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背景下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制度的完善建議

趙勤硯

中國鐵建重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湖南 長沙 410100

《民法典》賦予合同當事人以合同解除權，但在司法實踐中出現(xiàn)合同違約的行為時，需要探討幾個關鍵的問題：違約方是否擁有合同解除權？法理依據(jù)為何？違約方合同解除權行使是否需要滿足特定條件？《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一款規(guī)定，因違約行為而導致合同無法履行的情形，合同履行的請求權自動消滅，守約一方可以選擇解除合同或者是要求違約方承擔損害賠償責任。立法并未明確違約方擁有合同解除權，在這種情況下，嚴格要求違約方繼續(xù)履行合同，容易出現(xiàn)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或者是實現(xiàn)合同目的的成本高于合同利益，雙方容易陷入交易的僵局。因此，需要引入違約方合同解除權予以破解。

一、《民法典》關于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規(guī)定辨析

（一）《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是否賦予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分析

《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對于合同解除權的規(guī)定是合同目的不能實現(xiàn)時，人民法院等機構根據(jù)當事人的請求終止合同［1］。從這一規(guī)定上看，違約方是否擁有合同解除權核心在于“當事人”是否包括違約方。對于“當事人”的解釋是按照擴大解釋，還是按照法定解除權的規(guī)定，限制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立法中關于合同解除權的主動權在守約方，其他的“當事人”并未擁有合同解除權?！睹穹ǖ洹返摹爱斒氯恕笔欠癜ㄟ`約方并未明確，在合同解除權的行使上，不可抗力的因素是合同雙方都擁有合同解除權，在學術界中主流的觀點認為合同應當嚴格遵守、遵循契約精神，維護守約方的合法權益。因此對于《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中的“當事人”解釋不能采用擴大解釋，僅僅為合同的守約一方。如韓世遠教授在合同解除權的提及中認為合同解除權是守約方行使。我國屬于外源型法國家，《德國民法典》以及我國臺灣地區(qū)的“民法”等，并未賦予違約方擁有合同解除權，否定違約方擁有合同解除權，一方面符合立法的本意，采用狹義的意義解釋“當事人”擁有合同解除權為守約一方，正如債務的履行催告權是守約方；另一方面，合同嚴守的原則中，大陸法系國家往往是采用實際履行作為合同違約的救濟，我國的《民法典》采用法定解除權的方式為違約的救濟方式，能夠最大化避免出現(xiàn)濫用合同解除權［2］。

（二）《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一款能否作為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請求基礎分析

合同解除權的請求權按照一般的規(guī)則為守約方享有，目的是維護合同關系中誠信一方的權益。我國《民法典》中規(guī)定的請求權提起需要有法律的依據(jù)，在合同履行的過程中容易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導致合同無法順利履行［3］?！睹穹ǖ洹返谖灏侔耸畻l第一款中對于守約方要求違約方履行合同的例外情形進行了規(guī)定①《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 當事人一方不履行非金錢債務或者履行非金錢債務不符合約定的，對方可以請求履行，但是有下列情形之一的除外：（一）法律上或者事實上不能履行；（二）債務的標的不適于強制履行或者履行費用過高；（三）債權人在合理期限內未請求履行。。從合同解除的原因上看，第五百八十條第一款中規(guī)定的“法律或事實不能履行”的情形，可以歸為合同履行的過程中出現(xiàn)不可抗力的因素。對于“事實不能履行”中是否包括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司法實踐中存在一定的爭議，例如“馮某梅案”中，違約方實際履行的成本高、合同交易的效率低，違約方是否能按照“事實不能履行”而請求解除合同，是司法實踐爭議的焦點。在“馮某梅案”中，一審、二審法院運用的法律依據(jù)存在分歧，最高人民法院對于“馮某梅案件”的裁判摘要表述體現(xiàn)了法院支持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依據(jù)①根據(jù)《合同法》（已廢止）第一百一十條規(guī)定，在合同履行的過程中，存在違約的一方因繼續(xù)履行合同所需承擔的財力、物力已經超過合同本身實際履行而獲得的利益時，違約方請求解除合同，但是守約方要求繼續(xù)履行合同的，從合同雙方的利益平衡上看，繼續(xù)履行合同的條件已經不具備，可以允許違約方解除合同。。

合同解除請求權屬于形成權，當合同履行中出現(xiàn)違約方的違約行為時，守約方的選擇無非是請求繼續(xù)履行合同，或者是解除合同要求違約方賠償損失。然而，當合同無法實際履行時，最終解除僵局依然是解除合同。從《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上看，違約方擁有合同解除權要求滿足一定的情形，換而言之，當出現(xiàn)違約行為時，合同當事人的選擇是否只能在合同解除與強制履行之間二選一執(zhí)行。從邏輯上看，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不能繼續(xù)履行合同并不是合同解除權發(fā)生的充分條件，《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并不能成為賦予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法律依據(jù)［4］。

二、違約方享有合同解除權的理論證成

（一）合同解除理論對違約方享有合同解除權的證成

《民法典· 合同編》中賦予合同當事人擁有合同解除權，其目的在于能夠有效維護交易的秩序，當出現(xiàn)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事實不能履行的情形時，能夠將當事人最快從“法鎖”中脫身。傳統(tǒng)的合同法理論認為合同生效就應當嚴守，不能隨意變更、解除合同。但同時如果合同履行的過程中由于各種因素的影響，導致合同履行成為不必要、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時，如果嚴守合同的約束，不僅不利于當事人，更會對社會市場交易秩序不利。從合同解除的目的理論上看，賦予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并不違背合同解除權制度的設計目的［5］。

從合同解除的功能上看，傳統(tǒng)的合同法理論認為不需要賦予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主要原因是違約方出現(xiàn)違約行為時，守約方主張違約責任能夠替代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并不需要在立法上創(chuàng)設一個新的權利。合同法律關系賦予守約方合同解除權，但如果出現(xiàn)不可抗力條件成就下的合同解除情況，并不存在懲罰違約方的功能。從合同無法實現(xiàn)的角度上看，合同解除權的行使并不一定會發(fā)生懲罰違約方的結果，對于合同違約一方的懲罰，可以借助追究違約責任的方式獲得救濟。

（二）法的效率與正義價值理論對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證成

傳統(tǒng)的合同法理論側重強調合同交易的秩序，對于合同違約的情形存在考量不夠全面的問題，例如《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一款與第二款之間缺乏銜接條款，導致司法實踐中不同的法院對于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存在分歧。合同法領域中理論傾向嚴守合同，要求合同雙方要遵循誠信的原則，但是司法實踐中容易出現(xiàn)合同無法履行的情況，如果一味按照合同法的理論，僅在特殊的情形下支持當事人解除合同，其他的情形下違約方缺乏合同解除權，容易導致個案的正義無法實現(xiàn)。

效率違約理論中認為合同法不應成為懲惡揚善的工具，而要成為一種合理劃分交易風險的手段。賦予違約方合同解除權，能夠體現(xiàn)法對于效率價值的追求，推進社會資源的最優(yōu)化配置。

對于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支持是否意味著摒棄正義？是否意味著守約方的合同權益得不到實現(xiàn)？表面上看似會對守約方的權益產生侵害，但實際上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實現(xiàn)公平正義需要以昂貴的交易成本、司法成本為代價，并不是法追求的公平與正義。賦予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在形勢所迫的情況下，并且能夠對守約方的權益充分賠償，不僅能夠減少違約方的損失，還可以讓守約方得到賠償，雙方能夠快速投入下一個經濟交易活動中，有效促進社會效率。

三、《民法典》背景下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制度的完善建議

關于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制度的設計上，需要在現(xiàn)有的《民法典》規(guī)定基礎上，結合《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四十八條的規(guī)定，以及司法實踐對于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經驗不斷完善。

（一）明確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構成要件

根據(jù)《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合同當事人可行使合同解除權的情形有三種條件：“法律上或者事實上不能履行”“標的不屬于強制履行或者履行的費用過高”“債權人在合理期限內未請求履行”。在司法實踐中明確違約方合同解除權需要明確其構成要件：

1.繼續(xù)履行合同成本高或者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合同目的是貫穿在合同訂立、履行、解除等過程中，如何識別合同目的成為判斷違約方是否擁有合同解除權的重要標準。在合同目的不能實現(xiàn)的判斷標準中，需要注重的是違約行為的嚴重程度是否對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產生根本性的影響。違約行為越嚴重，其越接近根本違約，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的可能性越高。因此，對于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的判斷可以轉化為違約行為的嚴重程度判斷，可以按照價值因素進行判斷，如違約行為對于合同履行的利益實現(xiàn)影響價值占合同總價值的比例。如買賣合同中違約方未支付的貨款占全部貨款的比例等，可以直接判斷其違約的嚴重程度。同時，還可以從時間因素，如當事人的遲延履行行為導致合同當事人的交易目的無法在特定的期限內實現(xiàn)。如中秋節(jié)的月餅買賣合同，違約方超期履行合同，導致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此外，還可以從信賴因素進行判斷，如提供委托合同、合伙合同，當事人的違約行為導致債權人不再信任債務人，可以認定為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

2.合同為非金錢給付合同且標的物為非特定物。從司法實踐中可以看出，法院肯定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合同關系多為租賃合同、不動產買賣合同等，屬于非金錢給付合同關系。賦予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法律價值在于當合同履行陷入僵局，無法實現(xiàn)合同目的時能夠讓違約方擺脫“法鎖”的約束。金錢給付合同具有可替代性，例如借貸關系合同不存在無法繼續(xù)履行的情況，因此違約方合同解除權行使的合同性質為非金錢給付的合同。從標的上看，應當為種類物、非特定物，特定物具有無法替代的特點，非特定物作為合同標的時，一旦違約方出現(xiàn)不履行合同導致合同目的落空，守約方可以通過替代的方案獲得救濟。

3.違約方主觀方面無惡意。我國的民事法律規(guī)范中關于合同交易倡導的是當事人誠信，同時民事法律規(guī)定中對于善意、惡意進行區(qū)分，法律對于善意取得等行為產生的法律后果是允許的，因此被動違約與主動違約對于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獲得有影響。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構成要件上，違約方的主觀方面需要是善意，一方面，違約方在簽訂合同時并沒有過錯，并不是有意不履行合同；另一方面，違約方采取違約的措施目的是避害，是為了防止出現(xiàn)更大利益損失的后果出現(xiàn)。在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行使上，需要明確違約方的主觀狀態(tài)，需要謹慎考察違約方是否善意，防止合同解除權的濫用。

（二）違約方要給予守約方充分且確定的損害賠償

傳統(tǒng)的合同法理論認為不支持違約方擁有合同解除權的主要原因在于違約方擁有合同解除權是對合同嚴守、誠信原則的一種違背，會對交易秩序、交易安全造成消極的影響，導致雙方合同履行的不信任。同時，違約方的違約行為導致守約方的合同落空。因此，在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行使上，需要明確違約方已經充分、確定賠償。在司法實踐中賦予無過錯的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具有正當性，能夠最大化推動交易僵局的解除，使得合同交易的成本最小化。在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構成要件基礎上，對于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行使進行限制，即要求違約方對守約方進行充分賠償，理由如下：一方面，違約方合同解除權是對傳統(tǒng)合同理論的突破，如果不限制權利的行使，會對現(xiàn)有的交易秩序、安全產生消極的影響，誘發(fā)違約方的機會主義；另一方面，違約方的違約行為導致守約方的合同可期待利益無法實現(xiàn)，因此，為了杜絕出現(xiàn)牟利性的違約行為，需要對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行使進行一定的限制，即賠償守約方的損失。但是在賠償?shù)姆秶鷥?，需要予以明確，守約方主張的賠償利益可以是信賴利益或者是履行利益，只能擇一。

（三）違約方合同解除權行使的程序條件

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并不屬于抗辯權，在《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的規(guī)定中，合同當事人中守約的一方擁有合同解除權，但是對于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的行使，需要明確其行使的程序條件。《民法典》中規(guī)定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行使需要經由人民法院裁判，這種行使條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防止違約方濫用合同解除權，同時借助法院或者是仲裁機構的方式來解除合同，法院能夠根據(jù)案件的具體情況裁判是否適用合同解除權，能夠平衡守約方與違約方的利益。在程序的條件上，賦予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訴訟權利，能夠更好地促進合同僵局的順利突破，促進社會經濟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