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修會傳教中心在西屬美洲殖民地開拓中的作用

韓 琦

西班牙對美洲的征服是劍與十字架一起前行的，即軍事征服與精神征服同步進行，前者以征服權(quán)力、領(lǐng)土和財富為目的，后者旨在贏得土著居民對基督教的信仰。在精神征服的過程中，天主教修會(Order)(1)該詞多被翻譯為宗教團體、教團，筆者認為譯為“修會”更恰當(dāng)。發(fā)揮了先鋒作用，特別是在殖民地的邊疆地區(qū)，(2)這里的所謂“邊疆地區(qū)”是指中部美洲和安第斯山中部定居人口密集地區(qū)之外的地方，也稱為邊遠地區(qū)。但邊疆是相對的，并不斷被往前推進。西班牙國王最初重視的是人口密集的中心地區(qū)，當(dāng)面臨歐洲競爭對手爭奪地盤或礦產(chǎn)資源時，才開始加強對邊遠地區(qū)的開發(fā)和管理。天主教修會建立的傳教中心(Mission)(3)該詞指的是派往國外傳播宗教信仰的使團，也可指傳教士和當(dāng)?shù)厝私涣鞯牡胤健＜匆辉~雙義，一是指組織，一是指機構(gòu)。有人譯為使團或教區(qū)，但筆者在本文中將根據(jù)上下文語境將其譯為“傳教團”或“傳教中心”，譯為后者的情況會更多，指代修會的傳教機構(gòu)或場所。通過對所在地區(qū)印第安人實施宗教皈依和文明教化，促進了西班牙帝國的擴張。

關(guān)于殖民地時期美洲的西班牙天主教會的作用問題，國內(nèi)拉美史學(xué)界以往大多將教會作為一個整體去評價，很少有人將修會與在俗教會加以區(qū)分，更缺少對修會傳教中心的專題研究。但實際上，修會和在俗教會發(fā)揮的作用是有區(qū)別的。本文試圖在國外學(xué)者研究成果(4)國外學(xué)者對西屬美洲修會傳教中心的研究開始于20世紀初，加州大學(xué)伯克利分校的赫伯特·尤金·博爾頓最早研究了新西班牙北方的修會傳教中心。隨后有一系列著作相繼問世，如Herbert E. Bolton, Texas in the Middle Eighteenth Century,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15; Peveril Meigs, The Dominican Mission Frontier of Lower California,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35; Maynard Geiger, The Franciscan Conquest of the Floridas, 1573-1618, Washington, D.C.: 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 1937; Henry W. Kelly, Franciscan Missions of New Mexico, 1740-1760, Albuquerque: University of New Mexico Press, 1941; John Francis Bannon, The Mision Frontier in Sonora, 1620-1687, New York: United States Catholic Historical Society, 1955; Maynard Geiger, Franciscan Missionaries in Hispanic California, 1769-1848, San Marino: The Huntington Library, 1969. 這些著作的特點是針對北方不同地區(qū)進行個案研究。對南美拉普拉塔地區(qū)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巴拉圭傳教中心(或歸化區(qū))，比較重要的著作有M.Morner, Th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Activities of the Jesuits in the La Plata Region：The Hapsburg Era, Stockholm: Library and Institute of Ibero-American Studies, 1953; G. Furlong, Misiones y sus pueblos Guaranies, 1610-1813, Buenos Aires:Editorial Teoria, 1962; P. G. Caraman, The Lost Paradise：An Account of the Jesuits in Paraguay, 1607-1768, London: Sidgwick and Jackson, 1976; B. Ganson, The Guaraní under Spanish Rule in the Río de la Plata,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但是，尚缺少一種對拉美地區(qū)修會傳教中心的整體研究，1995年埃里克·蘭格和羅伯特·杰克遜編輯出版了《新拉丁美洲傳教團歷史》(Erick Langer and Robert H. Jackson, eds., The New Latin American Mission History, 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1995)，試圖對整個拉美地區(qū)的修會傳教中心的歷史以一種“新”的史觀加以闡釋，但此書仍然是一本由5個案例研究組成的論文集。目前學(xué)界對整個拉美地區(qū)修會傳教中心的研究正在深化中。的基礎(chǔ)上就天主教修會傳教中心在西屬美洲殖民地開拓中發(fā)揮的作用作一初步探討。

一、天主教修會在西班牙教會體制中的地位

西班牙人的美洲征服事業(yè)是以天主教的名義進行的。從公元8世紀開始，西班牙基督徒與信仰伊斯蘭教的摩爾人進行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收復(fù)失地”的戰(zhàn)爭，到1492年西班牙基督徒取得了最終的勝利，美洲征服則是這場運動在海外的延續(xù)。1492年哥倫布第一次航行美洲，在10月12日登陸巴哈馬群島的瓜納哈里(Guanaharí)島時，他一手拿著西班牙國旗，一手拿著十字架，跪在地上，以神圣的耶穌基督的名字將這個小島命名為“圣薩爾瓦多”(San Salvador，神圣的救世主之意)。1493年他第二次航行美洲的時候，隨行帶去了12名傳教士，其中包括4名方濟各會的修士。(5)Enrique Dussel, ed., The Church in Latin America： 1492-1992, New York: Orbis Books, 1992, p.375.

科爾特斯在征服墨西哥時有兩名傳教士隨同，很快他又懇求國王派遣新的傳教士。1524年6月，當(dāng)他接到12名方濟各會傳教士到來的消息后，便召集了所有的西班牙紳士和印第安酋長陪同他前往迎接。一見到赤著腳、身穿破舊長袍的傳教士，他便跪在了他們面前一一親吻他們的手。其他人也隨之效仿。他對身邊感到驚訝的印第安酋長們解釋說，自己之所以這樣謙卑恭順，是因為“總督享有的權(quán)力，只能涉及人們的身體和財產(chǎn)，那些都是外部的可見的，不能長存世間而終究要毀滅的。而這些人行使的權(quán)力，是對人們不朽的靈魂的支配權(quán)。他們每一個人的價值要比世界上任何東西，無論是金銀還是寶石，甚至比我們從這里看到的天都要大。上帝賦予他們以權(quán)力，派他們來把人們的靈魂引入天堂?！裕銈円浅Ｗ鹬睾途次匪麄?，……服從他們，而且要讓所有的人都服從他們”。(6)Geronimo De Mendieta, Historia Eclesiastica Indiana, Mexico: Antigua Libreria, 1869, pp.210-212.

1532年皮薩羅摧毀印加帝國之后，維森特·瓦爾弗德主教和四位多明我會修士于1534年來到秘魯，迅速開始了他們的傳教工作。

西班牙殖民者為了表明殖民征服的正義性，在每一次殖民行動之前都用最后通牒的方式向印第安人宣讀《要求書》(Requerimiento)，這是一個在西班牙國王授意下由西班牙法學(xué)家在1512年撰寫的征服宣言。其中告知將要被征服的印第安人：上帝創(chuàng)造了萬物和人，并將其委托給教皇管理，而教皇又把你們居住的島嶼和陸地以及這里的萬物贈給了西班牙國王。西班牙國王是這里一切的主宰。因此，當(dāng)你們接到這一通知之后，就應(yīng)該毫不遲疑地尊他為王，并接受他派來的神父們的布道。你們要承認教會是“全世界的統(tǒng)治者和主宰”，教皇和西班牙國王是這些島嶼和大陸的君主。如果你們這樣做，就會有好日子過，如果你們違抗命令，將遭受不可言喻的損失和災(zāi)難，后果自負。(7)Lewis Hanke, ed.,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n Civilization：Sources and Interpretations, Boston: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1967, pp.123-125.總之，征服者要使印第安人相信他們的被征服和被奴役是來自上帝的旨意。

《要求書》中提到的教皇與西班牙國王的關(guān)系，實際上是指教皇授予西班牙國王的對教職人員的推薦權(quán)，西語patronato，原意為庇護，這里專指以王室擁有的教職人員推薦權(quán)為核心的一系列保護傳教的權(quán)力，簡譯保教權(quán)。它“允許國王以‘基督的代表’自居，并自行處理西印度群島的教會事務(wù)，而不受來自羅馬的干涉。事實上，教皇使節(jié)不允許踏上西印度群島或與之有任何直接聯(lián)系，……王室對西印度教會的權(quán)力實際上是絕對的”。(8)Leslie Bethell, ed.,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 Vol.1,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p.300.保教權(quán)具體包括：向羅馬教廷推薦殖民地的大主教、主教和修士的合適人選，向相應(yīng)的主教推薦較低級的神職人員人選，可調(diào)動、提拔或罷免各級神職人員，并決定其管轄權(quán)限；在國王的領(lǐng)土內(nèi)王室可授權(quán)或直接建造大教堂、教堂、修道院、醫(yī)院、學(xué)校等；掌管天主教會的裁判權(quán)，可裁決教會與世俗權(quán)力之間以及教士之間的任何司法沖突；征收什一稅和其他教會賦稅；來往于新大陸和羅馬之間的所有文件在前往目的地之前，都必須得到西印度事務(wù)委員會的批準。(9)Enrique Dussel, A History of the Church in Latin America：Colonialism to Liberation, 1492-1979, trans. Alan Neely, Grand Rapids: William B. Eerdmans Publishing Company, 1981, pp.38-40. 關(guān)于這一權(quán)力，劉文龍先生曾做過系統(tǒng)歸納，參見劉文龍：《西屬美洲王權(quán)與教權(quán)關(guān)系初探》，《拉丁美洲研究》1991年第3期。作為回報，教會可以獲得可觀的國家津貼來開展活動，教職人員的薪酬由國王發(fā)放，知名教職人員會兼任殖民地官員。

根據(jù)保教權(quán)，西班牙的天主教會體制被移植到了美洲。在哥倫布到達西印度群島之后不到20年的時間里，先后建立起了3個主教區(qū)。到殖民地末期，西屬美洲共建立了10個大主教省和38個主教區(qū)，(10)Clarence Henry Haring, The Spanish Empire in America,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47, pp.170-171. 到19世紀，西屬美洲總共有45個主教區(qū)。參見Bethell, ed.,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 Vol.1, p.518.并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大主教、教區(qū)主教、助理主教、神父等不同等級的教階體制。大主教省和主教轄區(qū)都由“西印度事務(wù)委員會”管理，大主教和主教由西班牙國王任命，教區(qū)神父由總督或都督委派。

但在西屬美洲殖民初期，在殖民開拓中發(fā)揮突出作用的并非在俗教士，而是各個托缽修會的修士。在俗教士是在國王保教權(quán)支持下由王室直接派遣的，是由國王任命的主教所負責(zé)的，修士則較少受到國王的權(quán)勢管束。各修會如方濟各會(the Franciscans，1493(11)括號里的數(shù)字是各修會進入西屬美洲的年代，下同。)、多明我會(the Dominicans，1509)、施恩會(the Mercedarians，1514)、奧古斯丁會(the Augustinians，1533)、耶穌會(the Jesuits，1565)等，盡管也在國王的管轄之下，但其具有一定的獨立性，教皇曾賦予修會不受當(dāng)?shù)刂鹘坦茌牭幕砻鈾?quán)。(12)Dussel, ed., The Church in Latin America, pp.377-378.這些修會在羅馬教廷有自己的總部和首腦，在某種程度上受羅馬教皇的直接領(lǐng)導(dǎo)，特別是在教義的解釋方面，修士要遵守修會創(chuàng)立者制定的內(nèi)部規(guī)則。他們很多人并非西班牙人，而是在西班牙國王的默許之下，從與西班牙有關(guān)系的其他國家招募的。(13)Bethell, ed.,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 Vol.1, pp.521-522.根據(jù)有關(guān)記錄，到1518年底，共有124名教士前往西印度群島，其中89人是方濟各會修士，32人是多明我會修士，1人是施恩會修士，另外2人的歸屬不明。在隨后的300年里，修士總數(shù)增加到約16000人，到殖民地末期，官方派往拉美的宗教人士中，有15097人被確認為修會成員。(14)Dussel, ed., The Church in Latin America, p.377.

修會修士通常信仰更堅定，開拓精神更強。與在俗教士相比，他們受過更好的教育，而且支撐他們的是簡樸的生活作風(fēng)。他們將理想主義和傳教的熱情帶到了新大陸，很多修士相信千年至福(millenarians)，(15)參見邁克爾·C.邁耶、威廉·H.畢茲利編：《墨西哥史》，復(fù)旦人譯，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12年，第188頁。相信印第安人的皈依能夠帶來基督的重生。他們強調(diào)奉公守法，過一種清貧生活。當(dāng)獲知在美洲有大量印第安人之后，他們認為這是一個實現(xiàn)基督教千年王國來臨預(yù)言的明顯征兆，他們給自己提出了一個創(chuàng)造印第安人基督教國家的艱巨任務(wù)，即在不消滅土著文化的前提下根除土著宗教。最晚到達美洲的耶穌會，創(chuàng)建于反宗教改革時期，面對路德教、加爾文教和英國圣公會等新教的擴張，它要為天主教會爭取靈魂和領(lǐng)土。

修會傳教士在美洲的任務(wù)與在俗教士不同。在俗教士主要在西班牙居民的教區(qū)工作，負責(zé)傳播和保護西班牙社區(qū)的正統(tǒng)信仰，主要居住在城市。而修會的主要活動區(qū)域在農(nóng)村，他們在印第安人居住區(qū)建立起教區(qū)，使周圍的土著皈依天主教和文明化，其任務(wù)包括向成年人和兒童傳授基督教教義，對某些圣禮加以限制，監(jiān)督并制止某些偶像崇拜的行為，組織皈依者的社會生活等。(16)Bethell, ed.,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 Vol.1, pp.518-519.在俗教士在西班牙人建立的城市工作，并沒有什么特別困難，因為西班牙法律規(guī)定只允許基督徒遷移到殖民地，凡來到殖民地的西班牙人一般都熱心于天主教。但是到印第安人定居區(qū)傳教則會遇到語言不通、宗教沖突以及各種敵意或反抗等多種困難，這要求傳教士必須具有強烈的傳教熱忱。

修會最初的傳教活動是在委托監(jiān)護制的框架下進行的。1503年，西班牙國王命令伊斯帕尼奧拉島的都督尼科拉斯·德·奧萬多實行委托監(jiān)護制，即殖民當(dāng)局可以將某一地區(qū)居住的一定數(shù)量的印第安人賜予某個征服者、士兵、官吏或其他人管轄，被賜者稱作委托監(jiān)護主，負有保護、教化印第安人和使之皈依天主教的責(zé)任，作為回報，他有權(quán)迫使印第安人提供勞役和貢稅，與國王分享收益。(17)Lesley Byrd Simpson, The Encomienda in New Spain：The Beginning of Spanish Mexico,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50, pp.9-13.委托監(jiān)護主被要求供養(yǎng)必需的修士，由修士提供宗教指導(dǎo)。一般情況下，委托監(jiān)護主會邀請修士到自己的委托監(jiān)護區(qū)傳教，有的修士就住在委托監(jiān)護區(qū)，有的則是巡回傳教。(18)James Lockhart and Stuart B. Schwartz, Early Latin America：A History of Colonial Spanish America and Brazil,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3, p.108.通常布道非常簡短，洗禮也是集體進行。在征服后的頭15年里，總共有400多萬印第安人接受了洗禮。(19)Haring, The Spanish Empire in America, p.173.

但是，委托監(jiān)護制很快就被濫用，變成了事實上的奴隸制，導(dǎo)致印第安人口大量死亡。1511年12月，多明我會修士安東尼奧·德蒙特西諾斯在布道講壇上譴責(zé)殖民者說：“你們?nèi)继幱诓豢绅埶〉淖锬踔?，由于你們殘暴地對待這些無辜的受害者，你們將生活在罪孽之中，并將因這罪孽而死去。”(20)Bethell, ed.,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 Vol.1, p.514.另一位多明我會修士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薩斯也挺身而出，發(fā)起了一場保護印第安人免遭西班牙人剝削的斗爭。結(jié)果，西班牙國王在1542年《新法律》中廢除了印第安人奴隸制，并限制了委托監(jiān)護制的世襲權(quán)。

到16世紀70年代，隨著美洲征服進程接近尾聲，西班牙國王逐漸以在俗教士取代修會教士。1574年王室頒布《教職人員推薦權(quán)規(guī)章》重新規(guī)定了主教的統(tǒng)治權(quán)，主教成為每一個教區(qū)的教會生活的柱石，不僅在俗教士，修會的修士也都通過教區(qū)逐漸被置于當(dāng)?shù)刂鹘痰臋?quán)力之下。這種情況在土著居民定居地區(qū)表現(xiàn)突出。按照新政策，一旦某個地區(qū)印第安人完成了宗教皈依，在俗教士就應(yīng)該逐漸取代修會教士。而修會教士則應(yīng)該到更遠的邊境地區(qū)繼續(xù)他們的傳教工作。隨著征服向邊遠地區(qū)的推進，修會在邊遠地區(qū)的確獲得了更大的發(fā)展機會。

二、修會傳教中心與西屬美洲殖民地邊疆的開拓

從17世紀中期開始，各修會的傳教事業(yè)逐漸在美洲殖民地的邊疆地區(qū)大規(guī)模展開。在新西班牙北方的邊境地區(qū)，鑒于法國人、荷蘭人、英國人乃至俄國人的不斷侵襲，西班牙國王改變了最初忽視該地區(qū)的做法，希望通過開拓佛羅里達至格蘭德河谷一線，建立一個防御區(qū)，讓敵視的歐洲對手遠離墨西哥的寶貴礦場和城鎮(zhèn)。在拉普拉塔地區(qū)，鑒于葡萄牙人對該地區(qū)的不斷蠶食，西班牙國王也加強了對該地區(qū)的開發(fā)。

各修會對這些地區(qū)開發(fā)的基本模式是建立傳教中心。通常是傳教士選擇一個靠近印第安定居點的地方，在那里建一個臨時小教堂和一些簡陋的木屋，然后開始做印第安人皈依的工作。通常他們先給印第安人玻璃珠、衣服、毯子或食物之類的東西來引起他們的注意。傳教的時候，印第安人被聚集到剛建立的傳教中心或傳教所，也就是“米西翁”(Misión，西語)，一旦某個印第安人皈依了基督教，便被帶到傳教中心生活，不能離開。日常生活包括祈禱、用餐，成人在田間或作坊中勞動，兒童要上學(xué)校。為了保護這些傳教中心，西班牙當(dāng)局會派出士兵在其附近建立軍事哨所。多年之后，許多傳教中心發(fā)展成為繁榮的宗教、農(nóng)業(yè)和商業(yè)綜合體。在新西班牙北方，典型的傳教中心有一個長方形的圍墻，墻壁厚度有的地方達8英尺，四角設(shè)有哨所。有的在大門上方設(shè)有塔樓，安裝了大炮，類似“一座城堡”。圍墻里面有教堂、修道院、宿舍、學(xué)校、作坊和倉庫等。每個傳教中心院內(nèi)都有印第安住所，也有些傳教中心與印第安村落為鄰。為滿足居民的生活必需品，傳教中心周圍數(shù)英里的鄉(xiāng)村有花園、果園、田地和牲畜等。在巴拉圭，耶穌會建立的傳教中心有時也被稱為“歸化區(qū)”(Reductions)，是修會為便于傳教和保護印第安人，將周圍散居的印第安人集中起來或從別的地方將印第安人遷移過來所建立的定居點，其中主要建筑是教堂、學(xué)校、醫(yī)院和印第安人的住所。傳教中心通常都會得到一個為期十年的特許狀，在特許期結(jié)束時，傳教中心的社區(qū)將會成為獨立的城鎮(zhèn)。

在新西班牙的北方邊境，傳教工作主要由方濟各會、耶穌會和多明我會進行。其中東北部地區(qū)主要屬于方濟各會，其傳教團進入了科阿韋拉、新萊昂、新桑坦德、新墨西哥、得克薩斯和佛羅里達。耶穌會傳教團進入了西北部，主要在錫那羅亞、索諾拉、奇瓦瓦、下加利福尼亞和亞利桑那州傳教。多明我會也來到了下加利福尼亞。(21)佛羅里達、得克薩斯、新墨西哥、亞利桑那、上加利福尼亞等西班牙殖民地，到19世紀中期先后被美國占領(lǐng)。而在南美的拉普拉塔地區(qū)，傳教工作則主要是由耶穌會和方濟各會負責(zé)的。

在佛羅里達，1565年，佩德羅·梅嫩德斯·德阿維萊斯襲擊并摧毀了法國人在這里建立的基地，然后建立了設(shè)防的圣奧古斯丁鎮(zhèn)，這是耶穌會在新西班牙北部邊境地區(qū)建立的第一個傳教中心。在1702年之前，佛羅里達共建立了40個傳教中心。據(jù)估計，新的傳教中心將2.6萬印第安人轉(zhuǎn)變?yōu)榛酵?。然而，佛羅里達的傳教中心并沒有持續(xù)很久。1702年至1706年間，駐扎在南卡羅來納的英國軍隊入侵佛羅里達，并將所有傳教中心燒成灰燼。一些傳教士被屠殺，成千上萬的印第安人被賣為奴隸。

在得克薩斯，第一個傳教中心是1632年在圣安赫洛建立的，但不到6個月就被放棄了。1680年，為接納來自新墨西哥北部的逃難的印第安人，方濟各會在西部的埃爾帕索成立了3個傳教中心。1690年，方濟各會又在東部成立了兩個西班牙傳教中心，目的是為了阻止法國人在該地區(qū)定居，但因疫病傳播和土著的敵意，1693年不得不放棄。盡管后來又被重建，但它們的重要性大大下降。大多數(shù)定居者遷到了中南部的圣安東尼奧，在那里，方濟各會沿圣安東尼奧河建立了5個傳教中心，分別是康塞普西翁、圣荷塞、阿拉莫、圣胡安、埃斯巴達，在整個18世紀，它們幾乎都是繁榮的，但到該世紀末則趨向衰敗。從1632年至1793年間，得克薩斯共建有35個傳教中心。

在新墨西哥，1598年，西班牙征服者胡安·德奧納特率領(lǐng)400名殖民者來到埃爾帕索以北的格蘭德河沿岸。殖民者在這里經(jīng)營牧場，其中包括12名方濟各會傳教士，為當(dāng)?shù)仄瞻２悸?Pueblos)(22)意為村莊或小鎮(zhèn)。新墨西哥的土著居民已經(jīng)生活在定居村莊里，被西班牙人稱為普埃布洛人。印第安人提供宗教指導(dǎo)。普埃布洛人已經(jīng)有了穩(wěn)定的經(jīng)濟生活以及復(fù)雜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宗教，但傳教士并不欣賞普埃布洛文明的道德。他們試圖通過傳教改變普埃布洛人的宗教習(xí)俗和信仰，以歐洲基督教文明取而代之。普埃布洛人從小就接受合作和適應(yīng)社會壓力的訓(xùn)練，因此在最初的幾十年，他們并沒有抵抗傳教士。到1628年，新建的傳教中心已經(jīng)達到了50個。然而，在17世紀70年代，饑荒、疾病和不斷增加的戰(zhàn)爭傷亡使大多數(shù)普埃布洛人相信，接受外來者的宗教信仰是錯誤的，他們希望回歸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1680年發(fā)生了一次反對傳教團的大起義，將傳教士趕出了新墨西哥。后來，西班牙人又重返新墨西哥，普埃布洛人最終被迫接受了天主教會的強大存在，不得不參加天主教的宗教儀式，但在同時，他們?nèi)运矫艿匦欧畋咀宓淖诮獭?/p>

在亞利桑那，1687年，耶穌會傳教士尤塞比奧·弗朗西斯科·基諾來到當(dāng)時被稱為上皮梅利亞的地區(qū)。皮馬人的部落就在這片有著沙漠和山脈的土地上?；Z從位于該地區(qū)南部的基地多洛雷斯傳教中心向北推進，在一個又一個河谷建立了新的傳教中心，直到傳教中心網(wǎng)絡(luò)延伸到亞利桑那?；Z具有超凡的組織才能，他教皮馬人養(yǎng)牛和種植小麥等新作物，為傳教中心提供了良好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他包容印第安人的傳統(tǒng)習(xí)俗，親自為大約4500名印第安人進行了洗禮，并利用訓(xùn)練好的印第安基督徒去做印第安人的宗教皈依工作，從而贏得更多的皈依者。結(jié)果，這些基督徒所在的社區(qū)在經(jīng)濟上和精神上都實現(xiàn)了良性循環(huán)。耶穌會在亞利桑那建立的傳教中心達20多個。方濟各會接管之后又建立了3個新的傳教中心。

在下加利福尼亞，第一個傳教中心也是耶穌會傳教士基諾創(chuàng)建的，1683年該中心建立于圣布魯諾，但很快被放棄了。直到1697年才由耶穌會修士胡安·瑪麗亞·德薩爾瓦蒂埃拉創(chuàng)建第二個傳教中心，到1767年，耶穌會總共建立了18個傳教中心和兩個訪問站(即附屬鄉(xiāng)村小教堂)。1768年耶穌會被驅(qū)逐之后，在費里·胡尼佩羅·塞拉的領(lǐng)導(dǎo)下，方濟各會接管了耶穌會的傳教中心，并于1769年建立了圣費爾南多·雷伊·德·埃斯帕尼亞·德·韋利卡塔傳教中心，這是方濟各會在下加利福尼亞建立的唯一一個傳教中心。當(dāng)塞拉神父被命令前往上加利福尼亞之后，多明我會于1772年抵達下加利福尼亞，它一方面接管了耶穌會的傳教中心，另一方面又新建了9個傳教中心。這樣，該半島共建立了28個傳教中心。耶穌會在下加利福尼亞的傳教促成了兩項發(fā)展：一是鑒于開拓經(jīng)費的不足，它創(chuàng)立了“虔誠基金”，通過募集私人捐款來維持耶穌會的活動；二是它利用本地作為跳板，支持方濟各會和加斯帕爾·德波托拉都督將太平洋海岸的邊疆?dāng)U展到上加利福尼亞，以抵御俄羅斯人從阿拉斯加向南推進。(23)John Francis Bannon, “The Mission as a Frontier Institution: Sixty Years of Interest and Research,” Western Historical Quarterly, vol.10, no.3 (1979), p.317.

在上加利福尼亞，1769年，德波托拉帶領(lǐng)探險隊進入該地區(qū)時，經(jīng)驗豐富的方濟各會傳教士塞拉與他同行，這是西班牙人對該地區(qū)的最初探索。西班牙國王希望在這里建立傳教社區(qū)，以阻止沿太平洋而下的俄羅斯人在此定居。1769年，塞拉創(chuàng)立了該地區(qū)的第一個傳教中心，即圣迭戈傳教中心。第二年，他在蒙特利灣以北更遠的地方建立了圣卡洛斯·博羅密歐傳教中心，這里成為他的活動總部。接著，在他的領(lǐng)導(dǎo)之下方濟各會又建立了圣安東尼奧(1771)、圣加布里埃爾(1771)、圣路易斯·奧比斯波(1772)、圣弗朗西斯科·德阿西西(1776)、圣胡安·卡皮斯特拉諾(1776)、圣克拉拉(1777)和圣布埃納文圖拉(1782)等傳教中心，塞拉生前創(chuàng)建了該地區(qū)最初的9個傳教中心。(24)塞拉通過引進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灌溉技術(shù)改變了當(dāng)?shù)厝说纳?。他被認為是加利福尼亞的創(chuàng)建者之一，也是唯一一位在華盛頓特區(qū)美國國會大廈國家雕像館中有雕像的西班牙人。他去世之后，這項工作繼續(xù)進行。在1769年至1823年間，共建成了21個傳教中心。這些傳教中心之間相隔一天的步行距離，它們沿加利福尼亞海岸延伸了650英里。

在南美洲，耶穌會傳教士在爭取智利阿勞坎人諸部落接受基督教方面居于首位，他們還深入秘魯內(nèi)地高原，在克丘亞諸部落間進行傳教活動。在拉普拉塔地區(qū)，方濟各會在烏拉圭印第安人中展開了傳教活動，但干得最出色的卻是在巴拉圭的耶穌會。耶穌會從17世紀初開始在巴拉圭建立傳教中心。第一批耶穌會傳教士于1605年從秘魯來到亞松森，兩年后建立了巴拉圭耶穌會省。大約1610年，他們開始在巴拉那河上游和烏拉圭河流域的瓜拉尼印第安人中，以及在亞松森東北部、巴拉那河以東的瓜伊拉地區(qū)的塔佩人中，建立了傳教中心。瓜伊拉的傳教中心很快就被葡屬巴西圣保羅的奴隸販子襲擊并摧毀。獵奴人被稱為圣保羅人(Paulistas)，在1627年至1631年間，圣保羅人摧毀了9個傳教村莊，并帶走了6萬名印第安人。1631年，耶穌會傳教士開始將他們傳教村莊的印第安人向南遷移到瓜拉尼傳教中心附近。到1652年，據(jù)報告耶穌會共建立了48個傳教中心，其中26個被圣保羅人摧毀，留下的22個尚有4萬印第安人。隨后，傳教中心的數(shù)量和規(guī)模都有所增加，到18世紀中葉，瓜拉尼共有30多個傳教中心，收容了10萬多名新皈依的基督教徒。(25)Haring, The Spanish Empire in America, p.184.

修會體系通常是將傳教地區(qū)劃分為若干教省，每個教省又劃分為若干地區(qū)，每個地區(qū)有城鎮(zhèn)和村莊，較大的印第安城鎮(zhèn)便成了傳教團的總部，監(jiān)管著該地區(qū)的傳教活動，較小的村莊和游牧印第安人由神父定期巡查，那些皈依的印第安人被集中到傳教中心。到17世紀末，方濟各會在美洲已經(jīng)擁有17個會省，多明我會擁有9個會省，施恩會擁有8個會省，奧古斯丁會擁有7個會省，耶穌會擁有7個會省。(26)Dussel, ed., The Church in Latin America, p.377.僅在新西班牙地區(qū)，各修會就建立了277個傳教中心，(27)Ryan Dominic Crewe, The Mexican Mission：Indigenous Reconstruction and Mendicant Enterprise in New Spain, 1521-1600,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9, p.3.在巴拉圭，耶穌會的傳教中心最多的時候有100多個。(28)Virginia Garrard-Burnett, Paul Freston, and Stephen C. Dove, 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Religions in Latin America,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6, p.188.正是這一修會傳教中心網(wǎng)絡(luò)(與殖民者、士兵一起)開拓了西班牙殖民帝國的邊疆，奠定了西班牙殖民地統(tǒng)治的根基。

三、修會傳教中心在邊疆開拓中的功能

各修會的傳教中心在邊疆開拓的過程中發(fā)揮了多重功能，其中包括傳播宗教和文明、進行軍事防御、控制新皈依的教徒、引入新的經(jīng)濟發(fā)展模式、創(chuàng)建新的社會和行政單位等。但是，這些努力并不完全成功。

(一)修會傳教中心是天主教信仰和文明的傳播中心

修會的首要任務(wù)就是向當(dāng)?shù)赝林鴤鞑セ浇绦叛?，使之放棄原有的宗教。為此，傳教士使用了各種各樣的方法。首先是通過宣講教義、饋贈禮物、熱情招待、哄騙以及在必要時關(guān)禁閉、禁食、鞭打、焚燒當(dāng)?shù)厣裣竦仁侄危瑢⒂〉诎踩藦漠惤痰摹昂诎怠币蛏窀钢敢摹肮饷鳌敝?。其次是清除印第安人的性欲罪惡，要求他們革除一夫多妻制，實行一夫一妻制，并反對婚外性關(guān)系。對那些違反新的性道德的人，施以公開鞭打、剪掉頭發(fā)并帶上枷鎖的懲罰。再次是利用當(dāng)?shù)卣Z言進行交流。為了以更易理解的方式傳遞基督教的基本概念和教義，傳教士往往會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學(xué)習(xí)土著語言。如在從錫那羅亞向北到亞利桑那南部的馬德雷山脈西坡地帶，那里的耶穌會專門在一個傳教中心設(shè)立了一所土著語言學(xué)校，新來的傳教士必須在那里呆上幾個月，甚至一年，才會被分配到即將上任的傳教中心。(29)Bannon, “The Mission as a Frontier Institution,” p.315.傳教士們往往會用當(dāng)?shù)卣Z言編寫詞匯手冊和教義問答等。在土著語言較為統(tǒng)一的地區(qū)，這種做法提高了傳教的效率，但在語言種類繁多的遠西北地區(qū)有200個以上的部落，常用的語言大致有20種，修士們幾乎無法學(xué)習(xí)，因此，通常采取的方法是，先通過口譯員翻譯，在印第安人學(xué)會傳教士的語言之后，直接用西班牙語授課。(30)Herbert E. Bolton, “The Mission as a Frontier Institution in the Spanish-American Colonies,”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vol.23, no.1 (1917), p.56.第四是重視對兒童的教育和訓(xùn)練。傳教士把西班牙語教學(xué)的重點放在兒童身上，如方濟各會的傳教中心規(guī)定，兒童都必須學(xué)習(xí)西班牙文。每個傳教中心都設(shè)立小學(xué)，教堂里設(shè)有唱詩班和管弦樂隊。神父們向印第安人傳授音樂、贊美詩和樂器演奏，還教他們美術(shù)和木刻，對少數(shù)格外聰明的人則教以閱讀和書寫，培植他們在教會中供職。在巴拉圭，傳教中心的修士認為，兒童純潔的心靈、對本土神祇知識的缺乏及對傳教士饋贈物質(zhì)的感激是在異教徒中深植天主教信仰的最大希望。每當(dāng)修士冒險到新地區(qū)傳教或勸說印第安人自愿聚集到歸化區(qū)時，總是帶著會講瓜拉尼語的男孩，這些受過訓(xùn)練的男孩可以協(xié)助傳教，與當(dāng)?shù)亻L老雄辯地談?wù)摶浇痰纳?，并幫助建造十字架和祭壇?31)Garrard-Burnett, Freston, and Dove, 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Religions in Latin America, pp.189-190.第五是要求印第安人接受天主教圣禮，諸如洗禮、婚禮、懺悔、圣餐、涂油禮等宗教儀式。在每個傳教中心，通常每日清晨，鐘聲會召喚印第安人做彌撒。一位被稱作“馬多爾”(mador，教會活動管理人)的印第安老人和兩個檢查員，穿過整個印第安人的住所，要求所有的孩子和未婚者去教堂，參加虔誠和安靜的彌撒，結(jié)束時，他們用西班牙語與神父一起齊聲復(fù)述禱文和信條。日落時，在教堂門口重復(fù)這一儀式，并以念誦玫瑰經(jīng)和祈求寬恕或垂憐而結(jié)束。在周日和節(jié)慶日，“馬多爾”和檢查員會要求所有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出席彌撒，而且每人都得清洗和梳理整齊。(32)Bolton, “The Mission as a Frontier Institution in the Spanish-American Colonies,” p.56.因此，去教堂的行為本身就是一種文明禮儀訓(xùn)練。

但是，無論是國家還是修會自身，都不認為傳教中心的工作僅僅是傳播基督教，還要讓印第安人接受紀律約束和文明生活的訓(xùn)練，成為國王的臣民。傳教中心的本質(zhì)在于它提供某種紀律，而它成功的核心要素之一是建立定居點，因為面對游牧的印第安人，只有建立定居點，才能實施紀律懲罰。因此，傳教中心實際上是文明培訓(xùn)的學(xué)校，通過對印第安人進行文明教化和違紀懲罰，讓他們遵紀守法。為了達到該目的，新的傳教中心會請老傳教中心的印第安人家庭來做榜樣和示范。如墨西哥中部的特拉斯卡拉人的家庭就被遷移到北方，協(xié)助新傳教中心的印第安人接受西班牙人的“文明”元素，(33)Bolton, “The Mission as a Frontier Institution in the Spanish-American Colonies,” pp.54-55.這些元素包括以鐘聲為號令的日常生活、對基督教道德的遵從、在公共社區(qū)生活中的性別隔離、熟悉農(nóng)業(yè)技術(shù)和手工工藝、熱愛生產(chǎn)勞動等。另外，印第安人還被允許參加一些世俗節(jié)日活動，如豐收節(jié)，其中牧人技術(shù)競演、跳舞、斗牛和其他娛樂形式也是傳教中心生活的重要部分。

(二)修會傳教中心是軍事防御和安全控制中心

傳教中心對外防御外國人的入侵和敵對印第安部落的襲擊，對內(nèi)保證對新教徒的控制。傳教中心和軍事哨所通常是在傳教士和士兵聯(lián)合探險期間建立的，成熟的模式如同城堡。在16世紀初，王室法規(guī)甚至要求傳教士陪同所有的探險隊進行探險遠征。(34)Michael Werner, Concise Encyclopedia of Mexico, New York: Routledge, 2001,p.477.傳教士往往兼任探險家和邊疆特工，記錄他們所在邊疆的歷史和地理，繪制珍貴的地圖，并向國王報告，提供相關(guān)咨詢和建議。他們經(jīng)常被召集到墨西哥城，甚至被召回西班牙，參加王室咨詢會議，他們提供的“專家意見”經(jīng)常是決定是否占領(lǐng)新地區(qū)的主要依據(jù)。(35)Bolton, “The Mission as a Frontier Institution in the Spanish-American Colonies,” p.52.傳教中心一旦建成，便成為保衛(wèi)國王領(lǐng)土的屏障，從佛羅里達到舊金山，傳教中心的哨所形成了一條延綿不斷的邊防線。國王對防御邊疆的士兵和傳教士給予直接支持，其經(jīng)費來自西班牙財政部，被記錄在“戰(zhàn)爭基金”一欄中。傳教團的邊疆活動也直接受王室“戰(zhàn)爭和財政委員會”的領(lǐng)導(dǎo)。(36)國王發(fā)給傳教士的年薪根據(jù)所在地區(qū)的艱苦條件而有所區(qū)別，最高者450比索，平均每人350比索左右。另外國王還為傳教中心提供初建撥款、特別撥款、軍事保護款三類支持。參見Bolton, “The Mission as a Frontier Institution in the Spanish-American Colonies,” pp.47-48, 50-51.

在北方，傳教中心所在的邊疆充滿了沖突。除了外國人的侵襲之外，還經(jīng)常發(fā)生新皈依教徒逃跑事件，甚至被傳教的部落會發(fā)生反對傳教士的起義。為了防止外國人侵擾和敵對部落的攻擊，以及追捕逃跑的印第安人和對新皈依教徒實施紀律管制，每個傳教中心都配備兩名以上的士兵以及槍械、彈藥，甚至大炮。1772年，作為傳教士培訓(xùn)中心之一的圣克魯斯·德奎雷塔羅學(xué)院的監(jiān)護人羅穆阿爾多·卡塔赫納修士寫道：“這些傳教中心之所以能夠得以長期存在是因為它們得到了天主教武裝力量的援助。沒有他們，普埃布洛經(jīng)常會被遺棄，傳教士們會遭到野蠻人的殺害。”(37)Bolton, “The Mission as a Frontier Institution in the Spanish-American Colonies,” p.54.那些邊疆傳教士遇難的案例說明了這種保護的重要性，在1680年新墨西哥印第安人的大起義中就有21名傳教士殉道。

在巴拉圭，傳教中心同樣面臨著多重威脅。在帝國競爭層面上，葡萄牙聲稱擁有耶穌會傳教團所在領(lǐng)土的主權(quán)，圣保羅獵奴隊不斷侵擾耶穌會建立的傳教中心，委托監(jiān)護主們也覬覦傳教中心的勞動力和土地，他們向國王狀告耶穌會壟斷了當(dāng)?shù)氐膭趧恿?，其產(chǎn)品也與他們的產(chǎn)品發(fā)生了競爭。這意味著傳教中心要保護所有人不受葡萄牙劫掠者、敵對部落以及委托監(jiān)護主(多為種植園主)的傷害。為此，耶穌會武裝了瓜拉尼人。(38)Garrard-Burnett, Freston, and Dove, 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Religions in Latin America, p.189.每個傳教中心都有自己的軍火庫，1730年之后，傳教中心甚至自己制造火藥。歸化區(qū)一般實行軍事化管理，每個歸化區(qū)被劃分為8個連隊，定期進行武裝操練和軍事演習(xí)，都督也多次派西班牙官員來指導(dǎo)印第安人使用武器。歸化區(qū)最有戰(zhàn)斗力的隊伍是它的騎兵，在與荒蠻部落、葡萄牙人、威脅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英國人的戰(zhàn)爭中，歸化區(qū)的民兵也有出色的表現(xiàn)。1637年至1735年間，歸化區(qū)民兵為國王的事業(yè)參戰(zhàn)不下50次，國王和都督們也多次對他們表示了最誠摯的謝意。

(三)修會傳教中心是生產(chǎn)和貿(mào)易中心

為了說服游牧散居的印第安人進入傳教中心，修會必須確保定居點能維持基本經(jīng)濟生活。傳教士們深信“信仰往往來自于胃”。(39)Bannon, “The Mission as a Frontier Institution,” p.310.為此，傳教中心引進了新的生產(chǎn)方式和經(jīng)濟發(fā)展模式。在利用當(dāng)?shù)卦袆又参镔Y源和生產(chǎn)技術(shù)的基礎(chǔ)上，各傳教中心又引進了歐洲的馴養(yǎng)動物、糧食作物、水果、蔬菜以及耕作和灌溉技術(shù)，發(fā)展了新的農(nóng)牧業(yè)。同時，制造業(yè)(織布、制造磚瓦和陶器、鞣革)、制鐵業(yè)(農(nóng)具、鎖、鑰匙、靴刺、剪刀、鐘)和食品業(yè)(牛脂、奶油、肥皂、酒、面粉)等也有了長足發(fā)展，使傳教中心成為當(dāng)?shù)氐纳a(chǎn)中心。當(dāng)然，由于各傳教中心所在地區(qū)不同，地理環(huán)境有差異，經(jīng)濟差異性也比較大。

盡管教堂一直是傳教中心的核心和神父引以為傲的對象，但經(jīng)營農(nóng)場、牧場和作坊等世俗事務(wù)則是贏得新教徒靈魂的必要手段。如在上加利福尼亞，那里的傳教中心有的管理著幾千名印第安人，傳教中心有自己的織布室、鐵匠鋪、制革廠、造酒廠和倉庫；有灌溉溝渠、菜園和糧田；牧場里有成千上萬的馬、牛、綿羊和山羊。修士們向新皈依教徒傳授照料田地和牲畜的技術(shù)，不僅使他們自食其力，而且為他們遵守紀律、走向文明生活奠定了基礎(chǔ)。婦女們被教導(dǎo)如何烹飪、縫紉、紡紗和織布，男人們被教導(dǎo)砍伐森林、建筑房屋、打鐵鍛造、鞣制皮革、開挖溝渠、放牛和剪羊毛等。傳教中心變成了一所產(chǎn)業(yè)培訓(xùn)的學(xué)校。在1834年被取消前夕，加利福尼亞的21個傳教中心管理了31000個印第安人，放牧了396000頭牛、62000匹馬以及321000只豬、綿羊和山羊，收獲了123000蒲式耳的谷物，而那里的新皈依教徒在“果園、花園、葡萄酒制作、織布、商店和工具鍛造等方面展示了相應(yīng)的行業(yè)技能”。(40)Bolton, “The Mission as a Frontier Institution in the Spanish-American Colonies,” p.61.

在巴拉圭，傳教中心的土地分為“上帝的土地”和個人的小塊土地兩種，前者的收獲物放到公共倉庫里，畜牧群也是公共產(chǎn)品。成員以集體勞動為主，各有分工，并有專人負責(zé)，定期檢查。食品和衣物的分配以公共倉庫的供應(yīng)為主，私人產(chǎn)品做補充。公共倉庫提供肉食和統(tǒng)一的服裝。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主要種植小麥、水稻、棉花、煙草、靛藍、甘蔗等，還有各種水果，巴拉圭茶是重要的本地特產(chǎn)。畜牧業(yè)有牛、馬、羊等。1768年，這里的耶穌會傳教團共擁有769869頭牛、124619頭騾子和馬、14975頭驢及38141只綿羊和山羊。(41)“Mission in Colonial America, I (Spanish Missions),” https:∥www.encyclopedia.com/religion/encyclopedias-almanacs-transcripts-and-maps.由于來自德國和荷蘭的耶穌會傳教士積極傳授技術(shù)，這里的手工業(yè)和建筑業(yè)達到了較高的水平。

傳教中心同時也從事貿(mào)易活動。據(jù)辛西亞·拉丁·德穆列塔對1772年至1793年傳教中心神父給新西班牙總督的報告的研究，在索諾拉北部與亞利桑那南部交界的上皮梅利亞地區(qū)已經(jīng)存在市場機制，這里的印第安人將他們收獲的谷物送到礦區(qū)和西班牙人社區(qū)，換取布匹或其他加工品，流動的商人和小販也會將商品帶到這里，并購買食品。交易價格以白銀雷亞爾為單位，但實際交易中很少使用貨幣，大多是以物易物。耶穌會傳教中心有“明顯的市場取向”。(42)Cynthia Radding de Murrieta, “The Function of the Market in Changing Economic Structures in the Mission Communities of Pimería Alta, 1768-1821,” The Americas, vol.34, no.2 (1977), pp.161-162.到18世紀中期，該地區(qū)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較為復(fù)雜的殖民定居點網(wǎng)絡(luò)，包括傳教中心、私人牧場、采礦營地、軍事要塞和世俗平民社區(qū)，傳教中心的經(jīng)濟盈余被用來發(fā)展貿(mào)易、增加收入，它們的谷物和牲畜可以為軍事要塞和西班牙人社區(qū)提供物質(zhì)支持，它們還給礦區(qū)提供照明用的牛油蠟燭、裝運礦石的牛皮袋以及食品。上加利福尼亞傳教中心的牛油和牛皮甚至被運到墨西哥城銷售。(43)Barnet Pavao-Zuckermam, “Livestock, and Economic Transformations in the Pimería Alta,” in John G. Douglass and William M. Graves, eds., The Colonial Period in the American Southwest, Denver: University Press of Colorado, 2017, pp.290, 301-302.索諾拉的耶穌會傳教中心將剩余的牛油、糖蜜、腌肉以及玉米、小麥、豆類等農(nóng)產(chǎn)品運到附近的礦區(qū)，在那里換取金銀，然后交給在墨西哥城的耶穌會管家，由后者幫助購買教堂用的裝飾品、藥物、布匹、煙草和印第安人所需要的商品。傳教士抱怨，由于所有貨物的價格很高，利潤都被墨西哥商人賺去了。(44)Theodore E. Treutlein, “The Economic Regime of the Jesuit Missions in Eighteenth Century Sonora,” 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 vol.8, no.3 (1939), pp.290-291, 296.

在巴拉圭，傳教中心的貿(mào)易活動依據(jù)《教會法》規(guī)定行事，出售棉花、煙草、皮革、木材、馬毛、蜂蜜等產(chǎn)品，尤其是傳教團制作的珍貴草藥，以換取歸化區(qū)本身無法生產(chǎn)或無法足量生產(chǎn)的商品，如用于宗教活動的細布、絲綢、亞麻布、儀器、鐵和玻璃器皿、書籍、紙、鹽、葡萄酒、醋染料等。根據(jù)皇家調(diào)查委員會的報告，易貨貿(mào)易的年平均收入為100000比索，即人均7雷亞爾。(45)“Reductions of Paraguay,” https:∥www.catholic.com/encyclopedia/reductions-of-paraguay.17世紀末，傳教中心一次運往西班牙的牛皮就達到30萬張。傳教中心最重要的出口品是馬黛茶，其銷售市場除了附近的圣菲和布宜諾斯艾利斯之外，還遠銷智利、波托西和利馬。(46)John J. Crocitti, “The Internal Economic Organization of the Jesuit Missions among the Guarani,” International Social Science Review , vol.77, no.1/2 (2002), p.6.巴拉圭耶穌會對印第安人貿(mào)易的獨占，甚至引起了西班牙商人和政府官員的憎恨。

(四)修會傳教中心是社會和行政單位的培育中心

傳教中心一直都是作為臨時機構(gòu)存在，一旦當(dāng)?shù)氐挠〉诎踩损б捞熘鹘?，被認為完成了文明教化，修會傳教士就會轉(zhuǎn)移到新的地方，留下的印第安人將作為西班牙帝國的臣民實行自治。這實際上是一種利用傳教中心培育社區(qū)并最終轉(zhuǎn)化為社區(qū)的做法。

在新西班牙北方，如圣安東尼奧地區(qū)的傳教中心，每個院落都是獨立的，管轄范圍不大。這里的政府是模仿西班牙的制度建立的。當(dāng)?shù)赜心芰陀新曂娜吮晃靼嘌喇?dāng)局任命為行政單位的負責(zé)人，包括一名州長、一名軍事長官、一名市長和一名警官，他們組成了市政委員會。軍事長官由傳教團的主席任命，或由地區(qū)最高權(quán)力機構(gòu)的“高級軍事長官”任命。傳教中心設(shè)有監(jiān)獄，用于懲罰和監(jiān)禁印第安人。印第安勞工則由一名印度安人監(jiān)督員負責(zé)監(jiān)控。

在巴拉圭的瓜拉尼，傳教中心的政府是根據(jù)《西印度法》的規(guī)定成立的，其組成人員包括：地方行政長官及其副手；三位鎮(zhèn)長(其中兩位負責(zé)城鎮(zhèn)，一位負責(zé)鄉(xiāng)下)、四位議員、一位警長、一位檢察官、一位記錄員、一位旗手以及一些下級官員和助手。選舉于每年12月底舉行。新候選人名單由即將退休的官員擬定，并提交給歸化區(qū)神父批準。第二年的1月1日，新官員的就職儀式和授勛儀式在教堂入口處隆重舉行。此外，政府官員在教堂里還有一個榮譽的位置。新官員的任職最后須得到地區(qū)都督的確認。傳教中心官員受神父領(lǐng)導(dǎo)，每天彌撒結(jié)束后，地方長官都會向神父報告所有時事，并從他那里接受必要的指示，然后傳達給相關(guān)人員。

從法律上講，傳教中心在10年之內(nèi)必須世俗化，轉(zhuǎn)交給在俗的神職人員，傳教中心的共同土地也要分配給印第安人。但這項法律是基于中部地區(qū)先進印第安部落的經(jīng)驗制定的，而對邊境地區(qū)的荒蠻部落來說，則需要更長的監(jiān)護期，傳教士們往往抵制世俗化。世俗化進程始于1753年，在這個過程中，傳教中心的院落變成了城鎮(zhèn)，其中的土著居民變成了納稅公民。傳教中心的小教堂和神父宿舍轉(zhuǎn)交給在俗教會，作為社區(qū)教堂運營，土地和建筑物也都交給了社區(qū)。隨著1767年耶穌會被驅(qū)逐，(47)由于耶穌會仍然服從來自羅馬的指令和對王權(quán)的挑戰(zhàn)、與在俗教會的矛盾、在美洲進行的大量財富積累以及在巴拉圭形成的獨立“王國”等原因，1767年西班牙國王下令將西屬美洲的2500名耶穌會修士驅(qū)逐出境，沒收其財產(chǎn)。參見John Lynch, New Worlds：A Religious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2, pp.72-79.世俗化進程達到高潮。耶穌會的傳教中心要么被世俗化，要么被移交給方濟各會，而由于方濟各會的傳教士數(shù)量有限，過渡并不順利。但可以肯定的是，轉(zhuǎn)交給方濟各會的傳教中心，其表現(xiàn)要好于轉(zhuǎn)交給世俗當(dāng)局的。后者由于失去了傳教士的保護，西班牙平民增加了對印第安人土地的侵吞和對印第安勞動力的濫用。當(dāng)?shù)毓賳T的執(zhí)法也難以推行。獨立運動之后，傳教中心最終全部實現(xiàn)世俗化。

盡管國王和修會對傳教中心的創(chuàng)建和發(fā)展做出了種種努力，但傳教中心和歸化區(qū)的運行并不完全成功，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一是傳教中心導(dǎo)致了印第安人較高的死亡率。被集中在傳教中心或歸化區(qū)里的印第安人，由于居住條件和生活習(xí)慣的改變、強制性紀律的實施、較高的勞動強度等因素，特別是對歐洲流行病(麻疹、鼠疫、天花、斑疹傷寒、性病等)缺乏免疫力，大量死亡。如在新墨西哥，1540年大約有28萬印第安人散居在數(shù)百個普埃布洛。到1769年，只剩下1.7萬人居住在20個普埃布洛中。(48)Garrard-Burnett, Freston, and Dove, eds.,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Religions in Latin America, p.182.在巴拉圭，1717年在巴拉那河和烏拉圭河之間的瓜伊拉省有121168名受洗的印第安人，而一次瘟疫就奪去瓜拉尼32個傳教中心大約15000名印第安人的生命，在1764年的人口普查中，瓜拉尼的人口只剩下33000人。(49)Crocitti, “The Internal Economic Organization of the Jesuit Missions among the Guarani,” p.13.瘟疫也造成耶穌會的傳教中心從高峰的100多個減少到30個。

二是傳教中心存在對印第安人的經(jīng)濟剝削。從理論上講，印第安人被視為“合法的未成年人”，西班牙國王要求教會對印第安人給予“保護”，鑒于早期修會的自我犧牲精神和清正廉潔，國王把修會看做是對委托監(jiān)護主的一種替代。但在實踐中，這種假定被大打折扣。如前所述，傳教中心的計劃是實現(xiàn)生產(chǎn)的自給自足并有盈余，在所有傳教中心，新皈依的印第安教徒都要參加生產(chǎn)勞動，修會傳教中心之所以能夠得以維系，在很大程度上依賴印第安人的勞動所得。在各修會中，耶穌會最為富有，它通過與殖民地總督簽訂特別協(xié)議，在17世紀獲得了傳教中心的財產(chǎn)控制權(quán)和財務(wù)管理權(quán)，成為整個殖民地最重要的財產(chǎn)所有者之一。各修會傳教士也從什一稅和神職人員的費用以及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其他商品的利潤中積累財富。他們參與了美洲內(nèi)部的貿(mào)易活動，并從中獲利。而所有這些財富都是以被教化和改造的印第安人的辛勤勞動為基礎(chǔ)的。修會傳教中心從對印第安人的剝削中獲利匪淺。

三是傳教中心時常激起印第安人的起義，難以保障邊境的安全。傳教中心所處的邊疆地區(qū)經(jīng)常遭遇敵對部落的攻擊。在北方，許多土著族裔，包括納瓦霍人、阿帕奇人、烏特斯人和霍皮人，長期抵制修會的宗教皈依和文化融合政策，并能保持一定的自治。一些被傳教的印第安部落不時發(fā)生反叛，如1616年特佩萬人起義、1696年塔拉烏馬拉人起義。1680年新墨西哥普埃布洛爆發(fā)起義，并引發(fā)新維茲卡亞、索諾拉和錫那羅亞的一系列起義。新墨西哥起義的根源是傳教中心對印第安人的待遇越來越差，對土著習(xí)俗的壓制越來越多，1680年8月，印第安領(lǐng)袖波佩領(lǐng)導(dǎo)的普埃布洛勇士聯(lián)盟襲擊了當(dāng)?shù)氐膫鹘讨行?，殺死?1名傳教士，其余的12名被迫逃離。憤怒的印第安人點燃了教堂，毀壞了洗禮、婚姻和葬禮的記錄，同時還摧毀了他們能找到的所有宗教雕像和祭壇。1781年的尤馬人起義導(dǎo)致30名士兵和4名傳教士遇害，并切斷了北部邊境與加利福尼亞的聯(lián)系。起義表達了印第安人拒絕基督教、維護自己宗教和文化的決心。(50)Henry Warner Bowden, “Spanish Missions, Cultural Conflict and the Pueblo Revolt of 1680,” Church History, vol.44, no.2 (1975), pp.217-228.

四是傳教中心宗教皈依和文明教化的目標(biāo)并未完全實現(xiàn)。促使印第安人皈依天主教和接受西班牙文明是傳教中心的兩個主要目標(biāo)，但事實表明，傳教中心并未完全達到以上目的。初到美洲的傳教士往往將印第安人理解為準備接受皈依的理性人，為了能正確傳達基督教教義，他們學(xué)習(xí)土著語言。方濟各傳教士在宗教戲劇中扮演了納瓦人的角色，甚至采納了本土歌曲和當(dāng)?shù)胤b。修士們雇傭土著工匠在教堂墻壁上繪制壁畫，這些壁畫融合了當(dāng)?shù)氐闹参锖蛣游镆约巴林鴪D像和主題。(51)Louise M. Burkhart, The Slippery Earth：Nahua-Christian Moral Dialogue in Sixteenth-Century Mexico, Tucson: 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 1989, p.20.傳教士嘗試以任何可能的方式改變土著人的靈魂。許多傳教士甚至允許當(dāng)?shù)厝吮Ａ羲麄冊凶诮虄x式的某些方面，只要其符合天主教的信仰。一些傳教士為了講清楚基督教教義，甚至利用了土著原來熟悉的宗教符號和神靈傳說。但面對傳教士的教化，印第安人有自己的表達。有的是將自己原有的宗教解釋納入天主教的儀式中，有的明確拒絕，有的則在積怨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為起義。最終結(jié)果是，傳教士被迫接受了一種靈活的宗教文化體系，其中有些方面是基督教與原有宗教文化的并存，如根據(jù)殖民地考古和族裔歷史數(shù)據(jù)的綜合研究，印第安人的身份通過母語、儀式、口頭傳說、美學(xué)、象征符號、飲食方式、建筑和技術(shù)得以維持。在一些北方的傳教中心中，印第安人保留了50%或更多的傳統(tǒng)物質(zhì)文化。(52)Paul Farnsworth, “Missions, Indians, and Cultural Continuity,” Historical Archaeology, vol.26, no.1 (1992), pp.22-36.有些方面則是將基督教符號和習(xí)俗疊加在土著符號和習(xí)俗之上，從而創(chuàng)造出一種融合的宗教文化，典型的代表如墨西哥人所崇拜的瓜達盧佩圣母，雖然瓜達盧佩圣母是基督教的圣母，但她身上穿的衣服帶有星星月亮的圖案，是印第安人對自然崇拜的元素，她的膚色是深色的，更像墨西哥本地婦女，因此成為新大陸混合文化的象征。

結(jié) 語

在15世紀末和16世紀初，在國王獲得保教權(quán)之后，西班牙成為一個事實上的政教合一的國家，其對美洲的軍事征服與精神征服也同步進行。天主教會在美洲征服中發(fā)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與西班牙國家的在俗教會不同，天主教修會具有相對獨立性，傳教士理想信念更堅定，開拓精神更強，他們的傳教對象更多是當(dāng)?shù)氐挠〉诎踩?。在完成了對西屬美洲中心地帶定居印第安人的傳教工作之后，修會的傳教工作就轉(zhuǎn)向了西屬美洲的邊疆。在新西班牙的北方地區(qū)和南美洲的拉普拉塔地區(qū)，都分布著大量的修會傳教中心。修會傳教中心成為西班牙帝國擴張的一支重要力量。

修會傳教中心在邊疆地區(qū)發(fā)揮了多種功能。它們在文化上傳播天主教信仰和歐洲文明，促進了西班牙對這些地區(qū)的語言、文化、法律、建筑、習(xí)俗等方面的影響；在軍事上防御外國人和敵對印第安部落的侵擾，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西班牙居民點在邊疆地區(qū)的安全；在經(jīng)濟上引進了新的物種和技術(shù)，從事生產(chǎn)和貿(mào)易，經(jīng)營卓有成效；在政治上為建立新的社區(qū)做準備，對西班牙帝國獲得新領(lǐng)土和拓展新邊疆發(fā)揮了關(guān)鍵作用。但是，從土著人的角度看，修會傳教中心給印第安人帶來了災(zāi)難，它們對印第安人的壓迫、剝削及其帶來的疫病導(dǎo)致印第安人大量死亡，激起印第安人的無數(shù)次反抗和起義，最終，修會傳教中心所追求的宗教皈依、文明教化、政治管理等目標(biāo)并沒有完全實現(xiàn)。但總的看來，修會傳教中心與西班牙政府一起，塑造了一個與軍事、政治邊界平行的精神文化邊疆，(53)在今天被美國占領(lǐng)的原西班牙殖民地的領(lǐng)土上，大約有5000萬人口仍講西班牙語，許多家庭仍信奉天主教，昔日的修會傳教中心遺址已經(jīng)成為美國領(lǐng)土上重要的文化景觀和旅游業(yè)的珍貴資源。它們是西班牙殖民主義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