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云寺高僧成鷲詩賦中的端州風(fēng)物人情

李曙豪

（肇慶學(xué)院 學(xué)報編輯部，廣東 肇慶 526061）

鼎湖山位于廣東省肇慶市，是廣東四大名山之一。山中的慶云寺是鼎湖山的旅游勝地，為明末禪宗曹洞宗博山元來無異弟子棲壑所創(chuàng)。歷經(jīng)多代主持加持，名聲遠(yuǎn)播，蔚為大觀。成鷲為鼎湖山慶云寺第七代住持，也是嶺南著名禪林高僧[1]。成鷲是慶云寺歷代高僧中最負(fù)才情文名的高僧。他有大量的文字寫到肇慶本地的風(fēng)景人情，留下了寶貴的地方文化印記[2]。

成鷲有很多寫景詩。寫景寫得好，一方面得益于其禪家心法，能臻于天人合一，感受備至；二得益于其生花妙筆，描摹逼真，活靈活現(xiàn)。其所寫肇慶奇景繪聲繪色，對肇慶山川的描寫再現(xiàn)了嶺南景物的壯麗，激發(fā)了人們無窮的想象。而且他的寫景不是感興式的寫景，而主要是描寫實景，就如同一幅幅嶺南畫派的山水畫。如《過羚羊峽》寫江峽的山勢：“上如龍伯大人撫長劍，截取方輿作天塹。下如任國公子垂巨竿，坐臨砥柱觀狂瀾。前如五丁鑿破蠶叢道，金牛奔入西山草。后如祖龍東西揮神鞭，眾石俯首爭相先。左如維摩一榻一方丈，金毛獅子競相向。右如陀羅千手千芙蓉，三十二相填虛空?！盵3]24這首詩善于運用比喻，多角度多方位地描寫景物，對羚羊峽景物的描寫非常傳神。其中的龍伯、任國公子、五丁、金牛、祖龍、維摩、金毛獅子、陀羅等形象充滿了想象力，又體現(xiàn)了作者廣博的學(xué)識。自古以來，對羚羊峽山勢描寫如此逼真的詩作并不多見。又如《飛水潭觀瀑》：“白鳳啄冰翔碧落，玉龍帶雪下瑤臺。天花不斷四時雨，地軸長奔萬壑雷。茗椀試將新石乳，山衣濕透古莓苔。重來記得曾游處，顧影澄潭日幾回。”[3]211以石乳之新和莓苔之古來形容澄潭之碧，可謂動靜相映，繪聲繪色，意趣盎然。有人評價說：其寫景則模山范水，往往如泉噴珠，著壁成繪，清奇而不失自然[4]。

此外，他筆下的肇慶景物還有：

硯沙：留將片石住江心，卻被波臣用意深。多少宦成經(jīng)過此，輕舟安穩(wěn)載南金。

羅隱溪：錢塘江上古先生，姓氏傳來水亦清。漫向此中尋舊隱，世間多半是虛名。

憩庵：十里遙聞下院鐘，到門空見白云封。老僧久住情偏淡，惟有春山色最濃。

百丈嶺：峻嶺度來平似砥，下方回首曲如弓。行人記得開山日，踏破芒鞋成老翁。

九曲徑：莫疑吾道太孤危，漸入應(yīng)知漸坦夷。萬仞登峰無等級，曲垂方便與君期。

先覺巖：覺地何曾有先后，銀山鐵地任高懸?；怯新啡穗y到，待我閑身來坐禪。

飛水潭：玉立云飛花滿巖，天風(fēng)吹雨下松杉。人間得此都無用，留洗青州舊布衫。

云頂：云外青山山外云，現(xiàn)前賓主誰能分。自從一上孤峰去，始信見聞非見聞。

菩提路：菩提無路絕躋登，獨往獨來何處僧。分明踏著空王頂，更問諸方到未曾。

塔院：頑鐵精金共一爐，虛空推出古浮圖。六窗八戶無門入，誰識分身是丈夫。

木人居：寂寂虛空春草深，百花開遍語幽禽。木人不是無情者，遣像依稀昨日心。

指月樓：長與青山作比鄰，溪光云影自相親。樓頭片月分明在，誰是當(dāng)年指月人。

閱江樓：新鶯啼遍舊皇州，端水無情日夜流。惆悵美人何處所，不堪重上閱江樓。

包孝肅祠：孝肅門前車馬聲，野棠開后百花生。昔人如水今如市，古道誰為掉臂行。

寶月臺：咫尺湖興遠(yuǎn)近山，花宮長在水云間。巖城曉辟門猶閉，清磬一聲人自閑。

瀝湖：隔水看山興轉(zhuǎn)遙，遍將前路問漁樵。瀝湖雨后深如許，珍重扶筇過板橋。

水月宮：古殿崔嵬倚洞門，門前過客盡乘軒。逢僧懶說山中話，笑指荒苔屐齒痕。

七星巖：別通一路仰窺天，深入重崕直到泉。何事頻來觀不足，璇臺云物石房煙。

這些詩選用的題目都是直接取自端州地名，都是對肇慶本地實景實物的描寫，并且這些地名如今都還存在。這些詩寫得情景交融，是重要的地方文化建設(shè)文獻(xiàn)資料[3]222-320。

成鷲還有一組名為《慶云八景征詩引》的組詩和一組名為《慶云八詠》的詩，似乎是為慶云寺的八處勝景而作。慶云寺風(fēng)光秀麗，湖光山色不勝描述。這二組詩應(yīng)當(dāng)是成鷲在慶云寺作主持時所作。對這八景的描述十分傳神簡練。鼎湖山慶云寺風(fēng)景奇絕，但不為世人所知，歷代吟詠詩作也很少。成鷲為“慶云八景”作引，是首次出現(xiàn)“慶云八景”的說法。而此后關(guān)于“慶云八景”一說，后人似乎很少知道。所以，成鷲對慶云八景的提煉與命名，是值得重提的。

《慶云八景征詩引》：

其一 湖山鼎峙

天作高山，地隆艮止。群峰東俯，一脈西來。爰有湖山，實稱寶所。龍湫百尺，未雨而云。鳳嶠千尋，藏山于壑。星巖石室，渺等一卷。瀑布水簾，森羅萬象。古皇鑄鼎，遠(yuǎn)莫知之。哲匠開爐，良以此也。

其二 峽水朝宗

百泉東注，匯作爛柯。砥柱中流，束為羊峽。西江吸盡，藏海同歸。北面朝宗，湖山作主。如襟如帶，相去由旬。為屏為藩，不離左右。登峰到項，杯水坳堂。挹彼注茲，千江一月。

其三 菩提花雨

菩提無樹，花雨非香。華藏樓西，浮圖剎外。一條直路，萬古通行。碧瓦雕欄，香云掩映。奇葩異卉，空色繽紛。嫩綠雨肥，落紅風(fēng)掃。聞樨悟入，自不乏人?？粗竦絹?，何須問主。

其四 塔院香風(fēng)

如來滅度，設(shè)利分身。流入支那，功推耶舍。金輪負(fù)鐵，遺跡猶存。云項開山，化儀斯著。靈珠四顆，來自金峰。室塔七層，范成鐵壁。六時供養(yǎng)，絡(luò)繹名花。四眾翹勤，莊嚴(yán)玄觀。博山沈水，煙裊云幢。雞舌龍涎，芬芳貝葉。風(fēng)生殿角，香滌塵襟。法界聞熏，人天歡喜。

其五 龍?zhí)讹w瀑

龍臥澄潭，瀑飛花雨。涅槃臺畔，先覺巖邊。異地同名，爭奇較勝。西山流水，散若珠簾。北嶺奔泉，勢如尺練。上為鳥道，下有龍湫。兩處溪山，更無差別。今茲所指，乃屬慶云。詞客留題，不妨具眼。

其六 鳳嶺疏鐘

寺后一山，屏開三面。舊名來鳳，或曰飛鵝。合作芙蓉，更稱蓮洞。左為獅嶺，右號象峰。虎踞龍盤，地靈人杰。崇樓復(fù)閣，碧瓦朱甍。上界鳴鐘，下方側(cè)耳。聲均書夜，響徹幽明。夢宅獲聞，塵心頓息。

其七 方池月印

山前隙地，鑿作方池。雨后溪流，蓄以平堰。釜中鱗介，收放靡遺。沼上芙蓉，卷舒自在。砌環(huán)芳卉，秋實春花。圃植嘉蔬，霜根雨甲。山高月小，明鏡當(dāng)臺。水靜魚閑，方諸吐沫。蒲團共坐，不羨臨淵。竹杖徐行，何須顧影。

其八 曲徑云封

羊腸九折，鳥道千盤。世路多艱，化城須到。初從委曲，漸入平夷。嶺上白云，不堪持贈。天邊蒼狗，曾無去來。遙待知音，排云直入。毋煩地主，掃徑相迎[5]240。

成鷲《慶云八詠》詩：

湖山鼎峙：湖光百里路千重，鼎足東南見此峰。涵蓋乾坤歸大冶，莫愁金石不銷镕。

峽水朝宗：山前流水接牂牁，峽口無風(fēng)也自波。閑上慶云高處望，江河日下更如何。

菩提花雨：菩提有路好登臨，三笑何如一笑深。不用靈山求直指，蒲團長在雜花林。

塔院香風(fēng)：風(fēng)幡動處百花香，寶塔重重見瑞光。鼻觀全觀無人處，木樨花下笑人忙。

龍?zhí)讹w瀑：云靜溪喧雨歇時，閑來觀瀑策雙眉。一條白練從何去，龍臥澄潭只自知。

鳳嶺疏鐘：鳳嶠鐘聲出白云，更無一字可呈君。洪音敲落西山日，借問下方聞未聞。

方池月印：高懸古鏡慶云邊，印破山中水底天。月落池空人定后，不知何處別方圓。

曲徑云封：山前山后更藏山，石路云深戶不關(guān)。卻恐云隨風(fēng)雨去，獨留曲徑待僧還[3]320。

二組詩中的湖山鼎峙、峽水朝宗、菩提花雨、塔院香風(fēng)、龍?zhí)讹w瀑、鳳嶺疏鐘、方池月印、曲徑云封等八景名稱，雖然分別出自《咸陟堂集》第一卷和第二卷，但是名稱高度一致，說明在成鷲時期，慶云八景已成定論，是端州的著名風(fēng)景名勝。今天，完全可以借用八景的名稱來為慶云寺風(fēng)景命名，以增加其影響力，提高文化影響力，提升其文化價值。

成鷲還有一些詩多記風(fēng)土人情，展現(xiàn)時代面貌。如《打春牛歌三闕》《跳大王歌》《羅浮采藥歌》[3]28,42。這些詩生動地描寫和記錄了本地的一些節(jié)日民俗，反映了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如《跳大王歌》：

“蠻鄉(xiāng)歌舞自稱善，厥聲可聞不可見。四月五月跳大王，家家刻木作鬼面。千丑萬拙由心生，頭角崢崢盡奇變。削成兩耳貫雙環(huán)，黑白青紅隨繪絢。長纓分結(jié)項門邊，俯仰周遮任方便。市來絳帛縫赭衣，承以素裳紉新練。長柄牙旗短柄簦，東官草帽罔州扇。鹿繒細(xì)篾作游龍，肖首肖尾中連串。事事具足人力齊，次第椎牛集歡喟。大王端坐不飲酒，黃童白叟爭酬勸。灑闌酩酊齊唱歌，嘔啞啁嘖無分辨。舁神入城城市空，大呼疾走看游龍。馭龍小兒戴鬼面，一步一趺來匆匆。左顧右盼各招手，頭旋尾轉(zhuǎn)相追蹤。游龍舞罷撫歌板，唱歌盡是頭白翁。青葵半掩老面目，隨聲答響羞雷同。須臾磨旗萬舞作，朱干玉戚紛興戎?；驌艋虼谭薅蜷蜃屪愣?。忽焉而起忽而止，一一皆與神心通。舞罷偃旗臥金鼓，借問大王何所取。傾筐擎出斗與升，鬼面成群更歌舞”[3]42。

此詩對跳大王民俗的描寫十分傳神，幾乎再現(xiàn)了這種風(fēng)俗的原來面貌?，F(xiàn)在在民間，這種民俗已不多見。完全可以照其描寫恢復(fù)這種民俗表演。其它《燒畬歌》《南海神祠古銅鼓歌》等詩，記錄了嶺南民間文化風(fēng)俗，意趣盎然，具有很高的民俗學(xué)價值。

成鷲詩多記僧界交游，反映嶺南佛界狀況。如《呈澤萌和尚》：

“大道日陵夷，真風(fēng)自虛妄。城市足囂塵，山林見高尚。翹首丹霞巔，仙風(fēng)隔天壤。巍巍大法王，所居得無上。云樹隱樓臺，紙圖集龍象。眾水盡朝宗，萬山互回向。三尺龜毛拂，一枝兔角杖。掃蕩野狐蹤，打破猶疑網(wǎng)。孤峰嘯一聲，空谷傳清響。側(cè)耳聞法音，遐心馳夢想。昨從南海來，入山呈伎倆。多謝火爐邊，清言發(fā)深廣。大冶鑄干邪，頑金先出礦。白社許從容，青山任來往。假我竹邊樓，解我塵勞殃。臘盡又新年，春光正冶蕩。山中歲月長，杲日當(dāng)空朗。披衣禮法筵，一拜一瞻仰。百年老趙州，千歲今寶掌。愿得鎮(zhèn)追隨，主賓更無兩。遲我三十年，白首重相訪?！盵3]3

這首詩情景交融，清新脫俗，記述了與澤萌和尚的深切友誼。澤萌和尚為清初嶺南高僧天然函昰的第八法嗣，于康熙25 年至35 年主持仁化別傳寺，屬曹洞正宗。成鷲曾應(yīng)其邀請在別傳寺修志。其間，成鷲與澤萌十分投緣，互有詩文酬唱，為一時之盛事。其他如《贈惟實師》《贈陸天士》《送林梅村解元》《初住東林，周大尊、繆西冷過宿》《贈陳翁壽》《贈李慕山》《贈張樵叟》等詩，記述了成鷲在嶺南地區(qū)的交游，對研究嶺南佛教文化具有重要的價值。成鷲還記述了與宋廣業(yè)的交游。宋廣業(yè)是清初名士，為官清廉，且有孝名，善詩文。宋廣業(yè)晚年因其子在端州作太守而定居端州，在端州期間著有一組《梅花詩》，流傳甚廣，至今還刻在慶云寺的墻壁上。成鷲和宋廣業(yè)在端州期間，意氣相投，交往甚密。豐富了嶺南近代文人交游的圖景，留下了值得研究的文學(xué)和歷史素材[6]。

成鷲還有一首《七星巖賦》是目前所見最完整的以七星巖為對象的賦，彌足珍貴。

“邃古之初，崇卑定位。土石含靈，山澤通氣。無蹊隧之躋登，乏梯航以涉濟，人處其間，踐土食毛，分群聚類，未嘗知有巖壑之奇觀，登臨之勝事也。迨夫不周觸，天柱傾，洪水汜，地軸崩，女媧補之以煉石，神禹鑿之以平成。然后牂牁之逝水，匯眾流而澎湃，羚羊之束峽，合萬壑以崢嶸。崧臺環(huán)峙，瀝浦澄清，仰璿璣之垂象，布列宿以成形。壁之千仞，不啻袖中怪石；云開半面，儼然畫里丹青。遙而望之，若星羅而棋布；近而即之，洵人杰而地靈也……”[5]293。

全文約1000 多字。此賦完整記錄了作者游七星巖的全過程，精細(xì)地描繪了七星巖的景物。在記敘和描寫中插入瑰麗奇特的想象，把七星巖寫得十分引人入勝，全賦對仗工整，辭藻華麗，文采飛揚。因為寫七星巖的篇幅較長的辭賦并不多見，加上成鷲本為一代宗師，文學(xué)才能卓越，以他寫出來的吟詠七星巖的賦，足可以作為經(jīng)典，十分寶貴。對七星巖的旅游宣傳可以說是經(jīng)典的文獻(xiàn)資料。

慶云寺高僧成鷲一生顛沛坎坷，曾先后主持端州慶云寺和佛山大通煙雨寺，也曾流亡海外，曾被認(rèn)為是通海謀反的遺民。而他對端州情有獨鐘，他在慶云寺度過了他人生中的最富創(chuàng)造力的時光。他所著《鼎湖山志》更是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肇慶是西江流域下游的文化名城，鼎湖山慶云寺和成鷲既是肇慶也是西江流域重要的文化名片。西江是中國的大江，其水量位于長江和黃河之后，排全國第三。成鷲在詩賦中一直沿用西江的最古老的名稱“牂牁江”。西江作為大河文明，是一種生機勃發(fā)的大河文明。成鷲對端州風(fēng)物人情的描寫為肇慶地方文化作出了杰出貢獻(xiàn)。為西江文化圖景增添了豐富的色彩，樹立了西江大河文明的一座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