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釋道三個要論異同之東坡灼見

余彥文

（黃岡市地方志辦公室，湖北 黃岡 438000）

蘇公自幼秉承家教，精研諸子百家，兼攻釋道，進而糅合諸學(xué)，化為己有，修真養(yǎng)性，擴胸壯懷，開拓眼界，洞明天、地、人、物之大道。畢生以儒學(xué)為宗，釋道為用，虔心為國為民謀善舉，作善事，無私寡欲，培德開慧，才學(xué)奔放，創(chuàng)造前匹賢達、后少來者的文學(xué)藝術(shù)珍品。他留下的寶貴文化遺產(chǎn)豐厚，長供后世學(xué)習(xí)、探研的思想、道德和超拔的創(chuàng)新精神展現(xiàn)在方方面面。

蘇公詩文著述涉及儒釋道學(xué)的認(rèn)知與表述非常精辟、獨到，對后學(xué)的啟迪作用極大。北宋之前，儒釋道本身流派不少，研究者所持異見頗多。他用三言兩語將這種人文現(xiàn)象說得明明白白。如在《祭龍井辨才文》中說：“孔老異門，儒釋公官（家）。又于其間，禪律交攻。我見大海，有南北東，江河雖殊，其至則同?！庇衷凇冻鸪毓P記（上）》跋其弟子由《老子解》言：“使戰(zhàn)國時有此書（指《老子解》），則無商鞅、韓非；使?jié)h初有此書，則孔、老為一；使晉宋間有此書，則佛、老不二?！?/p>

前文意謂孔子、老子各立學(xué)術(shù)門庭，儒學(xué)、道學(xué)分為兩家。又在佛家中的禪宗與律宗以慧能為代表持“頓悟”觀，以神秀為代表持“漸悟”觀互相攻訐。但是，我們看看大海吧，雖分南海、北海、東海，但這三海之水是相融的。各個海域的大小江河，統(tǒng)統(tǒng)流入大海之中。后文意謂假使戰(zhàn)國、漢初、晉宋時有《老子解》這部書，便沒有政治家、法家、儒家、釋家、道家的紛爭。蘇公如此善用看得見、感覺到的事例闡明儒釋道三教殊途同歸，統(tǒng)為行善、安國、安邦、安民的道理。學(xué)識超越不少前賢。

蘇公對三教三個要論異同之辨析，可具體從以下三方面理解。

一、仁愛論

對于“仁”的含義，辭書、經(jīng)書與儒釋道三家表述不一，儒家將“仁”推演最廣。

辭書解釋：“愛人無私者謂之仁……憐惜愛護人者謂之仁?！薄抖Y記中庸》解釋：“仁者人也，親親為大。”意謂仁者對人的最大親善關(guān)愛。

樊遲問何以為人，“子曰愛人”（《論語·顏淵》）。又問何如愛人，孔子答：“愛人以德。”并說：“惟人者，能好（愛）人，能惡（憎恨）人?！保ā墩撜Z·里仁》）意謂敬愛有德性的人，憎恨缺德的人。顏淵問何以為仁，“子曰克己復(fù)禮為仁”（《論語·顏淵》）。意謂克制自己的妄念和非禮行為，遵守公共禮儀規(guī)則。從而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子張問行仁有哪些要點，孔子回答：“能行五者于天下，為仁矣……恭、寬、信、敏、慧?！保ā墩撜Z·陽貨》）意謂（君王）能將恭敬謙讓、寬容忠恕、信用守誠、敏事慎言、慧心懿普行天下，方可實現(xiàn)真正的仁。

孔子后輩儒家在五字之外添加智、勇、忠、義、恕、孝、悌七字概念，使以“仁”為中心的道德范疇包涵甚廣?？?、孟二圣把仁愛、仁政作為實現(xiàn)王道，治國平天下的崇高理想。怎樣實施仁愛呢？孔子說：“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保ā墩撜Z·雍也》）意謂自己欲立足于世，要讓他人立足于世；自己顯達，要讓他人顯達。子貢問仁的實行方法：“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孔子答：“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意謂自己不愿做的事，也不要強行讓他人做。

孟子將孔子之“仁”拓展為“仁義”，合為人心之路：“仁，人心也；義，人路也?！保ā睹献印じ孀印罚┛鬃赢吷鸀椤叭蕫邸倍┙逃握f，孟子畢生為“仁義”而奔走呼號。孔孟作為儒家開創(chuàng)奠基者的政治主張是以“仁愛”“仁義”為主旨廣施“仁政”。孟子還提出施“仁政”的標(biāo)準(zhǔn)說：“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 （指重視農(nóng)桑），壯者以假（長）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長上（指國事）……?！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纱丝芍?，孔、孟及其門人如何看重“仁愛”“仁義”“仁政”。

釋家不直講“仁愛”“仁義”“仁政”，而用不動情感的佛語勸善教人：“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我佛本于慈悲為懷，普度眾生”。釋家弟子堅持忍受打擊，忍受苦痛，忍耐世俗物欲，不生仇怨、憂慮，與世無爭，悠然自樂。自身戒“色”“名”“利”，同時勸告他人力戒由“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引起的非禮、非法、非分貪戀、索取、謀求、占有、享受等行為。這樣便可讓大眾相親、相敬、相愛，達到人世的安樂。

道家從“心”上講“仁愛”“仁義”“仁政”。老子說：“圣人無常心（即無我之心），以百姓之心為心”（《老子》）。意謂圣人沒有以我為轉(zhuǎn)移之心，而又以百姓為至上之心。他時時處處思百姓之所思，以百姓之宿愿為宿愿，以百姓之苦樂為苦樂，真心實意關(guān)懷大眾。他認(rèn)為大德之士擺正“我”心，超然物外，明了物理，一不為物欲所累，二不計毀譽，超越苦樂。亦希望治國執(zhí)政者將百姓放在心上，關(guān)懷百姓疾苦，保百姓平安壽福。

從以上引文可見，儒釋道對“仁愛”的表述雖有別，但主旨相同。那么，蘇公又是怎么以儒家為宗闡述儒釋道的“仁愛”論呢？他用釋家的“慈悲忍憂”，道家的“清凈、虛明、慈儉”詮釋印證儒家的“仁義勇智”。

他說：“慈近乎仁，悲（憐憫同情）近乎義，忍近乎勇，憂（深層思考）近乎智。四者似之（意思相近），而卒（終于）非也。有大圓覺（大徹大悟大智慧者），平等無二。無冤故仁，無親故義，無人故勇，無我故智……此四者本無（虛幻），有取（求）有匱（止），故仁義勇智取之無竭?！保ā队^世音菩薩頌并引》）其大意是“慈悲忍憂”雖與“仁義勇智”相近，但不相同。只有菩薩心腸的人，方能平等地對待大眾。他無私欲、親疏、障礙、執(zhí)見，故而稱之仁、義、勇、智。這四者雖然與儒家崇尚的道德相似，但須據(jù)情而作而止。如果這四者虛幻，但要求取它時卻不匱竭。

他又說：“道家者流，本出于黃帝、老子。其道以清凈無為為宗，以虛（空）明應(yīng)物為用，以慈儉不爭為行。合乎《周易》‘何思何慮’，《論語》‘仁者靜壽（長久）’之說……。”（《上清儲祥碑》）其大意講，道家之學(xué)由黃帝、老子開創(chuàng)。它以清靜無為而無所不為為宗旨，以空明通透的心眼看待世間萬物，以慈愛儉約不與人爭名奪利比高下的心態(tài)為行為準(zhǔn)則。這符合《周易》的沒有什么想不通、看不透而招致憂慮，亦符合《論語》的仁者得人心而清靜長久。

蘇東坡這兩段論述把三家的“仁愛”思想特質(zhì)講透了。坡公融合三家的“仁愛”思想，表現(xiàn)在為官力行仁政，為民親親仁政，常用文學(xué)藝術(shù)謳歌仁政，書寫仁政，評詰諷喻不仁的執(zhí)政者。他的“仁愛”鎖定在民眾的苦樂上，曾以“憫農(nóng)心尚在”的詩句表現(xiàn)他時時與民休戚相親。為官時，他曰：“吏民莫作長官看，我是識字耕田夫”（《贈王慶源詩》句）；為民時，他曰：“我雖窮苦不如人，要亦自是民之一”（《次韻孔毅父久旱……》）；他期望：“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谷登，民不饑寒為上瑞”（《荔枝嘆》）；他痛擊不顧民艱的帝王、高官：“宮中美人一破顏，驚塵濺血流千載……至今欲食林甫肉，無人舉觴酹伯游”（《荔枝嘆》）；他為農(nóng)人鳴不平：“千人耕種萬人食，一年辛苦一春閑”（《和子由蠶市》）；他嘲諷裝模作樣、施行苛政的官吏：“豈是聞韶（韶樂）解忘味，爾來三月食無鹽……但令黃犢無人佩，布谷何勞也勸耕”（《山村五絕》）“如今風(fēng)物不堪畫，縣吏催錢夜打門”（《陳季常所蓄朱陳村嫁娶圖》）。

蘇公傾注于農(nóng)，在謫居黃州之前就按儒家仁政愛民的清官標(biāo)準(zhǔn)和傳統(tǒng)“農(nóng)本”思想竭力施惠于農(nóng)。諸如賑天災(zāi)，修水利，重農(nóng)時，保農(nóng)耕，減輕農(nóng)民賦稅。他反對王安石變法中損農(nóng)的條款，但贊成水利法、方田征稅法。其直接歌農(nóng)、憫農(nóng)的詩詞有《鴉種麥行》《三村五絕》《吳錫道中戲水車》《吳中田婦嘆》《浣溪沙徐門（徐州地）石潭謝雨 》詞五首。其詞表現(xiàn)愛農(nóng)鄉(xiāng)、愛農(nóng)人、愛農(nóng)事的情感十分強烈。他躬耕黃州東坡、黃泥，穿農(nóng)衣、拜農(nóng)師、從農(nóng)教、做農(nóng)夫、順農(nóng)時、充牛醫(yī)，虔心與農(nóng)人同生息、共甘苦。時作《東坡八首》之五：“農(nóng)夫告我言，勿使苗葉昌。君欲富餅餌，要須縱牛羊。再拜謝苦言，得飽不相忘。”《魚蠻子》寫道：“破釜不著鹽（無鹽可著），雪鱗芼青蔬?！薄饵S泥坂詞》又寫道：“感父老之呼覺兮，恐牛羊之予踐?！?/p>

“烏臺詩案”搜羅的多半是蘇公心系農(nóng)民，關(guān)懷農(nóng)瘼，官府濟不力之作。其如：“民?。嚯y）何時休，吏職不可越”（《和趙郎中捕蝗見寄次韻》），“三年東方旱，逃戶連欹棟。老農(nóng)釋耒嘆，淚入饑腸痛”（《除夜大雪……作》）“保甲連村團未遍，方田訟牒紛如雨……況復(fù)連年苦饑饉，剝嚙草木啖泥土”（《寄劉孝叔》），“磨刀入谷追窮寇，灑涕循城拾棄孩”（《次韻劉貢父李公擇見寄》）。如此等等，足見蘇公的真切仁愛。

二、性命論

人之“性命”學(xué)說儒釋道各持其見，尤以儒家說法最多，論辯最顯，亦最易懂。釋道論說幽深，然少偏頗。蘇公敢于挑戰(zhàn)前賢，發(fā)表灼見。

儒家首創(chuàng)人孔子以“仁”為核心論說性命為：“性相近也，習(xí)相遠(yuǎn)也?！?（《論語陽貨篇》）意謂人在襁褓嬰孩時本性并無多大差異，后天的教育與環(huán)境陶冶使之改變甚大。人命是怎來的？孔子以自身的經(jīng)歷說：“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三十而立，四十而 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無偏差）?！?（《論語為政》）還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笨鬃诱J(rèn)為，人命是天定的。不過他的行動與其“天命”論并不完全一致。他好學(xué)、誨人、樹德、崇禮、愛民、惡邪惡、推善政，主張自強不息，游說勸善，樂為人謀，成已成人，積極進取而并非消極地“聽天由命”。所教的“七十二賢人”皆為后世的榜樣。故后世尊稱孔子為“大成至圣先師”。

孔子的孫徒孟子繼承他的性命說，明確提出性善論：“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孟子·告子》）又說：“（人）皆有怵惕（驚恐）惻隱（悲痛不忍）之心……惻隱之心，仁之端（本性之源）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同上）意謂人的本性是善良的，故而仁、義、禮、智是固有的，不是外鑠的。

與孟子同時代的政治思想家荀子（字卿）同孔、孟的性善論相反，他認(rèn)定人性生來就“惡”，“其善者偽也”。要造出“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的禮法教育環(huán)境，方可變“惡”為“善”。同時反對“天命”論，認(rèn)為天道是自然法則，人可“制（掌握自然法則）天命而用之”，乃可改變命運。

漢代哲學(xué)家王充、揚雄又認(rèn)定人性“善惡混”（有善有惡）。但“人之性善可以為惡，惡可以變?yōu)樯啤保ㄍ醭洹墩摵狻ぢ市浴罚Ｗ冃灾ㄔ谟诃h(huán)境教化。唐代韓愈將人性分為上、中、下三品，信奉“上智下愚”之論。

蘇公之人性論說則與上論相左。他言孔、孟二圣和荀、王、揚、韓四位名家之論都有偏見。所偏之一，將“性”與“情”混為一團；之二，把本性與才氣煮為一鍋；之三，只標(biāo)其新異，未求其精密；之四，偷換了概念，錯認(rèn)了范疇；之五，誤認(rèn)人之本能為本性。下錄蘇公幾段論辯，無一不教人折服。

“荀（若）性而有善惡，則夫所謂情者，乃吾所謂性也（是我所說的性）。人生莫不有饑寒之患，牝牡（男女）之欲，今告乎人曰：饑而食，渴而飲，男女之欲，不出于性，可乎（行嗎）？是天下（人）知其不可也”（《揚雄論》）。

“圣人以其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御（控制），而知乎（言其為）善，小人以是（此）七者御之，而知乎惡者（又怎么講得通）。性之所能（本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不是人之本性）也。且夫（再說）言性者，安（豈能）以其善惡為（論定）哉”（同上）。

“昔者以善為性，以為至（說到家了）矣，讀《易》而后知其非也……夫善，性之效（效應(yīng)）也。孟子不及見性（本質(zhì)）而見乎效（應(yīng)）……性之于善，猶火之熟物（食品）也，吾未嘗見火，而指天下的熟物為火，可乎？夫熟物則火之效也”（《東坡易傳·系辭傳上》）。

“荀卿獨曰：人性惡。桀、紂，（惡）性也。堯、舜，（善性）偽也?！纱擞^之，意（想）其為人必也剛愎不遜（謙讓），自許（自以為是）太過”（《荀卿論》）。

“昔之為性論者多矣，而不能為一。始孟子以為善，而荀子以為惡，揚子（揚雄）以為善惡混。而韓愈者又取乎三子（指孟、荀、揚）之說，而折之（折中）孔子之論，離（離開）性以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改變）’……嗟乎，（韓）未知乎所謂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揚雄論》）。這一段意謂韓公認(rèn)定的“智”與“愚”屬才情范疇，未講性的本質(zhì)，混淆了“才”與“性”的概念，他不及蘇公說得明白準(zhǔn)確。

三、和合論

和合論是仁愛、性合論的核心，無和不能施行仁愛、仁政，失和必傷性命。武漢大學(xué)著名哲學(xué)教授蕭萐（shà霎）父說：“和”……反映的是宇宙萬物在運化過程中矛盾著的諸側(cè)面處于統(tǒng)一、均衡、協(xié)調(diào)、有序的狀態(tài)，矛盾著的對立面之間呈現(xiàn)出相依、交感、協(xié)作互補的關(guān)系。事物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結(jié)構(gòu)和功能都處于最佳的穩(wěn)態(tài)，事物乃得以更新、運化、生生不已……自然界的各種災(zāi)變、社會生活中的危機和苦難，人體的疾病殤夭，都是……失去“和”的調(diào)控，而導(dǎo)致“失和”的反常現(xiàn)象?！边@段話概括了“和”的重要性。

“和”為多義字，如和氣、和風(fēng)、和平、和齊、和藹、和諧、和順、和美、和合、和解、和聲、和韻等美好的詞都冠以“和”。儒釋道三家都有“和”之論。道家為論“和”之最。

孔子主張把“和”字用在治國的王道上，以“禮”節(jié)制，才不至流于原則的“和”。他說：“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大小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也?！保ā墩撜Z·學(xué)而》）

孟子認(rèn)為做任何事情都須倚重天時、地利、人和三個條件，猶以人和最為重要。他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董仲舒推崇中和之道說：“夫德莫于和，而道莫大于中……中和者，天下之大美也（《春秋繁露·循天之道》）?！比寮掖_定以不偏不倚，無過不及的中和態(tài)度處事為最高道德標(biāo)準(zhǔn)。

釋家雖未專題論和，然其“明心見性”的禪理，領(lǐng)悟自然界的根本，善化眾生，提倡眾生平等，圓融和合就是理念上的“和”。在自身修禪禮佛上創(chuàng)造和的修為，奏和的聲樂，念和的經(jīng)文。在叢林內(nèi)外，僧人不高聲，不置氣，不惡語，不爭財，不殺生，處處與眾生為善，維系社會和平。一些大德高僧的修為與大自然和，與眾生和，與世間和。

“和”的概念先起于音樂。西周時期的經(jīng)典著作載道：“八音克諧，無相奪倫（互無），神人以和”（《尚書·舜典》）；“律呂協(xié)，則陰陽和……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記·禮樂》）；“為樂之和，無所不諧”（《左傳》）。

及至道學(xué)創(chuàng)立，使“和”字內(nèi)涵升華為“天下之達道”。老子言明其由來說：“萬物負(fù)陰抱陽，沖氣以為和……（和）含德之厚，比于赤子……終日號而不嗄（shà霎，嘶啞），和之至（最高境界）也。知和曰常（永恒），知常曰明（通透）……?！保ā独献印罚┣f子論析“和”字說：“夫明白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diào)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樂天和者，謂之天樂……推于天地，通于萬物?！保ā肚f子·天道》）意謂道之神圣是教人明通天地人和，通化萬物之理，順其自然，走向祥和安定的美好境地。

晉代道教理論家葛洪有“非和弗（不）美”之言。蘇公在黃州創(chuàng)作以高度協(xié)和為大美的《琴詩》曰：“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聽？”（元豐五年閏六月作）這首類似偈語的《琴詩》不啻為禪意十足、詩趣盎然、理性相輔的“和”論。其論說，美妙的琴聲須得最佳的琴身、琴弦，高超的琴師、琴藝，純真的琴思、琴意，嫻熟的琴指法、琴音律這八個琴因緣協(xié)調(diào)一致，和諧和順，相輔相成，和合而生。其中若有一個因素不到位，或出格，便彈不出和美的聲音來。此詩用設(shè)問的方法闡明了葛洪“非和弗美”與“群色會（協(xié)調(diào)）而袞 （gǔn滾，皇帝的禮服）藻麗，眾音雜而韶濩（huò 獲，古代宮廷美樂）美”（葛洪《抱樸子外篇·喻蔽》）論美之意——在“和”即是美，美的本質(zhì)是“和”。

民間尚“和”，諺語說“和氣生財”“和藹可親”“和顏悅色”“和衷共濟”“和光同塵”“和風(fēng)細(xì)雨”“家和萬事興”“國和天下太平”，又說“天不和則暴風(fēng)驟雨，地不和則山崩地裂，國不和必臣分民難，家不和導(dǎo)致妻離子散，人身不和會疾病發(fā)生”。萬物得和而生，失和而亡?？偠灾?，和合是儒釋道學(xué)的核心精要。

注 釋：

①文中引用孔子、孟子的觀點和語錄均出自《論語》《孟子》民國版，沒有出版社和出版年。

②《左傳》《戰(zhàn)國策》為海南出版社1998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