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李登年
“一斤葛藤粉,一斤云霧茶,二斤香稻米,哪里來的客人都會記住連云港”。當(dāng)年老市長祝斌的一句戲謔之詞,成為連云港土特產(chǎn)、名特優(yōu)最夠味道的官方品牌代言。讀了《海州有部鏡花緣》,方知早于老市長一百多年前李汝珍在《鏡花緣》中的“帶貨”,更是最富意境的立言傳世。
“一粒米中藏世界,半升鐺內(nèi)煮山河”。
稻,一年生草本植物,多宜水田,故名水稻。子實謂稻谷,稻谷去糠皮為米。民以食為天,“食”字的本義是集眾米做成的飯食,《說文》曰:“食,米也”。《爾雅》解“糧食”:“行道曰糧,止居曰食,謂米也?!泵酌婕Z油居家必備,“食稻、衣錦則以人之極樂,以稻味尤美故也?!敝驳臼趁祝麸堉笾?,飯之主食,自古人們把稻米視為上等食糧。
一碗米飯何足為奇?
我國是稻、粟主要農(nóng)作物的發(fā)源地,人類將野生雜草培育成五谷雜糧,是人類改天換地破天荒的偉大壯舉,正是五谷孕育人類文明。我們今天一日三餐的主食尤物大多從遙遠(yuǎn)的歷史走來?!剁R花緣》“每設(shè)事端,以寓理想”,其中對木禾、稻樹、清腸稻的奇思妙想,盡管極度夸張,始終沒有脫離一個“緣”字。緣非天定,皆為人為,《鏡花緣》的精彩,緣自李汝珍對古海州老板浦這方熱土的情緣執(zhí)念。
《鏡花緣》作者李汝珍,直隸大興李各莊(今隸北京)人,其兄李汝璜在乾隆四十八年(1783 年)任海州板浦鹽課司大使,直至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卸任,仍留居板浦。李汝珍隨其兄“從宦海州板浦”“久作寓公”。其間寫成“與萬寶全書相鄰比”的奇書《鏡花緣》,是古海州的山海奇觀為他的創(chuàng)作帶來靈感,是當(dāng)?shù)厝恕爸v古講古,講到板浦”的口口相傳豐富他的原始素材,更是“鹽池匯寶”“歲產(chǎn)百萬金”的物產(chǎn)資源、風(fēng)土人情、食俗習(xí)尚讓他書中的故事情節(jié)生動鮮活,獨特不凡。在連云港民間有一個流傳,說李汝珍在板浦飽食云臺盛產(chǎn)的芒稻米做成的香米飯,思路洞開,偶發(fā)奇想,將其塑造成書中的神稻仙米。此傳雖無考證,但也絕非無中生有。大車梗蒸米做飯“香滿莊”的贊譽,芒稻煮米為粥,“挑起三層油皮”的形容,史載有據(jù),千真萬確!
古今中外,大凡搜腸刮肚,總能找到一個異想天開的話題。鏡花有緣,緣自神稻仙米諸多的罕見之物。《鏡花緣》中提到的木禾、稻谷樹、清腸稻及做成的米飯“其所美者的神奇”。
第九回講到“木禾”:“登時都至崇林。迎面有棵大樹,長有五丈,大有五圍;上面并無枝節(jié),惟有無數(shù)稻須,如禾穗一般,每穗一個,約長丈余。唐敖道:‘古有木禾之說,今看此樹形狀,莫非木禾么?’多九公點頭道:‘可惜此時稻還未熟。若帶幾粒大米回去,因是窄見之物’”。
△李汝珍(約1763—1830),字松石,號松石道人,清代小說家、文學(xué)家。人稱北平子,博學(xué)多才,精通文學(xué)、音韻等,現(xiàn)存最著名的作品是《鏡花緣》。
第五十一回講到“清腸稻”:“俺找到了,二人進(jìn)前觀看,只見那米有三寸寬,五寸長。唐敖道:‘這米若煮成飯,豈不是一尺長么?’多九公道:‘此米何足為奇!老夫向在海外,曾吃一個大米,足足飽了一年?!种蟮溃骸@等說,那米定有兩丈長了?當(dāng)日怎樣煮他?這話不信?!嗑殴溃骸敲讓捨宕纾L一尺。煮出飯來,雖無兩丈,吃過后滿口清香,精神陡長,一年總不思食。’”“后來因聞當(dāng)年宣帝時背陰國耒獻(xiàn)方物,內(nèi)有‘清腸稻’,每食一粒,終年不饑,才知當(dāng)日所食大約就是清腸稻了”。
《鏡花緣》中“木禾”“稻谷樹”的意想緣由:
所謂“木禾”是一種神奇的“稻谷樹”,此樹結(jié)稻,穗粒飽滿,米粒多且大。古籍史載,累牘連篇。
《山海經(jīng)》對樹禾結(jié)的稻谷稱之為“木禾”?!逗?nèi)西徑》說:“昆侖之虛,方八百里,高萬仞。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
東漢張衡《思玄賦》中記有“發(fā)昔夢于木禾兮,谷昆侖之高岡”句。
唐代崔融《瓦松賦》亦言:“高寧我慕,無木禾之五尋;卑以自安,類石蒲之九節(jié)”。
木禾、稻谷樹,將一年生的草本意想為多年生的木本植物,是人類對“食為天”的敬畏,對“食無憂”的期盼,無不反映農(nóng)耕社會落后的生產(chǎn)力水平下,人們對豐沛食物的祈求。古有炎帝“以樂堯舜道,同是耕莘夫”,也有“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足見古人樂享農(nóng)耕的承前啟后。《鏡花緣》對木禾、稻樹的臆想,不是李汝珍游思妄想,而是人們對“足食”的迫切期盼。渴望可期,夢想成真。如今,水稻之父袁隆平禾下的乘涼夢,“放衛(wèi)星”年代童子禾上樂翻天的漫畫,體現(xiàn)人類對生存智慧和生命的尊嚴(yán),見證人們心想事成的現(xiàn)實。泱泱大國,14 億人口,谷物基本自給自足,國計民生,糧食安全,中國人的飯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
“因憐謫貶來滄海,愿獻(xiàn)‘清腸’續(xù)舊緣?!?/p>
《鏡花緣》中所言的“舊緣”,緣自仙稻米緣。第五十一回“走窮途孝女絕糧,得出路仙姑獻(xiàn)稻”,將木禾、稻谷樹收獲的“清腸米”轉(zhuǎn)化為一種“米緣”。
書中記有:“道姑道:‘小道化緣,只論有緣無緣,卻與別人不同;若逢無緣,即使彼處米谷如山,我也不化;如遇有緣,設(shè)或缺了米谷,我這籃內(nèi)之稻,也可隨緣樂助’”。道姑獻(xiàn)稻,“疏添弱力者為緣”;鏡花有緣,“因緣和合而生米”。米緣樂助,博施濟眾,《鏡花緣》將人類生存的需求上升到因緣結(jié)果的精神層面,這是李汝珍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理想社會的追求所流露的真情實感。
稻,人類文明的種子,米,華夏文明的母語。大中華,以米為部首的漢字130 余個,除了一碗碗米飯的質(zhì)樸慰藉,米制食物多達(dá)百余種。中國原始農(nóng)業(yè)的發(fā)明大約在距今近萬年前,最早種植成功的谷物主要是粟、黍和水稻。人類與飲食俱在,河姆渡遺址發(fā)現(xiàn)七千年前栽培的晚秈稻,新石器遺址中發(fā)現(xiàn)的稻粒、稻殼等稻作遺存,甲骨文中稻、禾、麥、稷字的出現(xiàn)都證實我國是栽培水稻發(fā)源地之一。在眾多先秦烹飪史料中,有許多關(guān)于植稻食米的記載:
《山海經(jīng)》中記有“因《楚辭》而造者未是;所載祠神之物多用糈(精米)”。
《詩經(jīng)·周頌·豐年》亦載:“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倍暭吹?、糯谷。廩,謂米倉,其億、秭均為數(shù)目眾多。周成王時,秋后五谷豐登,祭祀祖先,祈降福祉,新米作飯不可或缺,且要米粒完整、飽滿。
《周禮·天官》中的“珍用八物”即周代八珍,指八種稀有珍貴的食物,是中國古代最早宮廷宴中美味佳肴的頂配。其中的“淳熬”即“煎醢加于陸稻上,沃之以膏,曰淳熬?!比忉u濃汁澆稻米飯上,如今日的蓋澆飯。
《史記·貨殖列傳》中說到“楚越之地,地廣人稀,飯稻羹魚”。見證了長江中下游及南方地域植稻食米的農(nóng)事食尚。古有“九州”之分,無論“東南曰揚州”還是“海、岱及淮惟徐州”都“其谷宜稻”。西漢焦贛《易林·鼎之頤》中言及五谷對人類的貢獻(xiàn):“東行稻麥,遂至家國,樂土無災(zāi),君父何憂”。唐代杜甫《憶昔》詩亦言:“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充分證實“倉中有糧,心中不慌”這一人類生存依賴的硬道理。
人類與文明結(jié)伴而行,稻谷與人類形影不離。一飯一粥果腹療饑,一日三餐無米不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實屬無奈,“古來賢達(dá)士,初亦愿躬耕”,都與稻谷有著千絲萬縷的心緒情結(jié)??鬃痈F乎陳蔡間,顏回索米炊潔飯,魏晉名士煮米出彩花樣多,唐僧西天取經(jīng)齋食“大米控”,宋真宗頭等大事不忘“一碗米飯”,東坡獄中寡食“三白飯”,寶玉厭食茶水泡飯開胃口,翁同龢與百官共食咸菜就米飯……當(dāng)今盛吃“金包銀”,分明是揚州蛋炒飯!
《山海經(jīng)》稱“郁州從蒼梧徙來,有南方物”。稻谷名列其中。
古海州水稻種植的歷史久遠(yuǎn),將軍崖巖畫“人與禾苗圖”,海州二澗新石器遺址中的稻殼,東海焦莊遺址中炭化的谷粒,贛榆鹽倉城遺址中的稻谷殘存……都證實原始農(nóng)業(yè)時期這里稻植的史實。在海州多部古籍史載中更為詳實:
《隆慶海州志》中記載的植稻品種有“稻、糯兩種,有早、晚熟”之分;
乾隆《云臺山志》的“物產(chǎn)”“谷屬”中有“稻有秈稻、芒稻、糯稻三種”且“三種名色各別”。其中言及的云臺“水流村”到處呈現(xiàn)“萬隴根深云子密,一畦花落稻子多”稻香溢隴的豐收景象。
光緒《朐陽紀(jì)略》特別提及云臺“有一種稻米,煮粥米長半寸,香甜肥嫩,古長腰米也?!?/p>
云臺山植稻的三大優(yōu)勢:氣候溫和、水源充足、土壤肥沃,氣韻天成,鋒芒畢露。
《云臺山志》將這些優(yōu)勢逐一呈現(xiàn):“水自峰頂,流入平洋,民田近澗,恒資灌溉”“四山回合,流水灌田,民勤土美,無異江南之塘田地”。
《朐陽紀(jì)略》還有同樣記載:“云臺山地力壯,稻米最美。田如方罫,澗水能引,雨水能停,資以養(yǎng)稻,故米異?!?。
郁郁蒼梧,云臺人家“種稻三十頃”“稻可供饘粥”。在云臺山眾多優(yōu)質(zhì)稻米品種中,當(dāng)數(shù)“芒稻米”“大車粳”名氣最大,早在明清時就為皇家貢米。在清代7 大項20 品貢米中以其米粒長、色微紅、糊化度低、膠稠度高、味香醇適中而聲名遠(yuǎn)揚。在連云港民間流傳的“芒稻米弄干飯鍋中燉雞蛋”的戲詞,“挑起三層油皮”的形容并非夸張,而“一粒一半之一半”的熬煮,并能“數(shù)日不饑”的神奇,卻是《鏡花緣》在張揚!回到現(xiàn)實,以云臺山溫水河芒稻米為例,蒸米為飯“香滿莊”,煮米為粥“油汪汪”。飯熟天然清香,“飯粒如同碧玉,久服以益壽”。爆米成花“鍋拋黃金粟,翻成白玉花”。更有甚者,“一升可作兩升用,兩日堪為六日糧”的食用價值,“有客只須添水火,無錢不必問羹湯”的適用范圍,被人們爭寵善待。難怪“半是漁人半種田”的云臺山人炫耀云臺芒稻米做成的米飯,不用“就菜”,空口能吃三大碗,還想再添,鍋中鍋巴早光光。
食物的轉(zhuǎn)換,美味的傳承是人類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堅守。1989 年花果山鄉(xiāng)小村村民朱開忠在羊石山的山澗間種有二三百平方米的芒稻大車粳一舉成功,被江蘇省農(nóng)科院收入國家種子庫,育成優(yōu)質(zhì)稻新品種連粳一號得以傳世廣為推廣。以云臺“大車粳”為父本,以新疆[7266 號]水稻為母本雜交成的[79-122 號]水稻,不僅遺傳了父本的血統(tǒng)、母本的特質(zhì),還徹底改變低產(chǎn)量的不足,平均單產(chǎn)可達(dá)500 公斤以上,并在太湖流域、巢湖地區(qū)等30 多個縣擴大種植。八九十年代贛榆水稻單產(chǎn)居全國1000 多個產(chǎn)稻縣之首。土城選育而成的“雙城糯米”在1985 年農(nóng)牧漁業(yè)部召開的“全國稻米評選會上評為國家優(yōu)質(zhì)米”?!案H鐤|海米,天成好味稻”,東海大米名不虛傳,以其“柔軟油潤,濃香持久,米粒晶瑩,口感綿軟有彈性”,被國家批準(zhǔn)為“實施地理標(biāo)志產(chǎn)品保護(hù)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