時期，是古白話的露頭（王力先生提到的中古時期漢語的五個特點，在當(dāng)時還未被關(guān)注的東漢漢文佛教文獻中都已見到），而宋代則是古白話走向成熟、大批出現(xiàn)在文獻中的時期。

2. 東漢開始出現(xiàn)了不少與西漢以前不同的重要語法成分和現(xiàn)象，有其明顯的特點。除了王力先生提到的判斷句、被動句外，還有如第三人稱代詞的重要變化、名詞前綴“阿”的產(chǎn)生、漢語詞匯大量雙音節(jié)化的趨勢，以及漢語常用詞在這一階段出現(xiàn)集中的更替變化等都是證明。

3. 自東漢或隋唐開始露頭的新的語法成分和現(xiàn)象，往往到宋代才走向成熟，并成為主流。上面提到的“了”“著”是兩個證據(jù)。還如名詞后綴“兒”、前綴“老”、表復(fù)數(shù)的后綴“們”、助詞“里”等，均有類似的發(fā)展過程。

所以我們在虛詞詞目的確立及考釋時，往往上溯東漢、隋唐，下及宋代，很難分割。故做這樣的斷代亦是為了寫作的方便。

本詞典主要是對中古漢語虛詞加以訓(xùn)釋（語法意義、語法功能、語用特點），其間解釋的中古虛詞包括：代詞、助動詞、副詞、介詞、連詞、助詞、詞綴。

收入書中的虛詞主要有這樣三種類型：

1. 東漢至南宋前期新出現(xiàn)的虛詞；

2. 雖然在漢代已經(jīng)萌芽，但主要在這一時期流行的虛詞；

3. 原有語法意義、語法功能、語用特點在這一時期有重大變化的虛詞。

本詞典所列義項、用法不求全面，凡是上古已有的常見用法一概不列，只列中古特有的用法。

本詞典收詞的范圍比較寬，尤其是副詞、介詞、連詞，我們介紹的某些常做狀語、詞義又較特殊的詞，可能對它們的詞性會有不同的看法，其目的是給讀者提供方便。為了同樣的目的，我們在單音節(jié)虛詞后附了不少相關(guān)的雙音節(jié)虛詞或多音節(jié)的條目，也并不意味著這些條目都已成了雙音節(jié)、多音節(jié)的虛詞，它們有的還處于詞組凝固的進程中，尚未完全固定成詞。

本詞典為了便于讀者查找，全書以詞目音序排列，為了讓讀者除了查找單個虛詞的用法外，能對中古漢語新虛詞、新用法的總貌有一個大致的了解，本詞典還附了一個“詞類索引”，力圖勾畫一個總體輪廓。

四

中古漢語與上古漢語的一個鮮明區(qū)別就在于言文的分離。呂叔湘先生（1988）在為江藍生《魏晉南北朝小說詞語匯釋》一書所寫的《序》中說：“追溯漢語發(fā)展的歷史，大概自古以來書面語和口語就不一致。秦漢以前，文獻不足，難以詳究，魏晉以后言文分歧的痕跡才逐漸明顯起來。一方面，除古典散文繼承先秦傳統(tǒng)外，駢體文字越來越得勢，離開口語越來越遠。另一方面，短書雜記大量產(chǎn)生，佛經(jīng)譯本也不避俗語，那里面常?？梢杂龅疆?dāng)時的口語詞和口語詞義。藍生同志這本書的取材，還不免拘泥于‘小說’二字，我希望她將來修訂這本書的時候能夠放開手來，多方搜求，使它更加完備?！眳蜗壬倪@個希望對本詞典的編寫亦具有重要的指導(dǎo)意義。

因此，本詞典所收集的中古漢語口語材料已擴展到：

1. 東漢以降的漢譯佛經(jīng)。呂叔湘先生（2021）說過：“白話的興起跟佛教大有關(guān)系?！庇绕涫悄切⑹龇鸾坦适碌淖髌?，白話成分更多。如三國吳支謙譯《撰集百緣經(jīng)》、康僧會譯《六度集經(jīng)》、南齊求那毗地譯《百喻經(jīng)》、北魏慧覺等譯《賢愚因緣經(jīng)》、梁寶唱等撰《經(jīng)律異相》等。

2. 中古筆記小說。這是當(dāng)時新興的文學(xué)體裁，受傳統(tǒng)的書面語影響較少，最著名的如劉義慶的《世說新語》，還如魯迅先生輯錄的《古小說鉤沉》，亦有不少口語成分。

3. 中古醫(yī)農(nóng)、科技著作。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shù)》，葛洪的《肘后備急方》、酈道元的《水經(jīng)注》。這些著作以實用為目的，所以語言亦較通俗，有一定的口語成分。

4. 中古民歌?！稑犯娂分械囊慌媳背窀瑁@然是用口語撰寫的。《古詩為焦仲卿妻作》，過去大多數(shù)人認為是東漢的作品，但從語言上分析，很明顯應(yīng)該是東漢以后的作品，我們也把它劃入這一時期。

5. 中古史書。如《后漢書》《宋書》《南齊書》《魏書》，雖然這些都是文人的正統(tǒng)作品，可是其中記敘的人物對話、有關(guān)案例的申述、來往的書信中都有不少口語材料。

另外（因本詞典的收詞時代為東漢至宋，所以除目前學(xué)界較多將“中古”認定為東漢—隋這一時段而外，還增加了唐宋時期的語料），唐五代的口語材料如：

1. 唐五代禪宗語錄。這是唐代才出現(xiàn)的一種佛教著作。高名凱先生（1948）在新中國成立前就撰寫過《唐代禪家語錄所見的語法成分》，即根據(jù)這類口語材料研究當(dāng)時新的虛詞。像產(chǎn)生于五代的《祖堂集》，口語成分很多，近年來在漢語史學(xué)界受到重視，它可代表當(dāng)時的南方口語。

2. 敦煌變文、敦煌曲子詞及社會經(jīng)濟文書。敦煌變文是在寺院流行的一種說唱口頭文學(xué)。在敦煌石窟發(fā)現(xiàn)的抄本中有的還記有抄寫的時間及抄寫者的姓名。可以看出大部分是晚唐至五代的作品，有少數(shù)則是宋代初抄寫的。敦煌曲子詞及社會經(jīng)濟文書，其中亦多口語成分，不少可作為當(dāng)時西北口語的代表。

3. 白話詩詞。唐代是詩歌十分繁榮的時期，在當(dāng)時不少文人的作品中亦有相當(dāng)?shù)目谡Z成分，像白居易的詩以通俗著稱，即使是杜甫的詩歌也用了不少新的虛詞。而在當(dāng)時更值得注意的是一些白話詩詞，像王梵志的詩即為最早出現(xiàn)的這類作品，有人認為是隋代的作品，我們傾向把它定為初唐作品。寒山、拾得的詩亦相類似。而敦煌曲子詞是民間的詞，亦明白如話。

4. 唐代筆記與小說。像《因話錄》《大唐新語》等筆記仍繼承了《世說新語》的傳統(tǒng)，重在記言記行，亦不乏口語材料。唐代的傳奇小說基本上是文言作品，而張的《游仙窟》卻十分接近口語，早就受到中日漢語史學(xué)者的注意。

宋代的白話已十分成熟，材料更多：

1. 宋代禪宗語錄。宋代是禪宗的全盛時期，出現(xiàn)了一批語錄，如《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等，使用的是當(dāng)時的口語。

2. 宋代理學(xué)家語錄。著名的如《朱子語類》《二程語錄》，早就受人注意。

3. 宋代俗文學(xué)作品。最典型的當(dāng)然要推白話小說，可惜的是流傳至今的話本小說大部分經(jīng)過元明人的整理，摻入了不少后代的語言成分，為慎重起見，我們一般不加引用。而《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則是南宋時的刻本，從體裁上看成書不會遲于北宋，甚至更早，應(yīng)該是十分可信的材料。而《張協(xié)狀元》則可代表未經(jīng)后人篡改過的晚宋戲文，是南方口語的代表?！秳⒅h諸宮調(diào)》是金代的本子，與南宋的時間相并，可代表當(dāng)時北方的口語。

4. 宋詞。因為它與功名無涉，卻與口頭演唱有關(guān)，故比宋代的近體詩更接近口語。

5. 外交談判記錄。整個宋代民族矛盾十分尖銳，一再進行外交談判。因為是彼此唇槍舌劍的交鋒，故這些記錄雖出于文人之手，卻是口語的實錄。如沈括的《乙卯入國奏請》，見于《三朝北盟會編》的《茅齋自敘》《燕云奉使錄》《紹興甲寅通和錄》等。

6. 宋代筆記小說。宋代編的《太平廣記》有不少口語材料。只是收集的大部分是魏晉至唐代的材料，有少量是宋代作品。此外像《夷堅志》，亦有不少記錄人物言行的文字近乎口語。而《揮麈后錄余話》中的《王俊首岳侯狀》是一份用地道的口語寫成的訴訟狀。

特別是在本詞典開始編撰之時，筆者主持的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重大招標(biāo)項目“漢語史語料庫建設(shè)研究”已于2017年7月免鑒定結(jié)項。該項目成果之一的“中古漢語研究型語料庫”已經(jīng)建成。該語料庫中有近1500萬字的經(jīng)精心?？钡闹泄艥h語代表性語料（包括樂府詩歌、史書、筆記小說、佛藏、道藏、醫(yī)農(nóng)科技著作等），且經(jīng)過分詞、標(biāo)注詞性、語法地位、詞義等精加工，設(shè)計了檢索軟件，可進行綜合、分項檢索、統(tǒng)計，這為我們的編撰工作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不過，盡管如此，由于詞典成于課題組眾人之手，雖事前設(shè)置了統(tǒng)一的編寫“凡例”，初稿撰成后又再經(jīng)主編最終審閱、修改、統(tǒng)稿，但因全書篇幅較大，編撰者的學(xué)術(shù)水平不一，理解程度不同，具體操作方式有異，一定還會存在各種問題，故將來出版后敬請使用者不吝指教，待有機會再做進一步修訂。

附一： 《中古漢語虛詞詞典》凡例

一、 本詞典共收中古漢語虛詞（上起魏晉、下迄唐宋）1100個（約120萬字）。分為詞目、附詞目兩類。附詞目有些是詞目虛詞的不同書寫形式，大多為含有詞目虛詞的同義并列復(fù)詞或同義并列結(jié)構(gòu)。

二、 詞目按漢語拼音字母順序排列。書前的“正文目錄”只出詞目，（附詞目各附于相關(guān)詞目之后）。書后所附“筆畫索引”，則詞目、附詞目全部出現(xiàn)。為了使讀者對中古漢語虛詞的概貌及其分布情況有一個總體了解，書后還附有“詞性分類索引”，詞目、附詞目亦均出現(xiàn)在“詞性分類索引”中。

三、 本詞典在每個詞目下，首先在（ ）中以漢語拼音注音，然后標(biāo)明詞性。共分為代詞、副詞、介詞、連詞、助詞、詞綴、助動詞七類。詞性用〔 〕標(biāo)示。如一詞兼屬不同詞性者，則分別標(biāo)示。

四、 標(biāo)示詞性之后，即簡要說明該詞的語法功能、用法及釋義。如同一詞性中又有多個義項及用法者，再以（一）、（二）、（三）分列，在每一義項下，均簡要說明其語法功能、用法及釋義。

五、 釋義以后，即列出體現(xiàn)這一義項的例句。同一義項下的例句，一般按時代先后排列。有時為了說明語法功能及溯源的需要，亦有以虛詞在句中所起語法作用的不同而分列者。每條例句后，都注明出處。引書一般列出時代、作者、書名、篇名（或卷數(shù)），如書后附錄“主要引用書目”中所列的著作，則只出書名、篇名（或卷數(shù)）。所據(jù)版本及作者、年代可查“主要引用書目”。

六、 本書每個詞條下均設(shè)〔解析〕一欄，對大部分虛詞的產(chǎn)生、發(fā)展及演變，力圖作溯源探流之分析。對一些多義項虛詞各義項間的關(guān)系亦做了一些探究。其中有部分借鑒了近年來所公開發(fā)表的一些中古虛詞研究成果，凡屬引用其他學(xué)者的一些說法，都標(biāo)明出處，并于詞條后的“參考文獻”中列出。這一做法只是一種嘗試，就編撰者的學(xué)識而言，這無疑是一項極困難的工作，故不妥之處，在所難免，敬請讀者多多指正。

七、 本書以簡體字排印，個別簡化后易產(chǎn)生歧解者，則仍用繁體字。

附二： 《中古漢語虛詞詞典》樣條

【說明】目前，收錄1100個中古虛詞詞條的詞典初稿已經(jīng)全部完成（約120萬字），但課題組成員在編寫時，是根據(jù)虛詞詞類（代詞、副詞、介詞、連詞、助詞、助動詞、詞綴七類，其中副詞等數(shù)量太大，故又分為程度、范圍、時間、情狀、語氣副詞等類）分工進行的，而詞典最終出版是根據(jù)詞目音序統(tǒng)一排版的（這就牽涉同一詞目分屬幾種詞性的問題。如：共，中古有作介詞，作連詞兩種用法，所以我們必須根據(jù)語法化的順序，將連詞部分編寫者稿中的“共”編到介詞部分編寫者稿中的“共”之后，然后將兩人各自的“辨析”加以連通綜合），還有各人在編撰時，有些細節(jié)上還不太統(tǒng)一，所以，這一統(tǒng)稿工作還需花不少時間精力。目前，我們正在根據(jù)出版社的要求進行統(tǒng)稿工作。

差 最差（ch?。?/p>

〔副〕 （一） 表示程度的比較，可譯作“稍”“略”“比較”等。

（1） 二曰以重差小，方之，其文馬，直五百。（《史記·平準書》）按：該例描寫的是漢武帝時所鑄的一種銀合金錢幣，重量略輕，方形而有馬的花紋，值五百。

（2） 今軍士屯田，糧儲差積。（《后漢書·光武帝紀下》）按：“差積”猶“稍積”。

（3） 方可三百里，多竹木叢林，有三千許家，差有田地，耕田猶不足食，亦南北市糴。（《三國志·魏志·烏丸鮮卑傳》）按：“差有”猶“略有”。

（4） 又惎之拔斾投衡，乃出。（《左傳·宣公十二年》）杜預(yù)注：“拔旆投衡上，使不帆風(fēng)，差輕?！卑矗骸安钶p”即“略輕”。

（5） 人問撫軍：“殷浩談竟何如？”答曰：“不能勝人，差可獻酬群心?！保铣蝿⒘x慶《世說新語·品藻》）按：該例是對殷浩談玄的評價，雖然不能取勝于人，“大體、稍微”可以令賓客歡欣

暢快。

（6） 庶不愆遺令之意，差展哀慕之情。（《魏書·高祖紀下》）按：該例大意為希望在不違背（太后）遺令的情況下，（大家）“稍微”表達（對失去太后的）哀傷思慕之情。

（7） 其人但念是，口不能復(fù)言，即自悔過。悔過者差減少悔，無所復(fù)及。（唐義凈譯《佛說阿彌陀三耶三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jīng)》卷2，T12-310c）按：“差”與“少”對舉，義顯。

（8） 雖未可言宦達，比之山叟，自謂差勝。（唐牛僧孺《玄怪錄》卷一）

（9） 萬乘之國，城池廓落。人物差殊，鬼神雜錯。（《敦煌愿文集·驅(qū)儺二首》）按：“差殊”即稍有差別、略有不同。

（10） 好事者持去，遂再拜于阇維所，聞香篋有聲，亟開，所獲如前，而差紅潤。（南宋普濟《五燈會元》卷十九“育王端裕禪師”）

（11） 今日恁時看，時有甚星在表邊；明日恁時看，這星又差遠，或別是一星了。（《朱子語類》卷二）

（二） 表示程度極高，可譯作“很”“甚”“最”。

（1） 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蔽隱，從塞以南，徑深山谷，往來差難。（《漢書·匈奴傳》）按：該例描寫的是漠北塞外的地理形勢，從邊塞往南的地方都是深山小路，來往非常艱難。

（2） 廣漢嘆曰：“亂吾治者，常二輔也。誠令廣漢得兼治之，直差易耳。”（《漢書·趙廣漢傳》）劉淇《助字辨略》卷四：“此差字，猶云頗也?！?/p>

（3） 臣松之以為習(xí)鑿齒書，雖最后出，然述此事差有次第。故先載習(xí)語，以其余所言微異者次其后。（《三國志·魏志·三少帝紀》南朝宋裴松之注）按：“差有次第”即“最有次第”。

（4） 隋氏以主驕臣諂亡天下，朕即位以來，每虛心求諫，然惟李綱差盡忠款。（《資治通鑒·唐紀·高祖武德二年》）按：“差盡忠款”即“最盡忠誠”。

（5） 豈為草木計，而欲求兩全。物理貴見微、勇退差為賢。（宋陸游《七月十一日見落葉》詩）按：“勇退差為賢”即“急流勇退最為賢明”。

（三） 又“最差”為同義復(fù)詞，猶最。

（6） 鄭、賈之學(xué)，行乎數(shù)百年之中，遂為諸儒宗，亦徒有以焉爾。桓譚以不善讖流亡，鄭興以遜辭僅免，賈逵能附會文致，最差貴顯。（《后漢書· 賈逵傳》）按：同書《桓榮傳》云：“弟子傳業(yè)者數(shù)百人，黃瓊、楊賜最為顯貴?！蔽淖窒嘟少Y比較，以證“最差”猶“最”。

（7） 唯有進軍大佃，最差完牢。（《三國志·魏志·傅嘏傳》南朝宋裴松之注引西晉司馬彪《戰(zhàn)略》）

〔解析〕

高育花（2007：111）曾考證過程度副詞“差”的虛化過程，“差”本義為用手搓麥，兩手前后相搓，則不相值，《說文·左部》：“差，貳也，差不相值也?！焙笠暧脕肀硎尽安铄e、偏差”之義，進而表示“歪斜、不正”義，由“歪斜、不正”的“偏頗”義而虛化為程度副詞（偏低則表微度，偏高則表甚度）?！对~詮·工部》：“差，表度副詞，僅也，略也，較也。”西漢時“差”表示微度的用法已經(jīng)萌芽，這一用法一直沿用至近代。“差”表甚度的用法在東漢也已產(chǎn)生，劉淇《助字辨略》（中華書局2004年版）卷四引《漢書·趙廣漢傳》：“廣漢嘆曰：‘亂吾治者，常二輔也。誠令廣漢得兼治之，直差易耳?！辈⒃疲骸按瞬钭?，猶云頗也?！痹诠糯承┏潭雀痹~即可既表程度最高，又表程度的比較，如“頗”有時譯作“很”，有時譯作“稍”。“差”的情況正可類比?！安睢迸c“頗”的發(fā)展規(guī)律存在相似性。

中古時期，“差”作程度副詞的用例總體不多，且漸趨衰亡，譯經(jīng)中未見“差”作程度副詞的用法。正如栗學(xué)英（2017：114）所指出的，“差”在中古前期以表微度為主，后期表甚度稍多。

就（jiù）

〔介〕介紹與動作有關(guān)的處所或?qū)ο?。可譯作“向”“從”“在”。

（一） 介紹與動作有關(guān)的處所，引進動作發(fā)生的處所或方向，可譯作“到”“在”“從”“向”。

（1） 哀帝崩，王莽白太皇太后下詔曰：“定陶共王太后與孔鄉(xiāng)侯晏同心合謀，背恩忘本，專恣不軌，與至尊同稱號，終沒，至乃配食于左坐，悖逆無道。今令孝哀皇后退就桂宮?！保ā稘h書·外戚傳》）按：“后退就桂宮”即“后退到桂宮”。

（2） 昭儀始為長使，數(shù)月至美人。后五年就館生男，拜為婕妤。（《漢書·外戚傳》）

（3） 又令長安男子告不韋多將賓客，奪舅財物，遂使從事張賢等就家殺之。（《后漢書·蘇章傳》）按：“就家殺之”即“在他家中殺了他”。

（4） 備恨之，因還治，將吏卒更詣傳舍，突入門，言“我被府君密教收督郵”。遂就床縛之，將出到界，自解其綬以系督郵頸，縛之著樹，鞭杖百余下，欲殺之。（《三國志·蜀志·先主傳》裴注引《典略》）按：“就床縛之”即“在床上將他捆綁起來”。

（5） 元徽末，世祖在郢州，欲知京邑消息，太祖遣諶就世祖宣傳謀計，留為腹心。（《南齊書·蕭諶傳》）按：“太祖遷諶就世祖宣傳計謀”即“太祖派蕭諶向世祖?zhèn)鬟_計謀”。

（6） 韓后與范同載，就車中裂二丈與范。（《世說新語·德行》）“就車中”即“在車中”。

（7） 但問情若為，月就云中墮。（劉宋謝靈運《東陽溪中贈答》）按：“月在云中墮”即“月亮墮向云彩中”。

（8） 鳳從臺上出，龍就匣中生。（隋李巨仁《賦得鏡詩》）“龍就匣中生”即“龍從匣中生”。

（9） 左右言于李，李大怒，擒就廳前。（《酉陽雜俎》卷八）“擒就廳前”即“擒到廳前”。

（10） 日高至驛，恐人煩擾驛家，令就廳同食。（《朝野僉載》卷五）“令就廳同食”即“命在廳中一起進食”。

（二） 介紹與動作有關(guān)的對象，可譯作“與”“向”“從”“跟”等。

（11） 婿暮至女家戶外，自名跪拜，乞得就女宿，如是者再三，女父母乃聽使就小屋中宿。（《三國志·魏志·東夷傳》）按“乞得就女宿”即“請求與女同宿”。

（12） 徐元直向云有客當(dāng)來就我與龐公譚。（《三國志·蜀志·龐統(tǒng)傳》裴注引《襄陽記》）按：“就我與龐公譚”即“跟我與龐公談”。

（13） 時皇象亦禺居山陰，吳都張溫來就象學(xué)，欲得所舍。（《三國志·吳志·孫綝傳》裴注引《文士傳》）按：“就象學(xué)”即“向皇象學(xué)”。

（14） 揚州刺史陳溫素與洪善，洪將家兵千余人，就溫募兵，得廬江上甲二千人。（《三國志·魏志·曹洪傳》）按：“就溫募兵”即“向陳溫招募兵士”。

（15） 山遐去東陽，王長史就簡文索東陽云：“承藉猛政，故可以和靜致治。”（《世說新語·政事》）按：“就簡文索東陽”即“向簡文帝索要東陽之地”。

（16） 有頃，復(fù)聞灶下有呼聲曰：“文約何以不來？”頭下枕應(yīng)曰：“我見枕，不能往。汝可來就我飲?！保ā端焉裼洝肪硎耍┌矗骸叭昕蓙砭臀绎嫛奔础澳憧梢郧皝砼c我共飲”。

（17） 永元二年十月，尚書令臨湘侯蕭懿及弟衛(wèi)尉暢見害，先遣輔國將軍、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劉山陽領(lǐng)三千兵受旨之官，就穎胄共襲雍州。（《南齊書·蕭赤斧子穎胄傳》）按：“就穎胄共襲雍州”即“與蕭穎胄一起襲擊雍州”。

（18） 琴從綠珠借，酒就文君取。（北周庾信《對酒歌》）“就”與“從”互文，均為介詞。

（19） 廬江杜不愆少就外祖郭璞學(xué)《易》卜，頗有經(jīng)驗。（《搜神后記·杜不愆》）

（20） 其年，孝昭數(shù)見文宣作諸妖怪，就其索兒。（《太平廣記》卷一二○“北齊文宣帝”，出《還冤記》）按：“就其索兒”即“向他索要孩子”。

〔解析〕

就，先秦文獻中常用作動詞，表示趨、到等義。后又經(jīng)過語法化的過程發(fā)展出介詞的用法。根據(jù)馬貝加《漢語動詞語法化》一書中的觀點，介詞“就”首先萌生的是介進處所的功能，可以表示動作的終到處、所在處、起始處或方向。其中表示動作終到處的介詞“就”萌生于

“就+N+V”式和“V1+就+N”式中。具體來說，表示動作終到處的介詞“就”來自動詞“就”。當(dāng)動詞“就”出現(xiàn)在“V1+V2+N”式中的V2位置時，如果V1是運行動詞（如“出”“亡”“退卻”“進入”義等），處于V2位置的“就”就有可能向介詞發(fā)展，出現(xiàn)“運行動詞——終到處介詞”的演變。表示動作所在處的介詞“就”來源有二：一，同樣是由運行動詞“就”演變而來；二，由表示動作終到處的介詞“就”引申而來。如在“V1+N1+就+N2”式中，如果V1是原地動詞，“就”則是表示動作所在處的介詞。如果句式結(jié)構(gòu)復(fù)雜化，出現(xiàn)V3，且V1為運行動詞，V3為原地動詞，處于這兩個動詞之間的“就”就可以理解為V1的終到處、V3的所在處，就發(fā)生了“終到處——所在處”的變化。表示動作起始處的介詞“就”則由上古漢語介詞“于”的類推作用而產(chǎn)生。表示動作方向的介詞“就”則由處所介詞“就”和動詞“就”演變而來。就此“就”和“向”在表示動作終到處、所在處、起始處時都是相通的，在類推作用下，在表示方向時，兩者也可相通，故“就”有表示動作方向的介詞用法，同時動詞“就”的“趨”義或“走近、靠近”進一步虛化，也會產(chǎn)生表示動作方向的介詞用法。

介詞“就”引進與動作有關(guān)的對象的用法也是由動詞“就”通過語法化的途徑演變而來。作為引進與動作有關(guān)的對象介詞“就”從語義上看，可以引進動作的交互者、言談?wù)?、師從者、求索者。其中表示動作交互對象的介詞“就”直接來源是動詞“就”。在“就+N+V1”式中，N為表人的代詞時，“就”既可以理解為動詞“前往”，也可以理解為“與、同”，這時“就”已經(jīng)蘊含了動詞向介詞演變的可能性。如《三國志·吳志·吳主五子傳》：“全公主使人覘視，因言太子不在廟中，專就妃家計議。”如果此時“就”前面再出現(xiàn)一個運行動詞，“就”則變?yōu)橐M動作交互對象的介詞，其中上例（12）中“就”前是運行動詞“來”，“就”后是動詞“譚（談）”，蘊含行為施事為雙方的意義，又由于N是表示人的代詞，“就”產(chǎn)生表示交互的功能。表示動作言談對象的介詞“就”也來源于動詞“就”，當(dāng)“就”處于“就+N人+V言說”式中，“就”則具有了動詞向引進言談?wù)叩慕樵~發(fā)展的可能性。類似，如果“就+N人+V”式中的“V”是表示攻讀、接受或師從義的動詞時，“就”即具有向引進師從者發(fā)展的可能性；如果“V”是表示求取、求索義的動詞時，“就”即具有向引進求索者發(fā)展的可能性。

通（tōng） 通及（tōng jí）

〔連〕 （一） 表示同類事物的連及?？勺g作“連同”“和”。

（1） 此二處亦起大塔，皆眾寶校飾。通上二塔，彼方人亦名為四大塔也。（晉法顯《法顯傳·竺剎尸羅國》）按“通上二塔”即“連同前面所言二塔”。

（2） 請以王公第一品娶八，通妻以備九女，稱事二品備七，三品四品備五，五品六品則一妻二妾。限以一周，悉令充數(shù)。（《魏書·元孝友傳》）按：“通妻以備九女”即“連正妻共娶九個女子”。

（3） 發(fā)河北數(shù)州田兵二萬五千人，通緣淮戍兵，合五萬余人，廣開屯田。（《魏書·范紹傳》）按：“通緣淮戍兵”即“連同沿淮河駐防的兵士”。

（4） 四年，增邑三百戶，通前合三千九百戶。（北周庾信《庾子山集》卷十四）

（5） 改封華山郡王，食邑一千戶，通前合一千八百戶。（《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東魏《元鷙墓志銘》）

（6） 爾時優(yōu)婆伽于梵德邊受其錢已，仍復(fù)白彼梵德王言：“善哉大王！雖得大王所賜兩錢，我今咨王，更乞一枚，通前得三。我向村落，自取一錢，并王所賜，合得四枚，我即得共摩那毗迦供其秋節(jié)為五欲樂”。（隋阇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優(yōu)波離因緣品》）按：“通前得三”即“連同前所賜兩錢共三枚”。

（7） 布施有四：一者財施，二者法施，三無畏施，四報恩施；愛語有一，通前為五。利行有四：一無德善人方便隨順，二有德善人稱揚贊悅，三易調(diào)惡人隨過治罰，四難調(diào)惡人神力降伏，以此通前合為九也。同事有二：一苦事中同，二樂事中同，以此通前，合為十一。（隋慧遠《大乘義章》卷十）

（8） 又經(jīng)二（三）載，通前六秋，忽成九載。（《敦煌變文校注·秋胡變文》）

（9） 審?fù)〝?shù)日額角癢，遂踴出一耳，通前三耳。（唐牛僧孺《玄怪錄·董慎》）

（10） 予凡三歸安陸，大為搜訪……僅獲五百十卷，通舊藏凡千一百卷，江氏遺書具此矣。（宋王明清《揮麈后錄》卷五）按：“通舊藏”即“連同舊時所藏”。

（二） “通及”，亦為“連同”義。如：

（11） 爾時，世尊成道之后，在波羅鹿野苑內(nèi)，通及佛身，合八人，六月十六日安居。（隋阇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婆毗耶出家品》）按：“通及佛身，合八人”即“連同佛本身共八人”。

（12） 爾時，毗沙門天王、提頭賴咤天王、毗婁勒迦王、毗婁博叉王等，與諸小王通及眷屬圍繞，共入迦毗延多苑中，澡浴游戲，種種受樂。（隋達摩岌多譯《起世因本經(jīng)·四天王品》）按：“與諸小王通及眷屬圍繞”即“與諸小王連同他們的眷屬圍繞著”。

（13） 前后兩漢，通及新王，合二十六君，四百二十五載。（隋費長房《歷代三寶紀》卷二）按：“通及新王”即“連同新王”。

〔解析〕

《說文》：“通，達也”，本表“通到、到達”義。用在空間上，即表“暢通、沒有阻塞”，動詞則為“開通、疏通”。用在人際關(guān)系上，則表“交通、交流”：積極方面，為“交好”；消極方面，則為“勾通”“私通”。用在品德秉性方面，則表“通透、通達”。用在能力上，則表“通曉、熟悉”。用在時間上，則表“整個、全部”，如“通夕”“通日”。前述義項的共同點，是皆有“貫通、連通”義；連詞用法的“通”，也是抽象意義上將前后同類事物或數(shù)量連屬起來、貫通起來。至于“通及”，詳見真大成《試論北朝史書所見若干帶有地域性的詞》（載《漢語歷史語言學(xué)的傳承與發(fā)展》，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

們（men） 弭 彌 偉 門 懣 瞞 每

〔詞綴〕 （一） 代詞和人稱名詞的后綴，一般用來表示復(fù)數(shù)。于不同時期有“弭、彌、 偉、門、懣、瞞、每”等幾種不同書寫形式。

“們”字最初寫作“弭”“彌”“偉”，見于唐代。

（1） 盧尚書宏宣與弟衢州簡辭同在京。一日，衢州早出，尚書問有何除改。答曰：“無大除改，唯皮遐叔蜀中刺史?！鄙袝恢な清谑逍?，謂是宗人，低頭久之，曰：“我弭當(dāng)家沒處得盧皮遐來。”衢州為辨之，皆大笑。（《因話錄》卷四）《唐語林》引此而“弭”作“彌”）按：“我弭（彌）”即“我們”。

（2） 今拋向南衙，被公措大偉龁鄧，鄧把將他官職去。（《太平廣記》卷二六“常愿”，出《嘉話錄》）按：“措大偉”即“醋大們”。

（3） 兒郎偉，重重祝愿，一一夸張。（唐司空圖《障車文》）按：“兒郎偉”即“兒郎們”。

（4） 上梁文必言“兒郎偉”，舊不曉其義，或以為唯諾之“唯”，或以為奇?zhèn)ブ皞鳌?，皆所未安。在敕局時，見元豐中獲盜推賞，刑部例皆節(jié)元案，不改俗語。有陳棘云：“我部領(lǐng)你懣廝逐去”；深州邊吉云：“我隨你懣云”。“懣”本音悶，俗音門，猶言輩也。獨秦州李德一案云：“自家偉不如今音去”云。余啞然笑曰：得之矣。所謂“兒郎偉”者，猶言“兒郎懣”，蓋呼而告之，此關(guān)中方言也。（宋樓鑰《攻媿集》卷七二）

在宋代，書寫形式仍很不統(tǒng)一，有作“懣”“瞞”“門”“每”的：

（5） 朝廷又不曾有文字交我管他懣。（《揮麈錄·余話》卷二）按：“他懣”即“他們”。

（6） 不因你瞞番人在此，如何我瞞四千里路來？（《齊東野語》卷五）按：“你瞞”即“你們”。

（7） 賢門雅靜，仔細說教聽。（《張協(xié)狀元》第一出）按：“賢門”即“你們”。

（8） 不消得我每為媒主。（同上，第十四出）按：“我每”即“我們”。

“們”顯然是由“門”加添人旁而成的：

（9） 貫即云：“莫是賢們得他相厚，遂不說事宜否？”（《三朝北盟會編》卷六《使北錄》）

“們”主要作人稱代詞的后綴，如上兩例證中的“我弭”“他懣”“你瞞”等，還如“自家門”，猶“咱們”：

（10） 莫且自家門如今且把這事放置一邊，廝殺則個，待你敗時，多么與銀絹，我敗時，都不要一兩一匹，不知如何？（《三朝北盟會編》卷十四《燕云奉使錄》）

同時也經(jīng)常置于人稱名詞之后，表示復(fù)數(shù)：

（11） 孩兒懣切記之，是年且莫教我吃冷湯水。（《默記》）

（12） 賊曰：“秀才懣卻忠孝為國，不要殺他?！保ā度泵藭帯肪砥摺毒缚敌′洝罚?/p>

（13） 本朝大人門煞怒。（《三朝北盟會編》卷一六二《紹興甲寅通和錄》）

（14） 及大兵到來，又令韓世忠掩不備。正是軍人們放馬，遽然到來。（同上）

（15） 你讀書莫學(xué)，浪兒們一輩。（《張協(xié)狀元》第二出）

（二） “們（懣）”還可用在指示代詞“這”“那”之后，“這懣”“那懣”即相當(dāng)于“這么”“那么”。

（16） 我去后，將來必共這懣一處。（《揮麈錄·余話》卷二）按“這懣一處”即“這么一處”。

（17） 被那懣引得滴溜地，一似蛾兒轉(zhuǎn)。（宋沈端節(jié)《探著令》）按：“被那懣引得滴溜地”即“被那么一引，引得滴溜溜地”。

（三） “們”有時亦并不表示復(fù)數(shù)而用于單數(shù)，主要用于第一、第二人稱：

（18） 公公教喚你們，特來古廟。（《張協(xié)狀元》第六出）“你們”僅指貧女一人。

（19） 特遣我門來，你明白須早到。（同上）“我們”特指小二一人。

（20） 亞爹孩兒全沒，老來惟憑著，你們一個。（同上第二十一出）此例用于單數(shù)更加明顯。

〔解析〕

呂叔湘《近代漢語指代詞》：“要是我們在古代的幾個‘類及之詞’里頭審察一下，就會覺得輩字和們字不無相當(dāng)關(guān)系?！彼治隽恕拜叀钡娜N用法后，說：“跟我們的問題有關(guān)的是第三項用例，這一項的輩字和后來們的用法幾乎完全相同；用在爾、我等代詞之后，也用在指人的名詞之后；輩字有此輩，們字在早期也有這懣。”（29—30頁）又說：“在語音方面，輩和們、每、弭這一群字都是雙唇音，雖然前者是塞音，后者是鼻音，可是在諧聲字和方言里不乏通轉(zhuǎn)的例子（如陌m-從百p，宓m-從必p-，秘p-在若干方言中讀m-）。每和輩在中古音里同韻。們和輩在中古音里不同韻，但上古音“文”部跟“微”部原是同類，也有通轉(zhuǎn)的痕跡。（如揮、輝從軍、旂、祈從斤）。又，輩字去聲，們字歸初寫懣。也是去聲，樓鑰文中雖然說明‘俗音門’，可是當(dāng)初為什么借用一個去聲字，這里頭也未嘗沒有一點暗示?！保?1頁）

祖生利（2005：49）梳理前人研究后認為，“‘們’綴大約產(chǎn)生于唐代，主要用在指人名詞和人稱代詞后表示復(fù)數(shù)”。

中古以后，“們”與其功能相同的“每”等詞綴共現(xiàn)的用例亦較常見。褚福俠（2014：69）考察元曲后發(fā)現(xiàn)，“每”作為后綴的出現(xiàn)頻率遠遠高于“們”，元曲中“每”綴詞達218例，而“們”綴詞僅43例。在“們”“每”作為詞綴的詞條中，詞根相同者有23例，如“父子們（每）、子母（兒）們（每）、夫妻們（每）、姊妹們（每）、小的們（每）、內(nèi)侍們（每）、軍士們（每）、莊家們（每）、莊農(nóng)們（每）、財主們（每）、秀才們（每）、后生們（每）、那廝們（每）、這廝們（每）、他們（每）、俺們（每）、你們（每）、咱們（每）、我們（每）”等。元曲中的“們”和“每”在作為詞綴使用時，語義無甚區(qū)別，似無規(guī)律可循。

明清時期，“們”作為后綴，有“么；般”之義。如明《西游記》八六回“可憐啊，那們個師父進去，弄做這門個師父出來也！”清《醒世姻緣傳》七五回：“誰家媳婦兒有這們凌逼男子的來？”

附 注

［1］ 董志翹、蔡鏡浩（1994）《中古虛詞語法例釋》共收錄中古虛詞407個，附詞目345個，計54萬字。

［2］ 日本著名漢文佛典語言學(xué)家辛嶋靜志教授（2014）曾著文云：“我認為張永言等著《世說新語辭典》（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是專書詞典的模范，而董志翹、蔡鏡浩著《中古虛詞語法例釋》（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4）、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漢語研究室編《古代漢語虛詞辭典》（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是虛詞詞典的模范。”

參考文獻

1. 董志翹，蔡鏡浩.中古虛詞語法例釋.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4.

2. 高名凱.唐代禪家語錄所見的語法成分.燕京學(xué)報，1948（34）.

3. 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詞典編纂處編.漢語大詞典，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上海辭書出版社，1986—1994.

4. 呂叔湘.近代漢語指代詞·序. //呂叔湘著，江藍生補.近代漢語指代詞.上海：學(xué)林出版社，1985：1.

5. 呂叔湘.魏晉南北朝小說詞語匯釋·序. //江藍生.魏晉南北朝小說詞語匯釋.北京：語文出版社，1988：1.

6. 呂叔湘.語文常談.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1.

7. 王力.漢語史稿.北京：中華書局，1980：35.

8. 辛嶋靜志.《佛典漢語詞典》之編輯.國際漢學(xué)研究通訊，2014（4）：332.

（北京語言大學(xué) 北京 100083/南京師范大學(xué) 江蘇 210023）

（責(zé)任編輯 劉 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