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動漫電影崛起的基點：哲學底色

【摘要】近十年來，厚植于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并有國內一流創(chuàng)作者的創(chuàng)新和制作能力加持的國產動漫電影做到了真正的崛起。無論從視聽語言的美學角度、人物刻畫與詮釋的文學角度都已經有大量學者做過深入的分析。但尚未得到充分重視的是國產動漫電影中越來越清晰的哲學意蘊，如山水畫中的留白那樣既是底色又是內容。根源于中國人骨子里對哲思的向往和敏銳，觀眾們對這些哲學性的彰顯心領神會，卻很少留意、很難講出這份“獨一無二”。

【關鍵詞】國產動漫電影；現(xiàn)實性；哲學性

【中圖分類號】J95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7-009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7.029

一、帶有東方哲學韻味的臺詞

在近來崛起的國產動漫電影中，有一些作品中的對白獨具特色，有著東方文化所特有的哲學性，非常耐人尋味。

在電影《妙先生》中，主角丁果常常語出驚人，“善良本來就是一種犧牲，自愿犧牲或者被人犧牲”“人間，講的好像這世界就是為了人類才存在一樣”“改不了的事情，知道了也沒用，改得了的事情，知道干嘛”，這種充滿思辨色彩的對白，瞬間將丁果反叛、深沉的個性清晰地展現(xiàn)出來。在電影《大護法》中，臉蛋紅撲撲、一臉孩子氣卻武功高強的奕衛(wèi)國大護法也經常道出這個世界的真理，他對每天殺“豬（劇中屠夫不知自己練手的是花生人）”練手夢想一刀取人心臟的屠夫說：“你的理想這么充滿殺氣，怕是實現(xiàn)的那天，會是你的終年”；當他第一次涉足電影中詭異的“花生鎮(zhèn)”時，他說：“為什么太陽這么紅，還是這么冷”，暗示了這里的蹊蹺；對妄想取他性命的人他冷冷說道：“不做好人嗎？生命這么短暫，你們卻不珍惜”；在他找到本國太子卻被太子抱怨為什么像蒼蠅一樣跟著自己時，他卻說：“這是我存在的意義?！痹趧≈?，這位大護法已經生存了很久很久，輔佐了奕衛(wèi)國幾代君王，擁有自己也不清楚來源的強大武功，他活得夠久、見得夠多，對這個世界的認識足夠深刻，所以出口就會不自覺地上升到“人生”“存在”等高度。

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中那句經典臺詞“我命由我不由天”，已成為許多人的座右銘。其實這句話在我國本土教派道教的多部經典著作中皆有類似的原句表述，在《悟真篇》中就有“一粒靈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在劇中，這句話被不相信天定，只想自己決定自己命運的哪吒高喊出感動了無數(shù)觀眾，甚至進入了人們現(xiàn)實的生活，成為使用頻率很高的“金句”。

在電影《姜子牙》中，面對師尊“善只囿于眼前一人，就是罪過，舍一人而救蒼生，便是神的宿命”的荒誕思想，姜子牙反問道：“不救一人，怎可救蒼生？”在這場關于“善”的爭鋒中，師尊眼中只有“全體”而沒有“個人”，而姜子牙則注意到了二者之間的辯證關系，即沒有部分何來整體？沒有個人何來全體？很明顯，姜子牙對“善”和“蒼生”的理解更高一籌。

在2022年上映的國產動漫電影《新神榜：楊戩》中，楊戩為了救母劈開桃山，卻只在山底發(fā)現(xiàn)母親的一縷芳魂，楊戩悲痛不已，絕望大哭，正在消散的母親的幻影卻說道：“無需哭泣，這點點星火，都是我，萬物生生不息，我就活在這天地萬物中?！倍潭處拙湓?，卻表達出中國哲學的最高意境。人活著時，天地萬物給予其滋養(yǎng)，有一天人離去了，也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化作天地的一部分繼續(xù)存在著、陪伴著。此外，從這個意義上說，人和自然的關系真正是和諧共生的，任何時候都不應把人與外界對立起來，做出傷害自然、傷害人類自身的事情。

二、反思現(xiàn)實性問題的劇情

動漫電影與別類電影相比的顯著優(yōu)勢之一就是更容易進行“架空”，通過精巧的動畫制作技術和精彩的思想理念便可打造一個“新世界”。創(chuàng)作者把現(xiàn)實世界中的種種矛盾反映進自己創(chuàng)造的世界中，利用架空世界運行的邏輯把矛盾放大使之尖銳化，往往起到警示現(xiàn)實中的人的效果。

在電影《妙先生》的世界中，最高存在者“妙先生”設計了這個世界運行的規(guī)律，他的信仰者被稱為“尋跡者”，“尋跡者”遵循“妙先生”的指示探索世界真相并進行記錄。前文提到的丁果就是能力高強的“尋跡者”，他接到“妙先生”的指示是把內心最純潔善良的好人殺掉取出他們心中的彼岸花這個壞人越來越多的世界就能得到拯救，也就是劇中那句臺詞“殺好人，救壞人”，在這個反常理、反人性的游戲規(guī)則下，丁果一行人見證了太多人心的陰暗面，隨著彼岸花的逐漸集齊，這個世界的秘密也浮出水面：這個世界的上層貴族喜好的“冰紈玉”，藏在冰冷的深水處，為迎合貴族的需要，大批百姓冒死打撈“冰紈玉”，并患上痛苦難耐的苦寒癥，“火蟬蛻”可以減緩苦寒癥的折磨，但隨著患病的人增多，“火蟬蛻”的價格也水漲船高，于是村民不再勤懇耕作而是想方設法捕捉“火蟬”，換取糧食。最終，“火蟬”的數(shù)量越來越少，糧食也越來越貴，人們餓死或病死，人性敗壞越來越尋常，燒殺搶奪不斷，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在劇中，尋跡者具有高強的武功和法力，流暢的武打畫面和施法的奇幻場景，使觀眾很容易便能入戲，而劇中那個世界熟悉又陌生的情節(jié)卻引人深思：人類的欲望不加控制就會造成災難，但在道德和利益面前，又有多少人能夠堅守底線？

另外，影片中的村民幾乎都放棄種地而去捉“火蟬”換物資，這種自殺式的行為和我國古代春秋時期管子“買鹿制楚”的計謀效果如出一轍。那時，齊桓公想要討伐楚國，無奈楚國國力深厚，齊桓公向管仲尋求計謀，管仲建議齊桓公向楚國百姓放出消息，齊國高價收購梅花鹿，并經年累月地向楚國購買梅花鹿，楚國百姓見狀紛紛放棄種地改去捉梅花鹿，種地的人越來越少，楚國逐漸沒有了存糧，而齊國越來越富強，最終齊國向楚國發(fā)動戰(zhàn)爭，十分省力地拿下勝利。從歷史到電影中相似的劇情，不禁使人好奇是否人性真的存在著短視、投機等弱點？

還有，在《妙先生》中，尋跡者看似清醒、理智，卻對“妙先生”反倫理的指示不假思索地執(zhí)行，是否比起這個世界秩序的維護者更像是“妙先生”的衛(wèi)道士？最發(fā)人深省的是丁果的師兄“笑人”，作為劇中的反派，他認為應該把這個差勁的世界直接毀掉，重新建立一個只有好人沒有壞人的世界?！靶θ恕钡倪@種烏托邦幻想，在現(xiàn)實世界中的狂熱分子和恐怖主義觀點中并不陌生，這時刻警醒人們，和平是多么脆弱，要珍惜來之不易的和平生活。

作為動漫電影，卻把受眾群體輻射至全年齡段觀眾，產生對現(xiàn)實性的問題反思，讓人們內心有所反省，這是國產動漫電影的用心良苦，也是它的魅力所在。

三、充滿人文關懷的核心理念

如果說故事是電影的內核，那么創(chuàng)作理念就是內核的核心。這些國產動漫電影的“后勁”之所以大，人們之所以對即將上映的國產動漫電影飽含期待，雖然也與精湛的動畫制作技術和精美的特效畫面等有關，但最重要的還是觀眾們愿意為國產動漫電影編造的一個個故事買單。動漫電影的角色十分有魅力，加之治愈性的特效、配樂等，具有使觀眾卸下防備、直接展開心與心的交流這一天然優(yōu)勢，使人們在觀影的過程中有所收獲。

在高速發(fā)展卻又問題重重的現(xiàn)代化社會，人們曾賴以寄托的信念不斷遭到破滅，精神陷入困境。電影里的主角們用或迷失、或覺醒、或新生的方式重新找回自己，實現(xiàn)了與自身與外界的和解并釋放出無限能量，結束了自我懷疑、自我放逐的失意狀態(tài)。不管是《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受到禁錮迷失自我、一再受挫最終重拾信念成為“齊天大圣”的孫悟空；還是《哪吒之魔童降世》中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與憤然與天命抗爭的哪吒；還是《姜子牙》里幡然醒悟所謂神職的騙局對曾經的自己說道“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成為一個真正的神”的姜子牙，主角們的成長就是觀眾內心深處的一次蛻變，隨著電影劇情的展開主角們找到了自我，觀眾也有所反思、有所體悟，重新樹立起堅定的人生態(tài)度。國產動漫電影做到了以易接受、非教化的方式給人們疲憊、失落的心靈給予撫慰，讓人在感動之余獲取力量、堅定自身，這才是人們愿意為國產動漫電影買單，并對接下來要上映的國產動漫電影焦急期盼的真正原因。

四、充滿哲學旨趣的設定

在電影《白蛇2：青蛇劫起》中，小青最初落入的地方叫作“修羅城”，“修羅”是佛教用語，“修羅道”是佛教六道之一，轉世到這里的人，既有神仙的神通，又有人的情欲。正如其名，“修羅城”里人人好斗，人與人之間只有利用和欲望，沒有什么道德可講。這有些像17世紀英國哲學家霍布斯描述的“自然狀態(tài)”，在這一狀態(tài)下，“一切人反對一切人”，人和人的關系像狼一樣，為了私欲爭斗不息，這是還沒有達成社會契約時的人類。而“修羅城”形成的原因，在于來到這里的人不愿轉世，太多的心有不甘于是產生了大量的“執(zhí)念”，而離開“修羅城”的辦法就是跳入名字叫“無”的水池，執(zhí)念消失，人就可以轉入輪回?！坝小迸c“無”對立的設定不僅十分有趣而且與佛教觀念一致，佛教認為“我執(zhí)”是痛苦的根源，而來到“修羅城”的人正是因為執(zhí)念太深，解脫的方法是跳入“無”池。執(zhí)念是有，解脫是無，妙不可言。劇中，小青為了解救自己的姐姐，想要帶著有執(zhí)念的記憶離開“修羅城”，被告知要去“黑風洞”里修煉，洞中是個虛空之境，里面有自己最畏懼的事物，只有直面自己的恐懼并戰(zhàn)勝恐懼，才能離開這個“修羅城”。小青來到黑風洞，在洞中她看到的正是把自己的姐姐小白鎮(zhèn)壓在雷峰塔下的法海。這里，電影的處理方式比較玄妙，小青在進入“黑風洞”后面對的確實是法海，但不是法海的“本體”，而是以法海的意念化成的“幻影”，雖然是幻影，卻有著和法海的本體一樣的性情和法力。小青和法海二人不停地斗法，小青一次次被法海打出洞，當她問洞外之人她置身洞中多久時，外面的人回答道“只是一瞬間”，而小青卻說自己在里面待了足足有一個時辰。原來這個神秘的“黑風洞”和洞外的時間流逝速度并不相當，“洞中二十年，洞外只一日”。最終，小青憑借永不言敗的信念修煉出了強大的意志，她戰(zhàn)勝了意念化成的法海。這里的設定也有著十足的玄學趣味，二人并非實打實地聚在一起斗法，也并不一定小青的武力強大到戰(zhàn)勝了法海，而是只在這個洞中，以意志、定力比拼，一旦小青的意志、定力都夠強了，她就可以戰(zhàn)勝自己在潛意識中最畏懼的人。

無獨有偶，在電影《新神榜：楊戩》中，楊戩被自己的師父關進“太極圖”中，這“太極圖”是一個卷軸似的法器，展開后可以轉化為極其真實的場景，和真實世界并無區(qū)別。一旦開始施法，“太極圖”里的人會掉入一個又一個記憶深處的場景，意志和思維不斷被干擾，逃無可逃，而楊戩作為武力高強的天神最終憑借自己高超的定力和意志，識破了太極圖的天機，得以逃脫。

五、國外動畫電影中的生活哲學

其實，對于電影中的哲學思想的引入，國外的一些動畫電影也早就開始了，而且通常采用的是把哲學理念內化于故事和主角遭遇的手法，以達到“潤物無聲”的最佳效果。

比較近期的，如2020年上映的皮克斯工作室的新作品《心靈奇旅》，在中外網(wǎng)絡媒體上都引起了熱議，人們自發(fā)地去宣傳，不約而同地給出好評，無數(shù)人看過這部電影后聲稱自己重新?lián)炱饘ι畹男判暮蜔崆椋谶@部電影中就有著大量的哲學元素。創(chuàng)作者試圖在作品中探討人生目標、生命意義、生活世界等哲學問題。在劇中，男主發(fā)生意外后，他的靈魂來到的地方，叫作“生之來處”，在這里一切都是由“概念”組成的概念空間。這其實很符合最早西方哲學家的宇宙論認識。在古希臘時期，很多哲學家認為世界是由火或水或數(shù)字這種單一的元素組成，這種思想發(fā)展至柏拉圖，他認為世界是由“理念”組成的，“理念”是單一的、同一的，而具體事物是“多”；“理念”是看不見的而具體事物是可以感知的；“理念”是純粹的、永恒的，而具體事物是可以被毀滅的。萬物由于“臨摹”了“理念”而存在。按照這種思路理解，《心靈奇旅》中的“生之來處”就是一個理念世界，這個地方甚至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叫同一個名字“杰瑞”，他們的思想是一個統(tǒng)一體，分化出不同的個體和形態(tài)來進行秩序的維持。在電影中，每一個生命在去往地球之前都要來到這里，在這里塑造自己的性格，找到自己的“天賦”（在電影中稱為“火花”）所在，這恰巧和柏拉圖的“靈魂回憶說”中的核心觀點具有不謀而合之處。在柏拉圖的“靈魂回憶說”中，他認為靈魂是不死的，在進入肉體之前靈魂是完全屬于“理念世界”的，具有“理念世界”中的知識，只是由于靈魂在進入肉體時被肉體“玷污”，遺忘了知識，需要一些具體事物的刺激，才能喚起不朽的靈魂對理念世界的回憶?；谶@些認知，可以相信《心靈奇旅》的創(chuàng)作者對于西方哲學思想和認識一定是有所把握的。

在后面的劇情中，劇中的主角通過一系列奇幻的體驗產生了對自己從前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的疑惑：從前的自己滿腦子都是人生目標，卻忘記了聆聽自己熟悉的老朋友心中的故事和感受；從前的自己為了追夢只是一味地逃避母親的期望與教誨，而沒有想過，好好溝通也會有讓母親支持自己，為自己驕傲的一天；從前的自己急于證明自己的音樂才能，執(zhí)念太深，而在自認為真正實現(xiàn)了夢想那一天，卻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無比乏味、無比尋常。男主通過別人的視角旁觀自己從前的生活，卻體悟到了生活中每一個美好的瞬間。他領悟到，“火花不是人生目標，你想要生活的那一刻，就點亮了生命的火花”，這也感動了所有“概念空間”中的最高權力擁有者——所有的（也是同一個）工作人員“杰瑞”，他們決定重新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回到現(xiàn)實世界，去好好生活。臨行前，“杰瑞”問他以后打算怎樣生活時，他說：“我不知道，但我會享受，活在當下的每一分鐘?！?/p>

“活在當下”，這其實是西方哲學中“存在主義”學派一貫的思想主張。海德格爾在他的著作《存在與時間》中指出，此在會沉淪于日?，嵤拢鎸σ磺惺挛镒兊谩澳＠鈨煽伞?，變得人云亦云，時間久了就失去自己的本真性，淪為“常人”，這就是《心靈奇旅》中的主角和其他在這個快節(jié)奏時代中庸庸碌碌、每天不知所云的大多數(shù)人的寫照。

海德格爾也指出，此在是具有時間性的存在，人的將來決定人們的現(xiàn)在，而將來，就是每個人都要面臨的“死亡”。反正最終都會失去一切，“向死而生”決定了人們的“到時”。正是由于死亡是確定的，每個人更應該以一種本真性的狀態(tài)去生存和生活，珍惜當下、活在當下。這也是這部電影的核心理念，勸告人們不要設立太多目標，凡事不要總計較意義，不要被無趣的追求綁架原本豐富多彩的人生。人可以而且應該真正地享受生活，享受每一次呼吸，靜下心來感受風把樹葉吹落帶來的存在感。

參考文獻：

[1]劉逸，張曉剛，玉應罕.隱喻在動漫電影《姜子牙》角色設計中的應用[J].粵海風，2022，（01）：88-94.

[2]尹雨晴.我國傳統(tǒng)文化與動漫電影的融合發(fā)展探究——以動漫電影《白蛇：緣起》為例[J].新聞研究導刊，2022，13（01）：220-222.

[3]單小曦，項雅思.“封神宇宙”的現(xiàn)代轉型——動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批評[J].廊坊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37（04）：20-26.

[4]馬亞楠.新文創(chuàng)視域下動漫電影的傳統(tǒng)元素表達與創(chuàng)新——以《哪吒之魔童降世》和《姜子牙》為例[J].新聞研究導刊，2021，12（11）：174-176.

作者簡介：

孔瑞，女，山東濟寧人，山東師范大學長清湖校區(qū)，馬克思主義學院馬克思主義哲學專業(yè)2021級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社會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