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劉梓佳
山西師范大學書法學院
內容提要:白蕉的書法筆法精到,氣息醇正,無論具體點畫,還是整體布局,都顯現(xiàn)出深厚的功力和精湛的技巧,為近現(xiàn)代王體書風的典范。他堅守帖學之道,對“二王”書風有獨到的理解及不懈的追求,始以歐陽詢、虞世南為階梯,初探晉風筆法,其后直接師法“二王”得其神韻。從其成熟書風來看,為其所用者更多的是王獻之。白蕉書法特色自成一體,主要體現(xiàn)在“淡雅”兩字上。
現(xiàn)在的書法愛好者知曉白蕉的人并不太多,但是這并不影響白蕉書法的藝術成就。白蕉的書法藝術深入晉唐,自出風格,氣息清新,韻味淳厚。尤以行草見稱,揮灑飄逸。白蕉尤為重視學識對書法的影響。他在《書學十講》中論述了“學識與心境、性情、神韻和人品的關系”[1],見解相當精到。沙孟海先生云:“白蕉先生題蘭雜稿長卷,行草相間,寢饋山陰,深見功夫。造次顛沛,馳不失范。三百年來能為此者寥寥數(shù)人?!盵2]
從白蕉的書法作品來看,可見其深得晉人書法的蕭散灑脫。白蕉書法始以唐人為階,更多得法于“二王”。他是民國書家中最典型的帖學代表人物,他深入研究“二王”及魏晉書風,在追求形式美的同時,回歸純樸,汲取魏晉書風之精髓,將魏晉文士的高妙意趣化入尋常瑣事且恰到好處,其書法神態(tài)直逼“二王”。
白蕉早年學書,初學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和虞世南《汝南公主墓志銘》,對唐代的虞世南、褚遂良、陸柬之,宋代的米芾,明代的董其昌等歷代“二王”體系的大家法帖,他都悉心臨摹,汲取營養(yǎng)。在白蕉的書法中,我們可以感受到虞世南的筆致圓融、褚遂良的韻致婉逸、陸柬之的飄逸流暢,也可以領略到董其昌的流宕灑脫,真可謂汲取百家之長。其成熟書風更是融會了《鴨頭丸帖》《鵝群帖》諸書神髓,現(xiàn)存的白蕉書法墨跡主要有《自書詩冊》《蘭題雜存》(圖1至圖3)等,結字多取相向之勢,似過于王羲之、智永。
圖1 白蕉 《蘭題雜存》局部之一
圖2 白蕉 《蘭題雜存》局部之二
圖3 白蕉 《蘭題雜存》局部之三
白蕉《蘭題雜存》可以算是其代表作品,個人風格已基本成熟,此時的書風尤得王羲之神韻,且氣息醇正。胡傳海在《揮灑魏晉風流》說:“在‘二王’之中,白蕉中期的作品更傾向于大王(王羲之)的表現(xiàn)方式?!盵3]白蕉學王羲之,當然是無帖不學,而所得最多的是《得示帖》《孔侍中帖》和《喪亂帖》。白蕉曾自稱“學《喪亂帖》四十年如一日”[4],又據(jù)說放大王羲之雜帖張于壁間,日夕觀摩,得其神采。白蕉認為在王羲之的名帖中《得示帖》和《孔侍中帖》更顯溫潤,其書與此二帖最為接近。
白蕉的書法筆法精到,氣息醇正,為近現(xiàn)代王體書風的典范,他的書法無論具體點畫,還是整體布局,都顯現(xiàn)出深厚的功力和精湛的技巧。其書法點畫圓轉潤朗,舒展大方,結體疏密有致,剛柔并濟,外觀柔美,內現(xiàn)力度,洋溢著濃郁的書卷氣息。他的代表作《蘭題雜存》更是“二王”一脈書風衍及近代的絕佳代表。這件作品很好地把握住了“度”,給人賞心悅目之感,華麗而不乏骨力,流美而不甜膩,瀟灑中見高雅,秀逸中見清氣。這當然得益于白蕉對于“二王”這一系統(tǒng)書風的準確把握和細心鉆研。
“二王”一路書法衍及近代,白蕉可謂將其再次推及巔峰。白蕉的書法作品中草書傳世最多,也最為世人所稱道,其草書豪放暢達,很好地繼承了“二王”書法的衣缽。其草書章法考究,一是字間穿插,打破常規(guī)的單字或者多字的組合,給讀者在視覺上帶來強烈的沖擊力。二是行間呼應,主要是行與行之間的呼應關系,有時臨行的字可能伸展到另外一行,但是有時雖然字字互不牽扯,但相鄰兩行的字勢呈現(xiàn)呼應之態(tài)。三是相對沖和,就整篇用筆來看是以中鋒為主,但每字的起筆又多以側鋒,白蕉的書寫習慣不是重按重頓,而是用筆尖輕微觸及紙面,線條清新流暢,毫無板滯之感。在字勢的安排上,更是隨勢結體,如山間溪流,有曲折之變,動感之態(tài)十足。章法處理上,縱有行、橫無列,行距疏闊開朗,給人以心曠神怡之感。
在漫長的書法生涯中,白蕉秉承“二王”風范,沿襲正派書法,追求自我革新與突破,創(chuàng)造了一種淡雅而清雋的審美意境。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曾把晉人陶潛和阮籍作為創(chuàng)造了兩種迥然不同的藝術境界的代表來論述:“一是超然事外,平淡沖和;一是憂憤無端,慷慨任氣。它們以深刻的形態(tài)表現(xiàn)了魏晉風度?!盵5]顯然,白蕉基本上是前者的代表。
白蕉書法別具一格,富有獨特的美學內涵,可以用“淡雅”兩字來詮釋白蕉書法的獨特之處。
一是“淡”,即簡淡、清淡。這一審美內涵是一種由表及里的顯現(xiàn)。白蕉書法擺脫了篆隸之氣,其筆力顯得柔弱了許多,筆力的柔弱勢必帶來柔和、雅致、溫潤之感,這就使得白蕉書法整體呈現(xiàn)出“淡”的特征。白蕉的字結體簡單,常常有意減少字中、字與字間牽絲的數(shù)量,寥寥幾筆更進一步展示了其書法簡淡的審美內涵。
二是“雅”,即清雅、典雅。白蕉獨得晉人神韻,學“二王”,悟得了“二王”風流倜儻與瀟灑自由的真諦。白蕉在章法布局方面將“二王”之“雅”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的書法以行云流水之勢給人帶來清雅、典雅的感受。
“淡”和“雅”融合在一起,使得白蕉的書法呈現(xiàn)出一種大美之風,其在用筆取法上依傍古人,在結體上簡潔明晰,在章法上疏密有致如行云流水。其書法無論從局部細節(jié)還是整篇氣勢,都給人以舒暢之感,深入讀者的內心。白蕉的書法是他豐厚學養(yǎng)和精湛技藝的最佳詮釋。
白蕉的書法功力相當扎實,據(jù)說他臨寫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將臨本的字和宋拓本上的字在太陽光下疊在一起比照,書跡與拓本能重合起來,功底可見一斑。白蕉晚年別號“仇紙恩墨”“廢寢忘食人”,可見積功之厚。從他的書法作品中,我們不難感受到洋溢的魏晉風度與講究的唐人法則。季惟齋先生在《書史》中寫道:“故聰睿之士,多歸于晉唐帖學一路,以矯碑派末流,如康長素等逞露粗狂之弊。此風以梁任公為過渡,以馬湛翁、弘一為大師,以沈尹默為健將,尤以白蕉為天才。”[6]在白蕉的身上,書法的繼承、變革和再創(chuàng)作是那么和諧自然、舉重若輕。
綜觀白蕉的書法,結體蕭散灑脫、收放自如,點畫簡潔凝練、質樸清新,章法疏密有致、不落痕跡,一派天真。白蕉追求內心絕對的靜止,是一種清澈見底、溫潤如玉的天然氣質。白蕉的書法非常富有“沖和”之美,舉重若輕,搖曳生姿,秀媚之中寓清雅氣息。這種泯去鋒芒、頓挫習氣的技巧運用,正是書家“百煉剛化為繞指柔,柔非弱,剛極乃柔”的一種高級表現(xiàn)。
白蕉書法自成一家,他尊古而不拘泥,博學而能出新,體現(xiàn)了極高的“自由度”,有著很強的藝術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很多時候,欣賞白蕉的書法作品都能獲得一種思想上的交流和碰撞,這種境界正是書法藝術真正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