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有《瓦爾登湖》，心頭有《爸爸的森林》

王芳

2023年嶄新的兒童節(jié)來了，讓我們走進(jìn)孩子的世界，走進(jìn)自然的世界。

作家們常常把營構(gòu)的世界成人化，而成人化的文學(xué)空間往往形成不夠純凈的場域。作為人類文明引航燈塔的兒童文學(xué)，以散發(fā)蓬勃向上的力量為小讀者提供精神上的盛宴。兒童文學(xué)的敘事空間里，人與人之間真誠互助，共享生活；人與動物之間友愛共處，同享陽光。兒童文學(xué)作家調(diào)動形象思維，將主觀意象與現(xiàn)實敘事相關(guān)聯(lián)，以特定的意象貫穿于文本的始末，體現(xiàn)了作家的理想色彩和人文情懷。

本期的四位兒童文學(xué)作家拾起童心，講述創(chuàng)作背后的故事。他們不僅努力講好兒童故事，而且立意高遠(yuǎn)地傳遞家國情懷。透過這些文字，我們可以了解他們?nèi)绾巫哌M(jìn)童心的過程，更可以窺出本土兒童文學(xué)的發(fā)展態(tài)勢。孩子的世界與成人的世界距離并不遠(yuǎn)，保有一顆童心，真誠地看待世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才是大道至簡的成熟與成長。

——田恩銘（黑龍江八一農(nóng)墾大學(xué)教授）

多年以來，《瓦爾登湖》一直是我的床頭書。

壹

在這部經(jīng)典作品中，作家梭羅以詩意的靈魂和悲憫的情懷，為讀者構(gòu)筑了一個獨特的自然世界。他筆下的那泓湖水，既高貴又純凈，恍如世俗的盡頭，靈魂的歸隱之處，美得整個世界都靜下來。

作者在字里行間，把瓦爾登湖描述得童心般無瑕，連水底的魚兒，水面的陽光，都變得與眾不同。就如梭羅的感嘆：“它們太純潔了！不能有市場價格，它們沒被污染，它們比起我們的生命來，不知美了多少，比起我們的性格來，不知透明了多少。”

這種不可比擬，是屬于瓦爾登湖的，也是屬于自然的。

是的，在這個世界上，抑或虛構(gòu)的世界，有一種美可以超越一切，那就是大自然的美。

在我的心中，大自然永遠(yuǎn)是最美的詩、最美的畫兒、最美的樂章、最令人沉迷的圣境。為此，我在兒童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始終關(guān)注大自然，也書寫大自然。在我的長篇兒童小說《小飛龍》《四季離歌》《跟著大象去旅行》《飛魚島》、長篇童話《神秘的雪鸮女王》《雪天鵝》里，我把自然觀滲透在字字句句里，把對自然的愛意和善意，都刻畫在人物的內(nèi)心，融入一個個故事里。

對一個作家來說，專注抒寫一個主題，需要不停地行走，不停地觀察，不停地思索，不停地超越。難度可想而知，但我樂此不疲。從鳥兒到野生動物，我的目光始終追逐自然界的生靈，筆在疾書，心在吶喊。我堅信，我的每部作品都能影響一批人，就像《瓦爾登湖》對我的影響。因為我相信文字的力量，更相信文學(xué)的力量。

最初，我的自然文學(xué)作品主題，多在野生動物和鳥類的保護(hù)上。寫久了，我越來越覺得，作家對自然的守護(hù)，不應(yīng)該僅是嚴(yán)防死守，而應(yīng)該像梭羅那樣，用文字營造一個世界，一個人人向往的、可以安防靈魂的心靈家園：

小孩子來采漿果，鐵路上的工人們穿著干凈的襯衣來散步，漁人、獵戶、詩人和哲學(xué)家；總之，一切老老實實的朝圣者，為了自由的緣故而到森林中來，他們真的把村子拋在后面了。

在梭羅的筆下，瓦爾登湖不是世俗之境，而是靈魂所需，走進(jìn)去的人，不分身份和年齡，不分學(xué)識與閱歷，都用孩子般的純真擁抱自然，用獨特睿智的思維探索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

因此，我深深地渴望著，渴望在這個世界上，真有瓦爾登湖那樣的地方，能讓人們放下世俗的桎梏，擺脫現(xiàn)實的紛亂，把生活簡單化，把時間和心情也騰出來，靜靜地去追索內(nèi)心的曲徑通幽。

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了那片森林。那是地處大慶邊緣的一座城市森林，占地四千多畝，有兩百多種樹木，四百多種植物，還有多座古樸原始的木屋。

第一次走進(jìn)木屋森林，我就被深深地打動了，覺得森林里好美好美。當(dāng)天晚上，我住在一個懸空的樹屋里，靜靜地感受著自然的氣息。我聽到了夜梟的叫聲，也聽到了野雞的撲棱聲，還有蛐蛐的鳴唱聲……萬物的吟詠，組成一曲自然的交響。透過這曲森林的天籟之音，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也聽到了大自然的召喚。

于是，我走出木屋，站在松木拼成的寬闊涼臺上，望著朦朦朧朧的樹影，欣賞著若隱若現(xiàn)的彩燈，嗅著清風(fēng)送來的花香，靜聽著枝葉的輕語聲，覺得自己已輕盈成羽，晶瑩如星。恍然中，我好像進(jìn)入一個獨特世界，無數(shù)個小精靈在嬉戲游玩。璀璨星空下，一個披著大紅披風(fēng)的森林女巫，提著小燈籠，在花草樹木中間飛翔。她把郁悶的、憂傷的、難過的、傷殘的小精靈，都藏進(jìn)披風(fēng)里，帶著他們飛進(jìn)一個童話世界。

在這個森林幽境中，我仿佛找回自己的童年，也找回純美的天性。

這時，我想起了小讀者們，想起了高科技時代的童真童趣。

現(xiàn)代孩子的童年是多姿多彩的。壯麗的大自然提供了一個環(huán)境，孩子們可以踏著草原、聆聽溪流、仰望星河、情寄濕地、放眼沙漠，放松地思索著無垠和永恒。效法自然，回歸自然，本是教育的大智慧。可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挺拔的水泥高樓，堅硬的柏油馬路，相似的沿途風(fēng)景，隔絕了孩子和自然的相守，孩子大都被剝奪了對大自然零距離的體驗和感受。

繁重的學(xué)習(xí)壓力，讓那些看似活潑的孩子，在心底萌生了小小的憂煩。比如考試少打了幾分，就被爸媽逼著做試卷，甚至被老師批評幾句，被同學(xué)們嘲諷挖苦……這些都會像蟲子一樣，吃掉童年的自由和幸福，讓孩子們有了不快樂和不開心。

那一刻，我忽然想寫一部童書，把當(dāng)時的感受寫出來，引領(lǐng)孩子們以自然為伴，以森林為家。讓大自然的美好，消解他們成長的煩惱，找回成長的力量，變成活力十足的小王子，變成天真快樂的小公主。

于是，我有了《爸爸的森林》的創(chuàng)作靈感，我想讓這本書和這片森林一樣，成為孩子們童心的歸處。

貳

有了這個創(chuàng)作計劃，我必須好好研讀一下這片森林。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獨自徜徉在林海中。

一路上，我看到繽紛的野花、大片的芍藥花、林下的小蘑菇——雞腿蘑、羊肝菌、松蘑、小白蘑、雷窩子、馬糞包……遍地的蘑菇比天上的星星還多，森林就是小花、小草和小蘑菇的家。

鳥兒在我頭頂上盤旋歌唱著，好多樹上都掛著木制的小鳥窩，那是小鳥們躲避雷雨和嚴(yán)寒的家。

我遇到了一群五彩小鸚鵡，便忍不住伸出手去，一只小鸚鵡竟落在我的手上。森林里還有野雞、大眼賊、小田鼠、小狐貍、山貍子、松鼠、太平鳥、啄木鳥、白枕鶴、灰鶴等野生動物和鳥類，還有人工喂養(yǎng)的大白馬、梅花鹿、小黃狗和小山羊。最有趣的是，那條看守猴頭菇的大黑狗，時刻用警惕的目光注視著過往行人。

除此之外，森林里還有大型游戲城堡和手工屋、小劇場。清晨的木屋森林，像一個蓄滿陽光的大房子，枝枝葉葉都在陽光下舞蹈。我仰起頭來，陽光透過枝葉落在臉上，變得斑斑駁駁，有些溫暖，也有些夢幻。那時，我覺得自己變成了大精靈，帶著無數(shù)的小精靈在嬉戲。一頁頁，一幕幕，好多的故事，都在腦海中閃現(xiàn)著。

那個早晨，我想寫一部關(guān)于森林女巫和小精靈的、能夠盛放孩子們美好童年的童話。

帶著這樣一個想法，我約見城市森林主人，了解了森林的來龍去脈。

20年前那個春天，他承包了一個苗圃，計劃栽種樹苗賣錢。在整理留存的植物時，他看到疏于管理的樹苗，歪七扭八地生長著，看上去是那么狼狽。他們在挖樹苗時，受驚的鳥兒和小動物在逃竄。他很自責(zé)，覺得自己破壞了野生動物們的家。于是，他改變了主意，想把這些樹苗留下來，讓它們長成一片森林，讓動物和鳥兒們在這里生活。為此，他不停地買地，帶著人栽樹。為了森林里的物種多樣化，他到各地買不同的花苗和草苗，培育后栽種下去。慢慢地，這片森林越來越大，里面的物種也越來越多。令他驚喜的是，小動物不再害怕他。無論他走到哪里，都有鳥兒為他唱歌，有小松鼠沖他眨眼睛，有野雞為他開道。

他想到，森林里還應(yīng)該有碩果累累的場景，他就開始栽種果樹。因此，森林里多了葡萄樹、沙棘樹、樹莓樹、櫻桃樹、蘋果樹……他用果實釀酒，并挖了一個特別大的酒窖。里面陳列著醇香的紅酒白酒，就連小老鼠都鉆進(jìn)來偷酒喝。

后來，他又覺得森林應(yīng)該成為孩子的樂園，就把它變成了青少年自然體驗基地。小朋友們可以去森林看花草樹木，也可以和小動物們嬉戲，還可以和小蘑菇做伴兒。此外，小手工制作，小劇場排練，城堡里攀援，靶場上射擊，都吸引了眾多孩子。

說起為這片森林付出的心血，他既感慨萬千又無比自豪。

說起他的自然觀，說起他的生態(tài)理念，他總是滔滔不絕，且充滿思辨色彩。

他愛這里的一草一木，如同愛他的生命一樣。他培育和守護(hù)這片森林，其實是在追求一種自然的生活方式。他每日穿行在林木之間，欣賞著自然萬物，享受著孤獨的同時，也享受著安靜和自由。他用自己的努力證明了，拋棄世俗物質(zhì)的一切，回歸到大自然之中，遠(yuǎn)離了喧囂和紛擾，同樣可以活得很好。

這又讓我想起《瓦爾登湖》的作者梭羅。

梭羅在廣闊的天地中像農(nóng)夫一樣耕種，他用獨特的探索告訴世人，生活可以是各種各樣的，最重要的是跟隨本心，他希望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謹(jǐn)慎地找出適合自己的方式生活。

梭羅說：“如果所有的人都生活得跟我一樣簡單，偷竊和搶劫便不會發(fā)生了。”

他詩意的語言里透著智慧，也充滿了哲思。

這樣的兩個人，一個守護(hù)著一泓湖水，一個守護(hù)著一片森林。他們的生活是安靜的，但他們的內(nèi)心卻充滿了激情。

讀懂了森林主人，讀懂了自然帶給他們的無所畏懼，我越發(fā)覺得，我真的應(yīng)該寫出這本書，讓孩子們感受自然的博大，以及回歸自然的美好。

和《瓦爾登湖》不同，《爸爸的森林》是一部兒童文學(xué)作品，是一部童真而深刻、自然而唯美的童書。我要用文字去告訴孩子們，在成長的路上，若是遇到了挫折和憂煩，只要走進(jìn)自然，一切不如意都會煙消云散。

叁

有了對木屋森林的理解和思考后，我開始接近走進(jìn)森林的孩子們。我遇到了雨濛、小果果、紓妤、航航、小虎子等。

雨濛是森林主人的女兒，她和妹妹跟著媽媽生活在北京。遠(yuǎn)在東北木屋森林的爸爸，每年只有過生日那一天，才能準(zhǔn)時降臨在她身邊。

雨濛心中有對父親的不解，有對學(xué)業(yè)壓力帶來的苦悶，她的性格有些沉悶和內(nèi)向。

這片森林，成了她釋放煩悶的佳地。她開始迷戀森林了，也迷戀森林里的一切。我們并肩走在林木間，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講解著她的成長歷程，注意力總會被一草一木牽引。當(dāng)她蹲下身撫摸一朵小蘑菇時，我捕捉到她目光里的純澈和驚喜。

果果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她奔跑在森林里，腳步是那樣的輕盈，思維是那么飛揚。她像小鹿一樣的靈動，像小鳥一樣的自由，她天生就應(yīng)該屬于森林。但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藏著太多對世界的好奇和探究，她需要尋找到童心的歸處。

紓妤是一個特殊孩子，她的父母和爺爺奶奶，全都是知識分子，家長們遵循的教育理念是，孩子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因此，她能說會畫，能寫會唱，又是學(xué)霸和班干部，小小的孩子，優(yōu)秀到幾乎沒有缺點。但是，我從她的言談舉止和目光里，看到不屬于童年的東西，全是成人世界的懂事和周全。

這些孩子，都應(yīng)該屬于童年，不僅僅是年齡，還包括他們的心靈。用自然界的多姿，去浸潤他們純美的童心，是一個作家義無反顧的責(zé)任。

我改變了當(dāng)初創(chuàng)作童話的想法，決定寫一部以大自然為背景的成長小說。我要用這樣一本兒童小說，為孩子們打開一扇知識之窗，傳授給他們親近大自然、享受大自然的秘訣，讓他們體驗到生命的美妙，讓他們感受潮起潮落，感受海洋的呼吸；聆聽蟲吟鳥鳴，體驗森林的歌唱；種下一粒種子，期待生命的痕跡……

我希望孩子們能在文字中和大自然融合，與童真相遇，與快樂相逢，和書中那個優(yōu)秀的自己相遇。

由此，兒童小說《爸爸的森林》誕生了。

這是一個自然和成長的故事，幾個小朋友，因各自的目標(biāo)，在木屋森林相遇了。

雨濛走進(jìn)木屋森林后，慢慢讀懂了爸爸，明了了心愿和偉大；一心想尋找森林女巫的果果，終于明白了，只要擁有美好童心，每一個人都是善良的森林女巫；騎著白馬的小虎子，在保護(hù)小動物們時，失去了心愛的白馬，但很快又擁有了一個好伙伴；小大人紓妤，在一次次森林尋寶大賽中奪冠，臉上也掛上了童真的笑容……

這些奔走在森林的孩子，不但心靈得到了成長，而且在關(guān)鍵的時刻，也勇敢地站在森林主人面前，和他一起抵御丑陋。特別是內(nèi)向的雨濛，終于敞開了她的心扉，把所見所聞講給媽媽和妹妹，并向她們發(fā)出了呼喚，希望全家人相聚在森林，守護(hù)在爸爸身邊。

同時，我用一個個故事告訴小讀者們，如果心底藏著成長的憂煩，千萬別怕，這個世界上還有生機勃勃的大自然，還有美如童話的木屋森林，還有能把你的煩惱帶走的森林女巫，還有和你一樣快樂的、憂傷的、煩惱的、幸福的小精靈們。只要走進(jìn)自然，走進(jìn)木屋森林，世界就博大了，心靈就自由了。所有的成長煩惱，也就不翼而飛了。

其實，《爸爸的森林》不僅僅是寫給孩子的書，也是寫給大人們的書。

我用故事背后的哲理告訴人們，一個人最高的修行是向內(nèi)走。無論生活如何庸常，只要把腳步放慢，以自然為心靈棲息地，靜心傾聽自己的心聲，就能找到靈魂的歸屬。我也希望，每個人都能珍愛自然，守護(hù)自然生靈。為此，我在書中寫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個以拍鳥為樂趣的攝影師，為了拍攝東方白鸛真實生活，把相機掛在了白鸛窩上。這黑洞洞的攝影機，驚擾了東方白鸛，白鸛夫妻不敢回窩，失去庇蔭的小白鸛們，被火辣辣的太陽活活曬死了。相機被拿走后，鸛爸爸鸛媽媽落回窩里，齊刷刷面向東方站立，不吃不喝地守護(hù)死去的孩子，直到餓死。

這是一個真實故事，這是一個悲壯的故事，更是一個憂傷的故事。

攝影師因一己私利，害死了白鸛全家，他沒臉去白鸛墳前，向枉死的鳥兒致歉，但愧疚和自責(zé)如影隨形，將伴隨他走過一生。

寫這個章節(jié)時，我哭了好久，修改稿子時，也是改一次哭一次。大自然無私地給予，我們也應(yīng)該無私奉獻(xiàn)。只有摒棄內(nèi)心的自我需求，才能真正地還大自然以安寧。

《爸爸的森林》面世后，受到好多讀者的歡迎，特別是小朋友們，對那片心靈家園充滿了向往。

在一個個活動現(xiàn)場，看著孩子們滿眼的驚喜，聽著他們稀奇古怪的問題，我感到非常欣慰。這部作品實現(xiàn)了初衷，帶著孩子們走進(jìn)大自然，也讓他們懂得了自然生存形態(tài)，將直接關(guān)系人類的生存——山川河流，春夏秋冬，姹紫嫣紅，白鳥翩然，動物嬉戲，魚翔淺底，都是人類生存的一部分。自然家園會給人類帶來無盡的驚喜，也會給人類帶來成長和生命的力量。

（作者系兒童文學(xué)作家，大慶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