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視角下提供勞務人身損害糾紛賠償問題探析

時 靖

如東縣人民法院，江蘇 南通 226400

提供勞務者是按照書面合同或者口頭協(xié)議的方式提供勞務，主要是為完成某一項工作任務而提供勞務。在實踐中由于各種風險因素的存在，提供勞務者容易發(fā)生人身損害事件，由此引發(fā)損害賠償責任問題。對于此類案件的處理不僅關系著提供勞務者的合法權益，更需要對靈活用工行為進行利益平衡。通過對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糾紛的賠償問題進行闡述，在當前的社會背景下做好糾紛問題的調(diào)解工作，能夠促進社會的和諧發(fā)展。

一、勞務關系與其他法律關系的辨析

勞務關系主要是在靈活用工等形式中形成，是指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平等民事主體之間采用口頭協(xié)議或者是書面約定的方式，使勞務者為勞務使用者提供勞務，由勞務使用者支付勞務報酬的法律關系［1］。

（一）勞務關系與勞動關系

從表面上看，雇傭自然人可能形成勞務或者勞動關系，從表面的用工上看，都是勞動者提供勞動力，使用者支付報酬的行為。勞務關系通常形成于自然人之間，而勞動關系通常形成于法人與自然人之間。從調(diào)整的法律上看，勞務關系屬于民法調(diào)整的范疇，我國的《民法典》中明確規(guī)定勞務關系的侵權損害的歸責原則。勞動關系屬于勞動法、合同法調(diào)整的范疇。同時，勞務具有臨時性、短期性，勞動關系有強制性因素，如要求用人單位購買社保等［2］。

（二）勞務關系和雇傭關系

《民法典》的勞務關系是從雇傭關系發(fā)展而來，二者的區(qū)別不大，甚至在司法實踐中二者通常通用，而因雇傭行為而導致雇員受害的責任糾紛案件，最高院規(guī)定將糾紛的案由修改為提供勞務者受害責任糾紛案由。在法律中，雇主與雇員的關系通常為：雇主雇傭雇員，雇員按照雇傭協(xié)議提供勞動力，雇主支付一定的報酬?！睹穹ǖ洹返谝磺б话倬攀l中明確規(guī)定勞務關系雙方為自然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人身損害賠償解釋》）中對于雇傭關系并無主體的限制。同時，雇傭關系強調(diào)的是勞務與報酬之間的對等交換［3］。

（三）勞務關系與義務幫工關系

勞務關系采用有償?shù)膭趧仗峁┓绞将@得報酬，義務幫工屬于無償，司法實踐中通常是熟人之間提供臨時性的幫助，不收取任何的報酬。義務幫工的主體具有多元性，義務幫工通常是屬于熟人之間的互幫互助，帶有人情世故的因素，主觀上提供幫工勞動力的主體是自愿的，客觀上不收取對價的報酬。義務幫工的無償并不絕對不收取任何的費用，按照習俗，幫工一方會請客吃飯、贈送小物件等。

（四）勞務關系與承攬關系

承攬關系與勞務關系都屬于提供勞務獲得報酬的法律關系，但是從勞務提供的結果上看，勞務關系屬于簡單的勞動力的提供，其提供勞務的工作時間、場所由使用勞務者支配，能夠讓使用勞務者更好使用勞動力，達到目的。但承攬關系中定作人側重于工作成果是否符合約定的內(nèi)容，對于承攬人的工作內(nèi)容、時間、場所不關注。同時，承攬人不同于雇員，其具有自主性、獨立性，按照時間與內(nèi)容完成任務即可。從勞動力的供給上看，提供勞務者需要按照勞務使用者的要求，還有可能出現(xiàn)臨時調(diào)整的情況，具有一定的人身依附的性質(zhì)。承攬關系中，承攬人需要自己準備完成承攬任務所需的設備、工具等［4］。

二、《民法典》視角下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糾紛賠償問題分析

（一）過錯責任的認定爭議

《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二條中明確規(guī)定，個人形成的勞務關系中，提供勞務一方因第三人行為造成損害的，有權請求接受勞務一方補償。提供勞務一方因在提供勞務過程中遭受損害的，按照雙方的過錯承擔責任。立法確立了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的賠償歸責原則為過錯原則，在司法實踐中提供勞務者出現(xiàn)人身損害后，雙方的過錯情況可以歸為四種情況：一是雙方均存在過錯；二是提供勞務者無過錯、接受勞務者有過錯；三是提供勞務者有過錯，接受勞務者無錯過；四是雙方均無過錯。其中根據(jù)《民法典》侵權責任編的規(guī)定，對于第一、第二種的過錯糾紛類型，處理比較容易，但是對于第三種如果接受勞務者無過錯，提供勞務者存在過錯時，在司法實踐中應當如何平衡利益成為難題［5］。

同時，在司法實踐中，對于接受勞務者的過錯責任承擔上容易采用過錯推定的原則，如接受勞務者沒有盡到合理范圍內(nèi)的安全注意的義務，則法院往往會判定其存在過錯，進而要求承擔責任。司法實踐中過錯推定原則的適用應由法律明確規(guī)定，但多數(shù)法官為了平息糾紛，變相適用過錯推定原則。

例如案例一：甲為乙提供勞務，由甲每天為乙運送蔬菜到超市，甲駕駛三輪摩托車運送的過程中，由于甲違反交通規(guī)則發(fā)生事故，經(jīng)交警認定甲負本次交通事故的全部責任。假設情況：1．乙并未提醒甲要注意交通安全；2．乙已經(jīng)在事前提醒甲要注意交規(guī)。在這種情況下，按照第一個條件，法院在審理時往往會因為乙并未提醒甲而判定乙需要承擔責任。按照第二個條件，甲存在過錯，但乙已經(jīng)盡到提醒注意義務時，屬于無過錯，此時乙是否應當承擔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的責任？按照《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二條的規(guī)定，如果乙沒有過錯的，則不承擔賠償責任。但是這種結論是否具有合理性有待商榷。

（二）法律關系認定難度大

提供勞務者的人身損害糾紛案件中，在事實的認定上存在較大的難題，部分糾紛涉及的法律關系十分復雜。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賠償?shù)募m紛案件多為熟人之間，或者是經(jīng)過熟人介紹提供勞務，存在使用勞務的規(guī)范性差的問題，如不簽訂書面協(xié)議，通常是口頭的約定，在發(fā)生人身傷害的情況后，容易出現(xiàn)相互推諉，導致事實難以查清的問題。在司法實踐中，提供勞務者遭受傷害后，通常是將所有的自然人、法人列為被告，要求承擔共同賠償責任，但是對于各個被告之間是否存在法律關系，存在何種法律關系，與自己的人身損害賠償?shù)闹鲝埵欠翊嬖诜申P系等，并不屬于其考慮的范圍。

例如案例二：張某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建房子，于是請村里的水泥工李某幫助其建造房屋，李某又叫上謝某前來幫忙，由李某按天支付謝某的工錢。謝某在對三樓從事排柵拆除工作時不慎從三樓掉落，導致其身體遭受傷害。治療的費用部分由李某墊付，但后由于李某無力承擔，拒絕繼續(xù)支付謝某的治療費用，謝某經(jīng)司法鑒定為六級傷殘，隨后向張某與李某提起訴訟，要求二人承擔損害賠償連帶責任。

在農(nóng)村自建房的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糾紛案件中，存在法律適用難度大的問題，2011 年最高院將農(nóng)村建筑施工而引發(fā)的合同糾紛歸于建設施工合同糾紛案由下，導致司法實踐過程中出現(xiàn)一定的混亂。如果法官按照《建筑法》進行合同責任的判定，房主與施工方的法律關系屬于建設工程施工合同，如果法官按照《民法典》中的侵權責任問題進行審理，則提供勞務者與房主之間屬于承攬合同。在此類案件中，涉及的法律關系有承攬關系、建設工程合同關系區(qū)分問題，還有勞務關系等。因此，在案例二中，到底房主張某是接受勞務的一方，還是李某屬于接受謝某勞務的一方，如何認定誰是真正的雇主，誰承擔人身損害賠償責任，責任如何分擔等，都存在較多的爭議。

（三）第三人侵權時不真正連帶責任的適用問題

《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二條中規(guī)定，第三人的侵權行為導致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的，提供勞務一方具有選擇權，可以選擇請求第三人承擔，或者是請求接受勞務者補償。從立法規(guī)定上看，對于個人勞務侵權提及勞務受損的賠償問題，采用單個條文進行規(guī)定，存在一定的抽象性，同時立法回避了一些現(xiàn)實生活中的問題，如個人與單位之間形成勞務關系時，是否能夠適用《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二條規(guī)定的個人形成勞務關系人身損害賠償糾紛的問題，是適用《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的雇主責任規(guī)定，還是按照《民法典》的規(guī)定確定雙方的過錯責任。同時《民法典》并未明確連帶責任，如第三人因提供勞務者在提供勞務過程中遭受損害時，受害人是否能夠要求提供勞務者以及接受勞務者承擔連帶責任？在學術界學者多數(shù)認為勞務接受者并不直接對遭受侵害的第三人承擔賠償責任，而是一種替代責任，當其履行責任后，可以通過對提供勞務者進行追償?shù)姆绞将@得補償。司法實踐中為了維護受害人的權益，通常是采用傾斜保護的方式，以救濟受害人為中心，在立法條款的設計上帶有傾向性?！睹穹ǖ洹返谝磺б话倬攀l并未規(guī)定連帶責任，僅賦予法官在面對問題時的自由裁量權，但是連帶責任屬于法定責任，在法律并未明確規(guī)定時，無法適用。在第三人受害的侵權案件中，提供勞務者與接受勞務者之間是否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司法實踐中往往是采用肯定的處理。

三、《民法典》視角下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糾紛賠償?shù)耐晟平ㄗh

（一）建立以過錯責任為主、補償責任為輔、嚴格限制公平責任適用的認定原則

《民法典》中對于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賠償責任是以過錯為原則，但在司法實踐中容易出現(xiàn)過錯推定，導致接受勞務者在沒有過錯的情形下依然需要承擔責任，容易加重無過錯地接受勞務者的責任。因此對于過錯推定不能變相適用，在對人身損害糾紛賠償?shù)臍w責原則上，構建以過錯責任為主的原則，在一般性的人身損害賠償糾紛案件中，依然是按照過錯的情況劃分具體的賠償責任。但對于提供勞務者出現(xiàn)人身損害，而接受勞務者無過錯的情形時，在排除提供勞務者故意情況后，可以酌情考慮給予適當?shù)难a償。對于無過錯的接受勞務者的補償責任需要在法律上予以明確，對勞務受益一方要求承擔補償責任，可以參考《民法典》關于拋物致人損害的補償責任進行規(guī)定。在提供勞務者與接受勞務者都無過錯的情況下，如提供勞務者遭受的傷害屬于不可抗力的意外事件導致的，可以適用公平責任，但是在一些第三人侵害提供勞務者人身健康權的案件中，需要謹慎適用公平責任的歸責原則要求接受勞務者承擔賠償責任，公平責任原則需要嚴格限制適用，需要充分考慮到各方的擔責能力、損害的實際影響等因素。

（二）準確區(qū)分與界定勞務關系與其他法律關系

提供勞務者在為他人提供勞務的過程中遭受人身損害時，在明確損害賠償糾紛的責任主體方面，首先需要明確法律關系。從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糾紛的案件爭議焦點上看，主要在于其法律關系上，司法實踐中法院通常是按照雇傭關系來確定具體的責任賠償主體。但司法實踐中容易因為主體的增多而出現(xiàn)法律關系混亂的現(xiàn)象，特別是農(nóng)村的自建房勞務糾紛中，《村莊和集鎮(zhèn)規(guī)劃建設管理條例》《建筑法》《民法典》的規(guī)定存在一定的沖突，因此需要準確界定具體的法律關系，明確具體調(diào)整的法律法規(guī)。目前理論與實踐界中，普遍認同的是不超過兩層的情況下屬于承攬合同關系，超過兩層屬于建設施工合同關系，因此，需要具體案件具體討論，以準確區(qū)分勞務關系、承攬關系、義務幫工關系等。

（三）存在第三人的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糾紛責任承擔需要具體考量

《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的第十一條主要是為了更好保障提供勞務者的權益，賦予其在遭受人身損害時可以擁有選擇權，可以考量到哪一方更具有能力去賠償損害，盡快獲得賠償，但是司法實踐中提供勞務者在遭受侵害，或者是第三人在遭受侵害時，其往往無法準確判斷到底起訴哪一方更有利于自身獲得賠償。因此，對于存在第三人的非典型性的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糾紛責任承擔上，可以賦予其一并起訴的權利。從事實上看，如果提供勞務者因第三人的侵害而遭受人身損害時，在具體的侵權行為事實并未明確、各方是否存在過錯并未清楚前，第三人與接受勞務者的責任是否屬于不真正連帶責任，還是連帶責任，或者是按份責任，需要在具體的案件審理過程中才能明確。因此，在非典型的提供勞務者人身損害糾紛案件中，可以允許提供勞務者要求第三人以及接受勞務者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在具體的法院審理過程中，法院可以判定第三人承擔侵權賠償責任，提供勞務者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能夠更好平息紛爭，同時也能夠提高訴訟的效率，減少累訴以及當事人的訴訟負擔，符合立法上關于保護受害人權益的立法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