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曹魏魚豢所撰《典略》在記載漢末馬騰事跡時有“北備胡寇、東備白騎”一語,學(xué)界對“白騎”的指代對象有所爭議,或以為鮮卑、鮮卑騎兵,或以為張白騎?!鞍滋敗被颉鞍踪\”是東晉時秦人對鮮卑人的蔑稱,漢末三國時并無此稱呼。東漢末年,張角領(lǐng)導(dǎo)的黃巾起義失敗后,一些黃巾余部仍在繼續(xù)活動,張白騎便是其中一部。馬騰屯駐關(guān)中之時,張白騎曾兩次參與對漢王朝的叛亂,馬騰皆前往協(xié)助平叛,“白騎”應(yīng)指像張白騎之類的反抗勢力。
關(guān)鍵詞 漢末 "《典略》 "馬騰 "白騎 "三國
曹魏郎中魚豢所撰《典略》,上起周秦,下止三國,抄撮諸史典故而成,是陳壽撰寫《三國志》的重要參考依據(jù),裴松之做注時也頗多引用。卷三十六《蜀書·馬超傳》所引馬騰傳記即是其中一例,其云:“(馬)騰字壽成,馬援后也。……征騰還屯槐里,轉(zhuǎn)拜為前將軍,假節(jié),封槐里侯。北備胡寇,東備白騎,待士進賢,矜救民命,三輔甚安愛之。”(P945)
對于其中“白騎”的涵義,學(xué)界存有爭議。盧弼所撰《三國志集解》引姚范曰:“《十六國春秋·前秦錄》:秦人呼鮮卑為白虜?!保≒2523)認(rèn)為“白騎”指鮮卑或鮮卑騎兵。中華書局點校本《三國志》與上海古籍出版社整理本《三國志集解》據(jù)此均將“東備白騎”中的“白”字加專名號,認(rèn)為“白”與“胡”對文,指“鮮卑”。《漢語大詞典》也將“白騎”釋為“鮮卑的騎兵”(P213)。
然而,也有不少學(xué)者將“白騎”理解為人名,如張舜徽主編的《三國志辭典》將“白騎”等同于張白騎(P109)。吳金華《三國志斠議》進一步指出:“‘白騎’即張白騎,是漢末揭竿而起的農(nóng)民軍首領(lǐng)之一。”(P166)趙幼文《三國志校箋》也認(rèn)為“‘白騎’即張白騎,非謂鮮卑也?!段褐尽嫷聜鳌罚骸髲埌昨T叛于弘農(nóng),(龐)德復(fù)隨(馬)騰征之,破白騎于兩殽間。’騰時屯槐里,宏(弘)農(nóng)在槐里之東,故曰東備?!保≒1293)
曹文柱主編《白話三國志》則將“北備胡寇,東備白騎”譯為“在這里,馬騰北方防備著匈奴,東方防御著亂軍”(P1313),似認(rèn)可張、吳等人觀點,但未點名“白騎”具體所指。
對于“白騎”的指代對象問題,還是要從史料中尋求答案?!兜渎浴份d:“初平中,拜(馬騰)征東將軍?!瓡o亂,不復(fù)來東,而與鎮(zhèn)西將軍韓遂結(jié)為異姓兄弟,始甚相親,后轉(zhuǎn)以部曲相侵入,更為仇敵。騰攻遂,遂走,合眾還攻騰,殺騰妻子,連兵不解。建安之初,國家綱紀(jì)殆弛,乃使司隸校尉鐘繇、涼州牧韋端和解之。征騰還屯槐里,……十(五)[三]年,征為衛(wèi)尉,騰自見年老,遂入宿衛(wèi)?!保≒945)據(jù)上可知,馬騰于建安初年進駐槐里(今陜西興平東南),建安十三年(208)被征為衛(wèi)尉,離開關(guān)中?!逗鬂h紀(jì)·孝獻皇帝紀(jì)》對于馬騰為衛(wèi)尉的時間很明確,其云:“(建安十三年)十二月壬午,征前將軍馬騰為衛(wèi)尉?!保≒483)馬騰屯駐槐里的時間為建安初至十三年間,也就是在這段時期內(nèi)“北備胡寇,東備白騎”的。
漢獻帝建安元年(196),曹操奉迎天子都許(今河南許昌),逐漸在兗、豫二州站穩(wěn)腳跟,中原稍安?!皶r關(guān)中諸將馬騰、韓遂等,各擁強兵相與爭。太祖方有事山東,以關(guān)右為憂。乃表(鐘)繇以侍中守司隸校尉,持節(jié)督關(guān)中諸軍,委之以后事,特使不拘科制。”(P392)曹操因忙于關(guān)東征戰(zhàn),暫時無力顧及關(guān)中,遂遣鐘繇為司隸校尉,安撫馬騰、韓遂等人。鐘繇不負(fù)眾望,“移書騰、遂等,為陳禍福,騰、遂各遣子入侍”[6](P392-393)。
建安七年(202),袁紹官渡戰(zhàn)敗后不久病亡,其少子袁尚代紹位,長子袁譚自號車騎將軍,曹操率軍征討?!度龂尽埣葌鳌份d:“袁尚拒太祖于黎陽,遣所置河?xùn)|太守郭援、并州刺史高幹及匈奴單于取平陽,發(fā)使西與關(guān)中諸將合從。”(P472)鐘繇遣張既往說馬騰,騰遣子超、龐德等助之,德親斬援首,高幹、單于歸降。
建安十年(205),經(jīng)過歷年征戰(zhàn),曹操終于平定冀州,幽州趙犢、霍奴等卻在此時反叛,三郡烏丸也趁機作亂,曹操不得已再度出兵平叛。這時已經(jīng)投降的并州刺史高幹再次舉州叛,執(zhí)上黨太守,舉兵守壺關(guān)口。曹操遣樂進、李典出擊,高幹退守壺關(guān)城。
在高幹反叛的同時,河?xùn)|郡的衛(wèi)固、范先等也蠢蠢欲動?!度龂尽ざ喷軅鳌罚骸疤婕榷ê颖?,而高幹舉并州反。時河?xùn)|太守王邑被征,河?xùn)|人衛(wèi)固、范先外以請邑為名,而內(nèi)實與幹通謀?!保≒494)鑒于河?xùn)|郡的復(fù)雜形勢,曹操聽從了荀彧的建議,拜杜畿為河?xùn)|太守。杜畿到任后,憑借自己超高的膽識和智謀逐漸削弱了衛(wèi)固等人的勢力,并在暗中扶植依附于自己的力量,做好了平叛的周密部署(P44-50)。
這時,河內(nèi)張晟、弘農(nóng)張琰等也起兵應(yīng)之?!度龂尽埣葌鳌份d:“其后(高)幹復(fù)舉并州反。河內(nèi)張晟眾萬余人無所屬,寇崤、澠間,河?xùn)|衛(wèi)固、弘農(nóng)張琰各起兵以應(yīng)之。”(P472)《三國志·杜畿傳》云:“會白騎攻東垣,高幹入濩澤,上黨諸縣殺長吏,弘農(nóng)執(zhí)郡守?!盵1](P495)由此可見,建安十年(205)由并州高幹反叛引發(fā)了一系列針對漢王朝的叛亂,其中便包括張白騎部。
《后漢書·朱儁傳》載:“自黃巾賊后,復(fù)有黑山、黃龍、白波、左校、郭大賢、于氐根、青牛角、張白騎、劉石、左髭丈八、平漢、大計、司隸、掾哉、雷公、浮云、飛燕、白雀、楊鳳、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繞、眭固、苦哂之徒,并起山谷間,不可勝數(shù)。其大聲者稱雷公,騎白馬者為張白騎,輕便者言飛燕,多髭者號于氐根,大眼者為大目,如此稱號,各有所因。大者二三萬,小者六七千。”(P2310-2311)
據(jù)上可知,張角率領(lǐng)黃巾軍起義后,又有黑山、白波等諸多勢力趁勢而起,“張白騎”便是其中一支,而其得名則緣于“騎白馬”?!度龂尽堁鄠鳌纷⒁兜渎浴芬嘣疲骸昂谏?、黃巾諸帥,本非冠蓋,自相號字,謂騎白馬者為張白騎,謂輕捷者為張飛燕,謂聲大者為張雷公,其饒須者則自稱于羝根,其眼大者自稱李大目?!保≒262)說明“白騎”并非其原名。
面對高幹等人的叛亂,曹操以之前表現(xiàn)活躍的張既為議郎,參司隸校尉鐘繇軍事,“使西征諸將馬騰等,皆引兵會擊(張)晟等,破之。斬(張)琰、(衛(wèi))固首,(高)幹奔荊州”[3](P472)。因史書未言明張晟、張白騎最后歸宿,清人何焯認(rèn)為張白騎或許就是上面提到的河內(nèi)張晟(P1419)。但從記載來看,多數(shù)情況下仍稱其為白騎,而非張晟,可見何說不確。
高幹之亂被平定后,后來張白騎還曾有過一次叛亂。《三國志·龐德傳》載:“后張白騎叛于弘農(nóng),(龐)德復(fù)隨(馬)騰征之,破白騎于兩殽間?!保≒545)關(guān)于張白騎這次在弘農(nóng)郡的叛亂,未見其他記載,大約發(fā)生在建安十年(205)至建安十三年(208)間?!洞净w帖》收入有鐘繇《白騎帖》一副:“白騎遂內(nèi)書,不俟車駕,計吳人權(quán)道,情懷急切。當(dāng)以時月待取伏罪之言,蓋不以疑相府小緣心吞若八九。”(P64)
根據(jù)《白騎帖》的只言片語,再結(jié)合文獻記載,可知這次張白騎投降當(dāng)在曹操南征荊州之時,因為曹操任丞相是在建安十三年(208)夏六月,而帖中所言“相府”自然指的是丞相府邸,同時又有“吳人”“待取服罪之言”等字眼,可知當(dāng)時正值赤壁戰(zhàn)前。既然如此,那么根據(jù)我們的推斷,張白騎于弘農(nóng)作亂也發(fā)生在當(dāng)時,即建安十三年六月至十二月間。
建安十一年(206),高幹之亂被平定,張白騎或許也隨之投降。曹操隨后北征烏丸,統(tǒng)一河北,著手準(zhǔn)備南征荊州。白騎見有隙可乘,于是在弘農(nóng)郡復(fù)叛,龐德等再次隨馬騰出戰(zhàn),大破之。白騎眼見毫無勝算,只得請降。鐘繇《白騎帖》記錄的便是張白騎歸順朝廷一事,并將之與孫吳并舉,認(rèn)為吳人降服也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在這次歸降后,史書上便再也沒有了關(guān)于張白騎的記載,不知所蹤。
雖然馬騰前后多次協(xié)助朝廷征戰(zhàn)平叛,但曹操依然對其手握重兵不放心,多次遣張既勸喻馬騰“令釋部曲求還”(P472)。在張既等的勸說下,馬騰于建安十三年(208)離開關(guān)中。馬騰自建安初屯駐槐里至十三年征為衛(wèi)尉,這十余年間共參與平定河?xùn)|、弘農(nóng)等地反抗朝廷的三次叛亂:其一為建安七年袁尚、高幹、郭援聯(lián)合匈奴單于之亂;其二為建安十年高幹與衛(wèi)固、張白騎、張晟、張琰等人于河?xùn)|的叛亂;其三為建安十三年張白騎弘農(nóng)之亂。如此看來,以“白騎”代指河?xùn)|、弘農(nóng)等地的反抗勢力亦無不妥。
至于“白虜”之說,則不太可能。《漢語大詞典》認(rèn)為“白虜”或“白賊”是“東晉時秦人對鮮卑人的蔑稱”(P202)?!掇o源》也將“白虜”釋為“東晉時氐族所建秦政權(quán),常呼鮮卑族慕容氏所建之燕政權(quán)為白虜”(P2160)。據(jù)此可知,“白虜”或“白賊”皆為東晉時期氐秦政權(quán)對鮮卑人的蔑稱,漢末三國時期未有如此稱號,姚范以十六國時期的用語解釋三國文獻,不確。
而且,與鮮卑相比,漢末烏桓在北方地區(qū)的活動更為頻繁,范圍也更廣?!度龂尽跬桴r卑東夷傳》載:“漢末,遼西烏丸大人丘力居,眾五千余落,上谷烏丸大人難樓,眾九千余落,各稱王,而遼東屬國烏丸大人蘇仆延,眾千余落,自稱峭王,右北平烏丸大人烏延,眾八百余落,自稱汗魯王,皆有計策勇健。中山太守張純叛入丘力居眾中,自號彌天安定王,為三郡烏丸元帥,寇略青、徐、幽、冀四州,殺略吏民。靈帝末,以劉虞為幽州牧,募胡斬純首,北州乃定。后丘力居死,子樓班年小,從子蹋頓有武略,代立,總攝三王部,眾皆從其教令。”(P834)袁紹與公孫瓚爭,立酋豪蹋頓等為單于,紹死后袁尚、袁熙往投之。建安十二年(207),曹操親征烏桓,大破蹋頓于柳城,斬之,俘虜二十余萬人,可見其勢力之大。
而此時的鮮卑部族主要是步度根與軻比能兩大集團?!度龂尽跬桴r卑東夷傳》載:“鮮卑步度根既立,眾稍衰弱,中兄扶羅韓亦別擁眾數(shù)萬為大人。建安中,太祖定幽州,步度根與軻比能等因烏丸校尉閻柔上貢獻。后代郡烏丸能臣氐等叛,求屬扶羅韓,扶羅韓將萬余騎迎之。到桑乾,氐等議,以為扶羅韓部威禁寬緩,恐不見濟,更遣人呼軻比能。比能即將萬余騎到,當(dāng)共盟誓。比能便于會上殺扶羅韓,扶羅韓子泄歸泥及部眾悉屬比能?!保≒835-836)他們的活動范圍主要是云中、雁門、北地、代郡、上谷等地,與馬騰駐守的關(guān)中相距較遠(yuǎn),也不符合“東備”的地理條件。
綜上所述,《典略》所載馬騰“東備白騎”中的“白騎”應(yīng)指如張白騎之類的反抗勢力,而非鮮卑騎兵;“北備胡寇,東備白騎”意為:“馬騰北邊防備著匈奴,東邊防備著張白騎之類的反抗勢力?!?/p>
(責(zé)編:張文娟)
Research on \"Dong Bei Bai Qi\" from Dian Lue
Zhang Yinxiao
Abstract "Dian Lue written by Yu Huan of Cao Wei recorded the deeds of Ma Teng in the late Han Dynasty, with the phrase \"Bei Bei Hu Kou, Dong Bei Bai Qi\". Academic community has some disputes about the reference of \"Bai Qi\", either as Xian bei, Xian bei cavalry, or as Zhang Baiqi. \"Bai Lu\" or \"Bai Zei\" was the disparaging term for Xian bei people by Qin people during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but not in the Three Kingdoms period in late Han Dynasty. At the end of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after the failure of the Yellow Scarf Uprising led by Zhang Jiao, some of the remaining Yellow Scarves continued, including Zhang Baiqi. When Ma Teng stationed in Guanzhong, Zhang Baiqi participated twice in the rebellion against the Han Dynasty. Ma Teng went to help put down the rebellion. \"Bai Qi\" might refer to resistance forces such as Zhang Baiqi.
Key words "Late Han Dynasty " Dian Lue " Ma Teng " Bai Qi " Three Kingdo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