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傳統(tǒng)社會中,手工產品的交換或買賣主體為地方人群或地域人群共同體,呈現(xiàn)出遺產持有者的主體間關系;在消費社會中,以商品形態(tài)為主導的手工產品的買賣主體為地方人群共同體和外來消費群體,構建了遺產持有者與消費者的客體間關系。手工藝遺產具象化的生活品與商品既造成了對手工藝遺產認知的混亂,又對手工藝遺產存續(xù)產生了誤讀。從主客位角度去考察抽象化的海南黎錦在不同主體訴求下的具象化形態(tài)及其內在邏輯關系,認為手工藝品的生活態(tài)與商品態(tài)均為手工藝遺產以其所依存的社會場域為基礎,以遺產持有者與社會群體需求為動力而形成的形態(tài)鏈,手工藝遺產不同形態(tài)的多元一體是其在消費社會中的應然態(tài)勢。
關鍵詞:海南黎錦;手工藝;多元主體;消費群體
中圖分類號:C95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24)04-0063-11
手工藝遺產作為一種文化事項,其形成之初皆是滿足人們日常生活生計之需。作為手工藝遺產的物化符號——手工產品,從本質上來說,其是實用品、陳設品以及犧牲品。實用品指向凡俗生活,犧牲品指向神圣生活,陳設品指向精神世界。因而在傳統(tǒng)社會中,手工藝遺產的價值是由村寨人群、地域人群共同體判斷,并進而根據文化邏輯的要求在不同情境中呈現(xiàn)手工產品的不同物化符號。隨著全球化、現(xiàn)代性的發(fā)展,傳統(tǒng)社會出現(xiàn)地方群體的外流與外來群體遷入的雙向流動,加之現(xiàn)代技術、貨幣資本、審美意向、價值觀念的單向滲透,使得原本依托于地方文化運行規(guī)則的手工藝類遺產在多元主體間雙向奔赴,既要有傳統(tǒng)的呈現(xiàn)形態(tài)以滿足地方群體的日常生活生計需求;又要以“俗”為內容、以“雅”為形態(tài)來滿足外來群體對于傳統(tǒng)文化及其依托人群的消費與想象,從而使得手工藝遺產的物化符號出現(xiàn)了手工產品、手工商品等不同樣態(tài)。如何理解、認識這一文化現(xiàn)象?也就是說,手工商品是不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手工藝遺產能否商品化?以及兩者間的關系如何處理?需要從非物質文化遺產主體的擴散化、非物質文化遺產價值判斷的多元化,以及非物質文化遺產呈現(xiàn)形態(tài)的抽象化與具象化進行思辨。
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角度,遺產保護者以文化價值相對主義為指導,追求的是遺產原真、活態(tài)的傳承;從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人類社會共有財產的角度,遺產利益相關者以文化普遍主義價值為指導,追求的是遺產價值最大化。亞里士多德認為“中道”(或適度、中間)是好的品性,而“過度”和“不及”兩個極端則是不好的品性,因為過度傷他人、不及傷自己。因而,手工產品與手工商品的共存有其合理性的內在關聯(lián)。一是當代遺產運動使得非物質文化遺產主體從個體、家庭、家族、村落群體、地域人群等逐漸遞延、累加到權力行為體、社會組織、民族國家與人類社會等,不同主體價值需求的差異性推動非遺形態(tài)的多元化;一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形態(tài)的多元一體,即手工產品、手工商品等均為不同主體基于不同情境、不同需求而產生的具象化符號,是手工藝類遺產抽象化表述的差異化呈現(xiàn)。手工藝遺產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文化并置,既是文化動態(tài)過程性的本質要求,也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活態(tài)存續(xù)的規(guī)律性體現(xiàn),更是手工藝遺產價值在當代社會中的自我呈現(xiàn)與延展,推動了手工藝類遺產的傳承與保護、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本文以海南省黎族織錦手工藝遺產為例,在民族志研究的基礎上探究手工藝呈現(xiàn)形態(tài)的演繹邏輯。
一、手工藝類遺產與黎錦的學術回顧
手工藝類遺產本質上說是一種技能,通過技能的實踐而形成物品,以滿足人們的日常需求。因而,柳宗悅認為“工藝”是源于“用”的藝術,且從功能上看,基于生活的實用工藝存在于民眾和機造之中。徐藝乙則把手工藝的知識體系分為材料、手段、形態(tài),認為“工藝”的結構、造型和裝飾為手工藝的具體形態(tài)。其實,手工藝類遺產的文化形態(tài)包括“手”“工”“藝”“品”為一體的文化形態(tài)及其存在的價值認知。即由遺產的原生主體“手”延伸出其對遺產的認知“藝”;由遺產的技術程序“工”的不同來延伸出不同的遺產載體“品”。
基于主體的“傳承人”視角,學界先提出“傳承人”是非遺存續(xù)的核心,到提升原生主體的文化自覺,再構建出對原生主體、遺產本身及其兩者共存的生境為傳承機制;基于原生主體的價值認知視角,認為應注重原生主體對其手工藝的內涵和認知方面的研究;關于手工藝類遺產的技術和載體的研究主要體現(xiàn)在對“工”的搶救性保護、生產性保護與“品”在消費社會、文化旅游情境中的產業(yè)化、符號化等問題。如隨著遺產保護運動的興起,學界先提出技術是遺產本源的“搶救性保護”,結合符號化載體的呈現(xiàn)需求,提出建立多媒體技術博物館、建立生態(tài)博物館。關于王文章提出的“生產性保護”,學界或支持或批判或調和。陳華文從本位出發(fā)持批判態(tài)度,田艷從發(fā)展視角持贊同態(tài)度,徐贛麗則認為基于核心技藝的領會來實現(xiàn)“生活”與“藝術”在市場上的雙贏,季中揚提出了“創(chuàng)新性保護”并認為不離本源的非遺創(chuàng)新才能實現(xiàn)市場需求的“自力保護”。隨著消費社會的到來和文化旅游的興起,手工藝遺產的物化符號“品”在市場經濟和文化旅游情境中的存續(xù)問題引起學界的關注。楊正文指出遺產的商品化各有利弊,彭兆榮認為旅游情境下的遺產形態(tài)呈現(xiàn)出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并置,其弊端在于消費的符號化,而方李莉則認為傳統(tǒng)是文化再生產的資本?;谖幕糜蜗聟⑴c遺產的不同主體間的矛盾,吳興幟認為各自主體應基于倫理道德而恪守行為邊界。
黎族織錦的研究與手工藝類遺產研究脈絡一致。學界先是基于主體視角提出對傳承人的保護,并提出“認定、培養(yǎng)、退出”機制的傳承人制度,再到吳肖淮的社區(qū)參與“整體性保護”?;诩夹g視角主要集中對黎錦工藝與藝術的深描,專著如地方學者撰寫的《黎族服裝圖釋》和《霓裳艷影·衣被天下:黎族紡織文化研究》,蘇儒光從歷史角度闡述黎錦對紡織業(yè)的貢獻,王偉對黎錦中的龍被刺繡技藝的深描,羅文雄提出“搶救性保護”,陳立浩提出“生產性保護”?;趦r值的人類學視角,祁慶富闡釋黎族先民的蛙圖騰崇拜,林毅紅則認為其反映了黎族人的觀念與認知。在文化旅游情境下,基于物化符號“品”的視角研究主要集中在藝術學學科中對黎錦的服裝設計、環(huán)境設計及產品設計等。
總而言之,這些研究從“他者”的視角對遺產“手”“藝”的保護和“工”“品”的開發(fā),始終是以客位的角度在審視原生主體的遺產,并沒有以主位的視角去追溯原生主體的遺產現(xiàn)狀。若同時從主客位視角出發(fā)挖掘現(xiàn)代手工藝遺產的存在形態(tài),則不難發(fā)現(xiàn)從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的演變中呈現(xiàn)出基于“我者”文化意義的生活用品與基于“他者”符號意義的消費商品,均為多元主體認知與需求下,手工藝類遺產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態(tài)成為既定的客觀事實。如何在這一“社會事實”的基礎上實現(xiàn)手工藝類遺產的原真、活態(tài)存續(xù)?某種意義上是一個認識論的問題。對于手工藝遺產來說,從主體論來講,手工藝遺產持有者、各級權力代表、商業(yè)群體、社會組織以及消費者等共同推進了遺產的保護與傳承、發(fā)展與利用;從本體論來講,手工藝遺產是核心的地方性資源;從價值論來講,手工藝遺產樣態(tài)的多元化呈現(xiàn),均為不同行為主體基于自我的認知與需求;從方法論來講,作為生活品、商品等形態(tài)的手工藝物品均為手工藝遺產不同形態(tài)的統(tǒng)一體。筆者對海南省東方市中方村中的黎錦、東方市八所鎮(zhèn)中的黎錦,以及海南省旅游景點中的黎錦開展調查,以討論黎錦在當代消費中的存續(xù)形態(tài)演變邏輯,以期在消費社會中更好地認識、保護、傳承與利用手工藝遺產。
二、生活中的黎族織錦形態(tài)
黎族織錦至今已有三千多年的歷史,早在商周時期就有記載?!渡袝分械摹翱椮悺笔抢枳蹇楀\的最早稱謂,《漢書·地理志》中介紹了“貫頭衣”的來源以及黎族織錦的原材料苧麻、棉等,《二十四史·后漢書》中的“廣幅布”為貢品?!芭椖懈?,桑麻滿圃”,自古以來,中國的鄉(xiāng)土社會中構建了“女紅”的身份。在中方村,50歲以上的婦女幾乎都有一門好手藝——織黎錦。在過去沒有機器的時代,當地人過著自給自足小農經濟的生活,其衣著主要靠家里的女性提供。聰慧和懂事的女兒、賢惠和孝敬的妻子,這是當地人基于自身的認知對女性身份的構建。黎族織錦的工藝與村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息息相關,其原料主要以棉、麻為主,輔之以樹皮,其染料是村落中土生土長的植物,如藍靛草、蘇木、野板栗樹、黃姜、烏木、雞血藤、谷木等。黎錦的織造工具仍保留傳統(tǒng)的腰織機,中方村的織娘們依然普遍使用。黎錦不像苗繡那么普遍,一般在圖案或衣物上描邊或繡幾個點綴的圖案,比較常見的是黎族的龍被。由于地理環(huán)境和傳統(tǒng)農耕的影響,織錦上的紋案以“熱帶”“農耕”為主的動植物紋、生產生活圖景紋、基于祖先崇拜的人紋和鬼紋最多。當地人根據自身的需要,在生活中呈現(xiàn)出由實用品到犧牲品、陳設品的黎錦類型用品。實用品如常裝、盛裝、搖籃、被子等,主要用于當地人的日常生活中;犧牲品如葬禮中的喪服和蓋棺的黎錦等,是當地人萬物有靈論的民間信仰認知;陳設品以“龍被”為代表,在當地人中作為一種地位象征品,在古代則作為一種朝廷的貢品。黎族織錦技藝的文化體系是完整的一套以黎族女性為原生主體,以“紡”“染”“織”“繡”為技術依托,反映當地人的稻作文化和祖先崇拜,滿足當地人日常生活、信仰崇拜和地位象征需求的手工藝產品。
黎族織錦的發(fā)展演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從早期作為遮身取暖的服飾,到在村落文化空間中作為實用品、犧牲品、陳設品的黎族織錦,不僅在表現(xiàn)形態(tài)上一脈相承,在其所表述的文化內涵上也貫徹始終。當地人基于自身的價值認知在生產生活的各項文化實踐中所呈現(xiàn)的黎錦形態(tài)可以分為三類:作為身份識別的黎錦服飾、作為地位象征的特定黎錦和作為關系網絡的黎錦用品。不論是日常生活中的便裝,還是在人生禮儀、節(jié)日節(jié)慶中的盛裝,歸根結底都是作為身體識別的一種物品。在中方村,上衣的黎語統(tǒng)稱為“領”,男女性上衣無稱謂上的區(qū)分;下裙,男性穿短裙,女性穿筒裙。女性筒裙的種類有“旁靠”“旁囧?”“旁宗?邦”“旁哩”“旁來遮蓋”等等。目前,在當地,“旁靠”在孩童時和成人時的婚禮中使用較多,其他的筒裙在日常生活中很少使用,僅僅是在參加黎錦培訓和各種活動時身著?!芭钥俊笔乔嗄昱缘耐踩?,由一幅彩色織物和四幅絣染織物拼接而成。女性從五六歲開始到結婚生子都可以穿著這樣的筒裙。在當地的黎錦分類中,只要是帶有彩色織物的筒裙都叫作“旁靠”?!邦I賽”是女性的喪服,一般是黑白花紋拼接起來的五幅絣染織物。目前,在當地的葬禮中,只有保留女性的黎錦喪服,男性則穿漢服?!邦I賽”和蓋棺的黎錦一樣,都放在家家戶戶掛著的小籮筐里,一般由家里的媳婦和女兒織造。女性的頭巾主要有“革那歲”和“革那膽慟”?!案锬菤q”為彩色頭巾,“革那膽慟”為黑白或藍白頭巾?!案锬菤q”在女性成婚后便不能穿戴,但在少女、成婚時都可以自由穿戴;“革那膽慟”是女性成婚后到老時所戴的頭巾,戴時需盤發(fā)到頭的上方,把頭巾中間的黑色部分對準額頭前方包住盤發(fā)并在后腦勺打一個結即可。男性的服飾簡單,即簡易的“黎包”。但當地人與周邊漢族頻繁接觸后,男性的下衣改為無圖案白色裙頭的藍底短裙。在中方村,人們習慣用“短裙”和“長裙”來區(qū)別他者和我者,“短裙”指的是黎族的哈人、杞人。據LD說,黎族人把圖案紋在身上或織在衣服上,都是過去黎族先人為了紀念祖先,或是戰(zhàn)爭獲得的一個戰(zhàn)利品,后來慢慢演變成一個部落的標志。部落之間為了爭奪地盤而挑起戰(zhàn)爭時,一旦一個部落入侵到另一個部落進行斗爭,這些由被侵部落嫁過去的女性會因此幸免。從視覺上看,以個體為基本單位,黎錦服飾可以判斷出一個人的性別、年齡大小與是否婚配;以人群為最小單位,黎錦服飾不僅可以作為族群、地域、部落的劃分,又反過來體現(xiàn)了個人對族群、地域及部落的文化認同。
在當地人的社會里,“革魃賽”負責從人的出生到死亡各個階段儀式的主持者,也是當地連接人與神、人與鬼、人與自然的中介者,在村里具有極高威望。故而,“革魃賽”身穿的黎錦是一種地位的象征,并且其黎錦的織造也有一套神秘的體系。在中方村,“革魃賽”有兩件黎錦服飾:“瑞擦”和“領革魃”。“瑞擦”是一件由上衣、短裙和頭巾組成的黎錦服飾,主要用于正常死亡喪葬儀式和祭拜雷神時?!叭鸩痢钡纳弦聸]有紋案,其短裙是白色裙頭的藍黑底,而頭巾上的月亮紋案只有“革魃賽”的衣服上才有,是德高望重的象征,其他人的衣服都不能有此圖案?!邦I革魃”是一件長至膝蓋下方畫滿圖案的白底開襟短袖長袍,主要用于非正常死亡的喪葬儀式中。據FYY介紹,這件“領革魃”已有百年的歷史,由“革魃賽”小心保管,衣服的前面畫的是兩個人形的“鬼”;還有一些鳥的頭部,后面則是馬、蛟龍、偉龍和一條小溪。在織造“革魃賽”的衣服時,需請村中的老人找到一個隱蔽無人的地方悄悄進行織造。老人們日夜趕工織三天三夜完工后的第三天,由“革魃賽”殺一頭大豬請老人們食用,并念一些“咒語”方可進行穿戴。據筆者的調查,那件用于非正常死亡喪葬儀式中的“領革魃”的存放方式也很講究:家中拿一個小竹籮放置其衣進去后便掛置在陰涼處,不能見日光,同時也不能出家門?!褒埍弧弊鳛槔璞恢械囊环N,是黎族傳統(tǒng)紡染織繡技藝最為集中和最為高超的體現(xiàn),也是黎族與漢族文化交流的表現(xiàn)?!褒埍弧敝饕院u棉為紡織原料織成底布,并以多彩絲線刺繡圖案,其造型藝術深受漢族和宮廷文化影響,以龍紋、鳳紋、麒麟紋、鯉魚躍龍門紋為主體紋案,輔以花卉紋、幾何紋和漢字紋等等;存世有二聯(lián)幅和三聯(lián)幅兩種款式,以明、清和民國初期的三聯(lián)幅龍被居多,為歷代朝廷之貢。在筆者調查期間,當地的村民對于龍被之事的忌諱,使筆者也未曾見到龍被,只是聽當地人說龍被在以前用于紅白喜事的儀式之中。
“旁嘎”是一件以鉤刀紋為主體裙花紋樣的筒裙,在當地人心目中“鉤刀”是男性的象征;“旁杠”是一件以鐮刀紋為主體裙花紋樣的筒裙,在當地人心目中“鐮刀”是女性的象征?!芭愿隆迸c“旁杠”都是由絣染后針挑織造五幅拼接而成,其技藝精湛、圖案復雜。中方村每家每戶的屋檐下都掛有一個小籮筐,專門用于放置“旁嘎”和“旁杠”。據FLR說,每戶人家的女性把織造好的“旁嘎”和“旁杠”疊好放在籮筐里,籮筐里的黎錦由媳婦或女兒織造都可以,這些裙子一代一代傳下來;若是家里放置黎錦的籮筐空空如也,便會遭到別人的嘲笑。 “旁嘎”與“旁杠”是貫穿于中方村所有文化事項中的黎錦用品。在出生禮中,當地人將這兩件黎錦當作孩子的枕頭,以保平安;同時,在穿衣儀式后當作是育兒的寢具。在婚禮中,“旁嘎”與“旁杠”作為男方送給女方的定親之禮,同時在婚禮過程中當作“撬逗舞”這一儀式舞蹈的用具供人們歡樂。此外,“旁嘎”與“旁杠”又用于葬禮中的蓋棺和除夕中的“招魂”。由此可見,“旁嘎”與“旁杠”是存在于整個人生禮儀中的黎錦,也是伴隨著一位當地人從出生到死亡的黎錦,正是這樣的黎錦,在當地人的社會中存在著一種“物”的流動和交換。據FYY說,為了生活做黎錦,按照當地的傳統(tǒng),她們是離不開黎錦的,因為她們用黎錦的地方很多。比如定親的聘禮需要“旁嘎”和“旁杠”這兩條黎錦。FJD補充說道,在過去,一個人要是沒有這兩件黎錦,他就得拿一頭?;蛞粔K田去和別人換,如果沒有這兩件黎錦,會遭到村里人的笑話。在當地,每位孩童都必須在童年時期舉行婚禮,而婚禮不可或缺的聘禮就是“旁嘎”與“旁杠”這兩件黎錦。據當地人介紹,童年時期舉行的婚禮,一來是怕自家兒子長大找不到媳婦;二來找村里的媳婦可以讓兩家人日后互相有個照應;三是向村里人回禮。“旁嘎”與“旁杠”這兩件筒裙在中方村的婚禮中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這兩件筒裙不僅作為定親的聘禮、成親的娛樂品,而且還維系著兩家人的良好關系,同時也是作為一種“物”流動在村落空間中,維持著當地人的社會秩序。
中方村的黎族織錦得以保留并傳承至今與當地的民間信仰、原始崇拜、節(jié)日風俗等文化邏輯密切關聯(lián),黎錦文化實踐者的運用“紡”“染”“織”“繡”的技術和源于生產生活的價值認知造就了存在于當地人生產生活中的“黎錦物品”。人們在儀式、節(jié)慶、人生禮儀中對黎族織錦的使用有著一套規(guī)則,而黎族織錦也構建了當地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神靈、人與自我的關系。手工產品社會性在日常生活中得以彰顯,而商品性則深藏于內。人們很多時候選擇忘記其具有商品的內在屬性。但隨著市場嵌入、生計方式轉型、人口流動加速,黎族手工藝遺產被視為發(fā)展地方社會經濟的文化資源。其商品屬性從隱性走向顯性,無論是作為日常生活品、還是作為文化消費品與文化旅游產品,使得黎族織錦的社會性與商品性共同呈現(xiàn)。
三、消費社會中的黎族織錦樣式
當代社會黎錦的呈現(xiàn)形態(tài)從“手”“工”“藝”“品”為一體的傳統(tǒng)黎錦已轉變?yōu)橐匀愋螒B(tài)呈現(xiàn)的現(xiàn)代黎錦:以“手”和“藝”結合起來作為舞臺表演的黎錦服飾、以黎錦織造流程“工”而進行的非遺黎錦工藝展演、以“品”為載體滿足大眾消費的黎錦商品。黎錦作為一項手工藝類的非遺,以“物”為載體供歌舞類的非遺進行舞臺表演,如“三月三”節(jié)日中的竹竿舞、黎族民歌對唱及各類文藝演出等;以“服飾”本身進行舞臺表演,如“民族服飾表演”“黎錦服裝秀”“環(huán)球小姐大賽”“車模大賽”等等。隨著市場經濟的介入和產業(yè)化的發(fā)展,為消除人們對手工藝品的“手工”本身所持有的懷疑態(tài)度,人們在售賣傳統(tǒng)手工藝品時往往以“現(xiàn)場真人”表演來獲得消費者的認可??v觀海南省的黎錦工藝展演活動,其黎錦呈現(xiàn)的并不是完整的一套工序和規(guī)則,只是“工”的局部呈現(xiàn)。對于游客來說,黎錦工藝表演中的織娘只是一個表演者,或者只是工藝的呈現(xiàn)者。
在消費社會中,黎族織錦作為一種文化資本以文化再生產的方式轉變?yōu)橐环N商品,這些商品一方面供當地人消費,滿足的是日常生活的“實用”需求;另一方面供“他者”消費,滿足的是“日常娛樂”和“文化符號”的需求。伴隨著海南國際旅游島的發(fā)展,黎錦作為一種旅游吸引物由“日常生活產品”“文化消費產品”轉變?yōu)橐环N“文化旅游產品”,滿足游客對于黎錦這一“異文化形態(tài)”的想象和消費。黎錦商品的不同呈現(xiàn)方式,體現(xiàn)了不同主體對黎族織錦不同的價值認知。中方村D合作社中的黎錦商品——“日常生活產品”,是當地人基于當地社會對于生活的“實用”需求;由中方村向外延伸至八所鎮(zhèn)及其周圍的地域人群社會中的黎錦商品——“文化消費產品”,是地域人群基于地域人群社會中對“生活娛樂”和“文化消費”的需求;而旅游景點中的黎錦商品——“文化旅游產品”,是不同行為體共謀下的黎錦商品形態(tài),滿足的是“游客”對黎錦文化體驗式的“符號化”消費。
成立于中方村的D合作社是由FYY于2019年3月注冊。目前,該合作社共有成員8人,固定織娘有20人。其中,這些成員和固定織娘以在家務農的中老年婦女居多。合作社經營的黎錦種類以服飾為主,主要有圍巾、上衣、頭巾、手編項鏈和腰帶等等。合作社中的黎錦服飾創(chuàng)新剛開始是基于“他者”的眼光,織娘們每次去參加黎錦培訓總會被其他支系的織娘們談論其上衣的顏色過于單調。為此,F(xiàn)YY帶頭創(chuàng)新帶有花紋的黎錦上衣,卻被不法商人為牟取利潤而隨意將其大批生產售賣。村里農作物的收成不樂觀,加之外出務工者增多,當地人更傾向于外出務工兩天所獲得的資金來購買一件機織或機繡的黎錦服飾。為提高生產的效率和滿足更多當地人的需求,F(xiàn)YY與C老板合作生產機織和機繡的創(chuàng)新黎錦。這些創(chuàng)新的黎錦雖在材料上有所改變和圖案上有所增加,但款式與穿著的方式仍以傳統(tǒng)的方式進行保留,符合的是當地人的審美和習慣穿法。如創(chuàng)新的黎錦上衣仍是背后貼有補子的長袖開襟上衣,只是在沒有花紋上衣的基礎上在其領口、袖口等處添上傳統(tǒng)筒裙中的圖案。來購買頭巾的FNN也很認可這樣的頭巾,手工織的底布較為柔軟,摸起來手感好,戴在頭上也較為舒服;這是她買給孫女結婚時用的,她現(xiàn)在老了,眼睛不好使,手繡圖案也很費力。FJJ說,這件上衣有圖案還挺適合年輕人穿的,她在外打工也沒有空織,買來一件以后也可以穿。在東方市,美孚人主要集中在東河鎮(zhèn)、江邊鄉(xiāng)、大田鎮(zhèn)等地區(qū),而這些地區(qū)至今還保留在婚禮和葬禮中使用傳統(tǒng)的黎錦服飾。所以,F(xiàn)YY和C老板合作售賣的是基于傳統(tǒng)圖式改良的機織或機繡的創(chuàng)新黎錦服飾,主要供當地人在日常生活中所用。
以八所鎮(zhèn)為中心售賣的是哈、潤、賽、杞支系的機繡黎錦服飾,其原材料部分源自廠家生產的布料,更多的是去海口市第一市場購買的黎錦布料,而這些黎錦布料都是把傳統(tǒng)黎錦服飾由機器仿真批量生產出來。這些創(chuàng)新的黎錦服飾顏色更加艷麗,款式上把傳統(tǒng)的對襟改為圓領、V領的漢式上衣,穿法由傳統(tǒng)疊穿的筒裙變?yōu)樾奚韼в欣湹钠炫?、褶裙、蓬蓬裙等,圖式上更是變化多端,哈、杞、潤、賽等支系的圖案雜糅在同一件服飾上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售賣黎錦服飾的M姐,對黎錦的支系分類也不清楚,總之各種圖案混搭在一塊,美就行了。Z阿姨說自己是近兩年才開的黎錦店,當時看到了黎錦的一個商機。2018年和2019年流行“外嫁女回娘家”的活動,還有博鰲亞洲論壇的走秀,這些風尚極大地帶動了很多人穿黎錦。以八所鎮(zhèn)為中心的黎錦商品,主要滿足的是八所鎮(zhèn)及周邊的地域人群共同體,包括哈人、杞人、漢人。漢人有世居的本地人,也有常居的外地人。其中,長居的外地人主要以東北人為主。哈人和杞人購買的黎錦服飾主要是參加“外嫁女回娘家”活動和平時的聚會等。一位姐姐一邊挑衣服一邊說道:“家里已經沒有人會織了,現(xiàn)在不是學廣西那邊的回娘家活動嘛,她們需要統(tǒng)一穿黎錦服裝。買機器做的黎錦便宜啊,也就幾百塊錢一套,要是買手工的更貴,幾千塊可買不起啊?!笔谰雍烷L居于此的漢人購買的黎錦服飾主要用于旅游、跳廣場舞、表演節(jié)目及參加文藝活動等等。地域人群共同體對黎錦商品的消費主要基于自身對日常娛樂的需求,消費的是當地人贈予的服飾圖式內容。
隨著文化旅游的興起,黎錦商品不僅滿足地域人群共同體的需求,還滿足游客的需求。海南檳榔谷黎苗文化旅游區(qū)是首家民族文化5A級景區(qū),作為國家非遺生產性保護的示范基地,這里呈現(xiàn)出當代黎錦的所有形態(tài),從“黎錦工藝表演”到“黎錦展銷中心”再到“《檳榔·古韻》的大型實景演出”,滿足了游客們在旅游過程中對“物”的本身、“物”的體驗和“物”的文化實踐一體化的占有和消費。景區(qū)中的黎錦商品也以最貼近現(xiàn)代生活方式而生產,在這里,基于傳統(tǒng)的創(chuàng)新服飾不再吸引游客們的眼球,往往是圖案僅占有少量比重的“黎錦旅游產品”更受到游客們的青睞,如印有大力神圖案的T恤上衣和休閑褲、機織柔軟馬甲、機織的黎錦手提包、挎包、背包以及帶有黎錦構圖方式的包臀裙等。在“黎錦展銷中心”購買黎錦商品的消費者主要以導游帶的旅游團為主。在旅游旺季,如國慶七天長假,每個旅游團到此游覽的間隔僅為5分鐘,而每個旅游團的平均停留時間為10分鐘,所以,往往出現(xiàn)2個甚至3個旅游團同時游覽的情況,每一批旅游團有20-30人左右。中年的游客鐘愛黎錦圖案元素加工成的各種包包,如逛街、買菜必不可少的機繡單肩斜挎錢包,也有多功能的旅行包,還有可以去海邊看大海玩沙子戴的黎錦遮陽帽。情侶款的黎錦服飾深受情侶青睞,女性身穿T恤上衣和黎錦包臀裙,男性則身穿T恤上衣和黎錦休閑褲。拖家?guī)Э诘囊患胰速徺I的黎錦產品是消費群體中數量最多的,一家子由爺爺奶奶帶著孫子或孫女購買兒童穿的黎錦馬甲,再帶上一個竹編的“小書包”,爸爸則為媽媽挑一些精致的耳飾和上班或逛街必不可少的精美包包。一位買馬甲的游客說道:“這是買給小孩子穿的,出來玩肯定要買一個做個紀念嘛?!彼戳诉@些也只有海南才能買得到,還是少數民族特色的衣服,質量也還好。這些消費群體對于黎錦的需求不再是生活所需,也不是日常娛樂所需,而是滿足對“非遺黎錦”和“黎族風情”的想象和消費,如跨越時空買回家中的旅游紀念產品、民族特色的收藏品、帶有民族元素的裝飾品等。所以,這類消費群體忽略黎錦原有的款式、圖案和內涵,追求其帶有民族特色的文化符號,注重其使用的廣泛性、造型的時尚性和設計的審美性。
黎族織錦在地方群體、地域人群以及外來消費者等多元主體的價值需求下,原以 “手”“工”“藝”“品”為一體的傳統(tǒng)黎錦被打破并重新組合,形成了為舞臺表演的黎錦服飾、為工藝展演的黎錦非遺和為大眾消費的黎錦商品等,均為多元主體從不同的角度對黎錦事項所共謀的結果。作為商品的黎錦,把原來內隱的商品屬性逐漸彰顯,并遵循市場的原則建構出“日常生活產品”“文化消費產品”“文化旅游產品”三類黎錦形態(tài)。如何去理解這類文化演變的社會事實,其關鍵點在于消費社會本身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主體層級化。
四、生活品與商品的共存邏輯
具象化的手工藝遺產在消費社會中以生活品與商品的形態(tài)共存的根源在于當代社會的社會性格為市場性格。商品成為衡量價值的主要標準,因而把人自身體驗為一種商品、一種交換價值,人成了“人格市場”上的商品,其價值標準如同商品在市場上一樣,從而造就了“人的異化”和“人的機械化”“非情感化”,最終產生了社會性格的非人化發(fā)展。商品越來越多地被用來表達這個社會的核心價值,同時也變成了人們看待、認同和理解這些價值的主要形式。社會市場性格既塑造了各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主體的商品屬性,又使得非物質文化遺產逐漸彰顯了其物化符號的商品化,從而使得手工藝類遺產價值判斷的多元化與呈現(xiàn)形態(tài)的多樣化。
黎族人基于自身的價值認知賦予“黎族織錦”以文化意義,而黎族人又通過“黎族織錦”來表征黎族人自身以區(qū)別他者?!凹彙薄叭尽薄翱棥薄袄C”四大工序和規(guī)則構成了黎族織錦技藝的文化體系,也構成了傳統(tǒng)黎錦的基本構成單位?!捌贰笨梢哉f是黎錦技藝的“物化”載體,在當地人的生活中,以“品”為載體的傳統(tǒng)黎錦包括實用品、犧牲品和陳設品。實用品存在于服飾和日用品中,講究的是實用性,體現(xiàn)的是手工藝的最基本功能,滿足的是當地人生活生產的需要;犧牲品存在于節(jié)慶儀式中,如喪葬儀式中的喪服、蓋棺的黎錦等,是當地人區(qū)別神圣與世俗的需要。陳設品如龍被,即當作特定時空視域下的陳列和展示,又是古代的“朝貢品”,體現(xiàn)了實用性與審美性、世俗性與神圣性的融合。“物”在不同的社會環(huán)境下呈現(xiàn)出不同的社會形式,由此,在當地人生活中的黎錦可以分為三類形態(tài):作為身份識別的黎錦、作為地位象征的黎錦和作為關系網絡的黎錦。作為身份識別的黎錦,以手工藝的功能性為主導,如通過一個人身著的服飾可以判斷這個人男女與否、年齡大小與婚配與否,對于當地社會外部,又是區(qū)別于其他族群的服飾標識。作為地位象征的黎錦,基于當地人對“社會、自然、宇宙”的認知,體現(xiàn)了人對于社會的融入、人對于自然和宇宙的崇拜以及人對于社會秩序的構建,如龍被是皇權的象征,在當地被作為一種“朝貢品”;作為當地民間信仰的主導者——“革魃賽”,其服飾織造和擺放的神秘性和特殊性體現(xiàn)的是人對于自然的崇拜,構建的是人與自然萬物和諧共處的關系。作為關系網絡的黎錦,以物的“禮物交換”為原則,在鄉(xiāng)土社會中建立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惠關系網。如“旁嘎”和“旁杠”在中方村中的流動致使每家每戶都有自己所謂的“親家”,建構起當地社會關系的互助機制。作為生活品的黎族織錦,正是當地人在鄉(xiāng)土社會中以生產生活為本源,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中根據自身價值認知做出的不同價值判斷而形成的多重形態(tài)。黎錦生活品的功能性、象征性和交換性,這是當地人對其所做出的不同價值判斷的結果。功能性、象征性、交換性主導下的黎錦生活品形態(tài)也是當代手工藝品最普遍的文化變遷形式。
當黎錦物品以商品形態(tài)介入到“他者”的文化認知中時,“他者”以自身的表征方式給予了手工藝品不同的價值認知。黎錦生活品具有的功能性、象征性、交換性特征,黎錦商品亦有之。在環(huán)境相對閉塞的地方,人與人之間的流動性和互通性較小,黎錦的交換作為一種“物”在村落空間里流動,維護著當地的社會秩序。而在人與人之間互動性強的當代社會,黎錦的物象化則伴隨著舞臺表演呈現(xiàn),給大眾帶來了當地與黎錦有關的節(jié)慶、儀式等的地方性知識和黎錦本身的相關文化體系,交換給大眾的是沉浸式的視覺體驗和審美性的藝術欣賞。隨著遺產保護運動的興起,黎族織錦于2009年被UNESCO列入人類急需保護的世界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自此,黎錦被貼上了“非遺”的標簽,具有了“非遺”的符號意義。在黎錦的工藝展演中,黎錦的能指是“黎族傳統(tǒng)紡染織繡技藝”,所指是“世界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黎錦生活品因生產生活需求而自我存在,而黎錦商品則由于消費社會而被他者占有。黎錦商品的功能性即作為大眾消費的各項產品,根據不同地域人群的需求共有日常生活產品、文化消費產品和文化旅游產品三種商品存續(xù)形態(tài)。從作為舞臺表演的黎錦服飾、到作為工藝展演的非遺黎錦,再到作為大眾消費的黎錦商品,是設計師、政府、當地人、商人從不同的角度對同一黎錦文化事項所共謀的黎錦文化形態(tài)。而作為大眾消費的黎錦商品,則以黎錦的載體——“品”單獨呈現(xiàn)出來供“他者”消費,是主客體間共謀的黎錦文化形態(tài)。不論是當地人,還是文化產業(yè)者、政府、設計師,這些行為體對當代黎錦文化形態(tài)的表述都是源于作為日常生活的傳統(tǒng)黎錦文化形態(tài)。
D合作社生產的黎錦商品保留了當地人的審美圖案和習慣穿法,最初源于對黎錦的文化自覺和反觀“他者”生產的黎錦商品來審視自身生產的黎錦商品。同時,又基于當地人在紅白喜事中對于黎錦的需求,故而與外來文化產業(yè)者合作生產黎錦商品。滿足的是當地人對于日常生產生活的消費。基于地域人群共同體對聚會、活動、旅游、表演等的“娛樂”需求,以八所鎮(zhèn)為中心的文化產業(yè)者基于傳統(tǒng)黎錦的圖飾和款式生產出的黎錦商品,滿足的是地域人群共同體對于“黎錦文化”和“日常娛樂”的消費。旅游景點中造型時尚、設計美觀、內涵豐富的黎錦文化旅游產品,滿足的是游客以“物”的方式對“黎族文化”的占有、想象和對“非遺黎錦”的“符號化”消費。
在傳統(tǒng)社會,黎族織錦在當地人中構建的是主體間關系。而現(xiàn)代社會中的黎錦商品在當地人中構建的是客體之間的買賣關系。當地人對于黎錦商品的價值判斷是“實用”,滿足的是當地人的日常生活需求。黎錦商品擴散到周邊的地域人群共同體時,以八所鎮(zhèn)為中心的黎錦商品是由當地社會向外延伸出的一種商品形態(tài),地域人群對于黎錦商品的價值判斷是“娛樂”,滿足的是地域人群在日常生活中的娛樂需求。黎錦商品再往外擴散至旅游景點,游客對于黎錦商品的價值判斷是“黎族風情”,滿足的是游客對“黎族風情”的體驗和對黎錦商品的“符號化”消費。對于當地人來說,黎錦商品以“創(chuàng)新服飾”為主的“日常生活產品”的形態(tài)存在于當地社會,滿足的是當地人的“生活實用”需求;對于地域人群來說,黎錦商品以“重組服飾”為主的“文化消費產品”的形態(tài)存在于地域人群社會中,滿足的是地域人群的“文化娛樂”需求。對于外來游客來說,黎錦商品以呈現(xiàn)多樣的“文化旅游產品”形態(tài)存在于旅游情境中,滿足的是游客的“符號消費”需求。從合作社的黎錦,到以八所鎮(zhèn)為中心的黎錦,再到旅游景點中的黎錦,這些黎錦商品形態(tài)正是不同參與主體對同一文化形態(tài)所作出的不同的價值判斷。在此基礎上不同消費群體對其物品的需求而生產出不同的黎錦商品類型,構建的是從原生主體衍生出各類次生主體的不同行為體從不同維度對同一文化存在形態(tài)所作出的不同的價值認知。形成了當代社會日常生活產品、文化消費產品和文化旅游產品的黎錦商品存續(xù)形態(tài)。
五、結語
在傳統(tǒng)社會里,當地人基于村落中的自然生態(tài)、人文歷史和實用性、審美性、神圣性的需求以實用品、犧牲品和陳設品的形態(tài)呈現(xiàn)黎錦手工藝,又根據自身的價值認知賦予了不同黎錦手工產品的功能性、象征性和交換性等特征。隨著市場經濟的介入和文化旅游的發(fā)展,傳統(tǒng)黎錦手工藝固有的交換性、象征性、功能性等屬性在消費社會中以舞臺表演、工藝展演和大眾商品的具象形態(tài)呈現(xiàn)。黎錦商品中的“日常生活產品” “文化消費產品” “文化旅游產品”是多元主體對同一文化事項所作出不同價值判斷的結果,與黎錦生活品具象形態(tài)不同的是,黎錦商品的具象形態(tài)是由多元主體共同演繹的結果。黎錦手工藝由內向外發(fā)展出來的三類黎錦商品形態(tài)是消費時代背景下各類行為體基于不同消費群體的需求所作出不同價值判斷的結果,也是當今手工藝類遺產的基本存續(xù)形態(tài),但手工藝遺產從“生活品”到“商品”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并置的存續(xù)形態(tài),應是以“生活品”形態(tài)為本源,關注其內在的文化體系和演繹邏輯,理解不同行為體的價值認知,進而促進不同主體協(xié)同推進手工藝遺產的存續(xù)和發(fā)展。存在于當地社會中的“日常生活產品”是“文化消費產品”和“文化旅游產品”的本源,這三類形態(tài)由內向外、環(huán)環(huán)相扣、相互依存、相互依賴共同實踐了手工藝類遺產生產性保護和可持續(xù)性保護,并在當地社會中形成了共生、共育、共存的互哺機制,同時建構了當地良好的黎錦手工藝存續(xù)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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