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第161窟中心佛壇上塑像及相關(guān)問題考

內(nèi)容摘要：莫高窟第161窟中心佛壇上南、北兩側(cè)現(xiàn)各存一身塑像，頭部與兩臂皆已毀壞，與常見作為脅侍的弟子、菩薩造像的著裝明顯不同，以前普遍認為是著吐蕃服裝的供養(yǎng)人或脅侍菩薩。研究發(fā)現(xiàn)，這兩身塑像并非吐蕃世俗人服裝，而是童子著裝，由此推斷其為著童子裝的善、惡童子，進而認為壇上的主尊應(yīng)為兩臂或多臂觀音。此窟由觀音統(tǒng)領(lǐng)萬菩薩，具有萬菩薩堂性質(zhì)。該窟窟主應(yīng)為張議潮，與第156窟同期營建，具有護國及窟主為其父母薦亡祈福的性質(zhì)。

關(guān)鍵詞：莫高窟第161窟；善惡童子；觀音菩薩

中圖分類號：K879.21?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3）03-0051-15

A Study on the Statues on the Central Altar in

Mogao Cave 161

GUO Junye

（Textual Research Institute， Dunhuang Academy， Lanzhou 730030， Gansu）

Abstract：There are two statues on the central altar in Mogao cave 161， one to the south and one to the north side. The heads and arms of both statues have unfortunately been destroyed.? Judging from their clothing， the figures depicted are obviously different from the common disciples and Bodhisattvas that are often seen flanking the Buddha; previous research has generally proposed that they are either donors or attendant bodhisattvas dressed in Tibetan garb. Based on careful observation and comparison with relevant Buddhist images， this paper infers that since the two statues are dressed in clothing traditionally worn by young boys， rather than non-Tibetan secular clothing， these statues are likely representations of the Twins of Good and Evil （善惡童子 shan'e tongzi）. On this basis， the central image on the altar would be a depiction of two-armed or multi-armed Guanyin （Avalokitesvara）. This cave was meant to be a hall for the Ten Thousand Bodhisattvas， who were agents at the command of Guanyin. This paper believes that the owner of cave 161 was Zhang Yichao， that the cave was built in the same period as Mogao cave 156， and that the spiritual intention behind the cave's construction was to protect the country and to pray for blessings for the deceased parents of Zhang Yichao.

Keywords：Mogao cave 161; Twins of Good and Evil; Guanyin

莫高窟第161窟位于莫高窟崖面南區(qū)南段第四層，南大像北側(cè)。此窟上方有一座佛塔，下方為張議潮功德窟第156窟。這兩窟一塔的塔門、窟門基本處在一條垂直線上，為一組上下垂直關(guān)系的塔窟組合（圖1）。

第161窟位于張議潮功德窟之上，洞窟內(nèi)容相較而言又較為特殊，無論是洞窟塑像、壁畫內(nèi)容或是功德主都引發(fā)較多學(xué)者的關(guān)注，是近年來比較熱門的研究對象。1942－1943年間張大千先生與謝稚柳先生調(diào)查莫高窟時，二位先生的著作《漠高窟記》與《敦煌藝術(shù)敘錄》中有關(guān)于此窟的尺寸測量、內(nèi)容描述，均將中心佛壇上的塑像認為是“天童二區(qū)（軀），殘毀，晚唐塑”［1-2］；1942年何正璜女士隨同教育部藝術(shù)文物考察團考察莫高窟，對第161窟塑像的記錄是“內(nèi)塑像已毀，僅余殘身二段”［3］{2}；1942年8月23日石璋如先生的記錄是“塑像：三尊式。主像為坐佛，脅侍二像有身無頭”［4］。同一時間內(nèi)，前三位的記錄與后一記錄不同，前者記錄均僅存二身塑像，后者將塑像記為三尊式，這沒有問題，但其記錄主像為坐佛，極可能有誤。宿白先生在其《敦煌莫高窟密教遺跡札記》一文中認為第161窟壁畫繪“六觀音”“該窟布局特殊，從窟內(nèi)圖像推測，極似一處密教觀音壇場，如果推測不誤，窟內(nèi)壇上原塑亦應(yīng)是觀音形象”［5］{3}。《莫高窟內(nèi)容總錄》與《敦煌石窟內(nèi)容總錄》認為現(xiàn)存壇上的塑像為“吐蕃裝供養(yǎng)人”像［6］，四壁的眾菩薩稱為“環(huán)繞聽法菩薩”［7］。王惠民先生認為此窟中心佛壇上的塑像為千手千眼觀音，為獨煞神堂［8］。郭佑孟先生也認為此窟主尊為千手千眼觀音像，壁畫表現(xiàn)的是“菩薩海會”，第161窟的功德主是張議潮為紀(jì)念其師法成而為法成建的功德窟［9］。沙武田先生認為壇上的塑像為吐蕃裝脅侍菩薩像，功德主為法成，是吐蕃統(tǒng)治時期法成在敦煌營建的功德窟［10］。筆者認為莫高窟第161窟壁畫中的眾小菩薩，與莫高窟第158、138、12、196等窟中表現(xiàn)的眾菩薩一樣，是五臺山文殊菩薩的侍從萬菩薩［11］。德吉卓瑪?shù)摹锻罗瑫r期的敦煌觀音修行院之考》一文認為莫高窟第161窟與第156窟及周圍一組窟群與吐蕃高僧、大譯師、密宗大成就者安蘭·嘉瓦確央有關(guān)，并以此為中心建立了以圣觀世音為主尊，又以修持圣觀世音菩薩法門為行法主軸之北方阿雅巴羅（圣觀世音）石窟修行院［12］。

總結(jié)以上研究觀點，第161窟的功德主有張議潮、法成及安蘭·嘉瓦確央，一為張議潮為紀(jì)念法成而建，二為法成自建功德窟，三為安蘭·嘉瓦確央修建了第161、156窟。后一觀點存在明顯錯誤，因第156窟為張議潮功德窟是不爭的事實。第161窟的壇上主尊為觀音，有兩位學(xué)者具體到千手千眼觀音。壁畫內(nèi)容中的眾小菩薩有的只以眾菩薩或聽法菩薩等稱之，有的則以“菩薩海會”稱呼，筆者將其定名為萬菩薩。洞窟的年代方面，張大千先生《漠高窟記》將其定為盛唐［1］617，謝稚柳先生的《敦煌藝術(shù)敘錄》定為盛唐、晚唐［2］407，《敦煌莫高窟內(nèi)容總錄》《敦煌石窟內(nèi)容總錄》與宿白先生、郭祐孟先生、彭金章先生［13］等都將其定為晚唐即張議潮歸義軍時期，沙武田先生、德吉卓瑪將其定為吐蕃統(tǒng)治敦煌的中唐時期。

經(jīng)過仔細考察、對比之后，筆者認為第161窟中心佛壇上現(xiàn)存的兩身塑像不具備吐蕃服飾因素，因此，此窟的主尊、年代、窟主等相關(guān)問題需要重新探討。本文就相關(guān)問題進行論述，以求教于方家。

一 莫高窟第161窟的內(nèi)容

第161窟整體為覆斗形中心佛壇窟。此窟主室南北4.12米，東西3.92米，地面西側(cè)后方高出0.13米，形成一個平臺，臺寬0.25米，這也是此窟不同于其他石窟的獨特之處。中心佛壇長方形，南北長2.25米，東西寬1.46米，高0.55米［4］608-609；上沿飾仰蓮瓣，下沿為覆蓮瓣，中間壸門，正面四個，側(cè)面三個，壸門內(nèi)繪蓮花形香爐等供寶。壇上原有塑像三身，現(xiàn)殘存南、北側(cè)二身，塑像作“⌒”形排列，中心主尊塑像僅存蓮花臺座及臺座上兩截斷木，蓮花臺座直徑51厘米。兩側(cè)塑像殘缺頭部及兩臂，立于蓮花座上，蓮座之下為高17厘米的梯形臺。南側(cè)塑像高71厘米，蓮花座直徑22厘米，高5.5厘米；北側(cè)塑像高73厘米，蓮花座直徑20厘米。

窟頂藻井繪千手千眼觀音變一鋪；四披上方、環(huán)繞藻井各繪伎樂天四身，四披中央繪觀音，周圍為萬菩薩；西壁中央繪十一面觀音，周圍為萬菩薩（圖2）；南、北壁分別繪文殊與普賢，周圍萬菩薩；東壁門上繪觀音，門南、北繪萬菩薩。此窟壁畫主要內(nèi)容表現(xiàn)的是五臺山萬菩薩［11］309-329。

二 莫高窟第161窟中心壇上現(xiàn)存

二身塑像為童子像

莫高窟第161窟中心佛壇原有三身塑像，可惜中間一身已毀，僅存覆蓮蓮花臺座及塑像的兩截殘余木樁；壇上南、北兩側(cè)現(xiàn)存塑像各一身，但均殘損，頭部與雙臂盡毀，存身軀，衣著保存完好（圖3—4）。兩側(cè)殘塑像均著交領(lǐng)右衽袍服，袍服上部飾團花圖案，下部純淺藍色；腰系帶，于腹前打結(jié)，帶端于腹前左右垂下；袍服下為飾有大團花紋的淺色羅裙（或為內(nèi)衫），裙裾較高；雙腿著白色印花長褲；腳穿淺圓口系帶鞋。服飾整體顯得典雅、精致、簡練，與傳統(tǒng)菩薩裝不同。

這兩身殘塑像，學(xué)界現(xiàn)有三種觀點：一為天童像；其他兩種均與吐蕃相關(guān)聯(lián)或認為是吐蕃裝供養(yǎng)人像［7］63、或認為是吐蕃世俗裝脅侍菩薩像［10］161，也即著吐蕃世俗服裝的菩薩像。其實不管是俗人像或是菩薩像，首先要從塑像本身出發(fā)，搞清楚是哪個民族的服飾。吐蕃人服裝左衽，翻領(lǐng)，左、右側(cè)開衩，袍服長，裙裾較低，幾欲曳地。通過仔細觀察，我們發(fā)現(xiàn)塑像服飾右側(cè)有清晰折線，右衽很明顯，也沒有出現(xiàn)吐蕃人服飾的翻領(lǐng)，特別是壇上南側(cè)一身，交領(lǐng)處花紋明顯，無翻領(lǐng)痕跡，故兩身塑像的服裝為右衽、交領(lǐng)。另外，吐蕃貴族或者有身份者腰系金屬帶或革帶類，前部不打結(jié)，普通吐蕃人腰部系帛布帶，腹前也不打結(jié)，可參見敦煌壁畫各國王子中的吐蕃人以及藏經(jīng)洞出土絹紙畫中的吐蕃人裝束（圖5—6）。由此可見，兩身塑像并未著吐蕃服裝，不能據(jù)此判斷其為吐蕃人像，建窟年代則不必劃為吐蕃時期。

中國的少數(shù)民族服裝大多為左衽，孔子《論語·憲問》有：“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保?4］但西夏例外，西夏的婦女著交領(lǐng)、右衽、窄袖衫，腰不系帶，且左、右都開衩；男子則穿圓領(lǐng)窄袖長袍，腰系帶?；佞X人女著翻領(lǐng)、窄袖、通裾、曳地袍服；男著圓領(lǐng)、窄袖服，常見腰系兩重帶，一為蹀躞帶，一為普通帛布帶，帶端下垂較長。所以曾經(jīng)活躍于敦煌的少數(shù)民族吐蕃、回鶻、西夏服飾皆與第161窟的兩身塑像服飾不符。

很明顯的是兩身塑像的衣服為右衽，而非左衽，如此，首先應(yīng)該考慮的是漢裝。

第161窟兩身塑像有三個明顯特征：其一，腰系帶，并于腹前打短結(jié)，是敦煌石窟塑像中少見的一種服飾現(xiàn)象。這種腰系帶并打短結(jié)的方法，多見于侍從、童子的裝扮，也偶見于西夏成人男裝，是一種較為隨意的打結(jié)方式，敦煌絹畫、壁畫中的實物例子較多；其二，團花圖案的服飾常見于童子服裝，如榆林窟第19窟曹元忠身后的曹延祿少年像，莫高窟第205窟東壁門北兩身童子像等；其三，袍服下著長褲、淺口鞋的形式也是童子常見的服飾，也是區(qū)別于其他身份的最明顯特征。以上三個方面，都非常符合童子服裝，直接將第161窟兩身塑像指向童子形象。

童子形象在敦煌壁畫中，常見于供養(yǎng)人行列，其身份有的為家族中的未成年人，有的則為侍從，數(shù)量較多，在此不一一列舉，如前述莫高窟第205窟東壁門北、榆林窟第19窟等窟中可見，另外還見于莫高窟第147窟主室龕內(nèi)屏風(fēng)畫中的兩身侍從像等。

敦煌絹畫中的數(shù)身童子著裝與第161窟兩身塑像服裝頗為相似。敦煌絹畫Ch.xxxvi.001號，觀音一面兩臂，頭戴化佛冠，左手下垂持長莖蓮花，右手托寶瓶；兩側(cè)善惡童子，左側(cè)童子右手持花一朵，黑發(fā)分兩側(cè)扎髻，著翻領(lǐng)右衽短襖，短襖下著齊膝裙，再下為齊腳羅裙，腰系帶，腳穿淺口鞋（這類服飾與莫高窟第147窟屏風(fēng)畫中的侍從像相同）；右側(cè)童子雙手合十，持一朵長莖花，扎雙髻，著圓領(lǐng)短襖，短襖下為齊膝印花裙，下著褲，腳穿淺口鞋。右側(cè)童子襖下著裙，裙下又著褲的裝扮與第161窟壇上的塑像著裝如出一轍（圖7）。Ch.lvii.004號絹畫右下部底層供養(yǎng)人像，后面兩身為未成年男童供養(yǎng)像，題名“孫丑見、孫長興供養(yǎng)”，童子兩手于胸前相籠于袖內(nèi)，頭頂結(jié)童子結(jié)，上身著圓領(lǐng)紅色半長衣，下接草綠色裙，腰系白色布帶并于腹前打結(jié)，下著白色長褲，腳蹬淺圓口鞋（圖8）。此類服裝，除了上衣為圓領(lǐng)外，其余與第161窟的塑像著裝相同。另如MG.17778絹畫左下側(cè)男供養(yǎng)人程恩信身后的一身童子像，著裝也與之大致相同?？傊?，從服飾來看，這兩身塑像應(yīng)為漢族童子塑像。當(dāng)時張大千先生與謝稚柳先生將兩身塑像定為“天童”，可能是注意到了其童裝因素。

三 莫高窟第161窟中心壇上主尊

為兩臂或多臂觀音像

第161窟壇上的兩身殘塑像是解開壇上主尊的關(guān)鍵所在。石璋如先生記載壇上“塑像：三尊式。主像為坐佛，脅侍二像有身無頭”［4］608-609。而與石先生同一時期做調(diào)查的張大千、謝稚柳二位先生僅記“天童二區(qū)（軀），殘毀，晚唐塑”［1］618［2］407。同一時期，壇上塑像的記錄一為三身，一為二身。查羅寄梅先生于1943—1944年拍攝的照片，壇上塑像也僅存二身（圖9）［15］，可知石璋如先生的記錄有誤?？紤]到窟內(nèi)藻井中的千手千眼觀音，以及四披、西壁中心及東壁門上均為密教觀音，因此我們推測壇上主尊塑像應(yīng)為觀音像。

前文從第161窟兩身殘塑像的服飾分析，我們認為是兩身童子像。而在佛教神祇中，左、右兩側(cè)有兩童子的是兩臂或多臂觀音菩薩，兩身童子應(yīng)為善惡童子。有善惡兩童子的觀音像，敦煌壁畫與敦煌絹畫中為數(shù)不少，有兩臂、六臂、也有八臂的。

敦煌壁畫中有三身多臂觀音，分別是莫高窟第437窟甬道頂?shù)陌吮塾^音、第355窟西壁的六臂觀音、第454窟前室甬道頂龕內(nèi)西壁的多臂觀音［16］，這三鋪觀音兩側(cè)的善惡童子均外罩寬袖袍服，下系羅裙（圖10）。

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觀音為主尊、善惡童子繪于兩側(cè)的佛畫有Ch.xxxvi.001、Ch.lvii、EO.3581、EO.1175、EO.1398、EO.1147、MG.17674、Ch.00124（Stein 330）、Ch i.0017（Stein 415）等。這些絹、紙畫中的觀音有立姿也有坐姿，有兩臂也有多臂。善惡童子大多數(shù)手執(zhí)善惡寶卷，有題記，少數(shù)無寶卷、題記（這部分有的是善惡童子，有的為觀音的眷屬，如EO.1398、Ch.xxxvi.001、EO.1175）。發(fā)髻均梳童子發(fā)型，以雙丫髻居多，有的兩側(cè)飾步搖?！缎绿茣ぼ嚪尽罚骸拔垂谡摺p童髻，去革帶……未冠者童子髻?！保?7］服飾有兩類，寬袖羅裙式服飾及世俗童子服裝，其中以前者居多，如MG.17674、EO.3581、EO.1398（P.179）（圖11—13）、Ch.lvii.001、Ch.lvii.004、CH.00124（Stein 330）、Ch i.0017（Stein 415），著世俗童子裝的有Ch.xxxvi.001（圖14），EO.1175則為兩身幼童（表1）。著世俗童子裝的敦煌絹畫Ch.xxxvi.001號前文已述，以下就MG.17674號寬袖羅裙式童子服裝略作說明。

MG.17674號，這幅紙本畫中繪九面六臂觀音像，觀音上兩手手持日月；中間兩手，一手持楊柳枝，另一手持花；下兩手一手提凈瓶，另一手持花。菩薩左、右兩側(cè)為善惡童子，左側(cè)童子雙手捧一捆卷帙，右側(cè)童子雙手持一卷卷宗。兩身童子扎雙髻，著綠底、紅花寬袖袍服，下著羅裙，腳蹬云頭履（見圖11）。另外，EO.3581、EO.1398（P.179）、Ch.lvii.001、Ch.lvii.004中的童子也均著此類寬袖長袍羅裙式服飾（圖15—16）。

善惡童子最常見的是與地藏菩薩的組合，這時童子也通常與十王繪于一起，如絹畫MG.17794、MG.17662、MG.17664、MG.17793、EO.3644、Ch.lxi.009等。其中MG.17662、MG.17794、MG.17793、Ch.lxi.009中的童子捧善惡寶卷，梳雙丫髻，著寬袖羅裙式服飾。MG.17664中的童子則手捧寶卷，雙丫髻，著兩側(cè)開衩圓領(lǐng)衫，腰系帶，下著白色長褲，腳穿淺口鞋，儼然童子裝扮（圖17）。地藏菩薩圖中的善惡童子也有兩種裝扮，一種為寬袖長袍羅裙式，另一種為童子式，與觀音菩薩兩側(cè)的善惡童子著裝一致。

以上分析表明，不管是觀音菩薩還是地藏菩薩，善惡童子的著裝有兩種形式：一種為著寬袖袍服、羅裙的青少年型童子，且以此類服飾居多；另一種為著世俗童裝的兒童，上衣為交領(lǐng)或圓領(lǐng)服，著內(nèi)衫（長于或短于外服），或著裙，腰系帶，并于腹部打結(jié)，下著褲，腳蹬淺口鞋。

第161窟的壁畫主題內(nèi)容與地藏菩薩不符，而與觀音菩薩契合，因而中心佛壇上的主尊為觀音菩薩，兩側(cè)是兩身著世俗童子裝的善惡童子。

通過與敦煌壁畫、絹畫的圖像對比、分析，筆者認為第161窟壇上兩身塑像的著裝明顯不屬于菩薩類著裝，也不屬于吐蕃世俗裝，而為漢族童子世俗著裝，第161窟壇上的三身塑像應(yīng)是兩臂或多臂觀音及善惡童子像。王惠民先生認為第161窟壇上主尊為千手千眼觀音像，是獨煞神堂［8］128-134，但千手千眼觀音兩側(cè)無童子像，故可排除。傳世的兩臂或多臂觀音中有童子像，所以壇上主尊非千手千眼觀音像，而是兩臂或多臂的觀音像。

第161窟壁畫主要內(nèi)容為萬菩薩，觀音與萬菩薩的組合，也曾出現(xiàn)于莫高窟第196、61窟。第196窟東壁門上為三觀音，門兩側(cè)則為文殊、普賢及萬菩薩；莫高窟第61窟五臺山圖中上方，萬菩薩赴會前方有觀音。因而萬菩薩與觀音的組合并非孤例。

莫高窟的第161窟位于崖面的最高層，如臨云端，就其位置而言與萬菩薩所處位置相符。甘肅境內(nèi)，麥積山石窟中據(jù)記載也有萬菩薩堂，也位于高處。李昉《太平廣記》“麥積山”條謂：

自平地積薪，至于巖巔，從上鐫鑿其龕室佛像。功畢，旋旋折薪而下，然后梯空架險而上。其上有散花樓、七佛閣、金蹄銀角犢兒。由西閣懸梯而上，其間千房萬屋，緣空躡虛，登之者不敢回顧。將及絕頂，有萬菩薩堂，鑿石而成，廣若今之大殿，其雕梁畫栱，繡棟云楣，并就石而成；萬軀菩薩，列于一堂。自此室之上，更有一龕，謂之天堂?？罩幸幸华毺?，攀緣而上。［18］

麥積山是否存在萬菩薩堂，我們暫且不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萬菩薩堂處于高處，是彼時之人對萬菩薩堂的認識。莫高窟第161窟位居崖面第四層，也是最上層，與萬菩薩應(yīng)處位置相契合，同時壁畫內(nèi)容也以萬菩薩為主［11］309-329，因此，第161窟作為萬菩薩堂從內(nèi)容到形式應(yīng)是成立的。概言之，莫高窟第161窟中心壇上的塑像為兩臂或多臂觀音與善惡童子像，由觀音統(tǒng)領(lǐng)整個洞窟，具有萬菩薩堂的性質(zhì)。

志磐《佛祖統(tǒng)紀(jì)》記載端拱二年時，宋太宗時建開寶寺寶塔，內(nèi)安置千佛與萬菩薩，塔下作奉安阿育王舍利塔的天宮：

（端拱）二年，開寶寺建寶塔成。八隅十一層，三十六丈，上安千佛萬菩薩，塔下作天宮，奉安阿育王佛舍利塔。［19］

莫高窟第158窟頂上繪有千佛與萬菩薩，其下主尊為佛涅槃像，開寶寺塔則上為千佛與萬菩薩，下為佛舍利，二者性質(zhì)相似。第158窟建于中唐時期，早于第161窟的營建，且位于第161窟斜下方，與之相鄰，前者會影響到后者的營建。

長安的兩街諸寺中，有一宣陽坊，位于左街。當(dāng)時敦煌名僧悟真受張議潮派遣“入京奏事，履踐丹墀”［20］，悟真受到唐宣宗的很高禮遇，并準(zhǔn)巡游兩街諸寺，與諸寺大德互贈詩酬答。宣陽坊有個靜域寺，寺里有萬菩薩堂。據(jù)段成式《寺塔記》記載：

宣陽坊靜域寺，本太穆皇后宅……萬菩薩堂內(nèi)有寶塔，以小金銅塔數(shù)百飾之。大歷中，將作劉監(jiān)有子，合手出胎，七歲念《法華經(jīng)》。及卒，焚之，得舍利數(shù)十粒，分藏于金銅塔中。［21］

巧合的是，張議潮歸闕長安后的宅第即建在宣陽坊。根據(jù)《張淮深碑》記載：“宣陽賜宅，廩食九年 司徒宅在左街宣陽坊，天子所賜糧料，可支持九年之實?！眥1}

悟真進京，巡訪兩街諸寺，與諸寺僧人往來應(yīng)酬以詩互答，敦煌第161窟的興建，也可能受到當(dāng)時宣陽坊靜域寺的影響。

四 莫高窟第161窟的時代、功德主及其性質(zhì)

擺脫塑像著吐蕃服裝這一束縛，接下來，應(yīng)該考慮的就是關(guān)于第161窟的窟主及其與第156窟的關(guān)系等問題。第161窟是以萬菩薩為主要內(nèi)容，并以觀音為主尊統(tǒng)領(lǐng)萬菩薩，觀音兩側(cè)侍立善惡童子。

童子也稱作拘摩羅、鳩摩羅伽等，主要是從年齡和身份來界定，其年齡各經(jīng)說法不一。龍樹《大智度倫》將其定為4－20歲之間，經(jīng)文曰：“復(fù)次，又如童子過四歲以上，未滿二十，名為鳩摩羅伽。”［22］道誠《釋氏要覽》卷上“童子”條將童子的年齡定在7－15歲，文曰：“自七歲止十五皆稱童子，謂太和未散故?！保?3］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44認為是沙彌的別名，其中8歲以上的童子稱究磨羅：“童真（是沙彌別名，式叉，此言學(xué)，亦云隨順無違。梵言究磨啰、浮多，究磨羅者是彼土八歲以上未冠者童子總名也。浮多此云真，亦言實也）?！保?4］法云《翻譯名義集》（二）以未冠為童子：“拘摩羅，《西域記》云：‘唐言童子?！夺屆吩疲骸逶煌９识Y有陽童，牛羊之無角曰童，山無草木曰童，言人未冠者似之云耳?！保?5］

年齡區(qū)分之外，童子還指修行者所處的修行階段。這一階段為住鳩摩羅伽地或為初始地，有斷淫欲、行菩薩道、入法正位、世世童男、出家行道、如嬰兒離諸惡事等幾種情況?！洞笾嵌葌悺吩疲?/p>

“欲得鳩摩羅伽地”者，或有菩薩從初發(fā)心斷淫欲，乃至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常行菩薩道，是名鳩摩羅伽地。復(fù)次，或有菩薩作愿：“世世童男，出家行道，不受世間愛欲，是名鳩摩羅伽地?！睆?fù)次，又如王子名鳩摩羅伽，佛為法王，菩薩入法正位，乃至十地故，悉名王子，皆任為佛，如文殊師利，十力、四無所畏等悉具佛事故，住鳩摩羅伽地，廣度眾生……若菩薩初生菩薩家者，如嬰兒，得無生法忍，乃至十住地，離諸惡事，名為鳩摩羅伽地。［22］275

另，廣義上講，凡誦讀佛典、發(fā)愿修行的白衣，亦可為童子，如義凈《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卷3載：“凡諸白衣詣苾芻所，若專誦佛典，情希落發(fā)，畢愿緇衣，號為童子。”［26］

善惡童子主要職責(zé)是記錄善惡之事，屬于特殊的一類童子，強調(diào)年齡與身份、職責(zé)，無明顯修行階段上的意義?！斗鹫f地藏菩薩發(fā)心因緣十王經(jīng)》云：

閻魔王國（自人間地去五百臾善那）名無佛世界，亦名預(yù)（方人?。﹪?，亦名閻魔羅國……爾時世尊告大眾言：“謂諸眾生有同生神魔奴阇耶（同生略語），左神記惡形，如羅剎常隨不離，悉記小惡；右神記善形，如吉祥常隨不離，皆錄微善；總名‘雙童。亡人先身若福、若罪諸業(yè)，皆書盡持奏與閻魔法王，其王以簿推問亡人，筭計所作隨惡、隨善而斷分之?！保?7］

據(jù)此文獻善惡童子又名魔奴阇耶，是同生神，微善、小惡無不記錄在冊。

除此，善惡童子還主要出現(xiàn)于以下文獻之中：唐代宗密述《圓覺道場禪觀法事禮懺文》，唐代慧覺依經(jīng)錄《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海印道場十重行愿常遍禮懺儀》，唐代般剌蜜帝譯《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yán)經(jīng)》（一名《中印度那蘭陀大道場經(jīng)》）等?！秷A覺道場禪觀法事禮懺文》卷5有：

今現(xiàn)有十方諸佛，諸大菩薩，諸天神仙，何曾不以清凈天眼，見于我等所作罪惡，又復(fù)幽顯靈祇。善惡童子，注記罪福，纖毫無差。夫論作惡之人，命終之后，牛頭、獄卒錄其精神……是故弟子等，稽首十方盡虛空界一切諸佛（尊法圣僧），唯愿十方三寶，本尊盧舍那佛，懺悔主普賢菩薩，由證明我懺悔，懺悔煩惱鄣竟，今當(dāng)次懺業(yè)彰鄣。［28］

另如《阿咤薄俱元帥大將上佛陀羅尼經(jīng)修行法儀軌》卷中“天曹天府、太山府君、五道大神、閻羅大王、善惡童子……今皆明聽”［29］?！斗鹫f大輪金剛總持陀羅尼經(jīng)》：“日天、月天、星宿天、善惡童子、護戒善神，證知弟子發(fā)露懺悔，所有罪障悉令消滅?！保?0］《瑜伽集要焰口施食儀》：“善惡童子一切功曹獄吏，乘馬執(zhí)槍一切羅叉?！保?1］等等。

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的數(shù)件文獻《結(jié)壇散食回向發(fā)愿文》《啟請文》《散食文》，如國家圖書館8953號、S.1924《回向發(fā)愿文》、S.3875《啟請文》、S.5957《啟請文》、S.5456《啟請文》、S.2144《結(jié)壇散食回向發(fā)愿文》、S.3427《結(jié)壇散食回向發(fā)愿文》、S.5589《散食文》、北圖7677《結(jié)壇散食回向發(fā)愿文》等之中皆有發(fā)愿啟請善惡童子的內(nèi)容，是作為被啟請的神祇之一。

如S.2144《結(jié)壇散食回向發(fā)愿文》：

奉請清凈法身毗盧遮那佛……來就敦煌群（郡）東南角結(jié)壇道場，五日天（五）夜……奉請三界九地……善惡童子……諸如是等雜類鬼神皆有不思議大威神力；并愿空飛雨驟，電擊雷奔并諸眷屬來降道場，證明弟子所修功德，并愿發(fā)歡喜心，誓當(dāng)懺悔。敬禮常住三寶。［32］

綜上，從經(jīng)文來看，善惡童子主要出現(xiàn)于《中印度那蘭陀大道場經(jīng)》《佛說大輪金剛總持陀羅尼經(jīng)》《阿咤薄俱元帥大將上佛陀羅尼經(jīng)修行法儀軌》《楞嚴(yán)經(jīng)》注疏及佛教法事禮懺文、施食儀、念佛文、結(jié)壇散食回向文之中，這其中大部分適用于禮懺、念佛、結(jié)壇散食及密教道場等法事活動中，可知，善惡童子是佛教一些儀式、法事活動中啟請的對象。

具體到地藏或觀音身旁出現(xiàn)善惡童子的文獻，則記載較少。

丁福?！斗饘W(xué)大辭典》記：

《延命地藏經(jīng)》謂：“時佛住佉羅陀山，告帝釋曰：‘有一菩薩名延命地藏，見此菩薩體，聞此菩薩名，眾病悉除，壽命長。爾時帝釋白佛曰：‘世尊！何故名延命地藏？佛告天帝釋：‘心無生滅，故名延命。時二童子侍立左右，一名掌善，在左，調(diào)御法性；一名掌惡，在右，降伏無明。”［33］

現(xiàn)存圖像中，善惡童子主要出現(xiàn)于地藏十王的圖像之中，在地獄審判時，善惡童子對亡者生前所做善惡之事的記錄是判決其去向的重要依據(jù)，所以二童子常與地藏菩薩、地藏十王繪在一起。善惡童子也出現(xiàn)于觀音菩薩的圖像之中，這種情況據(jù)研究認為是受到了地藏十王的影響［34］。大凡藏經(jīng)洞出土的繪畫作品，如有供養(yǎng)人及發(fā)愿文者，多是為國家、亡者薦福，為病者、生者祈福。以下為輯錄的觀音或地藏與善惡童子組合的絹畫題記：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十一面觀音變相》發(fā)愿文：“其斯繪者，厥有節(jié)度押衙吳勿昌奉為故父早辭人□，未赴泉臺，不知誕質(zhì)于何方？貴要薦酬于福力，今屆盆半之日，遂□良之謚依織之間，乃造觀世音菩薩并侍從一鋪。伏愿無上菩薩引靈□北幽暗之中，妙覺佛……拯拔于真途之內(nèi)，然后合州信眾，□憂樂于晨昏，諸派平安□福，因于曉夕……歲次□子七月十五日題記?！鳖}記表明，此像乃吳勿昌于七月十五日時，為其亡父出于幽暗、歸于真途而造。

Ch.lvii.001絹畫《法華經(jīng)普門品變相圖》中的榜題為：“故母六娘子一心供養(yǎng)?！薄肮矢浮薄澳袕垇柵恍墓B(yǎng)”。此像雖無發(fā)愿文，但從榜題可知是張佛奴為其亡父母而造。

MG.17662主要內(nèi)容繪披帽地藏菩薩及十王廳，下方左側(cè)繪“南無引路菩薩”一身，正中發(fā)愿文節(jié)錄：

1. □宋故清河郡娘子張氏繪佛邈真贊 并序

……

14. ……龍花會下早……前速授菩提……恭城囗

……

22. 于時太平興國八年歲次癸未十一月癸丑朔十四日丙寅題紀(jì)（記）

由此發(fā)愿文題記可知，絹畫是為已故張氏而作的邈真贊，目的是祈愿亡者龍華會下速授菩提。

MG.17793號繪披帽地藏、善惡童子、十王及六道，畫面右上方題記：“奉為亡過女弟子郭氏永充供養(yǎng)。”

從敦煌有善惡童子的菩薩（包括地藏、觀音菩薩）佛畫題記可知，這些佛畫主要目的為亡者薦福。除此之外，也有一幅為國家、為生者祈福的絹畫，Ch.lvii.004號絹畫《觀世音菩薩像》：

施主清信佛弟子，知敦煌都園官兼大行園家錄事米員德發(fā)心敬畫大慈大悲救苦觀世音菩薩一軀，國安仁泰，社稷恒昌，人民安樂，莫逢災(zāi)禍，子孫昌晟，萬年千歲，富貴□昌。香煙凈燈，永充供養(yǎng)。于時太平興國八年七月十七題記。

這幅絹畫繪制的主尊是大慈大悲救苦觀世音菩薩，乃現(xiàn)世救度。

另外，敦煌文獻P.2055號是翟奉達為其妻馬氏做“七七”“百日”“周年”“三周年”的薦福功德，尾題中有發(fā)愿文：“右件寫經(jīng)功德，為過往馬氏追福。奉請龍?zhí)彀瞬?、救苦觀世音菩薩、地藏菩薩、四大天王、八大金剛以作證盟。一一領(lǐng)受福田，往生樂處，遇善知識，一心供養(yǎng)。”其中的地藏菩薩與龍?zhí)彀瞬?、救苦觀世音菩薩、四大天王、八大金剛一起是為馬氏領(lǐng)受福田往生樂處的見證者而出現(xiàn)。由此可知，地藏菩薩、救苦觀世音菩薩可作為亡者領(lǐng)受福田、往生樂處的見證者。

地藏菩薩的職能主要是救度亡靈不墮惡道?！兜夭仄兴_本愿經(jīng)》卷上：

佛告文殊師利：“……地藏菩薩證十地果位已來，千倍多于上喻。何況地藏菩薩在聲聞、辟支佛地。文殊師利！此菩薩威神誓愿，不可思議。若未來世，有善男子、善女人，聞是菩薩名字，或贊嘆，或瞻禮，或稱名，或供養(yǎng)，乃至彩畫、刻鏤、塑漆形像，是人當(dāng)?shù)冒俜瞪谌?，永不墮惡道?！保?5］

因見佛相好，地藏菩薩乃發(fā)愿言，為罪苦六道眾生廣設(shè)方便，盡令解脫方成佛道：

文殊師利！是地藏菩薩摩訶薩，于過去久遠不可說不可說劫前，身為大長者子。時世有佛，號曰師子奮迅具足萬行如來。時長者子，見佛相好，千福莊嚴(yán)，因問彼佛：“作何行愿，而得此相？”時師子奮迅具足萬行如來告長者子：“欲證此身，當(dāng)須久遠度脫一切受苦眾生?！?/p>

文殊師利！時長者子，因發(fā)愿言：“我今盡未來際不可計劫，為是罪苦六道眾生，廣設(shè)方便，盡令解脫，而我自身，方成佛道?！币允怯诒朔鹎?，立斯大愿，于今百千萬億那由他不可說劫，尚為菩薩。［35］778

地藏菩薩主管地獄，救度亡靈，觀音則在西方凈土，主要救度現(xiàn)世生靈，二者都有救苦救難的職能，如果說供養(yǎng)地藏的主要目的是為亡者薦福而脫離六道之苦，那么供養(yǎng)觀音則就更有另一層含義，即希望亡者除了可以脫離苦海，還可身生凈土，這顯然是受到凈土思想的影響。Stein painting14.Ch.liv.006號敦煌絹畫天復(fù)十年《觀世音菩薩像》是為亡父母及亡弟神生凈土而舍施薦福所繪，題記：“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永充供養(yǎng)，奉為國界清平、法輪常轉(zhuǎn)，二為亡考妣神生凈土，敬造大圣一心供養(yǎng)?！薄氨娚幋珉姽?，須臾業(yè)盡即無常，慈悲觀音濟群品，愛何若痛作槁樑，舍施凈財成真像，光明曜晃彩繪莊。唯愿亡者生凈土，三涂免苦上天堂。時天復(fù)十載寅午歲七月十五日畢功記”“亡弟誠殿中監(jiān)張有成一心供養(yǎng)”。敦煌絹畫EO.3644號上方繪六臂觀音與地藏菩薩并排而坐，下方繪地藏十王并善惡童子、道明和尚等的圖像組合，筆者認為其意義也在于此。

善惡童子主要職能是記錄亡者生前所做善惡之事，以為地獄審判之參照。因此第161窟壇上的觀音與善惡童子組合具有為亡者薦福，祈其離難于地獄、往生凈土之意。此窟建于張議潮功德窟之上，且又具有為亡者祈福性質(zhì)的洞窟，其功德主必為張議潮無疑。

莫高窟第156窟東壁門上即繪有張議潮已故父母的畫像，其中張議潮已故母親畫像旁邊有一則保存清楚的題記：“亡母贈宋國太夫人陳氏一心供養(yǎng)?！保?6］第161窟恰位于第156窟上方，位置關(guān)系上二者互為呼應(yīng)。由此推知，莫高窟第161窟具有為張議潮已故父母薦福的性質(zhì)。

不僅如此，萬菩薩堂還具有護國性質(zhì)。圓照集《請抽化度寺萬菩薩堂三長齋月念誦僧制一首》中列“化度寺文殊師利護國萬菩薩堂三長齋月念誦僧二七人”并附言：

右特進試鴻臚卿大興善寺三藏沙門大廣智不空奏：伏以化度寺護國萬菩薩堂，并依臺山文殊所見，乘云駕象凌亂楹梁，光明滿堂不異金閣。奉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恩命，賜香兼宣 口敕，命不空簡擇念誦大德，及命寺主智藏專撿校道場。其前件大德等，或業(yè)茂真言，學(xué)通戒律，或敷宣妙旨，轉(zhuǎn)讀真乘。望抽住于此中，每年三長齋月，精建道場，為國念誦。必有事故，隨闕續(xù)填。其堂內(nèi)外施及功德一物已上，茲請三網(wǎng)專句，當(dāng)冀不遺漏。

中書門下 牒大廣智不空三藏

牒奉 敕宜依牒至準(zhǔn) 敕故牒

大歷二年二月十六日 牒。［37］

大歷二年（767），不空在化度寺萬菩薩堂組織法會，為國念誦祈福，明言其為“護國萬菩薩堂”。

宿白先生根據(jù)窟內(nèi)圖像推測第161窟極似一處密教觀音道場［5］52，其說甚是。第161窟兼具為國祈福、為父母祈福的雙重含義在內(nèi)，極有可能曾作為一個祈福道場。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莫高窟第161窟的興建應(yīng)有兩層含義：其一護國護民，護持新建的歸義軍政權(quán)；其二張議潮為已故父母薦福。第161窟曾是為國家、父母祈福的一個觀音壇場。

五 結(jié) 語

莫高窟第161窟殘存的兩身塑像，以前學(xué)界一般認為塑像著裝為吐蕃服裝，但經(jīng)過仔細調(diào)查比對后，筆者認為非吐蕃裝。塑像著右衽、齊膝、團花襖，襖下羅裙，裙下著團花褲，腰系帶，腳蹬淺口系帶鞋，這與吐蕃服飾的左衽明顯不同，不屬于吐蕃服裝，因而塑像不具備吐蕃人的著裝特色。在與敦煌壁畫、絹畫中的童子形象進行比較之后，發(fā)現(xiàn)這種裝扮與世俗童子的裝扮相同或者相似，塑像實質(zhì)上應(yīng)為童子，而以童子作為侍從的神祇有觀音和地藏菩薩，結(jié)合洞窟壁畫內(nèi)容，推斷第161窟中心佛壇上的塑像應(yīng)是兩臂或多臂觀音及善惡二童子。既然此窟兩身塑像著裝非吐蕃裝，那么洞窟的修建年代則需要重新考慮。中心佛壇上觀音與善惡童子的組合，含義在于為亡者祈福，愿其往生凈土。第161窟正下方為敦煌首位歸義軍節(jié)度使張議潮功德窟，正上方為一座佛塔（塔內(nèi)主尊塑像為倚坐彌勒），塔、窟門在一條垂直線上，這一組塔、窟應(yīng)為統(tǒng)一規(guī)劃，含有一定佛教義理的塔、窟組合。

鑒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第161窟也是張議潮修建的功德窟，目的主要是為其父母祈福，祈愿擺脫地獄六道，上升兜率值遇彌勒；同時，此窟作為萬菩薩堂具有護國性質(zhì)，建于張議潮功德窟之上，也具有護國護民、護持新建的歸義軍政權(quán)的含義。第161窟修建于晚唐張氏歸義軍時期，應(yīng)與其上方佛塔一起，是張議潮修建的一組塔、窟組合的建筑。

{1} 本文圖1—5由敦煌研究院提供，宋利良攝。

{2} 另見《何正璜文集》，陜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97頁。

{3} 另見宿白《中國石窟寺研究》，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290頁。

{1} 圖7、14采自《西域美術(shù)》大英博物館Ⅱ圖版2；圖8、16采自同書圖版27；圖15采自同書圖版21。后不贅列。

{1} 圖11—13，分別采自《西域美術(shù)》吉美美術(shù)館Ⅰ，圖版85、52、84；圖17采自同書圖版60。后不贅列。

{1} 馬德《敦煌莫高窟史研究》（甘肅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99頁有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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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2-03-19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敦煌佛教供養(yǎng)具研究》（20BZJ016）

作者簡介：郭俊葉（1971－? ），女，甘肅省會寧縣人，歷史學(xué)博士，敦煌研究院文獻研究所研究館員，主要從事石窟考古、藝術(shù)及敦煌文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