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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試析明代藩王賜謚制度

    2022-12-03 01:17:29王浩淼徐梓又
    武陵學(xué)刊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藩王世子謚號

    王浩淼,徐梓又

    (1.安徽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安徽 合肥 230000;2.達州市巴文化研究院,四川 達州 635000)

    謚號是國家對個人身份的尊崇,它不僅反映了國家對個人生前功勛的回贈,也反映了朝廷向國外、向基層表達國家禮治文化的不可調(diào)序性,即非功非貴者不可享有此種厚遇。謚號所呈現(xiàn)的含義一定要準(zhǔn)確,具有公平性和公開性,決不能是私謚,“雖臣子于君父不得私焉,所以示萬世之公也”[1]“古人謚必有議,謚不當(dāng)則加貶削”[2]。唐起居郎蘇楷認(rèn)為昭宗謚字名實不相符,認(rèn)為“夫謚者,所以易名而貴信也”[3]。明禮部尚書胡濙稱:“謚法之設(shè)有美有惡,無非因人賢否而示勸懲也?!盵4]《明史·諸王世表》綜合明朝各類典制書籍,將所認(rèn)定的謚號信息匯聚于一表,方便后人檢索,而對于缺失的信息則已很難去彌補??v觀世表,大體在萬歷三十八年(1610) 以后去世之郡王、天啟元年(1621)以后去世親王之謚號缺載,部分處于偏遠(yuǎn)地區(qū)的王府甚至早在嘉靖(1522—1566)初期就已缺失了謚號信息。清廷對南明藩王追謚時多有貶低,且南明政權(quán)本身存在時間較短,故明后期諸王的謚號信息缺漏甚多。關(guān)于謚號制度的重要性,學(xué)界已有不少的成就①,但與藩王賜謚制度相關(guān)的研究有待進一步深挖。梳理藩王賜謚流程,揭示朝廷對藩王賜謚的態(tài)度,厘清賜謚制度與君統(tǒng)的關(guān)系對正確認(rèn)識明代藩王賜謚制度尤為重要。

    一、明代藩王賜謚的流程

    從西周到清朝,賜謚制度不斷被完善,并在明朝逐漸定型,由原來只有周王才有資格擁有謚號逐漸演進到諸侯、世子、皇(王)后、百官乃至其他身份者也有機會獲取謚號。明朝藩王賜謚是朝廷最為關(guān)注的禮儀活動之一,是宗室制度中的重要部分。宗室得謚比任何一個群體來得更容易,他們無需靠軍功或入仕,凡非叛逆藩王皆有謚,即使已貶為庶人或低爵位者也可能因其子襲爵、晉爵的緣故而被追謚。

    明朝賜謚自洪武(1368—1398)初期開始,第一位賜謚親王為魯荒王,第一位賜謚郡王是巴陵悼簡王。與宋朝相比,明朝固定了謚號的字?jǐn)?shù),改變了宋朝以來封謚較為混亂的局面。明朝制度要求親王的謚號為一字,郡王為兩字,郡王以下等級的宗室一般沒有資格擁有謚號,他們距離帝王血統(tǒng)實在過于疏遠(yuǎn)。明朝的文官取謚制度很晚才確定,而宗室又不能帶兵出征,這也就意味著宗室不能利用軍功來獲得謚號,這也是禮治文化在政治上的表現(xiàn),但同時也造成了宗室在儒家文化中的上下等級差。與生前即可追尊不同的是,取謚必須保證是在藩王去世后給予逝者榮譽。至嘉靖朝,賜謚制度已幾近荒廢,《續(xù)通志》對于嘉靖時的禮制有這樣的評價:“世宗定明倫大典,頗以制作禮樂為事,其時議禮諸臣希旨茍容,未免為世詬厲?!盵5]

    明朝的賜謚過程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核勘。親王去世,巡撫、巡按等官員核查實情;郡王去世,同城親王及王府承奉、長史等官員核查實情;若藩王去世一事屬實,各地再遣人上報禮部。在明朝,始封藩王就藩后一般不再與中央朝廷有直接接觸。太祖時期仍存在諸子朝覲現(xiàn)象,宣德時期(1426—1435)的守城王制度,以及明朝中后期常見的宗室入京奏訐案件、世宗祭拜興廟等事件則屬于特殊情況。藩王自洪武以后已無實際行政權(quán),甚至建文(1399—1402)以后軍事權(quán)也逐漸被剝離,王府官也在宣德以后開始從輔佐官轉(zhuǎn)變?yōu)楸O(jiān)察官[6]105。諸王就國名義是封建,實際完全處于國家行政干預(yù)之下,而由朝廷官員負(fù)責(zé)雙方之間的聯(lián)絡(luò)。當(dāng)禮部收到地方奏報后,會派官員備查實跡,重點考察藩王去世背景、生平事跡等,以備擬謚之需。

    第二階段:選謚字。與以往各朝全由尚書省議定謚字有所不同,洪武二十五年(1392)朝廷規(guī)定,應(yīng)得謚者由禮部請旨,禮部行翰林院擬旨[7]1488。弘治四年(1491)朝廷又要求禮部對濫請者多加斟酌。禮部首先確定取謚的條件,將謚字分為三級,行業(yè)俱優(yōu)者為上,行實頗可者為中,無取者為下。禮部又將藩王的生平事跡、人物品質(zhì)和在核勘過程中他人的評論一并交予翰林院以備擬謚請旨[8]1310,翰林院根據(jù)藩王的生平選擇幾個謚號后交予內(nèi)閣評議,謚字的選擇來源皆有具本,包括謚字的演繹、前例諸論以及“駁正前人著議之非”者[9]52。閣員相互商量,議定后上交皇帝,由皇帝親自從中選擇合適的謚字,并令翰林院臣擬寫冊文。到萬歷時期,謚字的選擇多出自秉筆太監(jiān)之手,其中夾雜了許多私情[1],對于藩王而言,受君主的優(yōu)崇,他們也表現(xiàn)出讓君主滿意的恭順態(tài)度,因此即使請名流程中存在過多舞弊行為,私情也已被頻繁賜予美謚的操作所淡化。當(dāng)時朝中大臣忙于黨爭,無心關(guān)注藩王賜謚過程中的舞弊現(xiàn)象,更不用說向皇帝奏請謚號改革。

    第三階段:遣使賜謚。藩王一般在去世后半年至三年進行安葬。朝廷聽聞藩王去世,會輟朝三日齋戒,并確定謚號。在祭告宗廟、安葬之前,朝廷會派遣官員赍帶冊文趕赴地方祭祀宣讀。衡恭王在嘉靖十七年(1538)八月初七去世,朝廷的《冊謚恭王制》是在嘉靖十八年(1539)十二月被宣讀,之間相差二十個月之久。制書的主要內(nèi)容是關(guān)于藩王的生平事跡和品德評價,以及朝廷所發(fā)之哀思、謚號深意等。謚寶放置于墳園中,謚字隨后也會被載入壙志。

    二、朝廷對藩王賜謚的態(tài)度

    明初承故制,規(guī)定宗室早殤者不賜謚、輟朝、賜祭,但這項制度很快被君主所改。宜都王朱貴燯四歲而殤,禮部請求遵循前制,成祖不許,僅免輟朝、加謚而已[10]。在宗室問題上,所有議題一般都由最高統(tǒng)治者決定。成祖如此做,既向外人展示了自己在即位后仍會優(yōu)崇同族的決心,又慰藉了移藩于荊州的遼王朱植。在成祖諸兄弟中,只有遼王朱植在靖難之役中“素諳兵事,不一振”“渡海來歸。嗣有翼衛(wèi)燕王功”[11]1229-1230。他算是出力最多的一位藩王,但卻落下移藩的下場,多為時人所惜。此后如蜀府崇寧、崇慶、遼府潛江、慶府靖寧、韓府臨汾等五位早殤郡王雖也沒有被追謚,但朝廷均派遣使者賜祭加禮,可見明朝君主為了鞏固統(tǒng)治不得不稍改禮制,而且這種現(xiàn)象有逐漸擴大的趨勢。

    朱國禎在著作《涌幢小品》中認(rèn)為《大明會典》將宗人府列于文職衙門之首,體現(xiàn)了太祖重視天潢的想法,但是洪武以后的君主都采取宗室防閑政策。宗人府在五府六部中“不成次第”,職位不由宗室擔(dān)任,這都違背了太祖的初衷?!皣某颊a敕,窮工極變,皆作諛語,大失絲綸之禮……惟勛戚武弁,勒為定式,篇篇一律,即王府至重。然親王而下,壙志皆用此法,止具本系生卒,進封日月與子女名,銘語寥寥,結(jié)曰并垂不朽云,此可稱不朽乎?”[12]藩王冊封敕文過于簡略、僵化,內(nèi)容結(jié)構(gòu)大體相同,差異只在受封者的姓名和冊封時間[13],完全失去了原來“重典”的意味。在朱國禎眼里,宗室的壙志皆沿襲敕文內(nèi)容而無新意,朝廷如此防閑宗室、輕視國典,實違祖制。朝廷防閑政策決定了藩王不能有所作為,壙志中無法記載個人的實際才能和貢獻,以至于謚文簡單、語句格式一致,賜謚制度完全成為禮節(jié)化的流程。

    賜謚完全不顧及藩王的實際品行。藩王是皇家宗族,血統(tǒng)高于其他姓氏,擁有與生俱來的政治地位?!睹魇贰肥乔骞俜剿拗?,在清廷倡導(dǎo)“天下一家”之背景下,其對明朝與女真之矛盾及民族差異等信息進行涂抹、修繕與重構(gòu),且重點闡釋漢以降的尊帝、崇儒之道。文獻的記載與傳承有片段式記憶的特點,明朝藩王之事跡的記載也多以描寫“善”和“忠”為主。如楚昭王朱楨在世多有不端行為,但《明史》只記載他為人謹(jǐn)慎、喜好讀書、為國屏藩[7]3570,正如清代的湯銘所言:“后靖、愍諸王之肆虐,亦由昭王始之不善,正不得以昭寢僅存,未被盜發(fā),遂謂昭能修德以守國也?!盵14]高巍在談?wù)撎嬷T子時,也稱他們多“驕逸不法,違犯朝制”[7]4058,這就暗示太祖諸子的行為與謚號多不相符。楚府多事,有三件大案:楚世子弒父案、崇陽王盜財案和楚王真假案,其中前兩件事涉及多名宗室成員,按照《明世宗實錄》所載,崇陽王朱顯休罪大惡極被處死,不被賜予謚號,永安世子朱英焌也是主犯,但其最終被賜予“恭順”的美謚。又如趙靖王朱見灂“狎戲酗酒,怒輒以刀劍專刺人,重棰殺之,或剜面創(chuàng)首”“強買良家子女,留止樂婦后宮”[11]1261,種種不法行徑,與“恭己鮮言”“紀(jì)綱肅布”“以德安眾”等“靖”的謚解難以契合。朱見灂的美謚似乎是其祖父趙簡王主動上繳護衛(wèi)的遺惠所致。明中后期朝廷更加看重藩王的恭順態(tài)度,藩王縱使品德惡劣尚可得平謚,子孫也能享受福蔭,這也使謚號完全偏離事實。明中后期的特性類、政治類美謚逐漸被悼思類平謚和恭順類美謚所取代,造成名與實更加不符。臨川恭順王生前與其父爭訟而被廢為庶人,死后過了六十年仍被賜予美謚,體現(xiàn)了明朝中后期謚法制度的僵化。另外,宗室、文官、武官、嬪妃等的取謚范圍都有一定的限制,對于親王府而言一字謚號終將用盡,后王的謚字選擇受限,為了再次使用前王的謚字,部分謚字甚至發(fā)生變異,如“靖”異變成“景”“靜”等。春秋時晉惠公不“惠”,而明朝的唐端王也不“端”,他們迫害世子、世孫,妄圖改變宗法倫序,僅僅因為政治的需要和取謚的受限而違背了謚制的本意,這與賜謚本身的弊病密不可分。宗室成員盡管無法通過科舉、武功而進入仕途,但在倡導(dǎo)儒風(fēng)的社會環(huán)境和提倡宗學(xué)的政治環(huán)境影響下,逐漸呈現(xiàn)出好學(xué)的風(fēng)氣。盡管如此,“文”謚一般仍只用于翰林官員。至明末,各類貴族之間的謚字界限有所打破,如“?!薄岸恕薄柏憽钡戎u字借入藩王謚字系統(tǒng),但是明末新增的親王謚字仍看重恭順,而非個人的真實品行,可見此時謚法制度因得不到全面、徹底的改善,已經(jīng)磨損到相當(dāng)嚴(yán)重的程度。造成藩王謚號名實不符除了社會追求浮夸奢靡風(fēng)氣外,還與君主偏私的性格、散漫的態(tài)度等有一定關(guān)系。

    旁支繼統(tǒng)后,當(dāng)權(quán)者憑借自己的意愿輕易改變賜謚規(guī)則,以此穩(wěn)固自己的統(tǒng)治。郭良翰認(rèn)為明朝“或益之過,而青宮之號羨于諸王;或損之深,而興宗之名幾于追廢”[15]。建文三子皆已封親王,成祖即位后降封三人爵位,朱允熥、允熞不久被廢為庶人,后人甚至都不知朱允熞在何年去世,二人的謚號至少在成祖時是沒有被賜予的。而建文季子朱允熙作為孝康皇帝的奉祀者,死于一場突發(fā)的火災(zāi),成祖假意追謚“哀簡”,承認(rèn)了他的建甌王地位。嘉靖(1522—1566)以前文壇并不認(rèn)可三人的親王爵位,萬歷(1573—1620)以后,王世貞將三人納入親王系統(tǒng),但仍未標(biāo)明一字謚號。清朝張廷玉所撰之《明史·諸王世表》載明三人的封號為一字王,謚號分別為“悼”“愍”“哀”,以此承認(rèn)他們的親王待遇和品秩。今人根據(jù)《明實錄》《弇山堂別集》等記錄的追謚信息,在朱允熙的“哀”字后添“簡”字,這一操作實際有違作者的初衷。三人的一字謚號是南明政權(quán)和清朝分別追贈的,隨著政治發(fā)展的需要,三人的身份從庶人不斷向親王變遷。南明為了弘揚忠義[16],清軍則想穩(wěn)固在中原的統(tǒng)治,最終雙方分別追謚了懿文太子之子。這與藩王先降封后追贈如出一轍,三人并無大過,卻成了一場兵變的犧牲品,甚至年長之兩人的謚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沒有被賜予。

    隨意賜謚、追謚,使賜謚制度一直得不到改良。王世貞列舉了明中期種種謚法混亂的現(xiàn)象,宣宗追謚乳母及其丈夫,世宗追謚方士。世宗末期閣臣追逐名利,謚號的賜予變得更加迷亂無章,成為“大臣修怨賈利地”[8]1304。與請名請封相同的是,賜謚過程中也夾雜著許多主觀行為,除卻皇帝特意追贈惡謚或美謚外,賜謚對象范圍的不斷擴大也導(dǎo)致傳統(tǒng)禮制的衰落。嘉靖(1522—1566)以前,對于藩王的謚號較為有序,親王一字,郡王二字,郡王以下即使是包括輔佐人員在內(nèi)的“攝府事”宗室(代理王府事務(wù)的人員)也照例不追謚。同時,朝廷確保普通宗人、庶人、降封者,乃至國絕及國除者皆無謚,在一定程度上有效抑制了謚號的泛濫。明前中期宗室成員不能參加科舉,沒有進仕的途徑,自然也不會被列入文武官員的序列中,更不會有文武官特有的謚號。這一時期賜謚數(shù)量和范圍的擴大,具體表現(xiàn)在宗支的無節(jié)制繁衍和世子的兩次追封所造成的繁冗。早卒世子未襲爵,但因子孫襲爵而被追封為王,這種追尊現(xiàn)象主要發(fā)生在宣德(1426—1435)以后。永樂(1403—1424)年間,蜀世子朱悅燫最終的謚號也只是“悼莊”,而代、寧等府早卒世子不僅擁有二字謚,而且還享受到追封親王,甚至追贈一字謚的待遇,這是效仿帝統(tǒng)追封的結(jié)果(元、明故太子均被追封為帝),也是為了方便皇族奉祀先王,使爵位的傳承和血緣的傳代有所依據(jù)。支末無嗣者②在明前期是不被加禮的,但在明中后期不斷被追封、追謚。沈靖王在郡王爵位上就已去世,其子沈懷王僅擔(dān)任沈府?dāng)z國事即卒,由靈川王支晉襲,不久靖、懷二王都受到了親王層面上的追封、追謚?;垂醯兆又燧d境也是如此,在郡王爵上去世并享受追謚的榮譽,最后又被追封為親王,并被賜予“昭”的謚號[17]。追封親王庶子也是謚號泛濫的一種體現(xiàn),部分庶子已在郡王爵位上去世,卻因為親王無嫡子,由庶長支裔襲封而再次被追封為親王,于是擁有兩種謚號。這一現(xiàn)象始于嘉靖朝,如趙恭王朱載培還有一個最初的封謚——獲嘉昭定王。管理府事人員若作為繼承者,一旦早卒也會被追封、追謚,如萬歷(1573—1620)時期的朱慎鏡被追封為晉敬王??ね跻膊焕?,臨潼和僖王去世,其子朱秉欆襲秦王爵,其弟鎮(zhèn)國將軍朱誠潤以不襲郡王爵為條件管理臨潼府事,嘉靖(1522—1566)時卻被追封為臨潼靖安王。朱誠潤后來又因為其孫朱懷埢晉襲秦爵而被追封為秦王,并賜謚“恭”[18]。

    正德(1506—1521)時期禮部大臣否決了淮定王奏請追封其伯朱見濂為淮王的提議,認(rèn)為這是“徒欲顧其私親而不知繼嗣之重,事體殊戾,況安王既追封入廟為三世之穆,清江王又欲追封,則一代二穆豈禮哉,祝號稱呼不可以制冊為據(jù)。惟當(dāng)以所后為稱,其清江王祀事宜令次子祐揆主之,淮王無預(yù)焉”[19]2149-2150??梢姶藭r朝廷堅決反對“一代多穆”,認(rèn)為隨便為祖父、父親請謚會造成繼統(tǒng)的紊亂和禮制的破壞,并要求日后不管是親王還是郡王,“有旁支進襲王爵者不得奏請加封父母及其父母所生之子女,違者罪坐輔導(dǎo)官”[19]2162-2163。世宗即位后,追謚生父朱祐杬為獻皇帝,追尊睿宗,開啟了追封親王旁支的先聲。已知的追封親王案例多達13 起,分布在秦、晉、沈、襄四府。嘉靖(1522—1566)初期,自成化(1465—1487)以來形成的郡王冒襲風(fēng)氣也激增了不少謚號,如交城榮端王以前王堂兄弟的身份晉襲為郡王,死后通過恩賜的方式獲得謚號,其父榮僖王也因此被追謚??ね踉诔幸u的方式、享受的權(quán)力等方面遠(yuǎn)不如親王。朝廷一般不輕易斷絕親王爵,可以通過晉襲的方式延續(xù)王爵,而郡王一般不許兄終弟及,管理府事者也僅僅享受自身的爵位,無法承襲王爵及其附屬品——謚號。親王余子若在獲得爵位以前即去世,一般不被賜予藩號和謚號,但也有特例,如晉府安溪懷僖王死后獲得封謚,可見謚號泛濫也是藩爵泛濫的具體表現(xiàn)之一。不過在隆慶四年(1570),朝廷要求冒襲郡王者改正,或自首或糾劾,一律不許請謚,這對濫封濫謚現(xiàn)象起到一定的糾正作用。

    三、賜謚制度與君統(tǒng)的關(guān)系

    君主十分關(guān)注帝統(tǒng)本支和早卒太子的謚號。君主的謚字是權(quán)威的象征,一般先帝的謚號不能被后世宗室所用?;实壑u法分兩部分:廟號和帝號,兩者之間可能存在重復(fù)字,但又密切關(guān)聯(lián),如武宗謚號為“武”,帝號為“毅”,皆為武官系統(tǒng)的謚字。明代諸帝的廟號依次為德、懿、熙、仁、太、成、宣、英、憲、孝、武、睿、世、穆、神、光、熹、興,其中曾用在明藩王身上的有懿、成、憲、穆,前二者在廟號中為祖,非有立國或再造者一般不得稱祖。所謂“祖,始也,宗,尊也”[11]1283,“成祖”是在嘉靖“大禮儀”之爭時由“成宗”所改[20]。除了懿祖為高皇帝三世祖,廟號的使用似可稍寬外,在帝統(tǒng)(將謚字作為廟號的君主)以后,嘉靖以前的這段時間內(nèi),“成”與“憲”一般未用在藩王上。永樂十年(1412),明成祖就曾對周王橚曰:“禮,‘支子不祭’,王國廟祀,肇于始封之王。”[21]此句透露了祭祀為嫡長子之事,國家宗廟祭祀由帝支主持,王府宗廟祭祀才由各府長支主持。大禮儀之爭時,禮部尚書汪俊也曾說到:“皇上(世宗)入奉大宗,不得祭小宗(興獻王),亦猶小宗不得祭大宗也。”[7]5059可見祖宗根本大計需由國家主持,祖宗之名、謚都需要被后世避開。嘉靖以后,此例不再遵從。明代帝號分別為:玄、恒、裕、淳、高、文、昭、章、睿、景、淳、敬、毅、獻、肅、莊、康,其中被授予藩王的有裕、昭、景、敬、毅、獻、肅、莊、康,它們同樣只出現(xiàn)在嘉靖以后或帝統(tǒng)追謚以前,如穆宗的帝號——“莊”在萬歷(1573—1620)年間被淮、衡二府相繼使用[8]1316??梢?,在嘉靖以前是存在謚字避諱現(xiàn)象的,只有作為帝統(tǒng)支末世子的興宗孝康皇帝,以及代宗景皇帝,二人所用帝號的避諱情況不明顯。嘉靖以前為先帝取謚可謂煞費苦心,既要防止與先帝重復(fù),又最好能與藩王謚字錯開。世宗即位后似乎想要拋棄這種顧慮,以父親興獻王的謚字直接作為帝號,標(biāo)志著追封者的謚號可直接取自藩王,以此減輕藩王避諱的壓力。從此,南明諸帝在追謚方面相繼仿效,這在一定意義上是一種明智的禮制改革,即從上下兩個層面打破了原有謚字僵化的局面。但是這種改革也存在弊端,由原來的下避上轉(zhuǎn)變?yōu)樯媳芟拢雷跒榕d獻王解決了帝號問題,標(biāo)志著藩王取謚減少了避諱因素,為萬歷以后藩王可以直接使用先帝謚號創(chuàng)造了條件。與此同時,君主則盡量避開藩王取謚,帝、廟號主要從同時期藩王使用頻數(shù)較少的謚字中選擇,如“神”“光”“熹”“毅”“思”“紹”等[9]13。趨同的美謚成了藩王、君主取謚的共同方向,日益造成名實不符、君臣謚號不清晰的局面。

    藩王用謚是存在惡謚的,與之不同的是,君主的謚號、廟號盡量要求其唯一性,而且盡量不采用惡謚。春秋時使用次數(shù)較多的“厘(釐)”“僖”古字互通,“僖”似乎是惡謚,但是劉師培根據(jù)《正義·謚法解》考證“厘(釐)”的三解都不是惡意,因此“僖”也不是惡謚。《明宣宗實錄》對蜀僖王的評論是“淳厚端謹(jǐn),言動率禮未嘗有過”[22]?!秲?nèi)閣鴻稱冊》記載“樂聞善言”“恭慎無過”“小心敬畏”為“僖”。朝廷為了減輕宗室的避諱壓力,君主取謚采取從上避下,“熹宗”之“熹”諧音“僖”。之所以“熹宗”之廟號曰“熹”,《明熹宗實錄》稱:“能收拾人心,挽回天步,雖有煬灶假叢之奸,而得人付托社稷,永固于苞桑,廟號曰‘熹’,蓋稱‘有功安人’云?!盵23]朝廷對明熹宗也采取去惡揚善的方式追謚。福王政權(quán)追謚崇禎帝為“思”,忻城伯趙之龍認(rèn)為“思”非美謚,于是改為“毅”[24]。為了繼續(xù)發(fā)揚“為尊者諱”的理念,明朝中后期在貴族集團內(nèi)部多用美謚已經(jīng)十分明顯了。

    與親王世子一樣,早卒太子也擁有二字謚號,其使用具有一定的特色。第一,早卒太子的謚號超出常用藩王謚字,比如“文”和“沖”。“文”是當(dāng)時朝廷翰林文官的專屬謚字,“沖”雖起源較早,但在當(dāng)時已不再用于藩王。第二,早卒太子的謚號不再完全采用藩王二字謚號的排序??ね醯亩种u號具有一定的順序,一般按照“悼懷+ 恭順”的模式排列。早卒太子的謚字不具備明顯的順序性,如懷獻太子朱見濟和獻懷太子朱慈炅的兩個謚字位置顛倒。第三,早卒太子的謚字排列打破了二字謚內(nèi)部的固有排序。比如,“憲”在郡王謚號中一般打頭排列,而憲懷太子朱翊釴的謚字用例中,美謚“憲”卻放在平謚“懷”之前。第四,早卒太子的謚字以哀悼類為主,恭順類、技能類美謚極少,體現(xiàn)了君主對于早卒太子的一片深情??梢?,對早卒太子的評價是以君主個人的情感為基礎(chǔ),具有明顯的偏私和禮制獨斷等特點。

    隨著建文(1399—1402)以后藩王地位的下滑和封建觀念的轉(zhuǎn)變,朝廷更多只注重藩王的恭順態(tài)度,在評價藩王的功績時缺乏客觀公正的標(biāo)準(zhǔn),致使喪葬儀式在壙志等方面失去原有重典的意味。加之明中期君主更多考慮穩(wěn)固統(tǒng)治,只求藩王不出現(xiàn)違背忠和孝的舉動,并以美謚作為其恭順的回報,這更加推動謚號成為尊榮的替代品。國家政局的變動同時帶動了藩王內(nèi)部的禮制變遷,宣德(1426—1435)以后親王早卒世子可被二次追謚,嘉靖(1522—1566)以后通過晉襲而來的親王可追謚本支生父,親王早卒余子也破格被追謚。世宗即位后,朝廷為了盡量避免干擾藩王的取謚范圍,主動選擇同時期使用次數(shù)較少的藩王謚字,不僅使君主廟號、藩王謚號都過于美化,而且加劇了藩王謚號名、實分離之程度。藩王賜謚制度本應(yīng)秉承儒家禮教,但受文化、政策等因素影響,其實質(zhì)效果逐漸脫離既定的正名分思想,違背了賜謚的公平性原則,反而回歸到最初的抒情功能——贊美與哀悼。到了明后期,朝廷甚至對地方王府不管不問,賜謚制度未因時制宜進行改革,最終成為荒誕無稽的笑柄。

    注 釋:

    ①惲麗梅結(jié)合出土實物和文獻記載,對皇帝廟號謚冊的類型、上冊時間等進行了分析和歸類,參見《明代皇帝謚冊》,載《明清論叢》2016 年第1 期,第125-146頁。鄭慶偉認(rèn)為古代謚法最終定型于明清,而帝王謚號有美無惡,體現(xiàn)了明代價值評判觀念的轉(zhuǎn)變,參見《明代帝王謚號研究:以太祖和武宗為例》(東北師范大學(xué)碩士畢業(yè)論文,2009 年)。田冰分析了官員謚字的特點,認(rèn)為特恩賜謚和美謚成了趨勢,而“文”謚用在翰林官員身上也成了明代的新規(guī),參見《明代官員給謚中的特殊現(xiàn)象解讀》,載《史學(xué)月刊》2010 年第6 期,第24-33頁。李佳認(rèn)為明代以諫為忠的觀念逐漸顯露,君主的個人意愿發(fā)揮了較為重要的作用,成為官員盡忠的外部動力,參見《明代官員“忠”謚考論》,載《求是學(xué)刊》2014 年第2 期,第160-167頁。

    ②支末世子也屬于早卒世子,專指沒有子嗣的那一類。親、郡王支末世子去世,可由旁支按倫序襲爵。通常親王支末世子會被賜謚,郡王支末世子不被賜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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