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纓 李晨熹
(四川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四川 成都610065)
工業(yè)革命以來,生產力的快速發(fā)展帶來了社會時間的結構化,個人時間被嵌入到社會生產與消費中,不再具有傳統(tǒng)社會中依據(jù)自然時間安排的悠閑或不確定性[1]。當代社會,時間作為稀缺資源的屬性越來越強。人們對工作、家庭照料、學習培訓、休閑社交及個人照料等活動所進行的時間安排不僅反映了人們的日常行為模式和基本的社會結構[2],而且還體現(xiàn)并影響著一個國家居民的福利與生活發(fā)展程度以及經濟發(fā)展路徑[3]。因此,了解和掌握居民的時間利用情況非常重要。時間利用調查(Time Use Survey,TUS)就是針對人們從事各種活動的時間情況的抽樣調查,通過客觀、量化的測量手段將人們的“社會時間”對象化,使其能夠被全面概述和了解。
時間利用調查自19世紀末開始,經過一百多年的發(fā)展,國際上已經形成了較為完善的調查體系。本文通過回顧時間利用調查的發(fā)展歷程,指出時間利用調查存在的局限以及當前調查技術和調查議題的新發(fā)展,以期為我國的時間利用調查提供借鑒。
回顧時間利用調查的發(fā)展,其歷程與一定的社會背景相匹配,并呈現(xiàn)出階段性特征。從19世紀末至今,時間利用調查經過了初步形成、重點發(fā)展、全面推廣和拓展創(chuàng)新四個階段。
1.初步形成階段
現(xiàn)有研究大多認為正式的時間利用調查起源于19世紀末研究人員對俄國澤姆斯特沃(Zemstvo)農民家庭日常生活的調查活動。受該調查的影響,一些關注居民與工人工作、生活的早期時間利用調查開始陸續(xù)出現(xiàn)。其中包括英國的費邊社會研究中心對工人階級家庭主婦單周日記的收集與分析,20世紀20年代蘇聯(lián)以城市工人為對象的時間調查,以及1925—1931年間美國農業(yè)部基于女性活動日志的調查。在學術研究上,對時間利用的研究起源于美國,移民社會學家Pitirim Sorokin的著作《人類行為的時間預算》(Time Budgetsof Human Behaviour)為許多社會科學家首次介紹了這一研究領域。
2.重點發(fā)展階段
20世紀20年代到20世紀中葉,時間利用調查的研究重點是特定社會群體(如工人)每日活動時間分配,包括工作時間、通勤時間、閑暇活動時間等[4]。此外,家庭時間分配、生活休閑時間分配也被納入主要議題之中[5]。比如,20世紀30年代,英國廣播公司開展了居民生活時間調查,以更好地理解聽眾的行為和時間分配。20世紀50年代,哥倫比亞廣播公司也進行了類似的研究。這個時期,以Pitirim Sorokin為代表的一些學者對居民閑暇生活的研究也將時間利用帶入到了社會學研究中。
3.全面推廣階段
20世紀中葉以后,由于統(tǒng)計技術的精密化、人們對大眾行為的普遍關注及二戰(zhàn)后許多國家著手戰(zhàn)后重建等原因,作為國民生活質量綜合指標的生活時間調查得以快速發(fā)展。此外,隨著越來越多人意識到時間利用調查數(shù)據(jù)對政策制定和經濟分析的重要性,許多國家和機構都開展了自己的時間利用調查。值得一提的是,1964年聯(lián)合國資助Alexander Szalai進行了一項跨12國的時間利用調查研究,這是以社會科學家為主導的第一個時間利用的跨國比較研究。該研究采用的時間日志調查設計一直持續(xù)到現(xiàn)在,對時間利用調查產生了巨大影響,成為之后多國時間利用調查的起點。基于該研究,相關研究團隊此后還成立了國際時間利用調查協(xié)會(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ime UseResearch,IATUR),定期召開國際時間利用調查會議(The International Time Use Research Conference),并于2004年起推出《時間利用研究雜志》(International Journalof Time Use Research),大大推動了時間利用調查在各個國家的普及、交流、協(xié)作與發(fā)展。
4.拓展創(chuàng)新階段
21世紀以來,時間利用調查進入了新發(fā)展階段。目前,大部分發(fā)達國家都擁有國民時間利用數(shù)據(jù),包括美國、加拿大、新西蘭、澳大利亞、日本及歐洲多國等。越來越多的發(fā)展中國家也加入了這個調查行列,如印度、泰國、墨西哥、南非、老撾等。據(jù)統(tǒng)計,全世界已經有超過65個國家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時間利用調查[6]。隨著時間利用調查的發(fā)展以及人們社會生活的日益豐富,當下時間利用調查的議題更加多元,與社會現(xiàn)象和社會政策結合得更加緊密,也更加具有跨地域、跨學科的研究視角,涉及社會學、經濟學、地理學、城市規(guī)劃學以及相關交叉學科等多個研究領域。
在中國,時間利用調查起步較晚,但也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普及。國內最早的生活時間調查是哈爾濱工業(yè)大學的王雅林教授于1980年和1988年在黑龍江9個城鎮(zhèn)進行的居民生活時間分配調查。在國內比較有代表性的時間利用調查中,2008年和2018年國家統(tǒng)計局分別在全國開展了兩次時間利用調查,獲取了被調查者一天24小時的活動情況。2017年內蒙古大學通過入戶訪談填寫時間日志的方法,在29個省份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時間利用調查,獲取了被調查者從前一日凌晨4:00至當日凌晨4:00從事的活動、活動的地點、與誰在一起從事這些活動以及主要活動、次要活動等信息。此外,也有不少高校和科研機構開展了特定區(qū)域內的時間利用調查,或者在其問卷調查中納入受訪對象在某些方面的時間分配情況,如北京大學時空行為研究團隊開展了一系列時間利用調查[7-8]、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在問卷中納入了夫妻的家務時間等。
時間利用調查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是采用問卷對居民特定時間內的活動頻率或時間進行調查,另一種是使用時間日志進行調查。
使用問卷法進行調查時,調查者往往是估計一個人在給定的參考期內進行某一特定活動的頻率或時間,比如調查受訪對象在過去一周內進行了幾次鍛煉,或在體育鍛煉上花費了多少時間。問卷調查在時間利用調查中的應用又分為兩種方式:一種是應用于專門的時間利用調查,詳細詢問特定群體各項活動的時間分配信息以及調查對象對于時間利用的感知;另一種則是應用于特定目的的調研,依照調查者的研究旨趣,獲取受訪對象在特定活動中的時間利用信息。比如,普林斯頓大學2006年的全國新生縱向調查(National LongitudinalSurveyofFreshmen,NLSF)詢問了新生在最近一周的工作日和周末分別在學習、聽音樂、課外活動、志愿活動、睡眠等活動上所花費的時間;2017年“首都高校學生發(fā)展質量監(jiān)測”將大學生的課程學習、科研活動和自主學習時間納入問卷中[9];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連續(xù)數(shù)年詢問了受訪者的每周工作時間、上下班單程時間、業(yè)余上網時間、體育鍛煉時間、家務勞動時間等信息。
使用時間日志調查時,調查者需要先對受訪者的各種生活活動進行分類,如中國2018年時間利用調查將居民的生活活動分為睡覺休息、個人衛(wèi)生護理、交通活動、學習培訓、家務勞動、公益活動、休閑娛樂、社會交往等20類[10]。之后,調查者使用時間利用日志,通常以10—15分鐘為時間間隔,對調查對象在一天內所從事的各類活動以及在每種活動所花費的時間做翔實統(tǒng)計,從而獲取個體在連續(xù)24小時內從事活動的順序和持續(xù)的時間等信息。此后,隨著時間利用調查的發(fā)展,不少時間利用調查也開始對活動發(fā)生的時間、序列、地點、同伴、主要活動、次要活動以及主觀感受等活動本身的特征進行研究。
目前,在專門的時間利用調查中,世界各國大多采用時間日志的方式,比較有代表性的為美國時間利用調查(America Time Use Survey,ATUS)。該調查由美國勞工統(tǒng)計局贊助,從2003年開始每年對美國居民在電話訪問前一天的凌晨4:00至第二天凌晨4:00連續(xù)24小時內如何、在哪兒以及和誰一同度過時間進行統(tǒng)計。截至2020年,已獲取219000條居民時間利用信息[11]。歐洲跨國時間調查(Harmonised European Time Use Survey,HETUS)按照歐洲統(tǒng)計局的規(guī)則,分別在2000年和2010年進行了兩輪調查,第一輪包括法國、德國在內的15個歐盟國家,第二輪除了第一輪的15個國家,還包括了挪威、塞爾維亞、土耳其在內的3個非歐盟國家[12]。該時間利用調查在隨機選擇的兩天中連續(xù)記錄受訪者的主要活動、次要活動以及活動地點等信息,并收集抽樣家庭的所有成員在同一天內的日志信息,從而能夠分析不同家庭成員的活動如何相互作用,并能夠估計同一家庭中的不同人從事同一活動或在彼此的陪伴中所花費的時間。
中國國家統(tǒng)計局開展的全國時間利用調查也是采用時間日志的方式。2018年的第二次全國時間利用調查覆蓋了11個省(市),采用全國統(tǒng)一的住戶收支與生活狀況調查樣本框,共抽樣調查20226戶48580人。調查結果顯示,從整體看,我國居民在一天的活動中,個人生理必需活動,如睡覺休息、個人衛(wèi)生護理、用餐或其他飲食活動等,平均用時11小時53分鐘,占全天的49.5%;有酬勞動,包括就業(yè)工作和家庭生產經營活動,平均用時4小時24分鐘,占18.3%;無酬勞動,如家務勞動、陪伴照料孩子生活、看病就醫(yī)、公益活動等,平均用時2小時42分鐘,占11.3%;個人自由支配活動平均用時3小時56分鐘;學習培訓平均用時27分鐘;交通活動所花費時間最少,平均用時38分鐘[13]。
時間利用調查經過百余年的發(fā)展,為理解人類活動、深化學科知識、創(chuàng)新社會管理作出了重要貢獻。但是,它在調查方法、內容、形式、對象等方面的缺陷也受到了許多批評。通過回應這些批評意見,時間利用調查也得到了不斷改進和完善。
1.對時間利用調查信效度問題的批評
有研究指出,對受訪者從事某項活動的時間統(tǒng)計往往建立在受訪者能夠準確回憶其時間使用的基礎上,但事實上這個過程中往往存在著回憶偏差和規(guī)范偏差問題[14]。所謂回憶偏差是指人們很難準確回憶起自己從事某項活動的精確時間,比如在一天使用手機的時間,這些活動作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人們并不承擔準確回答這類問題所必需的各種心理過程。受訪者對一些缺乏規(guī)律性和重復性生活片段的估計往往存在較大的回憶偏差,比如,對于家庭照料、看電視、社交等日常活動,有研究表明,受訪者往往將那些活動特別突出的日子當作平均的一天。規(guī)范偏差是指人們很可能會受到一種通過夸大或減少自己投入到特定活動中的時間來以特定方式表現(xiàn)自己愿望的影響,比如在對自己一周做家務的時間進行回憶時,男性往往會高估,而女性則會低估[15]。以10—15分鐘為間隔進行統(tǒng)計則可以最大化減少這種統(tǒng)計偏差。因此,相較于采用問卷的形式對居民特定時間內的活動頻率進行調查或由居民自己主觀估計時間,當下大型的時間利用調查中更多采用10—15分鐘為間隔的時間日志形式。需要指出的是,雖然問卷形式的時間利用調查存在較大的統(tǒng)計偏差風險,在專門的時間利用調查中也已經較少被使用,但在特定問卷調查中加入受訪者特定活動的時間利用變量的方式,在當下諸多大型社會調查項目中已經被廣泛應用。這種方式更加靈活、難度更低、更加節(jié)省時間,并有助于對不同學科關注的特定問題進行解釋。
2.對時間利用調查調查內容的批評
有研究者指出,時間利用調查多是描述性的,不提供關于人類行為的意義和動機的重要信息,時間利用研究并沒有告訴我們?yōu)槭裁慈藗儠氖赂鞣N活動,以及他們所做的事情有什么意義[16]。針對這一批評,許多時間利用調查進行了完善,不僅關注人們的客觀時間分配,還調查人們的主觀感受。如今一些國家和地區(qū)的時間利用調查在傳統(tǒng)的時間日志外,還會收集受訪者的幸福感、時間壓力感、最喜歡的活動、生活滿意度等信息,大大豐富了數(shù)據(jù)的多元性與信息量。如2015年英國時間利用調查記錄了受訪者在多大程度上喜歡每10分鐘的時間段。從2010年起,美國時間利用調查的主觀幸福感模塊對受訪者在受訪前一天所進行某三項特定活動時,感覺到的快樂、疲憊、悲傷、壓力和痛苦進行提問。此外,隨著通信技術和通信工具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占據(jù)越來越多的比重,時間利用調查的內容設置也與時俱進,將人們使用電子信息設備的時間以及在進行某項活動的時候是否使用了電子信息設備納入了調查范圍,調查的信息更加多元。比如,2015年英國時間利用調查記錄了受訪者在進行某項活動時是否使用電子設備(智能手機、平板電腦、電腦)。
3.對時間利用調查調查對象的批評
傳統(tǒng)時間利用調查僅隨機抽取家庭中的個體展開調查的方式也遭到了質疑。有研究者提出,在社會生活中個體如何分配自己的時間,不僅是自己安排的結果,還受到家庭成員互動的影響和限制。在一些國家,例如澳大利亞、新西蘭以及部分歐洲國家,已經使用家庭而不是個人作為時間利用分析的單位。
4.對時間利用調查低回復率問題的批評
有的時間利用調查因為較強的回憶難度、要求持續(xù)性地記錄以及問題冗雜等問題,給受訪者帶來了較強的調查疲憊,從而回答率較低。比如2005年加拿大時間利用調查(Canadian time use surveys,GSS)的回答率僅有59%。對此,時間利用調查往往通過減少不必要問題、創(chuàng)新調查形式等方式降低受訪者的負擔。比如設于倫敦大學學院教育研究所的時間利用研究中心(the Centre for Time Use Research,CTUR)開發(fā)了“輕日志(lightdiary)”,日志被格式化成整個頁面上一天的時間段序列,受訪者通過在日志表上標記(用勾號或連續(xù)的線)來表示他們在什么時候做該活動。如此,受訪者可以從一套有限的活動(通常在30—40個活動之間)中進行選擇,從而盡可能地減輕受訪者的填答負擔。
5.通過優(yōu)化調查形式并開發(fā)各種調查技術手段以確保信息收集的有效性和嚴謹性
如2015年英國時間利用調查設計一個為期兩天的日志,收集每個受訪者隨機抽樣的工作日和周末的信息。與為期一天的日志相比,兩天的抽樣設計確保了人們在工作日和周末的活動都能被納入信息收集,從而提高了數(shù)據(jù)的可靠性。與此同時,隨著互聯(lián)網技術的發(fā)展,與互聯(lián)網技術和互聯(lián)網應用軟件相結合的各種輔助調查技術被應用到時間利用調查中,代替原來的紙筆問卷,提高了信息收集的準確率和效率,降低了時間利用調查的花費。比如,布魯塞爾自由大學TOR研究組開發(fā)了模塊化在線時間利用調查(Modular Online Time Use Survey,MOTUS),使用在線注冊程序取代經典的筆紙日記研究;時間利用研究中心(CTUR)開發(fā)了“點擊-拖動”日志工具(The Click-and-Drag Diary Instrument,CaDDI),受訪者在網頁上通過點擊和拖動,創(chuàng)建自己在每個主要活動上花費的時間長度的記錄,然后使用下拉菜單進行標識,并以不同的顏色顯示在時間軸上。這種方式將受訪者一天的活動以一張圖片的形式進行呈現(xiàn),更加直觀,并極大降低了調查成本和受訪者的重復成本。此外,穿戴便攜式照相機、使用GPS工具等也被應用于大型時間利用調查。
隨著時間利用調查的不斷完善以及人們生活的變遷,當下的時間利用研究不斷拓展研究對象和議題,進入新的發(fā)展階段,產出許多有價值的成果。
1.將更廣泛的群體納入時間利用研究
時間利用研究具有鮮明的群體特征。以研究對象為線索,時間利用調查的新發(fā)展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一是夫妻及其家務勞動時間。隨著新時代家庭中婦女家務勞動時間的減少和男性參與家務勞動及照顧孩子時間的增加,近年來父親育兒時間的增加及其形成機制問題成為學界討論的熱點議題[17]。還有不少研究者利用國家層面變量和多層面方法進行分析,試圖理解宏觀層面(即政策和意識形態(tài))和微觀層面(即個人教育和就業(yè)狀況)對家務和照護方面性別差異的影響[18]。此外,家庭育兒與家庭參與中的主觀感受問題也在學界得到了不少關注。比如,Musick和Meier等人基于美國時間利用調查數(shù)據(jù),研究了父母與孩子相處時的主觀幸福感問題,指出父母在與孩子一起活動時的主觀幸福感始終高于不與孩子一起活動時的主觀幸福感,然而,與父親相比,母親在與孩子相處時幸福感更低、壓力更大、疲勞感更重[19]。
二是勞動者群體。隨著用工及組織形式的變遷,時間利用調查對勞動者群體的關注產生了一些新議題。其一是彈性工作制與勞動者時間利用,主要關注彈性工作時間與父母育兒之間的關系[20],以及彈性工作制與勞動者上班時間的關系,為用工形式與交通堵塞問題提供了參考[21]。其二是遠程辦公或在家辦公者的工作-生活時間分配、主觀幸福感及其與性別角色、家庭責任之間的關系,這些研究為政策制定者和雇主重新評估遠程辦公提供了新的視角[22]。此外,組織環(huán)境、過勞、睡眠剝奪問題以及性別差異、自雇者的時間利用模式及家庭分工等主題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關注。
三是居民群體。盡管早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人們對生活方式和閑暇生活的關注就進入了時間利用研究領域,但近年來學界對這一問題的研究更為深入和細致。當閑暇時間作為因變量時,有不少研究探討了影響人們閑暇時間的諸多因素,其中既包括性別、社會經濟地位、工作、家庭分工等因素,也涉及互聯(lián)網使用帶來的影響。當閑暇時間作為自變量時,研究者探討了閑暇時間的利用,特別是體育活動和戶外休閑活動對人們精神健康、生活質量、幸福感的影響[23]。此外,以往的研究大多基于評估幸性福感,衡量人們如何看待自己的整體生活,而難以衡量人們當下的幸福感,時間利用日志對即時活動的主觀感受的測量則有助于解決這個問題。有研究者比較了英國20世紀80年代和2015年的樣本,就人們對各種活動的主觀感受進行排序,發(fā)現(xiàn)評分最低的活動包括學校作業(yè)、各種家務活動、求職和有償工作,最喜歡的活動是戶外休閑活動,如外出就餐、參加體育活動或文娛活動、和孩子們一起玩耍等。并且,社會經濟地位和人口統(tǒng)計學差異對活動偏好的排名幾乎沒有任何系統(tǒng)性影響。
除上述時間利用的傳統(tǒng)群體外,隨著時間利用研究的發(fā)展,一些新的群體及相關議題被納入了分析中。
一是學生群體和科研人員群體。學生群體可以細分為中小學生群體、大學生群體、研究生群體;科研人員群體可以細分為整體科研人員群體、特定科研人員群體。相關研究主要關注他們的學習和科研時間分配與學習成績、成果產出、主觀感受、身心健康之間的關系[24]。比如,有研究指出,科研人員的科研時間與論文產出之間存在倒U形關系,過多增加科研時間投入只會導致普通論文數(shù)量的增長,同時減少優(yōu)秀論文的產出。該研究對于改變當前過于強調論文數(shù)量、激勵科研人員增加時間投入的科技評價體系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二是貧困群體。時間貧困問題成為貧困問題的一個重要維度。探討貧困群體如何利用時間,以及他們如何被迫利用時間來對抗他們的多重貧困問題,可以為人們了解貧困提供有用的見解。這主要涉及兩個議題:其一是貧困群體面臨的不利時間分配或時間剝奪問題,比如他們?yōu)榱司S持生計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在耗時長但經濟回報較低的活動以及無酬勞動上[25]。其二是貧困群體的時間壓力問題,主要指貧困群體由于工作負擔和需要在不同任務之間權衡,從而難以自主掌控和分配自己的時間,特別是缺乏掌控自己休閑時間的能力[26]。其中,女性的時間貧困問題和如何構建時間貧困測量指標是學界的關注重點。
三是老年群體。隨著世界諸多國家老齡化進程的加快,近年來老年群體的時間分配也被納入討論范圍,主要關注老年群體的時間分配模式及其生活滿意度等問題。比如,Cha利用韓國時間利用調查數(shù)據(jù)分析指出,戶外休閑活動時間越長的老年人的生活滿意度越高。此外,還有研究者關注老年人群體內部在時間利用上的差異。Vilhelmson和Thulin等人比較了“年輕老人”“中老年人”“老年老人”以及新一代老年人和前幾代老年人在時間利用模式上的差異[27]。在我國,邢占軍和周慧基于一項針對東部沿海城市400名老年人開展的時間利用調查數(shù)據(jù),比較了老年人時間利用中的性別差異,指出女性老人的時間利用表現(xiàn)為典型的家務型,而男性老人表現(xiàn)為典型的閑暇型[28]。
2.新技術應用帶來的時間利用新議題
近年來,以計算機為核心的信息與通信技術(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ies,ICT)飛速發(fā)展,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那么,互聯(lián)網技術的發(fā)展與電子設備的使用如何影響人們的日常生活?這也是近年來時間利用調查所關注的一個重點領域。主要涉及以下議題。
一是多任務與時間破碎化議題。多任務表示在一定的時段內,兩個或兩個以上活動同時發(fā)生的現(xiàn)象。在過去,同時發(fā)生的活動只能在同一地點進行,然而,ICT降低了活動的時空依賴程度及時間連續(xù)的必要性,使同時發(fā)生的活動可以在虛擬空間中到達不同的空間,進一步促進了多任務情況的發(fā)生。與多任務相關的一個議題是時間破碎化議題。這種破碎化在人們的時間日志中表現(xiàn)為一種活動被另一種活動打斷以及較短的活動持續(xù)時間。個人每天發(fā)生的活動事件越多,發(fā)生的活動變化或中斷就越多,平均而言,每個活動的持續(xù)時間就越短[29]。這主要和ICT使用帶來的空間破碎化、時間破碎化和方式破碎化有關[30]。
二是時間加速議題。ICT技術的應用一方面打破時空限制,使我們做事情的效率越來越高,但另一方面,如果人們使用技術設備“節(jié)省”了時間,卻沒有將這部分節(jié)省下來的時間用于休息或選擇更慢的活動節(jié)奏,而是進行更多的活動,反而會加快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Santarius和Bergener利用德國的調查數(shù)據(jù)指出,ICT的使用程度與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呈正相關。ICT使用程度越深的人,傾向于更快地執(zhí)行活動、執(zhí)行節(jié)省時間的活動、更具有多任務特征,在等待和休息的時候更傾向于尋找其他活動進行填充,從而具有更快的生活節(jié)奏。人們的生活速度越快,他們在給定的時間內進行的活動就越多,感知到的時間壓力水平也越大[31]。但是,也有學者利用英國時間利用調查數(shù)據(jù)對時間加速理論提出挑戰(zhàn),表示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證據(jù)表明人的時間壓力正在增加或者ICT的使用與更大的時間壓力感有關。
三是關于ICT使用對人們日常生活影響的議題。這主要涉及電子設備使用、工作時間以及工作與家庭的關系、遠程辦公、互聯(lián)網使用與人們休閑娛樂時間的關系、電子設備使用與人們睡眠時間的關系等議題。在睡眠時間問題上,Gamble和Drozario等人指出電子設備的使用與睡眠模式密切關聯(lián),青少年睡前電子設備的使用與延遲睡眠、醒滯以及工作日的少眠現(xiàn)象有關,這可能會對健康和教育產生不利影響[32]。
3.新冠疫情沖擊下的時間利用研究
新冠疫情在全球暴發(fā)以來,深刻影響和改變了人們的生活。基于此,疫情下人們的時間利用得到了廣泛關注。在第43屆國際時間利用調查會議上,“新冠疫情對時間利用的影響”成為重要的會議主題被廣泛討論。
疫情及防控措施對人們時間利用的影響表現(xiàn)在多方面,并且對不同人群產生了不同的影響。哈佛大學的一項研究指出,疫情及封鎖措施放大了母親,特別是單親母親的脆弱性。因為除了關閉托兒所和學校外,由于預防問題,她們不能再依靠社會網絡和祖父母來照顧孩子,并且作為孩子的主要照料者,她們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處理家務和照料活動,在家辦公時也無法高效工作,因此具有更高的抑郁風險和更低的幸福感。該項研究為制訂保護女性在疫情防控期間的健康和福祉政策提供了證據(jù)。在常態(tài)化疫情防控背景下,也有研究者研究了因為學校停課帶來的家庭學習時間重塑、學生學習時間利用變化及其不平等問題。此外,還有研究者利用疫情前、疫情嚴重時期和復工后的時間利用調查數(shù)據(jù)考察了居民時間利用的變化與其社會經濟屬性之間的關系,為不同群體的精準識別和精準幫扶提供了科學支持[33]。
1.借鑒先進調查技術,進一步拓展時間利用調查
隨著社會變遷、城市發(fā)展以及新技術的使用,人們的日常行為正在被重塑,日常生活在發(fā)生快速轉變。然而,中國僅在2008年和2018年開展了兩次全國性時間利用調查,國內現(xiàn)有研究數(shù)據(jù)主要來源于各研究者或研究機構在一定區(qū)域內自行收集的截面數(shù)據(jù),樣本代表性難以得到保證,缺乏全國性的研究以及跨地區(qū)的比較研究,難以反映長時期的歷時變化和進行因果推斷分析。
因此,我國有必要進一步構建和開展更綜合的時間利用調查。其一是借鑒國際先進的時間日志設計方法和調查技術,如更加關注人們的主觀幸福感、以家庭為分析單位而不是以個人為分析單位以及應用一些新的調查手段和設備,模塊化在線時間利用調查、“點擊-拖動”日志工具、GPS設備等都是不錯的選擇。其二是融入生命歷程視角[34],開展較大范圍的追蹤調查,以獲得關于中國居民生活變遷更全面、更客觀的數(shù)據(jù),旨在反映中國居民生活在更長時間尺度內的變化及其與社會制度變遷的交互作用。未來的時間利用研究還可以利用國內外豐富的時間利用調查數(shù)據(jù),開展跨國學術研究和交流,提升國際影響力,講好中國故事。
2.拓展研究議題,豐富研究成果
時間利用調查與社會現(xiàn)實結合緊密。未來的時間利用研究可以結合社會發(fā)展與社會政策,拓展研究思路,挖掘更豐富的研究議題,關注更多元的研究主體,從而形成對不同家庭背景、社會位置、角色身份群體的時間利用模式、日常行為模式與其幸福感、壓力、健康之間關系的更為深刻的認知。同時,通過個體與社會的互動挖掘信息化社會、性別平等、生活滿意度、學校教育等有價值的公共議題,并反饋于社會政策制定和社會治理。
3.面向理論建構,提升理論水平
除了發(fā)展調查技術和拓展研究議題,時間利用研究還應面向理論建構,進一步提升理論水平。在專門的時間利用調查操作難度較大的情況下,社會科學界可以嘗試與各種類型的社會調查相結合,以問卷的方式對研究對象的時間利用行為展開調查。這種研究具有更強的可操作性并能將時間利用與不同的學科理論和學科視角結合在一起,從而強化理論建構,提升研究結果的可應用性,深化對不同學科關注問題的解釋力度,推動時間利用調查的進一步普及與發(fā)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